许愿倪匡

许  愿
自序
    原振侠故事「无间地狱」,整个故事只有三个场景。这个故事更少——只有一个场
景。可是人物众多,故事的发展,也就不受场景的影响,而热闹无比。
    在故事之中,能忽而上天,忽而入地,固然很有趣,但在一个小小的空间中,也一
样可以有惊心动魄的情节。
    对了,若是你要许愿,你曾许一个甚麽愿呢?
                                                      一九九二·五·二十三·
                                                                    十九时正
(一)人事变迁从头说
    许愿,是人类行为之一,人类的行为极多,不可胜数,有许多种,其他生物不会做
,只有人类才会,许愿,就是其中之一。从没听说过鸭子或蜥蜴会许愿的。
    用「许愿」这两个字来记述一个故事,也是卫斯理故事的一贯作风。类似的有「报
应」、「毒誓」、「废墟」等等。
    要完成许愿这个行为,步骤很是复杂,变化万端,无法一一例举,但有一些基本因
素,却是恒久不变的。首先,必然要有一个人,有了一个或一个以上的愿望,想愿望实
现,而就形成了许愿行为的动机。
    许愿行为还要有一个凭藉,这个凭藉,使许愿者相信它有力量可以使愿望实现。
    所以,一直在人类心目之中,具有超自然力量的诸天神佛,就成了许愿者的最佳凭
藉。在神、佛、仙,或代表了神佛仙的一些物体,如在一块大石,一棵老树,甚至是一
口井等等之前,许了愿之后,自然最理想的结果,是愿望得到实现。
    在愿望实现之后,许愿者如果深信那是凭藉的神奇力量所造成的结果,那麽还有一
个很重要的行动。叫作「还愿」——许愿者必须实现他在许愿时所作出的承诺,以作酬
谢。
    还愿这个行为,很能表现出人性——一般来说,许愿的时候所作的承诺,是在有所
求的情形下说的。所求的得到了之后,人性中的过桥抽板就会起作用,「重装佛身」、
「增添香油」、「加重供奉」这种承诺,还有可能实现。「来生为牛为马以报」之类的
承诺,只怕十之八九会抛在脑后了。
    忽发奇想,若是种种超自然力量,都忽然要认真追究起许愿时的承诺来,不知曾是
一种甚麽光景?
    也有一种许愿的方式,是可以不需要有还愿行为的——中外古今,都有这样的说法
∶当你看到流星划天而过,坠落向地球时,急急许一个愿。这个愿就有实现的可能。愿
望实现之后,流星早已不知去向,想向它还愿也不可能了。
    从流星和人的愿望实现有关而联想开去,可以发现,可供想像的幅度极大。
    不知道别人想到了甚麽,我首先想到的是,人类有这样广泛和古老的传说,必然是
流星负有这种力量存在,或在偶然的情形下,为人所知道,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传
说。
    而流星,在夜空中很容易见到的那一闪光亮,就是一颗星体的殒灭。这颗星,曾是
宇宙之中,亿亿万万星体之一,更就是以地球人的观点来说,那是外星。
    流星如果有这种令人愿望实现的力量,那麽,就是一种外星力量了。
    在我的许多记述中,「外星力量」这个词,出现过千百次——它并不是那麽虚幻和
不可捉摸,而是颇为具体的。
    或者问∶流星被人见到的时候,正处于死亡前的一刹那,在那种情形下,还会有力
量发挥吗?
    很难说,在很多情形下,濒临消灭,接近死亡之时所发出的力量,往往远比平时强
大。流星在死亡之前,或许就有强大的力量发出来,和人的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有
了奇妙的一闪间的接触,从而使许愿者的愿望,得以实现。
    当然,这一切全是想像——幻想故事,当然一切全建立在想像之上。
    之所以引发了那些想像,除了我一向都有在叙述故事之前,爱和读友闲谈一番的习
惯之外,也因为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许愿」之故——熟悉了我最近整理出来的经历的
朋友,一定可以知道,这个故事,一定和那面从阴间来的许愿宝镜有关的了。
    (那东西另有一个正式的名称,可是读起来很拗口,所以不如称它为许愿宝镜,容
易明白。)
    虽然已在好几个故事,起了重大的作用,但是所有参与经历的人,对于许愿宝镜这
神奇的东西,还是所知极少,而所有的人,又都想把它的真面目弄清楚,所以就有了一
次讨论。
    参加这次讨论的人,有白老大、红绫、温宝裕、祖天开、曹金福,当然有我和白素
,还有在一开始就接触这许愿宝镜的那一位鼎鼎大名的私家侦探小郭。
    这些人,是如何会聚在一起的,有的在前面的几个故事中已交待过,有的没有。
    已交待过的,当然很明白,像曹金福,他是在敲门时竟然一拳敲穿了我家的大门后
进来的。就是上一个故事「阴魂不散」结束时的情节。
    而温宝裕是何时与蓝丝一起离开了陶启泉的那个小岛回来的,就没有交待过,那会
在后面补叙——事情千头万绪,牵涉得太多了,总要一件件整理清楚。
    而祖天开就显得更老了,他早已超过了一百岁,又变得很瘦,体型高大的他,看起
来就完全像是一个活动的骨架子,很是骇人。
    从第一次听到「许愿宝镜」到现在,过去了好多年,人事上的变化自然也极大。变
化最大的是一开始就参与其事的陈长青,他跟着一群僧人上山学道,去参透生死的奥秘
,至今下落不明。
    而红绫,我们的女儿,不但在苗疆找回来,而且,还有了许多奇遇,变成了人类知
识领域中的「超人」。
    曹金福也有了不少他的经历,有一些事,是和原振侠医生一起经历过的,几年下来
,他看起来更壮健,但是也变得成熟了。
    对了,这个故事既然是紧接着「阴魂不散」的,那麽,一开始,让它衔接上一个故
事的结尾部分,也就很名正言顺。
    上一个故事,写到住所的门忽然破裂,接着,一苹大拳头自洞中伸进来又缩回去,
红绫过去打开门,看到一个高大之极的壮汉,站在门口。
    红绫望着来人,来人也望着红绫,两人都瞧着对方发怔,我和白素在楼梯上看到这
种情景,都大是高兴,发出了大笑声。
    我们由衷大笑,自然大有理由——刚才,我们还在感叹,以红绫的情形,只怕没有
甚麽男青年敢和她发生感情。正在感叹,曹金福就出现了!
    虽然他们日后会怎样,谁也不能料,但作为父母,看了也高兴∶至少证明世上有可
以和我们女儿匹配的男孩子!
    曹金福立刻就发现红绫是女孩子,也感到这样凝望一个陌生女孩子是不礼貌的事。
所以他收回了视线,很是发窘地看着一下子捣破了大门的那苹拳头,再抬起头来,就看
到了我和白素。
    一看到了我们,他就高兴起来,大声叫∶「卫叔!卫婶!金福来了!」
    一直在目不转睛打量他的红绫这才冒冒失失问了一句∶「大个子,你叫金福?」
    曹金福咧着嘴∶「是,小姓曹,你是——」
    红绫指着已走下来的我和白素∶「这是我爸爸妈妈,我叫红绫。」
    曹金福双手抱拳,向她拱了拱手,他是真正的「老式人」,自小跟一位武林名宿,
雷动九天雷九天学武,生活方式全是古代的,中国农村的。在向红绫拱了手之后,向前
大踏步跨出了两步,身子一曲,就要向我们行叩头礼。
    我连忙双手向前,扶住了他,同时责他∶「何至于要行这样的大礼!」
    曹金福说得诚恳∶「要不是卫叔和卫婶,我怎能找到大恩人祖老爷子?我对姐姐说
了,她也说一定要来叩谢两位的。」
    说着,他身子一退,不等我再拦,竟已然跪下,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头。也不起立,
跪着转向白素,又要叩头,白素双手乱摇,连声道∶「快起来,我受不起!」
    曹金福显然不肯听,而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暴喝∶「起来!」
    这一下暴喝,苍劲响亮,当真如同半天之上,响起了一下春雷。曹金福抬头看去,
只见一条人影,飞扑而下,来势快绝,一下子就落到了白素和曹金福之间,白发银髯,
飞扬耸动,不是白老大是谁?
    白老大来得快,动作更快,足才站地,已然双手齐出,一下子就插进了曹金福的双
胁之下,向上便抬。
    白老大的身形也算是高大的了,可是怎麽也不能和曹金福比。但曹金福跪着,当然
比白老大矮,所以白老大一抬,就把曹金福架了起来。
    但是曹金福个子高,白老大除非举高双手,才能把他整个人抬直。
    当然白老大可以举高双手,可是这一来,胸口门户大开,绝无防卫能力,犯了武术
的大忌,他是毕生浸淫在武术中的人,自然而然不会那麽做。
    所以一时之间,曹金福虽然被白老大抬了起来,可是姿态很是怪异,看来像是一个
在耍赖的孩子,偏要赖在地上,不肯起身一样。
    偏偏他的身形又如此高大,所以看起来,滑稽之至。
    红绫在一旁,首先拍着手笑了起来∶「有趣!有趣!」
    白老大一下子未能把曹金福抬起来,而且立时觉出双手的分量在迅速加重,大有抬
不动之势,他也不禁吃惊,知道若不快些结束这场面,自己只怕要老脸不保!
    所以他立时喝道∶「别动不动向人下跪,倒叫小女孩取笑!」
    曹金福脸上一红,立时一挺身,站直了身子,大声道∶「老爷子好大的气力!」
    他并不认识白老大,而白老大一现身就向他出手,他竟然一点也不以为意,由衷地
赞白老大气力大。这份豁达的胸襟,就很得人喜爱,白老大一听,更是高兴,呵呵大笑
∶「你就是雷九天的小徒弟吧!唉,他比我福气好,有这样的好徒弟!」
    这是对曹金福的最高称赞了,曹金福涨红了脸,一时之间,不知说甚麽才好,过了
好一会,才笨口笨舌地问∶「老爷子怎麽称呼?」
    红绫叫∶「老爷子是我妈妈的爸爸!」
    曹金福怔了一怔,才算是明白了白老大的身分,他居然又讲了几句极得体的话∶「
啊,原来是白老爷子。师父常说,武功上他和白老爷子谁高谁下,没能较量,难说得很
。可是在文才上,白老爷子学问大得惊人,他这一辈子是再也及不上的了!」
    一番话,听得白老大乐不可支——好话人人爱听。曹金福却忽然又感伤起来∶「你
们真好,一家人,妈妈,爸爸,还有妈妈的爸爸┅┅我甚麽也没有,只有身上的血海深
仇,不知何日得报!」
    各人都听我讲过曹金福那「血海深仇」的事,虽然实在很滑稽,但当年的事,确然
又悲惨又神秘,我们也是才弄清楚了一些来龙去脉,曹金福就出现了。看看他那种咬牙
切齿的样子,白素先道∶「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我就没有见过自己妈妈!」
    白老大面色一沉,不怒而威,显然白素的话令他不快,也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一扬
手,「砰」地一声,在曹金福的胸口打了一拳,朗声道∶「小朋友,你放心,找你那仇
人的事,就是我的事!」
    白老大倒不是胡乱说的,因为他正要把阴老二,也就是阴差找出来,和曹金福目的
相同。
    可是这一切情由,曹金福却并不知道,他大是感动,双手乱挥,一时之间,竟不知
说甚麽才好。
    红绫在这时,仍在绕着曹金福打量他,还极熟络地提起他的裤脚来,要看看他是不
是踩着高跷,白素几次想阻止,都宣告无效。
    我忙道∶「最近有了很大的发现,会详细说给你听,你就来了,真好,把祖老爷子
找来,让他也听听,当年的事,他有份的!」
    曹金福的心情兴奋之至,双拳捏得格格直响,红绫忽然问∶「你是真人,还是和那
个康维十七世一样,是制造出来的?」
    红绫说了之后,又解释∶「那个康维十七世是——」
    曹金福点头∶「我知道,他是一种新形式的生命,我见过他,和他一起去找过一个
鬼!」
    (曹金福的那一段经历,记述在一个原振侠医生的故事之中。)
    红绫大是好奇∶「找到没有?」
    曹金福却心急想知道他仇人的事,所以没有接下去,只是道∶「我是真人。」
    红绫又追问∶「你多高?」
    曹金福答∶「两百二十二公分。」
    我心中迅速算了一下∶两公尺二十二公分,那是英制中的七尺三寸半——美国的一
些着名篮球员也有这样高度的,可是在壮健方面,绝比不上曹金福。
    曹金福又道∶「我一直在找仇人,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怎然想起了卫叔,就想来
讨几碗酒喝——上次那酒真好喝,像是至今,口中还有馀香!」
    这两句话一出口,我就知必有风波,果然,红绫一听,就立刻向我斜眼望来,一副
责怪的神气,当然是在怪我何以从来没有向她说起过有那麽好喝的酒。
    我笑道∶「你自己去问曹大哥,他师父还有一条蛇,更有趣哩!」
    曹金福大喜∶「卫叔也知道我师父有酒蛇鞭?」
    雷九天有「酒蛇鞭」的事,我是听铁旦铁大将军说的,也没有和红绫说过。
    红绫瞪着曹金福,令得曹金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甚麽,我忙道∶「她也爱喝酒!」
    红绫甜甜地叫了一声∶「曹大哥,告诉我是怎麽一回事?甚麽叫酒蛇鞭?」
    我忙道∶「这样吧,反正要去请祖老爷子,红绫你和金福一起去,一来一回,金福
也就把甚麽都告诉你了——有许多事你已知道,就不必再问!」
    红绫这时一跃而起∶「好极!」
    曹金福也爽快∶「我也正要去向恩公叩头!」
    他们两人,高高兴与地离去,我和白素,白老大乐呵呵,白老大说得更直接∶「这
楞小子配得起红绫!」
    白素笑∶「我们三个老人家也太一厢情愿了!」
    白老大摇头∶「非也!天造地设的一对,第一眼就叫人知道那必然会是一对,再也
不会走眼。这小子那样子,别的姑娘家见了,还不吓了个灵魂出窍!」
    我伸了一下懒腰∶「好,整个故事中的重要人物来了,花五那里,有没有金取帮的
消息?」
    白老大「哼」了一声∶「你那里也没有亚洲之鹰的音讯,花五┅┅花五┅┅」
    他连说了两声「花五」,没有再说下去。
    我陡然想起,那天晚上,我利用偷听仪,偷听他们几个人在车中的谈话,有好几次
,感到花五的态度,很是可疑,可是又说不上所以然来。
    我把这种情形提了出来,又补充道∶「当时你在他身边,应该要可以感到他有事在
隐瞒!」
    白老大点了点头∶「是,可是却不知是为了甚麽?」
    我吸了一口气∶「当年在我眼前偷走了那盒子的是金取帮高手,会不会花五早就和
那乾瘦老头有联络?所以才说话吞吞吐吐?」
    白老大「嗯」地一声∶「我也想到了,当晚一分开,我就联络你的朋友,郭大侦探
,派人日夜跟着他,却未发现他和甚麽可疑的人联络,他独居,生活很简单,除了在那
餐厅工作之外,几乎和任何人都没有接触!」
    白老大办事老辣,原来他早有安排,我又想了一想,才道∶「假设他知道那盒子的
下落┅┅既知那是来自阴间的异宝,就想独吞,据为己有!」
    白老大用力一挥手,表示花五真有可能如此——他同意了我的想法。
    他先是很气愤,但随即伤感∶「真想不透,当年怎麽会和这些人结义的!」
    白素应了一句∶「当年,他们自然必有可取之处!」
    白老大苦笑着摇了摇头∶「得把花五揪出来,好好拷问一下!」
    白素向我作了一个鬼脸,明显地是对她父亲这种霸道作风的不满。我也不禁笑了起
来∶「我看严刑拷打,不是办法,不是已托了小郭在监视吗?要他尽可能,作最严密的
监视!」
    白老大咕哝了一句∶「能严密到甚麽程度?」
    我笑∶「那得问专家了——」
    我一面说,一面拿起电话来,拨了小郭的号码,他不在,留了话,请他尽快来。
    这就是小郭何以会参加对「许愿宝镜」讨论的原因了,他在两小时之后赶到,那时
,红绫和曹金福,才请来了祖天开。
    红绫当然已把有关阴差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对他来说,那是极大的喜讯,所以
他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一见了我们,就连声道∶「好了!快了!只要把他找出来,就
大仇可报了!」
    祖天开也明白了当年的惨事,全是由于阴差怀着极卑鄙的念头播弄出来的,所以他
也很是兴奋,不住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忽然,他又耽心起来∶「要是他早已死了,那岂不是便宜了他?」
    曹金福大声道∶「不是有阴间吗?到阴间去,把他的魂拘出来!」
    祖天开忽然很是正经地问∶「找到这杂碎之后,该如何处置?」
    曹金福居然连想也不想,应声就道∶「凌迟!」
    小郭就是在那时候走进来的,他先向门上的大洞看了一眼,神色奇讶,接着就听到
了曹金福所说的「凌迟」二字,这是一个久矣乎没有人使用的名词,小郭是百分之百的
现代人,两个字一入耳,和他的脑部活动,一时之间,无法有任何联系,所以他不明白
那是甚麽意思,只是在曹金福咬牙切齿的神情上,得知事情很严重。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再向前来——在曹金福那样的大汉发怒时,聪明人都知道
,离他远些比较好,不然,一不小心,殃及池鱼,也够麻烦的了。
(二)识穿真面目
    我在一旁,听了这样的对白,当真是啼笑皆非,曹金福这样回答,当然是在心中盘
算了千万遍的,说不定,那也是他的家训。就算小郭不出现,我也不会让这一老一少,
再胡说八道下去的了。
    小郭一来,我立时沉声道∶「静一静,有重要的事要商量,若是有人不想旁听,我
和小郭另外找清静的地方去说!」
    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小郭摊开双手∶「大事?」他说了,又向白老大行礼
∶「白老先生,那姓花的生活简单,很有规律,还要再跟?」
    白老大向我指了一指,我道∶「非但要跟,而且要加强——现代科技,可以使监视
严密、有效到甚麽程度?」
    那是小郭的专业,任何人被问及和他专业知识有关的问题,总有点自豪感,所以小
郭的回答,也相当夸张∶「严密到了超过你所能想像的程度!」
    白老大沉声∶「说具体一些!」
    小郭的话更夸张∶「如果你需要知道一个人每一分钟脉搏的变化,我也可以做得到
!」
    听得他那样说,我伸肘在他身上,轻撞了一下——那是警告他别在白老大面前胡言
乱语,老人家要是认真起来,会有麻烦!
    果然,白老大立刻道∶「就要那样!」
    小郭居然充满了自信∶「得令!」
    我知道,小郭有两位异人相助,拥有不少尖端电子科学的仪器,有利于跟踪、监视
。那些仪器之先进和功能之宏大,连当时苏联的国家安全局,美国的中央情报局都瞠乎
其后!
    这两个人,志同道合,是不折不扣的科学奇才,他们的一些享有专利的设计,为世
界各地的大企业所采用,有着极其丰厚的酬金——那使他们的专业产品更可以提高,尖
端科学听来清高无比,但是如果没有雄厚的资金,也只好寸步难行。
    小郭自从和这两个人合作之后,由于他独有的先进仪器的帮助,使他的侦探社的业
务,突飞猛进,超越了他的同行。
    这时,他敢夸口,自然是有所恃。白老大向我望来,在徵询我的意见∶小郭的话是
不是靠得住?
    我也认识那两个人,这两个人各有一个怪名字——分开来还好,合在一起,便怪得
有趣。
    他们一个姓戈名壁,一个姓沙名漠——加起来,两人合称,就是戈壁沙漠。
    那当然不是他们的本名,而是他们成年之后改的。中国的父母在替儿女取名字时,
没有甚麽想像力,多半不是家康,就是志强,再不就乾脆叫富贵吉祥。他们的本名不必
追究,提起戈壁沙漠的大名,倒是人尽皆知——我听说他们近年来,曾和年轻人黑纱公
主夫妇一起,有一段极其古怪的经历。
    年轻人曾给我一封短函,提及戈壁沙漠,曾有奇遇,有一次地狱之行,说若是我有
兴趣,可以找他们详谈。可是我一直为这样那样的事在忙,并没有去找他们,他们也没
有来找我。
    我不知道他们的「地狱之行」是怎麽一回事。若是和我曾到阴间去的经历相仿,那
倒很有参考价值——当时我想起了他们,也顺便想起了这点,因为我们如今在进行的事
,正和阴间有关。
    白老大当下就十分认真地对小郭道∶「那就对花五进行最严密的监视!」
    小郭口唇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说甚麽——当晚他离开的时候,才悄声问我∶「有必
要吗?」
    我给他的回答是∶「有,太有了!」
    小郭眨着眼,等我作进一步的解释,就在这时候,温宝裕闯了进来。这家伙一到,
本来已经够热闹的,就更加热闹了。
    他一进来,眼观四方,先向门上的那个洞一指,张大了口,看来像是想发出一下呼
叫声,可是一眼已看到了曹金福,曹金福站着,身形魁梧得惊人,令温宝裕陡然一怔,
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他没有见过曹金福——和祖天开、李宣宣等等,发生「从阴间来」、「到阴间去」
的许多事件,温宝裕还根本没在我的故事之中出现。后来,他在我的故事之中,成了不
可缺少的人物,但是那一段经历,我一直到最近才整理出来,以前也没有对他说过,所
以,他对事件的来龙去脉,并不知情。
    看到了曹金福之后,他呆了一下,接着,他又看到了白老大。
    温宝裕这人,虽然言行夸张,有时,甚至有点「飞扬跋扈」,但是好处甚多,尊敬
长者,是他的自然习惯——我和白素都认为,尊重老人家,是做人的基本条件之一。
    他一看到了白老大,就大叫了一声,急步走向前,向白老大深深一鞠躬。接着,他
又看到了祖天开,呆了一呆,也鞠了一躬,当然深度大有不如,他很客气地问∶「这位
老爷子是——」
    祖天开道∶「我姓祖——」
    红绫抢着大声道∶「小宝,你不知道,你有太多的事不知道了,哈哈,你有太多事
不知道了!」
    红绫这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的确,这时所发生的事,温宝裕并无所知,他吸了一
口气,忽然向曹金福一指∶「别说我甚麽也不知道,至少我知道这位大哥,和你倒是天
造地设的一对!」
    温宝裕仗着和红绫熟,所以甚麽话都可以说,而红绫也根本不会忸怩害羞,听得小
宝这样说了,反倒笑嘻嘻地向曹金福望去,颇以为然。曹金福涨红了脸,可是也并不躲
避红绫的眼光,此情此景,看得人心旷神怡之至。
    白素小心,唯恐青年人说话过了份,脸上会挂不住,所以急忙道∶「小宝,你确然
有许多事不知道,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别胡言乱语!」
    温宝裕为人何等机灵,自然立刻大声答应,他向曹金福拱了拱手∶「大哥请了,在
下温宝裕这晌有礼了。」
    曹金福自己有点傻头楞脑的,所以看到温宝裕这样伶俐的小伙子,自然感到欢喜。
也连忙抱拳为礼,通了姓名,温宝裕笑着道∶「我性喜胡言乱语,曹大哥别见怪!」
    曹金福竟老老实实回答∶「不!刚才你所讲的,绝不是胡说八道!」
    话一出口,他才省起这样说略有不妥,所以又涨红了脸,再也说不下去。
    白老大沉声喝∶「小猴儿,不准欺负老实人!」
    温宝裕吐了吐舌头∶「冤枉啊,青天大老爷!」
    曹金福也咧着嘴笑∶「这小兄弟,欺负不了我!」
    温宝裕连声道∶「我再不欺负人,究竟是甚麽事,该告诉我了!」
    他这一问,倒把所有人都问哑了——事情的过程,极其复杂,要从头说起,三天三
夜不算多,一整天至多说一个大概!
    我先开口∶「说来话长,你只好一点一点了解,我们现在,正要托郭大侦探用先进
的技术去跟踪一个人——」
    小郭在百忙之中,还要打岔∶「不是技术,跟踪、监视、侦查,都是艺术!」
    温宝裕立时举起手来∶「大侦探,若是需要人手,请先考虑我!」
    小郭也颇会摆架子,对温宝裕的请求,竟只在鼻子中发出「哼」地一声,算是回答

    温宝裕生性豁达开朗,所以一点也不生气,反道∶「要劳动郭大侦探去监视,那人
也一定非同小可了!」
    我把花五的情形,用最简单的方法,向温宝裕介绍了一下——虽说最简单,但也花
了近十分钟,看温宝裕的神情,还不是十分明白。
    我叹了一声∶「当年五人结义,白老爷子是老大,那姓花的排名第五,你再也想不
到,被你无意中招了来,进入了陈安安脑部的那个野鬼,是当年排名第四的一个江湖大
豪!」
    这两句话一出口,温宝裕自然是意外之极,一时之间,他望望这个,望望那个,好
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说甚麽才好,实在是因为事情太奇特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世界真是太小了┅┅不,空间真是太小了!」
    黄老四的鬼魂,当然不属于我们生存的世界,所以「世界真是太小」这句话,自然
也不适用了。
    曹金福突然插了一句口∶「是的,空间很小,所以只要努力,一定可以把阴差找出
来!」
    温宝裕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那┅┅阴差又是甚麽┅┅东西?」
    他说了之后,用力抓着头,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我相信所有在场的人,都愿意使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明白一切,可是事情的经过,实在太曲折复杂了,以致不知从何说起
才好。
    温宝裕显然也明白这种情形,所以他最后,把哀求的目光,转到白素的身上。
    白素也不负所望,立即道∶「跟我来!」
    她把温宝裕带上楼,进了书房,不一会,就下楼来∶「我把已整理出来的记述给他
看,只有等他自己全看了,才能明白经过,靠人说,说不清楚了!」
    我连连点头,白素这个办法极好。温宝裕和蓝丝,在巴哈马群岛,浮沉于碧波之中
,过那神仙一般的日子,有一得必有一失,他因此错过了不少事。
    但幸好这些事,我都整理出了记述,有关的记述一共有五个故事∶「从阴间来」、
「到阴间去」、「阴差阳错」、「祸根」以及才完成的「阴魂不散」,等他看了这五个
自成段落的记述之后,自然对于一切事情,都可以了然于胸了!
    红绫却叹了一声∶「忘了问他,蓝丝到哪里去了?」
    白素笑∶「我问了,蓝丝回蓝家峒去了。」
    红绫笑问曹金福∶「蓝丝是我的表姨,我妈妈的表妹,我妈妈的妈妈┅┅我们家的
故事可多着哩!」
    曹金福居然好强∶「我们家的故事也不少,不过有血海深仇在,都很悲惨。」
    曹金福武艺超群,红绫更是学识浩翰如海,可是听他们的对话,都又天真未泯,像
是小孩子一样。
    当下小郭先告辞,去布置监视花五,约好两日之后再来,温宝裕进了书房之后,我
知道没有二十小时以上,他出不来,进去看了他几次,他连头也不抬,只是打手势叫我
别去打扰他。
    曹金福理所当然,住在我的客房,他和红绫,已很是熟络,花了很多时间去陪祖天
开,一遍又一遍,听祖天开说六十年前发生的惨事,每听一次,就咬牙切齿,痛恨得满
头大汗。
    他的那种情形,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白素忍不住叹息∶「要是找不出阴差来,我
看他不能恢复正常!」
    我也叹息∶「要是找出了阴差来,事情更糟!」
    白素默然不语,因为绝想不出若是找到了阴差,可以叫曹金福不报他的血海深仇!
    既然没有办法,自然急也无用,只好到时再说了!
    第二天一早,温宝裕伸着懒腰,自书房出来,大呼小叫∶「过瘾,真过瘾!甚麽时
候再聚会,我也想参加,陈安安┅┅不,黄老四一定认得我!」
    他也不等人回答,就走向门口∶「我得去见娘亲了!」
    白素不以为然∶「你回来,令堂不知道?」
    温宝裕道∶「这不能怪我,要是她知道了,我能那麽快就把那些记述看完吗?」
    白素自然想起了若是温妈妈驾到的可怕情景,所以也没有再说下去。
    到了第三天,一干人等,又齐集在我的住所,听小郭讲监视花五的结果。
    小郭的监视工作,无懈可击,比想像中的完美还要完美,他在花五的住所中装了偷
听器,偷录设备,又派人跟踪花五的一切行动,整整两天,花五的每一个行动,甚至包
括他的睡眠,都难以遁形,全被记录了下来。
    情形和小郭上次所说的一样,花五的生活很是简单,除了到餐室当他的领班之外,
一回到住所,就再也不出去,他的大嗜好是听音乐,总的全是韩国的民乐,旋律虽然简
单,可是很优美,他闭着眼睛,微微晃动着身子,一听就是好几个小时,有两次,听着
就睡着了。再就是吃,各种各样的零食之多,吃个不停,简直是一把一把抓了向口中塞
,穷凶极恶地吞咽。
    他不和任何人接触,连电话的接触也没有,就像是他在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一样。
    小郭汇报完毕,望向白老大,白老大闷哼一声,神情大是不满。小郭很不服气∶「
老爷子,功夫做足了吧!」
    白老大脸色更难看,这种情形,谁都可以看得出,老人家一开口,所说的话,绝不
会悦耳动听,白素赶在他开口之前,大声叫了一声∶「爸!」
    白老大冷笑一声,神色仍然难看,但多半已把原来要说的的话,忍了下去。
    小郭盯着白老大不说话,白老大不望他,向我看来∶「监视一个人的行动,若是叫
那个人发觉了,这还算是甚麽监视?」
    我还没有反应,小郭脸已涨得通红,大声道∶「我敢说,那姓花的绝不知道有人在
监视他!」
    白老大「嘿嘿嘿」冷笑三声,更是笑得小郭脸无人色,霍然起立,就要拂袖而去。
    我也不知道何以白老大会如此肯定,白老大已然发话∶「郭大侦探,如果你肯再留
一会,我想,就快会有结果分晓了!」
    一干人等,都不知白老大这样说是甚麽意思,温宝裕口快,一张口想问,电话铃已
响了起来,红绫一长身,就抓起了电话,听了一下,递给白老大,白老大向她作了一个
手势,示意她按下一个扩音掣,好让大家都听到。
    电话中传出的是花五的声音∶「老大,有人雇了饭桶侦探监视我的行动,真好笑,
是老二老糊涂了,干这种事?忘了我是甚麽出身的了?」
    白老大语音镇定∶「别冤枉好人!」
    花五嚷了起来∶「老大,是你!」
    白老大承认∶「是我,还是叫我看出问题来了,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要我在下次聚
会的时候抖出你的事来?你可别想看溜,天罗地网已经撤下,你溜到哪儿去,都躲得过
初一,躲不过十五!」
    各人都听到花五和白老大的对话,当花五说到「饭桶侦探」的时候,虽然人人都礼
貌地忍住了笑,可是小郭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然而∶白老大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他已完全知道了花五的秘密,那又使所有人惊讶
不已!
    我立时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神情惘然,我作了一个鬼脸,意思是白老大在行诈,白
素没有反应。
    另听得电话中,花五静了一两秒钟,才乾笑道∶「老大,想不到你也会行诈!」
    事情忽然之间有道样的发展,当真是出人意表之至,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
    若干时日之后,白老大和我们说起他识破花五阴谋的经过,十分洋洋自得,先数说
了小郭几句∶「你以为自己到了人家的地方,为所欲为,翻江倒海,装上那麽多仪器,
人家就是死人,不会知道?」
    小郭喃喃地分辩了几句,大抵是仪器很小,装得又十分巧妙之类。
    惹得白老大嘿嘿冷笑∶「再精巧的仪器,也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仪器怎能胜得过
人?不过也难怪你,因为你不熟花五的为人——我其实也不是很熟他,可是我至少知道
他曾是「金取帮」中的高手。金取帮专干偷窃勾当,是贼祖宗,帮名就有「精巧地取到
手」之意,你在他的住所搞鬼,怎能瞒得过他?我敢说,他还未进门,就已经知道屋中
被人做了手脚了!」
    小郭还有点不服,白老大更是老气横秋∶「你看了录影带,还以为有了成绩,也太
大意了——」
    他望向当时在场的各人∶「你们都太大意了,就没有看到,他至少有十次以上,视
线是故意望向镜头的。一个人好端端地,怎麽会望向同一处所在,自然是他发现了那里
有隐蔽的镜头!」
    小郭当时,还是不很服气,回去找出了录影带来一看,才由衷地佩服,对我说∶「
老爷子的观察力真敏锐,我这点功夫,在花五面前卖弄,真是关公面前舞大刀!」
    要小郭肯真正心悦诚服,不是易事——这些全是后话,表过就算。
    却说当时,花五在电话中说白老大行诈,白老大连声冷笑∶「老五,我和你是老兄
弟,有话好说,我身边那些小朋友,可和你没交情,他们要干甚麽事,我也拦阻不住,
你自己去想想吧!」
    直到那时,我仍然认为白老大是在虚张声势,恫吓花五,正想花五也是老江湖了,
只怕不会那麽容易上当!
    可是,在白老大说了之后,花五竟有十来秒钟,了无声息。
    白老大再「嘿嘿」冷笑∶「小婿生性好事,无风尚且要起三尺浪,你是知道的了?

    白老大这样形容我,我自然无话可说,白素趁机向我作了一个鬼脸。
    我不明白白老大何以要拿我来吓花五,但是他的恫吓,显然很有作用,花五发出了
一下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白老大又道∶「还有那位巨灵神一样的大个子,老五,只怕
你经不起他的一拳吧!」
    曹金福在一旁,自然知道白老大是在说他,他握住了拳,向自己的拳头望了一眼,
一脸的疑惑之色。
    这时,别说是曹金福,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白老大何以会说曹金福要打花五,
因为两人之间,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
    花五听了,再发出了一下那怪异的声音,白老大冉道∶「好了,你知道我不是行诈
了吧!快来,把事情说明白了,你日子会好过得多!」
    白老大话一说完,作了一个手势,温宝裕领悟最快,一伸手,按下了掣钮,结束了
和花五的通话。
    各人都望向白老大,等他作进一步的解释,可是白老大却胸有成竹,抚着白髯∶「
且等你们纳闷一会,花五来了,自有分晓!」
    我们都知道,白老大在小郭所做的监视工作之中,有了重大的发现,可是却没有人
知道他究竟发现了甚麽,在白老大那里,得不到答案,又不约而同,一起向我望来,我
心中暗叫惭愧,摇着手∶「老爷子天机不可漏,我也不知内中究竟。」
    曹金福念念不忘深仇,大声问∶「是不是和我能报仇有关?」
    白老大微笑不答,莫测高深。温宝裕打趣∶「曹大哥,我推荐你去见一个人,见到
了这人,你血海深仇是不是能报,就可见分晓!」
    温宝裕没轻没重,口没遮拦,轻佻得很,喜欢乱说话,他说那番话的时候,嬉皮笑
脸,绝不正经,纵使没有恶意,也是开玩笑的成份居多。
    而曹金福对于「血海深仇」,却认真之极,那玩笑是绝开不得的!所以,他的话才
出口,我首先怒叱∶「小宝,你少胡说八道!这玩笑可是开得的?」
    我叱得严厉,可是曹金福还是认了真,他已拉住了温宝裕在求∶「小兄弟,真能那
样,我曹金福向你叩头!」
    温宝裕也知道自己闹得过大了,他叹了一声∶「我的意思是,阴间三宝之中,不是
有一面[许愿宝镜]吗?如果你能找到掌管的人,借来许一个愿,不就可以知道了吗?

(三)当年盗盒人
    谁都可以听得出,温宝裕的「方法」,根本是在胡闹,所以,连红绫在内,都以责
怪的眼色望向他。温宝裕缩了缩头,又道∶「曹大哥,算了,只当我没说过,我是说着
玩的!」
    可是曹金福却很是认真∶「那掌管宝镜的人在阴间,如何找他去?」
    我心厌温宝裕胡言乱语,就落井下石∶「派小宝去找,他神通广大,多半能找到!

    温宝裕惨叫一声∶「我是存心开玩笑的,再也不敢了,曹大哥别见怪!」
    曹金福一听,虽然满心不快,可是他为人忠厚,也就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放开了
温宝裕。
    这时,温宝裕不断地在向曹金福打躬作揖,表示赔罪,在一旁只是喝闷酒,一直不
出声的祖天开,忽然道∶「那许愿宝镜,自然由大同的新媳妇掌管,哼!这女人好狠心
,竟不来看看大同,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看来全是假的!」
    祖天开忽然大发牢骚,还好所有的人,对于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了然,不然还真听不
懂他的话。
    在他口中的「大同」,自然是王朝的孙子王大同,那如今成了疯子,曾经死了又还
阳的脑科医生王大同。而「新媳妇」当然是王大同的妻子李宣宣,那位美艳绝伦的大美
人,自从她嫁给了王大同之后。祖天开一直叫她「大同的新媳妇」——「媳妇」在北方
话中的意思是妻子。
    李宣宣的身分奇特无比,她是阴间使者,是阴老二的继任人,阴老二盗了阴间三宝
到阳世来,之后若干年,阴间才又派出了李宣宣到阳世,来追寻其中的「许愿宝镜」。
    可是李宣宣纯非鬼魂,百分之百是人,她何以会成了阴间使者的,和阴老二如何会
成为阴差一样,还是一个不可解的谜团。
    祖天开这时所说的话没有错∶那许愿宝镜,当然是由她掌管着。而她有宝镜在手,
要出入阴间阳世,易如反掌,虽然她对王大同已经绝望,但王大同如今处境大是凄凉,
她似乎也应该来看王大同一下,祖天开的责备,也有一定道理。
    曹金福听了,大叫一声,声若洪钟∶「只要找到她,就能知道许多许多事!」
    我在这个故事一开始的时候,就已提过,我们对许愿宝镜,有过一番讨论——讨论
就是这样形成的,并非经过刻意的安排,而是自然产生,曹金福的大声叫嚷,可以说是
讨论的开始。
    温宝裕立时说∶「是,至少通过许愿宝镜,你可以知道能不能报仇!」
    祖天开摇头∶「也不一定,用那宝镜的过程复杂无比,而且还要看每一个人和宝镜
的缘分。像我,当年得了宝镜,要到六十多年之后,才是使用的时候!」
    曹金福睁大了双眼∶「这东西┅┅真是法宝?」
    红绫插口∶「凡是在地球人知识范围以外的物事,对地球人来说,都是法宝。」
    红绫的话,正是我一贯的主张,所以听了她的话,自然深得吾心,而且突然心中一
亮,立时问她∶「以你现在的知识范围去认识,那是甚麽?」
    红绫在苗疆有奇遇,她妈妈的妈妈把无数的知识,注入了她的脑中,这经过各人都
知道,也知道她这时的知识范围已远远超过了地球上的一切,所以,我一问,各人都静
了下来,留心听她怎麽说。
    红绫且不说话,只是拿起了她挂在项间的那环,把玩着。那苹小小的圆环,奇重无
比——红绫力大无穷,她自然不会觉得重。
    我一看到了红绫这样的小动作,心中就陡然一动,想到的是∶这个来自阴间,神秘
莫名的小圆环,曾有夺魂催命,令人死亡之能。而且,和曹金福上代,满门死亡的惨事
,大有关连,若是红绫已对他说了这环的来历,曹金福这傻大个子,不知何以能沉得住
气?
    我心中这样想,自然而然,向曹金福偷觑了一眼。
    曹金福这时的神情极怪,他正看着红绫手中的那环,欲语又止,疑惑之至,过了一
会,他伸手指向那环,可是这时,红绫却已顺手把那环放进了衣领之中。
    曹金福和红绫再熟,也不好意思把手指指向一个姑娘家的胸口,所以他缩回了手来
,但仍是神情疑惑。
    那环的来历我知道,我这时肯定曹金福不知道,他之所以一看到就有疑问,可能是
由于他的上代曾被这环夺走了全家的生命,所以令他有点「直觉」。
    同时,我也想到,红绫行事很有分寸——没有把这环的来历告诉曹金福。
    红绫想了约有三分钟,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能肯定,但是大体来说,那是一种
┅┅仪器。可以放出能量,也可以接收能量——在接收了人的脑电波之后,会有有关这
个人未来命运的显示——人未来的命运,是根据遗传密码发生的。那仪器的用途很多,
用它来许愿,只怕根本不是它的功用。」
    红绫说得很小心,虽然她的话不够具体,但也把那「许愿宝镜」描出了一个轮廓。
    曹金福神情向往∶「管它原来的功能是甚麽,只要能让我许一个愿就好了!」
    听得曹金福如此说,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知道双方的想法是一样的∶曹金福许愿
,愿望自然是能报血海深仇。而如果我和白素来许愿,我们的愿望是甚麽呢?
    我们的目光,立刻一起望向红绫,这表示我们的心意一致,都希望红绫能快乐。
    曹金福停了一停,又问∶「如何才能和阴间┅┅联络——那黄老四是一个鬼,他是
不是能够自由来去,可不可以托他去捎个口讯?」
    曹金福的话听来很可笑,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笑的意思,因为曹金福的「血海
深仇」,若不是有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事态不论向哪一方面发展,都不是令人可以笑
得出来的。
    红绫很同情地道∶「黄老四要是不肯,我再用力扯他的头发。」
    那「黄老四」,是白老大以前的结义兄弟,可是他如今的情形,却怪异莫名——他
早已死了,灵魂不肯归入阴间,做了许多年孤魂野鬼之后,进入了一个叫陈安安的六岁
女孩的身体之内,所以红绫才可以随便扯他的头发!
    曹金福望向各人,神情恳切,显然他这时心中正急切地想得到各人的帮助。
    我相信在这里的所有人,个个都愿意帮助他,可是也人人和我一样,根本不知道从
何着手才好。
    还有一个问题,令我十分担心的是,真的若是让曹金福找到了阴差,以他心中积恨
之深,非出手杀了阴差不可——在文明社会中,他的「报仇」行为,为法律所不容。
    自然,以曹金福身手之能,要逃脱法律的制裁,是很容易的事,他可以隐居在深山
大泽之中,例如在苗疆生活。但是这一来,他就和文明社会脱离了,虽然对他来说,或
许不算甚麽。但是总叫人感到牺牲太多,代价太大了!
    我和白素商量过,也曾试图化解他心中的仇恨,因为那毕竟是大半个世纪之前的事
,绝非他亲身的经历。但也随即,我们都感到那做不到,「血海深仇」在他的脑中,已
根深蒂固,怎麽也拔除不了。
    我和白素,又曾想到过,过去了这麽多年,阴差这个罪魁祸首,可能早已死了,那
就让曹金福一直怀着不能报仇的遗憾好了,也没有甚麽大不了。
    可是近日来事情的发展,当年结义的五个人,年纪以白老大最大,他也还健在,更
奇特的是,黄老四虽然死了那麽多年,可是他的鬼魂却进入了一个小女孩的身体,他算
是死还是活呢?
    如是阴差的情形,也和黄老四一样(他曾在阴间耽过,更应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
生在他的身上),那麽,曹金福找到了阴差之后,会发生的事岂不是更严重。更复杂了

    这些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们,所以,这时,一和曹金福求助的目光相接触,我甚
至想避开他的眼光。但曹金福已先叫了出来∶「卫叔!」
    我吸了一口气∶「你放心,这里想把阴差找出来的人很多,大家一定会尽力——若
是我们这里那麽多人,也找不出他来——」
    温宝裕抢过去说∶「——那世上就再也没有甚麽力量可以找出他来了!」
    曹金福固执起来,如一头花岗石牛,他道∶「不,一定能把他找出来,上天下地,
人世找不到,到阴间去找,总要把他找出来!」
    各人都沉默了一会,因为实在不知说甚麽才好。虽然有许多事发生了,可是整件事
的许多关键,却还是很虚无飘渺的——这种感觉最难受了,明明知道有一大堆东西在那
里,可是却只能感觉,而看不见,摸不着,虚得叫人心中发慌。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起,白老大沉声道∶「花五来了,他心中有鬼,来迟了!」
    白老大说得极其肯定,我看出不单是我,其馀人也都有疑惑之色,可是立即证明,
白老大的说法对,红绫一个箭步到了门口,把门打开。站在门口,正是神情惶恐,手足
无措的花五。
    花五的样子很是普通,这样外形的人,见了一次之后,不会有很深的印象,混在人
丛中,也不会惹人注目。
    白老大一扬手,声若洪钟∶「进来,各位,这位是花五,曾是金取帮的高手,妙手
空空,神通广大。其馀人自我介绍吧!」
    花五一脸苦笑,向内走来,各人自我介绍,大侦探小郭的神情最尴尬。
    花五还没有坐下,白老大目光如雷,在他的身上扫来扫去。他虽然年老,可是目光
仍然凌厉之极,连旁观者,也似乎可以感到目光扫在花五身上,像是有「刷刷」的声响
在发出来。
    花五更是坐立不安,鼻尖沁着汗,一双手无处去放,无意识地挥动着。他先开口,
声音断续∶「老大,这┅┅是怎麽啦?」
    白老大嘿嘿冷笑∶「几年之前,有一个试酒大会,在那个会上,亚洲之鹰罗开,曾
托人带了一件来自阴间的宝物给卫斯理,结果,那宝物在转眼之间,叫人偷走了!」
    花五乾笑,抹着汗,他很胖,容易出汗∶「这事┅┅大家都知道┅┅偷走那┅┅宝
物的,是一个┅┅乾瘦老头,可能┅┅是韩国┅┅金取帮的高手。我已照老大的吩咐要
找他出来。」
    白老大的神态更冷∶「找到了没有?」
    花五陪着笑∶「老大你这是┅┅明知故问了,事隔有年┅┅当年又没有甚麽线索留
下来,哪有那麽容易找的,我正在努力!」
    白老大忽然纵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极其宏亮,陡然爆发,令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花五更是神情惶恐,不知如何才好!
    这时候,我对白老大的言行,不是全部苟同,因为他太盛气凌人了——白老大霸气
十足,这是我早已知道的。我也可以肯定,花五鬼头鬼脑,必然有重大的事情隐瞒着我
们。
    可是花五在听了白老大的电话之后赶来,一直低声下气,笑脸迎人,而白老大则咄
咄逼人,像是大老爷在审案子一样,一点也不留馀地,简直没有将花五放在眼中。
    我当时所想到的是,虽说当年结义,白老大为长,但是事隔多年,他这个「老大」
已没有甚麽约束力,花五的忍耐有限度,万一他反了脸,要找出那个偷走盒子的金取帮
高手,就更加困难了!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使气氛缓和一些,不要弄僵。
    我也相信,那时不但是我,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因为人人都不出声,都有
不以为然的神情,而花五也不住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各人。
    我知道白老大霸道,所以在开口之前,先吸了一口气,盘算着该如何说才好。
    白素就在我的身边,我们之间,确实已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她立即知道了我要做
甚麽,所以,不等我吐出第一个字来,她就伸手指,掩住了我的口!
    白素用行动来叫我别多口,听由事情由白老大控制去进展。
    由于接下来事情的演变,实在太出人意表了,所以我对白素当时止住了我的发言,
佩服之至。可是我也有些不服气。
    所以在事后,我曾问她∶「当时,你难道已经知道了事情会有甚麽样的发展变化,
所以才不让我说话?」
    白素微笑∶「不,我不知道,我没有料到事情会那样,只是我比你更了解爹的为人
——他若不是有了十足的理由,不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不会有这样的言行!」
    我把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才由衷地感叹∶「姜是老的辣!」
    这是后话,当时,白老大忽然大声纵笑,人人目定口呆,我被白素阻止,也没有出
声,所以白老大的气势如虹,操纵了全场。花五的样子更可怜巴巴,他道∶「许多日子
了,事情┅┅会有变化,我也许久没和金取帮的人┅┅联络了!」
    白老大的轰笑声戛然而止,一字一顿地道∶「说到现在,这一句倒是实话!」
    各人听得白老大这样讲,更是愕然,因为那等于说,花五所说的,几乎全是谎言!
这是很不留馀地的指责!
    花五张大了口,看来想为自己分辨,但是白老大不容他开口,一伸手,指尖离花五
的鼻尖,已只有一公分的距离,白老大语音铿锵∶「你怎敢和金取帮联络?金取帮的人
一直在我你,你躲还来不及,怎麽会有联络?」
    白老大的这几句话,说得突兀之极——我不明白,也不以为在场的人有一听就明白
的。
    可是花五显然是一听就明白了的。
    因为他胖胖的脸上,一下子变得血色全无,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来,胖肉在发抖
,汗珠也就一粒一粒地弹散了开来。
    看他的神情,分明是心中的恐惧,至于极点!
    白老大一面嘿嘿冷笑,一面向我望来,冷冷地问我∶「听说金取帮的帮规极严,你
可知道一二?」
    我这时多少也已看出,白老大是在「做戏」,要在戏剧化的「攻势」之下,令得花
五全面崩溃,好把隐秘说出来。他既然问我,我自然要帮着他把这台「戏」做好。
    所以我点了点头,用听来骇人的声调道∶「是,严到了极点,若是有一次行事失手
。就要先剁去一手,逐出帮去,任由死活!」
    白老大「啧」地一声∶「行事失手,纯属无心之失,尚且处置如此之严,若是欺瞒
背叛,吞没帮中财物宝贝,不知会怎样?」
    白老大的话才一出口,我还没有接腔,花五已发出了一下惨叫声∶「老大,救我!

    花五那一下惨叫声,显然在白老大的意料之中,他立时斜睨向花五∶「你闯下了甚
麽大祸,要我打救?」
    花五声音发颤∶「我┅┅欺瞒背叛,吞没帮中的财物,帮主命我┅┅去盗取宝物。
我得手之后┅┅据为己有,逃匿追踪。」
    白老大冷冷逼问∶「据金取帮帮规,该当何罪?」
    花五的声音更是颤抖,充满了恐惧,他道∶「断去┅┅双手双足,塞入土坛子中,
只露头在外,充着把戏班中的坛中怪人。」
    花五不但说来声音凄厉,而且所说的内容,也令人不寒而栗。一时之间,人人望着
花五,只见他脸色灰败,汗出如浆。可是白老大还不放过他,又追问∶「想那坛子,坛
口甚小,人虽被砍去了手足,身体仍大,如何能塞得进去呢?」
    花五全身发抖,发出的声音更可怕,所说的内容,也更是匪夷所思,简直令人头皮
发麻!
    他道∶「把断手断足之人,浸在热醋之中七七四十九日,每日只喂清水,人饿极了
会喝醋,以致日瘦一日,醋浸又令人骨头酥软┅┅所以可以塞进┅┅坛子之中!」
    他说完之后,整个人已软瘫在沙发中,红绫递了一杯酒给他,他一口就喝光。
    白老大冷笑∶「不知那是甚麽宝物,值得你冒这样的奇险去吞没?」
    花五望向白老大,刹那之间,神情复杂之至,分明还想隐瞒,但又不知道白老大究
竟知道了多少。白老大一扬眉∶「我全知道了,这些年来,你也不嫌重?」
    白老大最后那句话,乍一听,也是毫无来由之至,但是我听了之后,心中陡然一动
,不禁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
    刹那之间,我想到了一些甚麽,虽然那还只是极其模糊的一个概念,但是我已下意
识地感到那人没有可能了,一定是我的胡思乱想。所以,在发出了低呼声的同时,我又
自然而然地摇了摇头。
    可是我那一下低呼声,却已引起了白老大的注意。白老大立时向我望来,目光之中
,竟大有嘉许之意。这种情形,又令得我心头狂跳——莫非我突然之间想到的,竟是事
实?
    正在我心思缭乱之际,花五已大叫一声,身子自沙发中「滑」了下来。看情形,他
本来是要向白老大下跪的,可是他由于惊恐太甚,以致整个人都软瘫了下来,变成了趴
在地上,不住颤抖。
    他同时发出绝望的哀鸣,声音凄厉∶「老大,你真的甚麽都知道了!你真的知道,
求求你,别说出来,别说出来,别告诉任何人┅┅别让风声传开去,我可不想临老再做
坛子人!」
    他的叫声,简直令人毛发直竖,红绫和曹金福异口同声问∶「他做了甚麽,怕成这
样!」
    白老大冷冷地道∶「我非说出来不可,因为你的作为,和在这里的人都有关连,他
们有权知道!」
    花五的身子,剧烈地发着抖,白老大又道∶「不过,除非现在就有金取帮的高手在
,不然,我可以保证你的行为,不会从这里传到金取帮的耳中去!」
    温宝裕在这时,也忍不住叫了起来∶「天!他究竟做了甚麽?」
    白老大向我望来,目光之中,颇有挑战的神色,显然他是想考考我,是不是可以回
答得出这个问题。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先伸手向曹金福招了招手,曹金福神情疑惑,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这才伸手向花五一指,声音清楚,使人人都听得到。我在有了模糊的概念之后,又
想了许多,深信我这时说出来的,必然就是事情的真相。
    我道∶「金福,当年我们怀疑是你取走了那苹来自阴间的盒子。其实那苹盒子是被
花先生偷走的!」
    我这句话一出口,各人都怔呆,只有白素微笑,白老大则发出了满意的笑声。花五
在白老大的笑声之中,软瘫在地上,发出可怕的呻吟声。
    曹金福用力眨着眼∶「花先生?他┅┅我可记不起当时有他在场啊!」
    我再吸了一口气∶「当时,他坐在你的旁边,又乾又老又瘦,你忘了?」
    曹金福又眨了一会眼,这才笑了起来∶「你在开玩笑,这瘦老头和┅┅他┅┅可没
有半分相似之处,而且一个瘦,一个胖┅┅这┅┅」
    温宝裕脑筋动得快,他也想通了,他以一句简单的话,回应曹金福的疑问∶「人的
外型,是很容易改变的。」
(四)催命和还魂
    曹金福仍然满面疑惑,先望了望自己,再望向红绫。白素笑了起来∶「要叫你这样
的大个子,变成一个小矮人,自然不能。可是要令一个瘦子变成胖子,却并不是甚麽难
事!」
    白素说到这里,望向她的父亲∶「可是我不明白,爹你和花先生是老相识,怎麽也
会到后来才想到是他?」
    白老大冷笑∶「他的心计可深了,先由胖变瘦,再由瘦变胖,我看他曾在醋中浸过
七七四十九天!」
    花五直到这时,才呻吟一声∶「老大,这玩笑是开不得的!」
    我虽然得到了答案,但心中的疑团,还有一大堆,难以解决。
    例如人由胖变瘦,或是由瘦再变胖,要有一个过程,至少也得三五十天。难道金取
帮早知在何时何地,亚洲之鹰会托人把一苹来自阴间的盒子交给我,所以才早有计划,
派花五来偷?
    我以充满了疑惑的目光投向白老大,白老人道∶「这其中的经过,我也不知道,要
他来说。」
    白老大说着,一伸手,抓住了花五的手臂,把他推到了沙发上。
    我的第一个疑问,好像很不容易解答,可是花五三言两语,便已道出了其中原由,
很是简单。
    原来那盒子到亚洲之鹰罗开的手中,已经有一段时日了。罗开和金取帮第三十七代
帮主(现任帮主)相识,在他们之间,有一段很是典型,又浪漫又潇洒的男女之情。双
方都是江湖上的出色的角色,所以在感情上,也绝不拖泥带水,各自知道自己的身分和
对方的性格。
    金取帮的现任帮主的名字是金艾花,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女,鹰和金艾花之间,有
着不定期的联系。
    在鹰得到了那苹来自阴间的盒子之后,在一个绝对是偶然的情形之下,鹰遇到了金
艾花。
    地点在何处已不重要,相遇的时间反倒值得一提,那恰好是夕阳西下,红霞漫天的
时分。
    罗开乐山也乐水,那一天傍晚,他在海边,本来一直闭着眼在听海涛声,偶然睁开
眼,就看到了奇景。
    那确然是一种很奇特的情景,一时之间,罗开竟不能判断他看到的是甚麽景象——
其实,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所看到的,是一个长发女郎,正在沙滩上漫步,可是那种
普通的景象,又如何会变成了奇景呢?
    当然,他也很快就弄明白了,落日的馀晖,映在那女郎的身上,晚霞的瑰丽,也罩
在那女郎的身上,再加上海面上反射出来的大蓬金光,也在那女郎雪白的肌肤上生出幻
彩。所以,罗开看出去的奇景是,一个流动的,色彩绚丽变幻的女郎,正在缓缓移动,
连她被海风吹拂而飘动的长发,每一根都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罗开并没有看清那女郎的脸面,他也不急于去看清,因为那女郎的体态是如此之优
美,和天上海面的所有光彩,又配合得溶为一体,已是令人赏心悦目之至,叫人心满意
足了。
    他只是恣意地欣赏着,而等那女郎来到了离他只有十公尺左右时,他听到在那一团
光彩之中,传出了一下动听之极,充满了喜悦的叫声∶「鹰!」
    罗开定了定神,这时,他也看清楚,那女郎眉日如画,肌肤赛雪,正是曾和他有一
段缘的一个奇女子,身为世界上最奇巧,最严密的盗窃组织,韩国金取帮的弟三十七任
帮主金艾花!
    亚洲之鹰罗开,在海边偶遇金文在的经过,自然是花五向各人叙述出来的。
    在花五开始叙述之前,白老大喝令他∶「从头细说!若是有半个字的隐瞒,管叫你
叛帮之名成立,做一个坛中之人!」
    花五的身子又发了好一阵抖,这才又喝了好几口酒,开始叙述。
    一开始,他讲了罗开偶遇金艾花的情形,已将所有人听得目定口呆——想不到他在
这样惊恐的情形下,还能把事情的经过,说得如此细腻动人,好像他就是罗开一样。
    由于他说的情景相当动人,所以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打断他的话头。直到他的话告
了一个段落,我首先忍不住叫了起来∶「太过份了!这样说法,好几年的事,三个月也
说不完!」
    温宝裕用力一挥手,也叫嚷∶「不通不通,你说的全是亚洲之鹰的观感,你从何得
知?」
    花五眨着眼∶「帮主告诉我的!」
    温宝裕摇头∶「你帮主也不能知道人家的观感。」
    花五却道∶「是罗开告诉她的!」
    温宝裕再好辩,这时也不禁语塞,只好乾瞪眼。白老大道∶「别打岔,一打岔,更
说不完了——花五,你也得拣重要的说!」
    花五大是不服∶「罗开和帮主偶遇,就重要之极,不是他们的这一次相会,就不会
有以后现在那麽多事发生!」
    白老大皱眉∶「那你也说简单些!」
    花五苦着脸∶「老大哎,是你叫我从头细说的!」
    白老大闷哼一声,沉下脸来,样子很是威严,花五忙道∶「是!是!长话短说!」
    他倒真是长话短说了。
    那时——罗开和金艾花偶遇时,那苹来自阴间的「盒子」,已经在罗开之手了。
    至于罗开如何得到那来自阴间的至宝,那是另一个故事,他没有对金艾花说,所以
花五也不知道。
    罗开和金文花相会,两人都欣喜之至,罗开曾对金艾花有大恩,金艾花曾以身相许
(这些情节,在亚洲之鹰传奇「困兽」之中),这一番重逢,自然会有数不尽的春光美
景。
    然后,罗开就提到了他有那苹来自阴间的盒子。
    是罗开主动向金艾花提起的,他说∶「我最近得到了一样很奇怪的东西,可能是宝
物,我想把它送给卫斯理,由他去研究。」
    推想起来,罗开向金艾花提起那盒子,目的是想知道那盒子究竟是甚麽东西。
    金取帮以盗窃着名,盗窃的目标,当然全是世上的奇珍异宝,所以每一个帮中高手
,对于各类奇珍异宝,都有丰富之极的知识,金艾花身为帮主,自然更是非同凡响了。
    金文在当时的回答是∶「只要是书中留有记载,口中曾有过传说的,我都能说得出
名堂来!」
    这样的回答,当真是自负之极了。
    罗开笑∶「人间的异宝,我自问也略知些来龙去脉,但是那东西,据称,是从阴间
来的。」
    金艾花「哦」了一声,罗开已把那盒子取了出来。
    又要把情形拉回到花五叙述往事的时间——当花五一开始讲的时候,所有人之中,
神情最紧张的是曹金福。
    因为花五所要讲的事,和「阴间」有关,而曹金福的血海深仇,也和来自阴间的阴
差有关。事情关系着他上两代上百条人命的深仇大恨,他自然紧张。所以一开始,他就
紧捏着拳头,指节骨不时发出「拍拍」的声响,双眼睁得老大,盯住了花五,像是生怕
他会突然消失。
    当花五讲到罗开取出了那盒子时,曹金福的喉间,发出了一下很是怪异的声响。
    罗开取出了那盒子,交到金艾花的手中,提醒了一句∶「小心,它很重!」
    但是那盒子的重量,实在太出人意表,所以金艾花还是几乎没有脱手。
    金艾花把盒子打开,合上,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才道∶「我不知道这是甚麽,
只听说过,极西之地,产有玄铁,比常铁重十倍以上,但是这┅┅看来还不止重十倍,
我不知道那是甚麽!」
    花五叙述到这里,曹金福陡然大叫了起来∶「这女人在说谎!」
    他叫了一声之后,觉出了自己的失礼,涨红了脸。我立时替他解窘,问他∶「何以
见得?」
    曹金福受了我的鼓励,大声道∶「她若不知那是甚麽,不会叫人下手去偷!」
    花五喝了一口酒∶「是,我也认为帮主对罗开说了谎,她知道那是一件异宝,非同
小可的异宝,所以一和罗开分手,就立刻找到了我,要我无论如何,盗宝到手,不限时
日,但绝不能让失宝之人找出我来。」
    温宝裕神情疑惑∶「不对,亚洲之鹰生性豪爽,他和金艾花既然有一段这样的关系
,金艾花若是开口向他要,他连半秒钟也不会考虑,立刻答应!」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温宝裕和亚洲之鹰最熟,罗开广邀天下传奇人物,谋求「解开
死结」,温宝裕是代表了我去参加的,他自然了解罗开的为人。
    可是,就算和罗开素未谋面的人,对于他性格的豪爽,也绝不会有疑问。
    所以,温宝裕的疑问,合理之至∶金艾花大可以开口向罗开要,何必派人去盗取—
—在罗开身边偷东西,虽然由金取帮的高手来做,也必然困难之至!
    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望向花五。
    花五点头∶「是,当我接到帮主的命令时,我也曾同样问过帮主。」
    温宝裕道∶「她怎麽说?」
    花五道∶「她只是眉心打结,好半晌没说话,最后也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那令
我很是不满,因为我接受的任务,是出生入死的事,一失手,我真正会失去一苹手,可
是帮主却明显地有事隐瞒着不告诉我。后来我侥幸得手,盟了背叛之意。就是从那一刻
开始的。」
    花五说了这番话之后,望向白老大∶「老大,你料事如神,可知这其中的缘故?」
    白老大很认真地道∶「我推测,金艾花知道那真正是一件异宝,非同小可,所以不
敢开口要。因为她一表示要,罗开必然要她说出宝物的用途,她怕罗开知道了之后,就
不肯给她,连偷盗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对于白老大的分析,首先鼓掌,表示同意。
    白老大又望向花五∶「后来你得了手,必然是也多少知道了一点那确是非同小可的
异宝,这才起了叛变之意的。是不是?」
    花五对这个问题,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道∶「且容我顺序说下去。」
    白老大倒没有反对。花五道∶「我接了任务之后,先令自己的外形改变,从接任务
到得手,其间有三年时间,我一直是一个又乾又瘦的老头子——瘦是硬饿出来的,老是
化装而成的。」
    我和曹金福,不约而同,狠狠盯了花五几眼——虽然他已经承认了,可是还是很难
相信眼前这个胖子,就是当日试酒会之中的那个乾瘦老头!
    白素低声道∶「这亚洲之鹰也怪得很,有三年多的时间,他难道就找不到机会把那
东西交给我们?」
    我替罗开辩护∶「我和他一直无缘相会,那东西又如此突出,难找人托带——单是
那重量已经够累人的了!那把盒子交给我的怪人,当然是一等高人!」
    说到这里,我向花五一伸手∶「好了,话说完了,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吧!」
    我的话才一出口,曹金福老大的个子,霍然起立,竟然带起了一股劲风。他瞪大了
眼,望着花五,等着他把那来自阴间的东西拿出来。
    花五的样子很古怪,也很狡猾,他不敢面对我,可是竟然对曹金福道∶「别心急,
小朋友,别心急,且等我把话说完了再说!」
    曹金福受不了花五这种老油条的态度,焦躁起来,喝∶「你还有甚麽好说的?当年
是你下手偷的,这些日子来,东西自然还在你的手里,拿出来!」
    我并没有阻止曹金福,虽然我看出花五老奸巨猾,他被白老大识穿了就是当年的盗
盒人,看来他还要玩花样,不会就那麽顺当把盒子交出来。
    随着曹金福的追问,各人也都以凌厉的目光,射向花五。却只有白老大是例外,白
老大一挥手∶「是,别心急,等他把话说完!」
    白老大作了这样的决定,别人自然再无异议。花五现出很是感激的神情,望向
    一看他这种情形,我就想到,那一定是他的「血海深仇」给他的直觉——他在祖天
开处知道他祖父全家遇害时的情景,凶手曾有一苹神秘的环,挨着人就死。刚才,红绫
无意之中把玩那环,曹金福就曾盯着她看,现在,他又直接感到了那催命环和他的关系
极深,所以才紧张得如此失态。
    随着他的吼叫声,红绫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曹大哥,你别急,我会慢慢告诉
你!」
    曹金福四面看着,神情又是惶急,又是无助。我忙道∶「金福,所有人都会尽力帮
你,那催命环,来自阴间,有催命夺魂的功能,当年,阴差正是用那环行凶,杀害了你
家祖上全家的。」
    我用最简单的语句介绍了那催命环,曹金福听了,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反握住了
红绫的手,红绫咬着牙,任由他握着(后来她说∶曹大哥气力真大,连我都痛得几乎忍
不住了。)
    白素递过了一大杯酒去,曹金福接了过来,洒了一半,喝了一半,这才渐渐镇定了
下来,他伸手指向红绫的胸口∶「这┅┅环┅┅就是那┅┅环?」
    红绫点头∶「是,可是现在,功效已失了!」
    她说着,把那环取了出来,交在曹金福的手中,曹金福把环托在掌心,看了好一会
,才问∶「这东西怎麽能杀那麽多人?」
    白老大扬声道∶「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你要是少打岔,会快一些弄明白!」
    白老大发了话,曹金福更安静了许多,又坐了下来——这大个子一激动,就像是火
山突然爆发一样,很是惊心动魄。
    等他坐了下来,祖天开才口中含着酒,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真像,像极了!」
    他说的,自然是说现在的曹金福,在外型上,和他的祖父,当年的武林大豪曹普照
,十分相似。
    当曹金福把那环托在手心上观看的时候,我留意到了花五的样子很奇特,他也盯着
那环看,而且,脸颊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动,情形一如饿狼见到了羔羊,有着一
种异样的贪婪。
    当时,我也心中一动,可惜却没有多加注意,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把我的注意力
全吸引了过去。
    我看到曹金福望向红绫,红绫也望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这种情形,一望而知
是他们两人,正在凭眼色而传递心意。
    我不禁大是好奇,两人相识并没有多久,怎麽就到了「眉目传意」的程度了呢?
    我竭力想在曹金福的眼神中,弄明白他向红绫在传送的是甚麽讯息,可是我却无法
了解。只是红绫显然明白了,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看了这种情形,我不禁大是感慨——利用眼神所传送的讯息,可以说是一种「密码
」。除了当事人之外,外人很难明白。
    这时,红绫一看就明,我这个旁观者就不明所以。
    在红绫点了头之后,曹金福的手,就紧捏成拳,把那环捏在手中。他捏得极紧,指
节骨凸起,那苹随便一敲就可以在门上敲出一个大洞的拳头,看来极强有力。
    看到这里,我自然也明白了,曹金福望向红绫,是在向她要那苹催命环,而红绫立
刻就答应了。
    有这一打岔,我就没有再去留意花五,而花五这时已开口说话,他正在说∶「当时
我一想到了催命环,心头骇然,神情不免有点异样——」
    那催命环确能夺人性命,这一点,花五是早已知道的,帮主又命令他去盗盒,他自
然有很异样的悚然之感。金艾花目光锐利,立时问∶「你知道那盒子的来历?」
    花五连气都没有换就回答∶「不知道,帮主可知那是甚麽宝物?」
    金艾花也立刻回答∶「不知道——到手了,再慢慢来研究,嗯,来自阴间,这就够
吸引人的了!」
    花五是老江湖,当然听得出金艾花没说实话。她就算不全知,也必然多少知道一些
那盒子的来龙去脉。
    所以他当时就想,反正不限时日,等东西到手之后,自己可以先好好研究一番,看
那盒子是不是有甚麽特别的作用。若是也能夺人性命,那就是了不起的武器了。
    他当时就存下了这个叛帮之心。且时,他不必再去调查打听,就知道亚洲之鹰罗开
和我,卫斯理,都不是好惹的人物,所以他必须作好各方面的部署,其中之一,就是苦
心孤诣,改变他自己的体型。
    同时,他也通过一切途径,了解我和罗开的行踪。我已经算是行踪飘忽的人了,但
总还可以追踪得到,亚洲之鹰却正式是神龙见首,要知道他的行踪,那是难上加难。那
次试「古酒」的聚会,那怪人忽然取出了盒子来,说是受了亚洲之鹰所托,带来给我的
。花五那时恰好在场,一下子高兴得人没有昏了过去!
(五)灵魂和身体分离
    花五讲到这里,我有点不耐烦∶「你如何在我面前偷走那盒子,我们都知道,不必
多说了吧!」
    白老大道∶「他就要说到他得了那盒子之后的事了,那是关键,不妨让他慢慢说!

    我心中一动∶心想白老大那样说,可是知道花五得了那盒子之后,已有了重大的发
现?
    花五望向我∶「老实说,我当时虽然知道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可是若不是连喝了
三日三夜好酒,仗着酒意,也不敢在那麽多高手面前做手脚!」
    我冷笑∶「你就别谦虚了!」
    花五吸了一口气∶「那盒子极重,我一到手,就贴肉放着,放在腰间,用裤带把它
勒紧。要把那麽重的东西带在身上,这是唯一的方法,把那盒子带来的怪人,用的也是
这个方法——我早就注意到他的腰间有重物,可是也想不到如此重!」
    曹金福挪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
    花五的神情很古怪,想了一会,才道∶「我第一时间回到住所,一路上,就有一种
很是异样的感觉,幌幌悠悠,像是人随时可以┅┅飘起来——不是会飞,而是会飘起来
,浮在空中。我自小受过极严格的精神集中训练,有这种恍惚的感觉,那是不可思议的
事。」
    花五这时所说的话,听来像是更空洞,说的是他的一种感觉。但是却并没有人催促
他,因为大家都明白,他所说的情形,十分重要,他忽然产生了这种身子「会飘浮」的
感觉,一定和那苹盒子有关。
    花五神情沉思∶「我还以为,那是我酒喝多了,或是能得来全不费功夫,得了那苹
盒子,心情太兴奋了的缘故。回到家中,我洗了一个冷水澡,躺在床上,把那盒子放在
心口,那盒子很重,我那时又瘦,压得我肋骨生痛,但是我不在意,我还把手放在盒子
上,以肯定我已得了手,像是做梦一样。这时,我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就更甚了。」
    温宝裕飞快地问了一句∶「你的身子真的飘起来了?」
    对于这个问题,花五居然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才道∶「没有。」
    静了片刻,他才再说下去∶「那盒子越压越重,我实在承受不住了,就把它放到了
一边,只是用手压着它,立刻,我就觉得那种要飘起来的感觉,减弱了不少,我也就知
道——」
    红绫抢着道∶「那种感觉,是那苹盒子带给你的!」
    花五紧抿着嘴,过了一会,他才道∶「小姑娘,听说你天上地下的知识,无所不知
,为甚麽那盒子会使我有这种感觉?」
    这时,差不多人人都看出,花五这老奸巨猾,正在玩弄狡狯,所以温宝裕先叫了起
来∶「先别告诉他,别让他讨了便宜去!」
    红绫却道∶「不要紧——那盒子有一种力量,能和人的脑部活动起作用,道理简单
得很。」
    红绫的说法,很有道理,可是却甚麽具体的情形也没有说出来。我知道红绫不会弄
虚作假,那一定是她也只对那盒子有一个概念,而没有具体的认识之故。
    花五眨了一会眼,没有再问下去,继续道∶「我一想到,盒子和催命环有关连,刚
才那种飘浮感,简直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想到这一点,出了一身冷汗,一跃而起,有好
长一段时间,再也不敢去碰它!」
    在那段时间里,花五的心情也十分矛盾——是不是要把盒子已到手的事报告帮主呢

    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花五虽然不知那盒子终究有甚麽奇妙的用途,但是一则
,那是「从阴间来」的宝物,当然不是人间凡品。二则,他已知道崔三娘曾拥有过一枚
神奇莫名,可以催命夺魄的催魂环。他也看出,盒中间的那个凹痕,和崔三娘的那苹环
,大小吻合,可知两者之间,可能有关系。
    所以,花五明知隐瞒帮主,后果堪虞,他还是咬咬牙,决定自己把那盒子吞没。同
时,为了逃避追踪,他也开始增肥,把自己的外型,作彻底的改变。
    不过,在这段时间中,最令他对那苹盒子着迷的是,每当他接近那盒子时,尤其是
头部接近那盒子时所产生的奇异感觉。
    有一次,他把那盒子枕在头下,正在出神间,忽然感到自己的身子,又飘浮了起来
——那时,他由于体重的急剧增加,平日连行动都受到阻碍,走几级楼梯,也曾气喘,
所以那种飘浮之感,对他来说,就格外鲜明,容易有特殊的感受。
    他闭目养神,享受着那种奇妙的感觉。可是他越来越感到,那不是一种「感觉」,
而是他的身子,真的飘浮在半空之中!
    一有了这样的真实感,花五陡然睁开眼来。
    花五在叙述到这里时,自然而然,张大了口喘气,神情骇然——由此可知他在睁开
眼来之后,所看到的情形,很是骇人。
    我忙问∶「你见到了甚麽?」
    花五仍然在喘气,可是他却一下子就用动作回答了我的问题——他用手指着自己的
鼻尖,虽然他的手指在发抖,但是这个动作所传达的讯息,却人人明白∶他睁开眼来,
看到了他自己!
    每一个人,都有通过反映而看到自己的经历,那是一种极普通的现象,不足为奇,
但是绝少有人,真正地看到过自己——不是通过反射,而是真的,实实在在地看到了自
己。
    那是一种奇特之极的现象。
    我曾自己看到过自己。但是我想,我自己看到自己的情形,和花五不同。
    我的情形,是有一具复制仪器,无意之中,把我复制了出来,使我自己看到了自己
(这件奇遇记述在「连锁」、「愿望猴神」两个故事中。)
    而花五看到了他自己的情形,我一听,就联想到了那是灵魂和肉体的关系。也就是
说,花五的灵魂,看到了花五的身体!
    不妨略扯开一些,为了研究死亡、灵魂,为了探索生命的奥秘,有一批杰出的医生
,就自己工作岗位的方便,作出了深入的研究。
    他们的研究方法,实际之至,着重搜集实例,而不作任何臆测。
    他们访问了大量「死而复生」的人。
    所谓「死而复生」的人,是指病重,或伤重,已到了心脏停止跳动,呼吸停止的地
步。虽然那可能只是几秒钟,或长到了一分钟、两分钟,总之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是在
理论上,在那短时间内,这个人是「死人」。
    在一些情形之下,这一种「死人」的心脏又跳动了,呼吸又恢复了,生命继续,他
们又活回来了。
    这种情形,并不罕见,在医院中,经常都有这种「死人复活」的事发生。
    于是研究者的课题便是「死亡后的情景」。访问了大量的人,要他们叙述死亡之后
的情形——看到了甚麽,感到了甚麽等等。
    迄今,至少已有超过十本以上的着作,是记述着这些人亲历的死亡经历。
    令人吃惊,也令人感到极大兴趣的是,所有「死而复生」的人,他们的经历都大同
小异,而且,都有一个模式,绝少例外。
    根据近千个例子的归纳,人死亡之后情景的模式是「见到柔和的光」、「听到悦耳
的音乐」、「一切都详和之至」。有的还「见到宫殿」,有的甚至「见到天使」。
    大约有接近半数的「死而复生者」,他们看到了自己。有的分明自己还在病房中,
看到医护人员正在对自己进行抢救——有一些例子,主角在复生之后,可以详细地把看
到自己的情景描绘出来,例如医护人员的一些特殊动作等等。
    也有的可以看到自己意外受伤后的情景,看到正有人在抢救,也有能在复生之后,
把一切情景说出来的。
    这许多例子,除了证明灵魂的存在之外,更可以说明一点,那就是∶在死亡刚一发
生,灵魂甫一离开肉体之际,灵魂是可以看到自己的!
    花五的所谓「看到自己」,当然是他的灵魂刹那间离开肉体时所发生的一种现象。
    也就是说,那盒子.来自阴间的宝物,有使灵魂和肉体分离的功能。
    本来,催命环有这样的功能,那是毫无疑问的了——它能致人于死,正是由于它有
使人灵魂离体之功——灵魂走了,人也就死了。
    可是那盒子的功能,看起来比催命环还要奇妙——它能使人的灵魂和身体分开,可
是不会造成死亡,花五的经历证明了这一点!
    一时之间,各人的想法虽然大同小异,但差别不会太远,因为各人的神情,都很是
骇异。我的奇怪想法,一向天马行空,而且思路极快。
    我立即联想到的是∶人的灵魂,是人脑部活动产生的记忆组,在离开了人体之后,
以未知的方式存在,但如果它继续运作的话,情形应和在人体中无异。所以一些根深蒂
固的概念,也会在灵魂的思想运作中出现——很多人在死亡的瞬间见到光,听到音乐,
看到天使等等现象,自然都是原来记忆的延续或扩展。
    可是,「看到自己」这种现象,却奇特之至,也值得研究之极。因为思想记忆组并
没有视觉器官,是通过甚麽样的运作过程,才能「看到自己」?
    明白了这个运作过程,灵魂究竟以甚麽方式存在之谜,纵使不能完全揭开,也可以
揭开一半了!
    这可以说是灵魂学上的一大发现!
    我一口气想到这里,才「啊」地一声∶「花先生,你是灵魂离体了!」
    我的话一出口,立时有好几个人表示附和,就算没开口,如白老大,也可以看出,
他深以为然。只有红绫,却一脸不解,大声问∶「甚麽叫[灵魂]?」
    一时之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一来,这个问题确然不易回答。二来,大家只怕
也以为就算解释了,红绫也不会懂。
    但是,我却知道,只要解释了,红绫一定会懂,她所不明的只是「灵魂」这个专门
名词,并不是灵魂这种神秘现象——她非但懂,而且大有可能,懂得比我们更多。
    所以我向各人作了一个手势,要各人别打乱我的话,我准备回答她的问题。
    在我的经历之中,有很多次,接触到灵魂,所以,我也形成了一套自己独特的看法
,在我以往的记述中,曾多次反覆地为我这套理论作过阐释,这时再向红绫说上一遍,
自然并无困难。
    我用最简单的方式说给她听∶「人脑在活动之中,产生记忆,形成记忆组,人的一
切活动,都听命于这个记忆组,这个记忆组在人死亡之后,还能独立存在,就称之为[
灵魂],像黄四的灵魂,就从独立游离状态而进了陈安安的脑部。也有一些情形下,记
忆组也会离开人体,这成死亡,情况多变而复杂,至今人类只是作出假设,并没有任何
研究成绩可言。」
    在我说的时候,红绫听得极其用心,我一说完,她就点头∶「我明白了!」
    我充满希望∶「你可有进一步的补充?」
    以她具有外星人的知识而论,她若是能有进一步的补充,那在灵魂的研究上,自然
可以有大突破。
    红绫很是认真地想了一回,她的回答奇特之至,大出各人意料之外。
    她不说有,也不说没有,而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我想我还有一点了解,可是我
却无法说出来,因为我找不到把这些事说清楚的语言。」
    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不出声,红绫问∶「是我说错了甚麽?」
    白素忙爱怜地道∶「不,你说得对,人类的语言,只能在人类知道的事情上使用。

    这也是我一再感叹过的,有许多事,根本在人类知识范畴之外,人类自然无法使用
本身的语言文字去表达∶人类对灵魂一无所知,又怎会有语言去解释灵魂?
    这情形,就像唐朝人的语言和文字,尽管已够丰富的了,但是也决计无法找出可以
解释彩色图文传真机原理的语文——那不在唐朝人的知识范畴之内。
    静了片刻,白老大问花五∶「你认为你能实实在在看到自己,是那盒子的功用?」
    花五并没有多想,就道∶「是!」
    白老大神情极疑惑∶「你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就想到了?经过的情形如何,你说详
细些!」
    这时,白老大的神情和语气,都有点紧张——不单是他,是人人都很紧张,紧张的
原因是自然而然的,等一会再详细解释。只有红绫例外,因为她的思想,是真正超然物
外的。
    第一次,花五感到自己的身子飘浮了起来,接着就看到了自己,他着实大吃了一惊
——很奇怪,他立即想到的就是自己死了,灵魂离开了身体,死亡的恐惧令得他不由自
主,大叫了一声。
    而且,在大叫的时候,他实实在在,双臂向上举起来,以表达心中的恐惧。
    可是他看到仰躺着的自己,口并没有张开,双臂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更加吃惊,就在他要发出第二下叫声之前,他就觉得身子陡然下沉,接着,就发
出了第二下叫声,整个人,也由躺着而变成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他又看到了自己——但那和刚才的情形,大不相同,他坐起身子之后
,在不远处的一面穿衣镜中看到了自己,满面惊骇,全是汗珠,他一惊之下,身子向后
一仰,重又睡倒。
    这一下动作太急了些,他的后脑,「砰」地一声,撞在那盒子之上,一阵剧痛,使
他再度坐起。他用手向后脑摸去,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
    他一面搓揉着那个大包,一面就想到了,刚才的那种怪异的现象,一定是由于枕住
了那苹盒子而形成的——他一点也不知道何以会如此,但知道是由于那盒子的缘故。
    而且,他也知道,当身体的其他部分和这盒子有接触,就会有飘浮之感,那是灵魂
要离开身体的一种感觉。
    而当头部接触到那盒子的时候,就不单是感觉,而是灵魂真的可以离开身体——不
然,绝无法自己可以看到自己!
    花五一有了这样的发现,刹那之间,心头不知是甚麽滋味!
    灵魂可以离开身体,这是一种人类一直在追求的神通,是人类一直在渴望能得到的
超特能力!
    尤其是道家的修炼成仙的过程之中,炼成「元婴」、「元神」,使元神随时可以离
开身体,称之为「神游」。到了这一境界,已经是神仙境界了,不知要经过多少机缘巧
合,苦苦修炼,才能达到这一地步!
    佛家也有同样的神通修行过程,一些密宗高僧,穷毕生之力,经数十年之静修,才
有极少数可以达到这种境界,也就成了活佛!
    可是,花五只是头枕在那盒子上,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这是何等的幸运!
    人人(自白老大以次,红绫除外)都神情紧张,就是为此——因为这种神通,非同
小可,是生命的一大突破,而且,可以进展到甚麽程度的前景,谁也不知道!说不定就
此勘破了生命奥秘,揭穿了死亡的面目!
    花五自然也知道各人紧张的原因,所以他吸了一口气,举了举手,表示他所说的话
,字字属实,并无虚言。
    他道∶「我只有一次这样的经历,我知道是那盒子的功用,不过我却不敢再试!」
    各人都不出声,因为都料到了花五「不敢再试」的原因。花五苦笑着∶「人人都想
有[神游]的神通,可是我也怕┅┅怕灵魂离体之后,回不到身体中去┅┅不知道那会
是甚麽样的情景!那太不┅┅可测了┅┅」
    太不可测了!
    花五的恐惧,自然大有来由。就是因为不知道灵魂若是回不了身体,会是一种甚麽
样的情形,太不可测了!
    (「灵魂回到身体里面」这个动作过程,有一个专门名词∶「归窍」。和「归窍」
相对的是「出窍」。道家和佛家,对灵魂和身体分离的现象很是重视,在超过一千年的
研究过程之中,早已形成了一套有系统的理论和不少专门名词。)
    (只是可惜的是,具体的情形如何,依然玄之又玄。例如「出窍」、「归窍」这样
的名词,都说明有一处所在叫「窍」,可是那是甚麽样的一个存在呢?像耳孔鼻孔一样
的一个孔,可供灵魂外出和回归?还是只是一种象徵式的存在?它又在人体的哪一部分
?全都不知道。)
    (不过那一整套理论和玄之又玄的修炼方法,却是功不可没,因为它十分肯定地,
确认有灵魂的存在。)
    (功不可没和有趣的是,直到如今,还有人为是不是究竟有灵魂存在而争辩不休!
)
    既然绝无把握使灵魂可在身体之中出入自如,那麽,偶然在那盒子的影响之下,发
生了一次离体现象,侥幸在极度的惊恐之中,又莫名其妙地归了窍,那只可以算是意外
的历险。
    要再冒着大危险,去试上一次,那非得有大勇气不可,花五可不是有那样大勇气的
人,所以,他虽然一直拥有那盒子,只是再也不曾试过,很可以理解。
    白老大冷冷地道∶「你是不敢!」
    花五承认∶「是,我不敢!」
    白老大一声闷哼∶「那你就别占着屎坑不拉屎——把那盒子拿出来,让敢试的人去
试!」
    花五自然也早已料到白老大会这样说,看来他也早已想好了应付的方法。
    他涎着脸∶「老大,我知道有人敢试,可是┅┅可是我┅┅却为自己┅┅也有一番
打算!」
    白老大一字一顿∶「把盒子拿出来,那有你讨价还价的馀地!」
    花五紧抿着嘴,过了一会,才道∶「不照我的条件,打死我,我也不会说出那盒子
藏在何处!」
    白老大大怒,一扬拳,花五一副豁出去的神情,索性闭上了眼。
    白素拉了一下白老大的衣袖,沉声问∶「你的条件是甚麽?先说来听听!」
    花五一翻眼∶「我的条件一说出来,只能全部依准,可不能漫天开价,落地还钱!

    这一句话,恼了昔年的武林大豪祖天开,他发出了一下吼叫声∶「贼娘养的,偷了
别人东西还口硬,看我今天剁你十苹手指,明天切你十苹脚趾,后天剖了你的两苹耳朵
,大后天你拿不拿出来?」
    祖天开一发话,曹金福立刻有了行动,一步跨过,左手一伸,向花五的肩头就抓,
花五扬手来格,一下子没格开,已给曹金福抓住了肩头,直提了起来。
    花五发出一下尖叫声,挥手便以双指去攻曹金福的双眼,可是曹金福的动作快绝,
一抬手,五苹手指,已又进了花五的五指之间。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谁的气力大,只要发力反拗,气力不逮的一方,就必然五指齐
根断折。
    而十个花五,气力也未必及得上一个曹金福,所以花五处于极度劣势,再也明白不
过!
(六)这样的日子不好过
    花五的胖脸煞白,可是神情却惫赖无比,分明摆出了一副任你如何折磨,我都不会
改变主意的神态。
    曹金福武学造诣高,一出手就占了上风,但是他却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制住了花五
,看到了花五这种样子,反倒不知如何才好了。
    白老大皱着眉,向曹金福挥了挥手,曹金福无可奈何,只好松开了手,粗声粗气地
呼吸着,退开了一步,沉声道∶「你偷走的那盒子,和我的血海深仇有关,你不拿出来
,我决不会放过你!」
    那盒子和曹金福的「血海深仇」,确然大有关系。但由于事情实在太复杂神秘,有
的究竟是甚麽关系,却是谁也说不上来。
    谁知道花五一听,双眼一翻,竟然一指红绫∶「这小姑娘项间所挂的环,就是昔年
崔三娘的催命环,和你的血海深仇,更有莫大的关系!」
    他这话一出口,几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各人吃惊的理由不同,但都有吃惊
的理由。
    最吃惊的自然是曹金福了!
    刚才,红绫无意之中,在把玩那环时,曹金福已基于直觉,盯着她看,神情大是怪
异。这时,他陡然张大了口,但是却没有发出声响,双眼睁得极大,望向红绫,神情复
杂之至。
    好个红绫,她是立刻就有了反应的,但是为了记述一下其馀人听了花五的话之后的
情形,所以搁一搁再说。
    我和白素的反应相同,心中怒骂花五卑鄙,竟然企图挑拨青年人之间的感情,白老
大在刹那间,有愤怒的神情,想法多半和我们一样。
    温宝裕「啊」地一声,显然是他对「催命环」这东西,感到了极度的兴趣。而祖天
开则在震动了一下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声,那是想起了往事之后,必然产生的感慨!
    好了,现在说红绫的反应,红绫的反应快绝,曹金福的眼光还没有射向她,她已经
把那环取了出来,连链子和那块琥珀一起,向曹金福递了过去。
    曹金福怔了一怔,立即伸出大手,接了过来,再望向红绫的眼光,也就充满了感激

    红绫的反应,如此自然又如此之快,流露了她的真诚,很简单的动作,但是却比千
言万语更令人明白——最明白的当然是曹金福,他知道红绫向他表示,只要事情和她的
血海深仇有关,她都会毫不犹豫,全力支持。
    白老大看到了这样的情形,怒容顿消,哈哈一笑,伸手在花五的头上,极快地拍了
一下∶「老五,枉作小人了啊,哈哈!」
    花五的反应也很怪,他固然很是尴尬,可是更多垂涎欲滴的贪婪,竟至于不由自主
,吞了一口口水!
    看这情形,分明是他极想得到那环!
    这令我心中一动∶是不是花五已掌握到了甚麽秘密,知道环和盒如果配在一起,可
以起到甚麽特殊的作用?
    当时,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向我略点了点头,表示她也有同样的想法。
    这时,曹金福在把那环和琥珀,一起在手中紧捏了片刻之后,已摊开手来,把东西
还给了红绫。红绫也没有客气,就收了回来,再挂在项间。
    她和曹金福之间并没有推来推去,要对方收下,这正合我心意,也表示了两人之间
,无分彼此的融洽。
    我叫了她一声∶「小心了,有人眼红得很,只怕又会下手偷!」
    红绫大笑∶「好,只管来!」
    花五神情木然,像是根本不知道我是在说他。
    经过了这一番小波折,白素又问∶「你的条件是甚麽,请说:」
    白素为人温文,在这样情形下,她对花五说话,仍然很是客气。
    花五吸了一口气∶「先要知道,谁有这勇气去经历灵魂离体?」
    他这句话一出口,又令得各人都怔了一怔。
    首先,我看到曹金福张大了口,可是那一个「我」字,却未闻他吐出口来。他立时
解释∶「我不是不敢,只是大仇未报,我可不想变成了孤魂野鬼!」
    灵魂离体之后,可能回不了身子,曹金福的顾虑,很有道理,他倒也不是一味冲动
的。
    白老大接着道∶「我!」
    白素大声道∶「爹,为甚麽是你?」
    白老大呵呵笑∶「我最老,离鬼途也最近,就算回不来,又怕甚麽?」
    他说到「就算回不来」之际,伸手拍着自己的胸口,豪气干云。
    白素没有叫白老大别去,我已抢着道∶「我去。我曾到过阴间。」
    白素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个极佳的人选。」
    各人都很奇怪,不知白素会推荐甚麽人,去经历那麽危险的事。因之各人自然而然
,向白素望去。我相信我是最早把视线投向白素的人,所以我首先看到了一个十分奇特
的景象。
    我看到的是,白素在一说出了那句话之后,竟然现出了一丝后悔的神情,像是刚才
那句话,是她未曾经过深思熟虑,冲口而出的!
    这种情形,若是发生在我的身上,那绝不足为奇,而且经常如此。可是白素镇定、
冷静,绝少有一时冲动而说话的情形!
    是以,我自然而然,扬了扬眉,恰好在这时,白素也向我望来。
    我和白素之间,几乎已到了「心灵相通」的地步,随便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以知
这对方想传送的是甚麽讯息。所以白素一看到扬眉,就立刻可以如道我在问她∶何以如
此?
    她却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向我反问,她斜睨了花五一下,又牵了一下口角
,模样看来,很是动人。
    我也知道她在问我∶「照你看,花五来这里,承认了是他偷走了那苹盒子的,目的
是甚麽?」
    这一问,可将我问住了,因为我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问题。
    花五是被白老大的一个电话逼来的。他到了之后,白老大咄咄逼人,使他不能不承
认偷了盒子,这是事情发生的经过。
    也就是说,花五在这里出现,全是被动的,白素却问他来此有何目的,这个问题岂
非根本不能成立?
    可是白素这样问,自然有她自己的意思在。她的意思是,花五表面上来看,是被白
老人喝令来的,但实际上,他怀有目的,利用了目前的情形,白老大和我们,反倒被他
利用了!
    有这个可能吗?
    观乎他出现之后,一副可怜、害怕的样子,似乎又不像,可是一等到要他拿那盒子
出来,他却又态度强硬,人人都奈何他不得,反倒被他占了上风!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暗自佩服白素的观察能力之强。同时,也开始认真思索白素
的这个问题∶花五的目的是甚麽呢?
    一开始,我思绪紊乱之极,一点线索都整理不出。但是,我立即想到,一切关键,
全在于那苹盒子!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时,我听得几个人在问白素,所谓「极佳人选」是甚麽人,但白
素没有回答。
    我和白素对望着,迅速思索。
    那盒子,花五在得到了那盒子之后,只知道了它有使人灵魂离体的功能——这些年
来,他只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他不敢再试,因为他一无所知,害怕会有不可测的结果。
    这一段日子,对于本性贪婪的花五来说,一定是痛苦之极的历程——他明知在自己
手中的是从阴间来的宝物,可以凭藉它参透生命的奥秘,可以使人的灵魂和身体分离,
可以使他变成近乎「神仙」一样的异人!
    可是,他却不知道如何使用,不知道如何发挥这宝物的功能!
    这等于一个拥有巨额财富的人,可是却无法使用一样,甚至比根本甚麽也没有,更
加难过!
    自然,他可以通过自己不断实验,去弄明白那盒子的功用,可是他又不敢!
    在这样的情形下,最理想的,自然是通过其他途径,使他明白那盒子的秘密,那样
,他就可以不必冒险,就安心使用这宝物了!
    可惜,这种「理想」,只是「如意算盘」,没有实现的可能,但是白老大的电话,
却替他制造了机会!猜想他在才一接到白老大的电话时,他确然普害怕过。但是他为人
机灵,立即想到,我们这里,有那麽多出色的人聚集在一起,若是说在这里聚集的那些
人,不能解开那阴间宝物之谜,那麽,也没有甚麽场合,再有这可能了!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是他决定利用我们的时候了——而一切都照他的利用计
划在进行。若是白素提出的那个「理想人选」,去接受那盒子的灵魂出窍功能的测试,
自然对了解那盒子的奥秘,大有帮助。而一切都要按照花五的条件进行。他自然就是唯
一的得益人了!
    我心念电转,豁然贯通,不由得在心中叫了一声「好险」!若不是白素的细心,就
被花五利用,阴沟里翻船了!
    我相信白素也是在说出了她有「理想人选」之后,才电光石火般想到了这一切的!
    我记述我的思路历程,花了不少文字,但实际上,那只是脑际灵光一闪,一刹那间
的事,在我和白素目光接触时,已经完成,所以几乎是在白素说了她有「理想人选」之
后的一秒钟之内,我已叫了出来∶「别说!」
    我已经叫得够大声的了,可是我的叫声,却给一个宏亮的声音盖了下去。
    那宏亮的声音叫的也是那两个字∶「别说!」
    白老大和我同时叫白素别说!
    她刚才还以他年纪最老为由,要去赴险,这时却和我同时叫白素「别说」,可知也
在那极短的时间内,他也洞悉了花五的阴谋!
    我不禁大是叹服,我之忽然想到,是出自白素眼色的暗示。但白老大却是自己想到
的。可知他虽然年事已高,可是脑部运作,还处在佳妙之极的状态!
    我这时向他望去,用眼色表示佩服,白老大向我一笑。这时,其馀人各有不明的神
情,花五的面色变了一变。白老大向花五一指∶「你去吧,那盒子虽是你偷小卫的,不
过我相信他不会再向你追究——」
    说到这里,白老大向我望来∶「是不是?」
    我立时应声道∶「太对了!花先生,你只管保留那盒子,不过要小心些,一来,金
取帮帮主不会放过你。二来,那盒子确是阴间宝物,可以解开生命奥秘之谜。」
    我的话一出口,各人的反应有趣极了,白素和白老大微笑不语,花五神情尴尬之极
,其馀人大惑不解,不明白我何以如此大方。曹金福却急得涨红了脸,红绫最奇特,一
副无所谓的样子。
    (后来我问红绫∶你明白我说要把那盒子送给花五的原因吗?)
    (红绫的回答更妙,她道∶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太复杂了。但是我知道
你这样说了,一定有道理,所以我不必去关心是为了甚麽!)
    (红绫的话,令我感慨良久。)
    我和白老大一起向花五挥手∶「你可以走了!」
    刚才花五还气高趾扬,占着上风,一下子,情形却完全改观了!
    各人在这时,也明白了我和白老大的意思,小郭冲着花五一笑∶「放心,我也不会
再跟踪你了!」
    小郭自从被花五称为「笨侦探」之后,一直别住了气不出声,直到这时,才算是出
了一口气。
    只有曹金福,仍然很是紧张,他向我望来,我向他作了一个「请放心」的手势。同
时,也知道他何以紧张,因为那盒子,很可能和他的「血海深仇」有关!
    红绫俯身过去,安慰曹金福∶「别急,那盒子,他很快就会乖乖拿出来了!」
    花五还在最后挣扎∶「卫夫人刚才说有一个适当人选,那一定是适当的,不知那人
是——」
    温宝裕接上了口∶「那人姓花名旦,排行五,就是阁下你自己!」
    花五苦笑了一下,望向各人,但是他所接触到的目光,没有一丝友善,他叹了一声
,站了起来,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他竟然真的会离去,这一点,也颇出意料,我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扬了扬眉,示
意稍等一会。花五走到了门口,并不转身,大声道∶「其实我们可以合作的!」
    我们不约而同,都不去理睬他,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催命环会失效,那盒子的功
用,不知道是不是还在?」
    温宝裕机灵,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要知道答案,太容易了,一试便知!」
    小郭笑∶「怕只怕功用还在,一试之下,魂魄离体,却又不知后果如何!」
    温宝裕接口得合拍之至∶「可怜从此三魂悠悠,七魄荡荡,不知依归何处,惨绝人
寰!」
    小郭一搭一档∶「是啊,虽然宝物在身,可是一无用处,还要被帮主追究,这种盒
子,真是无趣得紧!」
    温宝裕道∶「岂止无趣,简直可怖——」
    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讲到这里,花五已叫了起来∶「我投降了!」
    他一面叫,一面已转过身来。
    白老大冷冷地道∶「战场上有一句术语,叫[缴械不死]!」
    花五又呆了片刻,白老大恩威并施∶「有了好处,决不会少了你的一份,你没听黄
老四说吗?我们全老了,要勘破生死的奥秘,非得借助阴间的宝物不可!」
    花五叹了一声∶「不是我自私,挟宝自重,实在是人心难测,如今有了老大这句话
,我就放心了!」
    花五的这几句话,人人都听得懂是甚麽意思,只有红绫,她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十分奇讶∶「何以有了老大的这句话,你就放心了!」
    花五再叹一声∶「小姑娘,你不知道人心有多坏!」
    红绫更是大大不以为然,大摇其头∶「你胡说!爸爸很好,妈妈很好,妈妈的爸爸
很好,曹大哥很好,小宝很好,人人都很好,只有你一个┅┅」
    她犹豫了一下,倒也没有说花五不好,只是做了一个古里古怪的鬼脸,随即向我望
来,徵询我的意见,她是不是说得对。
    我乐得「呵呵」大笑∶「说得好!孩子,世上有好人有坏人,但总是好人多,像我
们这里那麽多人,就只有一个是坏人!」
    我说着,把嘴向花五呶了呶,也做了一个和她刚才一样的怪脸,红绫也笑起来。花
五在我们的嘲弄之下,尴尬之至,他大声抗辩∶「像三老太婆,一见面就把她那失了效
催命环给了你,小姑娘,她老人家可也没安了甚麽好心,你知道麽?」
    红绫呆了一呆,伸手隔着衣服,捏住了那环,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别说是红绫,
连我也答不上来。非但是我,只怕连白老大也莫名其妙——当晚白老大就曾自言自语∶
崔三娘为甚麽对我外孙女那麽好?
    本来,已单等花五取那盒子出来的了,可是却又横生出了一些枝节来,一时之间,
果然没有人知道崔三娘把那环给了红绫安的是甚麽心。
    花五总算挽回了一些面子,他提高了声音∶「这老贼婆深谋远虑,工于心计,她一
见白老大的外孙女,就把那环给她,第一是嫁祸!」
    白老大冷笑∶「何祸之有?」
    花五「哼」了一声∶「当年死在这环手下的人,都有后代,虽然事隔多年,不过上
代的仇恨,不会忘记!」
    这一句话,大大打入曹金福的心坎,他立时道∶「是,上代的仇,不会忘记,也不
能忘记!」
    花五一扬眉∶「小朋友,你和这环,也有点过节吧?」
    曹金福声音宏亮激奋,每一个字,都如同打响了一个旱雷,可是他所说的话,却条
理分明之至∶「是,我和曾用这环的人有血海深仇!但那人是阴差,不是崔三娘,更不
是红绫姑娘!」
    我和白素齐声喝采∶「好!」
    花五「嗯」了一声∶「小朋友你是明白人,但难保有糊涂人,会把账算在小姑娘身
上!」
    白老大霸气豪义老而更甚,他曾说过,但从来也不屑解释误会,所以一听花五这样
说,他一声长笑∶「就让它算在小姑娘的身上好了!」
    我心中吃了一惊,因为「把账算在小姑娘身上」这种情形。虽然发生的可能性极少
,但也不应该不由分说,就任由发生。
    但这时,我自然没有道理去替白老大的豪兴打折口。红绫很有兴趣地问∶「第二点
呢?」
    花五道∶「她早知那环,和一苹盒子配合,曾经要求我替她留意,那是在环已失去
了夺命的功能之后的事。她来找我的理由,是由于金取帮精于窃盗,对天下宝物的来龙
去脉,知之甚详的缘故。」
    花五的这一番话一出口,各人都静了一静,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
思。
    红绫先提出了问题∶「那和她第二点不安好心,又有甚麽关系?」
    花五一扬手∶「当年品酒大会,鼎鼎大名的卫斯理,眼睁睁地失去了阴间宝盒一事
,江湖上早已人尽皆知!」
    花互不愧是一个厉害脚色,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仍然不肯放过机会,一有可能,就
损了我几句。
    我闷哼一声∶「说得是,只因为那贼的手段太高!」
    花五一点不以我称他为「贼」而生气,反倒笑嘻嘻地道∶「过奖了!」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花五是金取帮的高手,金取帮摆明车马,以盗窃为宗旨
,我骂他一声贼,他怎麽会生气!
    花五接着道∶「江湖上也知道,卫斯理虽然失去了那盒子,但迟早会追得回来的!

    他才损了我一句,这时又捧了我一句,我没有去理睬他,他再分析崔三娘的用意∶
「所以,崔三娘一见红绫是卫斯理的女儿,就以环相赠。她的意思是∶盒既然迟早到卫
斯理之手,那麽,环盒合一的机会也就极高:」
    红绫仍然不明∶「那怎算不安好心?」
    红绫的问题,也是各人心中的疑问,花五立时有了令人心惊的回答∶「谁知道环、
盒合一之后,会有甚麽事发生?说不定那环在盒中取得了力量,又有了收魂夺命之功效
,那麽,卫斯理的全家,都要遭殃!」
    花五的话,听来骇人之至,可是却也不能说是全然危言耸听,因为有太多不可测,
不可知的因素在,他的推测,自然也是在一片迷雾之中有可能出现的情形之一!
    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过了大约有七八秒钟,白老大才道∶「你把那盒子拿
出来吧!」
    多半是有了白老大刚才在言语上的保证,所以这一次,白老大一说,花五立即高声
答应,动作俐落之至,只见他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众人,也未见他双手有其麽动作,但
转过身来时,双手已捧着那苹盒子。
    自当年品酒会上一见,直到今天,我总算才又和这盒子重逢。而曹金福当日,虽然
也在品酒会上,可是他却因不胜酒力睡着了,所以并没有见过这从阴间来的宝盒。
(七)和阴间通消息
    盒子一取出来,众人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在它的身上。那盒子在外表看来,实在平
平无奇(那苹环也一样。「阴间三宝」之中,外形最突出的,是那面「许愿宝镜」),
花五捧着它,走前一步,把盒子放在几上,打开了盒盖,让大家看。
    那盒子打开之后,盒中是一个环形的凹痕,恰好可以放得下那苹环。
    那麽重的一苹盒子(至少有十公斤),花五竟一直藏在身上。而且,他藏着那苹盒
子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更不知他藏在身上哪一处,一下子就取了出来,这份本领
,也就够玄的了。
    不过白老大显然是早知道的,他曾讽刺过花五「也不怕重」——在花五撒赖之际,
他没有出手强夺,那是为了顾全身分,一定要像现在那样,由花五自己取出来,这样才
显得行事漂亮。
    以前的江湖人物,作风自有一定的气派,绝非只问目的,不择手段的。
    花五取出了盒子之后,约有十秒钟,人人都盯着那盒子看,可是看来看去,那只是
一苹普通的盒子,看不出甚麽奥妙来。
    自然,那盒子极重,但重量是看不出来的,温宝裕吸了一口气,首先出手,去取那
盒子,他要咬了咬牙,才能把盒子取起来,他拿在手中看了一回,递给了身边的曹金福
,曹金福接盒子时的神情,很是激动,咬牙切齿,额上的筋,都绽了起来。
    他双手捧着盒子,口唇掀动,喃喃自语了一回,像是在祝祷甚麽。
    然后,他将盒子递给了我。我早在品酒会上已见过,所以立刻把它交给了白素。白
素看了一会,才又传了开去,每一个人,在盒子一上手之际,都毫无例外,现出惊讶的
神情,因为它实在太重了!
    忽然之间,我看到红绫,她不知在甚麽时候,走得相当远,在屋子的一角。我感到
奇怪,想开口叫她,可是才一张口,白素就拉住了我的手。我向她看去,看到她望着红
绫,全神贯注。
    显然,白素注意红绫比我早,她早看出了红绫的行为有点异常,她不让我出声,是
怕打扰了红绫。那麽,红绫在做甚麽呢?
    红绫在客厅的一角,背靠着墙,站在那里不动,可是神情却很是紧张,她双眼目光
炯炯,盯着那苹盒子——可能已盯了很久了,在她的眼光和那盒子之间,像是已有了某
种实质上的联系。
    这时,盒子正由白老大处,交到了小郭的手中。白老大在交出盒子前,曾将盒子向
上一抛,抛高了少许,再伸手把盒子接往——由于盒子重,他虽然接住了,可是身子也
不禁向前倾了一下。
    盒子到了小郭手中,小郭吸了一口气,他想一苹手拿盒子,另一苹手伸手入袋,要
去取东西。
    我知道他的习惯——有不知名的东西到手,他一定要尽可能弄个清楚。而在他的身
边,也确然带着不少精密的微型检查仪器。
    他这时,一定是想取出其中的一件检试仪器来,所以必须腾出一苹手来。
    他却未曾料到,那盒子实在太重了,他两苹手捧着,尚且吃力,只用一苹手,一个
抓不住,那盒子便跌倒了地上。
    自从花五取出了盒子之后,打开盒盖,盒子在各人之间传来传去,也就一直是打开
盖子的状态。这时跌到了地上,发出了一下重物坠地的声音之后,盒子的盖子,仍然打
开看。
    小郭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立时俯身想去把它拿起来,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得红绫
急叫一声∶「别碰它!」
    红绫的声音很是宏亮,这一下陡喝又来得突兀之极,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为之一
怔,小郭立刻停止了动作,他半俯着身,看来很是怪异。
    各人在一怔之后,自然而然的反应,是向红绫望去。我和白素,一直在注意红绫的
行动,所以也比各人早一点把视线投向她。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她在甚麽时候,已把崔三
娘给她的那苹环,握在手中。
    红绫那时的情形,当真是怪异莫名,她紧咬着牙,脸也开始涨得通红,那苹环,她
握在右手,而她的左手,又握住了右手的手腕。
    在她的四周三公尺之内,没有任何人(她已退到了客厅的一角),可是她的样子,
却分明显示她正和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在角力!
    我和白素一看到这种情形,自然知道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了,可是却一
点也没有头绪那会是甚麽性质的事。
    而就在那一刹间,还不待各人问红绫发生了甚麽事,事情又有了变化。
    我相信人人都想向红绫问,发生了甚麽事,可是事情突然又有了变化,自然有一股
力量,使人气为之窒,当然也问不出来了!
    只见红绫在「角力」之中,分明落了下风,她竟然脚步一个踉跄,向前跌出了一步
,脸也涨得更红,连脖子都粗了,太阳穴上,青筋暴绽,样子看来很是骇人,一看就知
道她正用尽了气力在苦苦支撑——怪异之处是,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和甚麽力量在对峙

    我不禁心头狂跳——红绫这女野人,力大无穷,这是我素知的,温宝裕的令堂大人
,体重超过一百五十公斤,给她一下子当作吹气人抱了起来。
    可是如今,她却不知在和甚麽力量对峙,也竟然支撑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红绫在向前跌出了一步之后,略一吸气,再向前跌出了一步,看
来在她的身前有甚麽巨大的力量,正在拉扯她,令她站立不稳。
    而她的脸也涨得更红,叫人看了心痛之至!
    我首先大叫了一声,连我自己也很意外,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发出的,并不是没
有意义的呼叫声,我叫的是∶「金福!」
    在那刹间,我的思绪紊乱之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想甚麽才好,时间也不允许我去
细想。我只是看出,红绫在「角力」中要失败了,而我不想她失败,她需要一个气力大
的人帮助——循这个思路想下来,自然就想到了曹金福这个大力士,所以才脱口叫了出
来。
    别看曹金福这大个子愣头楞脑的,这时还真不含糊,我才一叫,他就像猛虎出柙一
样,带起一股劲风,「呼」地扑了过去,一下子就到了红绫的身后。
    这时,红绫又已向前跌出了半步,而曹金福一到了红绫的身后,双臂一伸,已把红
绫拦腰抱住。只见他沉腰坐马,宛若一根铁桩也似,钉在地上,立时将红绫向前跌出之
势阻住。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也够叫人吃惊的,曹金福加入了「战团」,虽然有好转,可是
顷刻之间,曹金福脸也开始发红,可见他也正用全力在应付。
    而直到这时,我们竟然无法知道,他们是和甚麽力量在对抗!
    而接下来的情形,更是怵目惊心,红绫本来是左手紧握住右腕的,这时,她身形稳
住了,不再跌向前,可是她的左手,却难以抓住右腕,以致她的右臂,挣脱了左手,直
勾勾地向前伸出。
    这时,我已经看出来了,和红绫对峙的力量,来自她的右手之中!
    她的右手中,握着那枚环!
    一定是那枚环上发出巨大的力量,要把她拉向前去!
    我的推测,立刻就得到了证实,只见红绫紧握着的右拳,也握不住了,她的五苹手
指,正在渐渐松开来,现出了那环来。
    红绫显然不甘心失败,她用中指和食指,紧勾住了那环,不让它脱手而出,以致令
她的指节骨,发出了可怕的「格格」声来。
    就在那时,我和白素、白老大,可能还有别人,一起叫了起来∶「放手!」
    红绫还不肯放手,可是看来她再不放手,纵使不致于整条手臂被扯断,断指之祸,
必不可免!
    白素在和各人一起叫了一声之后,又再大叫∶「放手!放手!」
    红绫也发出了一声大叫,手指松开,那环以极高的速度,脱手飞出,竟如子弹射出
了枪口一样,发出了「嘘」地一下破空之声,以向下倾斜三十度的角度,直射向仍然半
弯着身子的小郭郭大侦探!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呆了。红绫和曹金福两人离小郭远,没有话说
。离小郭近的各人,都是在武学上有极高造诣的高手,反应身手,都极灵敏,可是在那
电光石火之间,也都无法作出任何行动。
    我在那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之中,全身血液如同停止流通,不能有任何动作,可
是脑部活动却仍然在进行——可笑和可怪的是,也不受控制了,在那刹间,我所想到的
,竟然是物理学上物体运动的速度和力的关系。
    物体的运动速度和力成正比——速度越高,力也越大。用手抛出一颗子弹,难以洞
穿一块木板,但通过枪管中的来复线,高速射出,就可以射穿铁板。
    我也想到,物体的本身,重量越重,所产生的力道也越大,那苹环极重,重得异乎
寻常,所以在这样高速的行进中,所产生的冲击力之大,也必然非同小可,郭大侦探的
血肉之躯,被那环急速撞上去,会形成甚麽可怕的后果,可想而知!
    这时候,我实在是连开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不然,一定会闭上眼睛,不忍看小郭
粉身碎骨,血肉横飞的惨象!
    在那极短的时间中,最镇定、最不知害怕的,反倒是小郭本身。他在事后说∶「我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耳中听得呼啸声,一股大力压了过来,连气也透不过,眼前
已一阵发黑,还没等到定过神来,一切都已过去了!」
    是的,一切发生得快绝,那环脱离了红绫的手,激射而出,各人的心向上一提,眼
看那环射向小郭,眼前一花,却也听得「叮」地一声,那环在小郭的身前掠过,射开那
苹盒子,不偏不倚,齐齐正正,落入了盒中的那个环形的凹痕之中!
    原来环是射向那盒子,不是射向小郭的!
    当时,由于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所以不及细想。后来细想一想,郭大侦探也不
禁出了一身冷汗,觉得情形实在是危险之至,堪称九死一生!
    因为盒子一落地,他俯身去拾,身子弯到一半,就被红绫喝止,没有再弯下去,若
是他再弯得多些,那环必然撞中他,穿过他的脑袋,才落入盒中,郭大侦探自然再难在
人间风光了!
    突兀的变化,接踵而来,环落进了盒子,那「叮」的一声,犹自悠悠在耳,盒盖陡
然一跳,「拍」地一声合上,把那环装进了盒中。
    那环和盒,本是联在一起的,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是环和盒,在近距离出现,会
有那样古怪的变化,那是人人都料不到的事,盒盖会自动盖上,当然也怪异之至,人人
一颗心刚往回沉。又听得红绫大叫一声∶「别动!」
    随着她的叫声,人影一晃,红绫已经一跃向前,来到了盒子之前,双手齐伸,把盒
子捧了起来。
    她捧盒子的手势相当奇怪,双手手心,贴着扁平盒子的两面,看起来是把盒子夹在
手心之中。
    而且,她的神情,也很是怪异,她眉心打结,像是正在思索甚麽深奥的问题。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首先大吃了一惊——我明知那盒,那环,都能和人的脑部活动
起作用,那环甚至还能夺魂取命。看红绫,像是正和那盒环有了脑部活动的联系,谁知
道是吉是因,我第一个念头是∶必须制止!
    所以我疾声叫∶「红绫,放下它!」
    红绫虽然极其入神,可是我一叫,她也立刻有了反应,她抬眼向我望来,虽然没有
说甚麽,可是眼神之中,表示了充份的自信,也传达着叫我别害怕的讯息。
    这时,不单是我紧张,白素伸手过来,按住了我的手背,手也是冰凉的。
    我们夫妻二人,一生之中不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单是为了这个女儿,也经历了
不知多少奇异怪事,可是发生在红绫身上的事,越来越是古怪,越来越使我们难以理解
,所以也格外令我们心惊肉跳。
    像现在,她双手夹住了从阴间来的两件宝物,究竟发生了甚麽事,我们连作出一个
设想,也在所不能!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红绫的身上,客厅之中,静到了极点。在寂静之
中,忽然有一阵听来很诡异的「格格」声传来,各人又有紧张的神色。等到弄清楚了那
声响,是小郭把微弯的身子挺直时,由他的骨节所发出来时,各人都有啼笑皆非之感。
    白素抢到了红绫的身边,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可是红绫却立刻侧身子,避了开去,
不让白素碰她。白素失声道∶「孩子——」
    红绫以极快的语气道∶「妈,别理我!」
    白素又疾声问∶「你感到了甚麽?」
    白紊的这一问,问得极好——她已肯定,从阴间来的「宝物」,已和红绫的脑部活
动发生了作用,所以她才会这样问的。
    红弦摇着头,神情严肃之极,说的话仍是那一句∶「妈,别理我!」
    我在一旁,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大声道∶「红绫,这不像话!」
    红绫向我望来,父女之间,凭眼神也可以沟通,一和她的目光接触,我就感到她正
面临一件重大的事,这事,需要她全部脑力活动去解决,所以,她暂时不能回答我们的
任何问题。
    而在她的眼神之中,我也看出,她面临的事,虽然严重,但是对她并不构成危险。
    我吸了一口气,向白素道∶「由得她去!」
    在我说出了这四个字的同时,白老大和我不约而同,也道∶「由得她去!」
    白素叹了一声,返到了我的身边,红绫在这时,仍然双手紧夹着那盒子,却转过身
,向楼梯上走去。
    这时,反应强烈的是花五,他急叫∶「小姑娘,你有甚麽发现?」
    另一个是曹金福,脸涨得通红,想问甚麽,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我忙道∶「放心,红绫不论有甚麽发现,一定会让所有人知道的!」
    曹金福结结巴巴道∶「实在是因为和我血海深仇有关。唉!刚才,那力道好大!」
    刚才,在那环上,发出巨大无比的力量,要离开红绫的掌握,向前飞去,合曹金福
之力,红绫的身子才能不被扯向前,但终于把握不住,那环脱手飞出,经过的情景,惊
心动魄之至。
    当时只顾心惊,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时被曹金福一说,我才陡然想起一个奇怪,
而且极不合理的现象来。
    那环会被一股大力所吸扯,飞向盒子,可以说是盒子对环发出了极大的吸引力。可
是两个物体之间产生吸力,必然应该是互相的。
    也就是说,盒对环有巨大的扯引吸力,环对盒也一样,看哪一方面固定的力量大而
决定物体行动的去向。
    那环受到了这样巨大的拉力,何以那盒子竟然在地上一动不动?
    并没有甚麽人按着那苹盒子不让它动,为甚麽只是环飞向盒子,而不是盒子飞向环

    这现象岂不是古怪之至?
    我想到这里,刚把手向地上指了一指,还没有开口,白老大已然道∶「盒子和环,
是子、母关系,盒是[母],环是[子]。」
    所谓「子母关系」,就是主要和附属的关系——那环是盒子的一部分,所以只是环
飞向盒,而不是盒投向环。
    白老大的说法,听来虽然很玄,但在场的全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在许多传说的「
神仙法宝」之中,都有这种类似的从属关系。
    白老大说了这一句话之后,苦笑道∶「再进一步,是甚麽样的子母关系,有甚麽作
用,我全说不出来!」
    在红绫上楼时,白素跟了上去,她立刻又下来,袖情疑惑∶「她进了自己的房间,
像是在打坐!」
    我飞快地掠了上去,曹金福跟在我的后面。我发现他虽然个子大,可是行动之间,
却很是轻巧灵活。我们来到了红绫的房门口,向内看去。
    只见红绫盘腿而坐,半闭着眼睛,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双手仍然来看那苹装有催
命环的盒子。
    我不知道红绫在做甚麽,但是这时,不适宜去打扰她,却显而易见。所以我看了一
会,轻轻地把门拉上——我知道一有结果,红绫会立刻向我们报告的。
    回到了楼下,各人正在七嘴八舌讨论,温宝裕平日好作惊人之言,但这时,他的分
析,倒和我意见一致∶「那环装进了盒子之后,一定可以起奇妙的作用——单是环,可
以把人的灵魂夺走,单是盒,也有这个功能,两者合一,当然更加奇妙,红绫此刻,一
定正在接受来自阴间的讯息,正在和阴间的力量作沟通!」
    曹金福和温宝裕的作风截然不同,可是他对温宝裕也十分佩服,他急着问∶「是不
是红绫姑娘可以和阴间通消息了?」
    温宝裕大胆假设∶「我看是这样,当然详细的情形,要问她才知道。」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和阴间通消息」,听来像是无稽之极。但是有阴间双宝在
手,谁又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呢?红绫的遭遇奇特无比,她既然可以有接收外星人一切知
识的机缘,又为甚麽不可以再和阴间有联络——根据我的假段,阴间,正是外来力量所
形成的另类空间,我和白素都留去过的!
    曹金福很是兴奋,因为这一来,对他的「报仇大业」来说,又多了一分指望。
    花五却有些失魂落魄,喃喃地道∶「早知双宝合一,会有那样的功能,我早向三阿
姐要了那环来!」
    白老大冷笑一声∶「会发生甚麽事,现在还不知道,你先别眼红!」
    花五一听,陡然打了一个寒战,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想,他就是不敢冒险
再试灵魂出窍,所以才会有了宝盒那麽久,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如今红绫双手夹紧了那苹盒子,会不会也使她灵魂出窍,归不了位?
    一想到这里,我又抬头向上看去,却正好看到红绫自房中走了出来,神情很足安详
,她走了几步,一耸身,已自楼上飞跃而下,人还没有站定,就大声道∶「妈妈爸爸,
妈妈,爸爸——」
    她这样的叫法,已是古怪得很,第一个「妈妈爸爸」是叫白老大,第二个才是分开
来的「妈妈」、「爸爸」,可是在古怪的称呼之后,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出人
意表之至!
    红绫说的是∶「阴间要请我去,要我去当阴间使者。」
    这句话,连我、白老大和白素在内,听了之后,也要想上一想,才能明白。
    我想,我明白得最后——阴间使者,那是替阴间工作的一个身分,大美人李宣宣就
是这个身分,好色如命的阴差,也是这个身分(他恰好姓阴)。
(八)有缘人接受讯息
    阴差和李宣宣,是怎样获得「阴间使者」这个身分的,一直是谜,怎麽想也想不出
所以然来。
    如今,这个身分轮到了红绫身上,或者说,阴间的力量,不知通过了甚麽方式,邀
请红绫去当这阴间使者。
    当阴间使者,是一个甚麽样的情形,我所知也少之又少,相当于一片空白。
    以我曾见过,且曾和白素十分投契的李宣宣来说,她这个阴间使者,似乎并不可怕
,利用「许愿宝镜」的功能,可以自在来去阴间(阴差也一样),她在阴间做甚麽事,
全不可测,但在阳世,却与人无异,而且,白素一再说,她不是鬼,是人!
    如果红绫当了阴间使者,那麽,她当然也不是鬼,是不折不扣的人。
    可是,人又怎能长期在阴间「工作」呢?「工作」的范围和性质,又是甚麽?
    听红绫说来如此自然,像是普通有人请她去工作一样,可是实际上,事情的神秘莫
测,怪异不可思议,真是至于极点!
    我自认一生,几乎甚麽怪事都经历过了,可是这时,也不禁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我和白素,是红绫的父母,在听得红绫这样宣布之后,自然震惊(白素的感受和我
一样),就算是别人,也都惊讶莫名。
    主要的惊讶,自然是出于无知——究竟那是怎麽一回事,人人都一无所知。
    都只知道事情和阴间有关,就算都接受了我对阴间的解释,那仍然是虚无飘渺之极
的一个模糊概念而已。
    而且,阴间又必然和生命的一个历程死亡有关。人对死亡这种在生命历程中必然会
发生的现象,都怀有一种异样的恐惧,自古以来皆然。
    座中有老人,像祖天开,已享有百岁高龄了,像白老大,也早已过了古稀之年,但
是一样对死亡怀有莫名的大恐惧。
    形成这种恐惧的主要原因,也是无知——人对于死亡之后的情形如何,一无所知。
    正由于一无所知,所以才产生恐惧——人处在陌生的环境之中,容易产生恐惧感,
死亡之后会怎麽样,太无知,太不可测了,所以恐惧感在人的感觉中也属于顶级。
    而红绫竟把如此神秘、如此牵涉到人类有史以来心理上最大的恐惧,如此轻描淡写
,若无其事地说出来,怎不令人震惊?
    人人心中都有很多疑问,可是却不知从何问起才好。静默维持了足有一分钟之久,
白素才问了一个听来很是可笑,但是却没有人笑得出来的问题∶「你答应了没有?」
    红绫倒并不觉得这问题好笑,她很是认真,先吸了一口气,才道∶「我还没有决定
,又想去,又不想去。」
    花五在这时,陡然叫了起来∶「你不去,我去!我去!我去!」
    他连叫了三声「我去」,叫到后来,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可知他的心中是如何急
切。
    红绫向花五望去,她待人诚恳,虽然花五为人卑鄙讨厌,但红绫却并没有轻视他的
意思,她「啊」地一声∶「你有兴趣,不妨试一试。」
    花五兴奋得胖脸通红∶「怎麽试?」
    红绫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中一直拿着那盒子——应该是极重的盒子,但是她却只
是随随便便,拿在手中。这时,她把那盒子放在桌上∶「你双手手心,紧贴着它,就会
有感应。」
    刚才,大家都见过红绫用双手夹住那盒子的情形,也都推测,她正通过手心紧贴盒
子的两面,正和不可测的阴间作沟通。这时,她又这样说,可知那盒子真有和阴间沟通
的功能!
    这是何等吸引人的事,令得每一个人,都心痒难熬,温宝裕甚至不由自主,发出了
「啊」地一声,已经向那盒子,伸出了手去。
    但是他手才伸了一半,却又缩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花先生先试,我们大
家轮着来,我排第二。」
    熊和阴间沟通,虽然不知是甚麽样的沟通,但那总是极奇妙的经历,谁都想试一试
,温宝裕好奇心强,自然希望有这样的经历。
    花五唯恐再有人和他抢,急急叫了一声∶「我先来!」
    他说着,一伸手,就去抓那盒子,可是一下子却未能把它抓起来。
    花五呆了一呆,一苹扁平的盒子,又那麽重,要一下子就抓起来,确然不是太容易
的事。他吸了一口气,双手齐出。
    可是,仍然未能把盒子取起来。
    花五伸手在自己的头上用力拍了一下,他去推那盒子,用意很明显,把盒子推到桌
子的边缘,让盒子的一小半移出桌面,那麽,要取起它来,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他双手用力一堆之下,那盒子,竟然纹丝不动!
    这一来,不单是花五,连旁观者也大是惊讶——那盒子再重,以花五的力量,也断
然没有推它不动之理!
    当花五双手齐出,也未能把那盒子取起来时,我想到的是,桌面是玻璃的,盒子的
表面十分平滑,那就可能造成一种现象——在盒面和桌面之间,没有空气,那麽,大气
压力加上盒子本身的重量,就可以使得花五取不起盒子来。
    可是在这种现象之下,推盒子在桌面上滑动,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何以花五也
难以做得到呢?
    花五看来在一再发力,但是那盒子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在经过了努力而
没有用之后,花五竟然向红绫怒目而视——他的用意很明显,是以为红绫做了甚麽手脚
,好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红绫还没有反应,我已勃然大怒,斥道∶「你可别小人之心!」
    花五双手一缩∶「那是为了甚麽?」
    红绫大是惊异∶「我也不知道,我还感到环进了盒子后,分量反倒比以前轻了许多
,正在奇怪哩!」
    红绫的话,立时各人都呆了一呆,因为这话,实在是不合逻辑之至。
    那盒子极重,约有十公斤,环也极重,约有五公斤,两者相加(环装进了盒中的凹
痕中),当然应该重十五公斤左右,断无反而轻了之理。
    可是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反驳红绫的话,连温宝裕那麽喜欢表示相反意见的人,
都没有说甚麽。那自然是由于眼前的情景,所发生的事,越来越怪异,越来越震撼人心
之故。
    在那样的气氛之下,人人都感到,真的没有甚麽事是不可以发生的!
    红绫一面说,一面伸手出去,一下子就把那盒子取了起来,她拿着盒子,望向花五
,花五急叫∶「给我!」
    红绫就把盒子递给了花五,花五伸手接了过来,就看到他的手向下一沉,他连忙再
加上一苹手,可是竟然一样捧不住那盒子,盒子自他的手中,跌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这情形已经够怪的了,更怪的是,盒子落地,发出的声响并不大,而且,看那速度
,也不像是很重的物体坠地,和一苹普通的金属烟盒跌在地上一样!
    盒子虽然脱手,可是花五仍然不由自主喘着气,向后跌退了半步,可知刚才盒子在
他手中之时,实是沉重之极,远超他的体力所能负担!
    这一来,连红绫也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向我望来。我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红绫
显然想求教于我,但是我却一无所知——红绫所知,肯定比我更多,她自然而然向我望
来,只是基于女儿对父亲的崇仰而已!
    这时,人人盯着那盒子看,直把它当作了怪物一样,不明白刚才亲眼所见的现象是
怎麽一回事。
    就在此际,白老大忽然纵声大笑∶「老五,你和它没有缘!」
    花五喘着气∶「你是说——」
    白老大指着那盒∶「这宝物是活的,有灵性,你和它没缘,根本拿它不起!」
    白老大这话,真是玄之极矣——那盒如果真像传说中的宝物,那麽具有灵性,也正
是宝物的特性,那盒子真有这样的灵性?
    花五涨红了脸∶「我不信!」
    白老大作了一个手势∶「只管再试,可是要小心,惹恼了它,你可能会吃亏!」
    白老大这话更玄了,简直把那盒子当成活物了!
    花五不出声,俯身下去。那盒子落在地毯上,照说,就算有一百斤重,花五一用力
,也把它取起来了。可是眼看他双手紧抓住了盒子,咬牙吸气,挺腰发力,硬是不能挪
动分毫,彷佛在地毯之上的,并不是一苹小小的盒子,而是一副千斤重担!
    这种情景,真是诡异之至,我不由自主摇着头——一个物体,是多重就是多重,又
不是忽然到了引力不同的另一个星体,怎麽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这时,满脸疑惑之色的,当然不止是我一个人,我只觉得脑际「嗡嗡」作响。也不
知道循甚麽途径去设想这麽怪异的情形。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红绫「哈哈」一笑,大声道∶「我明白了!」
    她是向着白老大这样叫的,白老大神情嘉许,作了一个手势,鼓励她说下去。
    红绫指着那盒子∶「它有和脑部活动产生联系的力量,能影响脑部活动,它若是令
脑部活动感到它沉重无比,自然再也取不起,若是使你觉得它轻,自然一下子就可以把
它取起来!」
    白老大笑∶「说得对,这就是有缘无缘了!」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对各人道∶「它愿意让人取起它,就取得起,它不愿意,
就绝不能动它分毫!」
    说实话,当时白老大和红绫的话,说得虽然明白,但我还不是十分明白。
    事后,我和白素讨论,白素道∶「一切自然全是脑部活动在作怪,你忘记了,干扰
脑部活动,可以使人看不见自己——又可以使人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和现象!」
    我为自己辩护∶「可是能使物体一下子轻,一下子重,这也难以想像!」
    白素破例讥嘲我∶「难怪小宝感叹[卫斯理老了]——不是物体忽轻忽重,而是脑
中感到那物重得绝拿不起.自然就拿不起了!」
    我作了一个怪脸,没有再争辩下去。
    当时,花五神情难看之至,温宝裕大声道∶「等我来试试!」
    他两步跨向前,可是用尽了气力,也取不起那盒子来。红绫拍手笑∶「小宝,阴间
不要你去,怕你去了捣蛋,再无宁日!」
    温宝裕「呸」地一声∶「我还不想去呢!」
    我心中一动,问红绫∶「是不是能和阴间沟通的,才取得起这盒子?」
    红绫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那环才一飞过去,盒盖合上时,我就感到,如
果双手手心,紧贴盒子两面,就能得到一些讯息。」
    我再问∶「有声音告诉你?你感到有人向你传达了这个讯息?」
    红绫想了一曾∶「我说不上来,只是感到可以这样做,就做了!」
    白素沉声道∶「自然是有某种讯号进入了她脑部的结果!」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在过往的经历中,我也有过同样的情形∶不是「听到」有人
说话,而是「感到」有人说话。
    红绫的双手,夹紧了那盒子之后,她又获得了甚麽讯息呢?
    我没有问出来,只是望向红绫,她并没有回答,神情很是惘然。白素低声道∶「她
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甚麽!」
    红绫忙道∶「不,我知道,可是┅┅请让我整理一下,先弄清楚了,再告诉你们!

    我连声道∶「慢慢来!慢慢来!」
    我想,不久之前,她还是一个女野人,而如今,遭遇如此之奇,那麽多新奇的事,
都需要经过脑部活动的「消化」,不是一吞下去就可以明白的。她这时正在努力,这一
点大家都可以理解。
    温宝裕拿不起盒子来,祖天开一声苦笑,虽然他老得叫人感到衰弱,但是那一下长
笑,还是很有气派,他双手发力,也未能拿起那盒子来。他自嘲道∶「真想不到,快死
的人了,还和阴间无缘!」
    白老大一伸手,他仍然坐着,并不离座,只伸一苹手去取盒子——他这样做是对的
,要是取得起,一苹手就够了,取不起,两苹手也没有用。
    看得出,他在暗中很用了些力,但盒子一样不动,白素踏前一步,在白老大一缩回
手来时,她去搬了一搬,随即摇头,向我望来。
    其馀人争着去试,我却在这时,集中注意力,使我的脑部活动,只环绕着一点,只
想一件事∶我能搬得动它,我能!我一定能!
    这种集中精神的自我催眠,不但可以使人充满信心,而且也确能实际上,产生很巨
大的力量。
    同时,我也盯着那盒子看,不断告诉自己∶我可以取起它!
    然后,在各人都失败之后,我稳稳地一步,跨向前去,蹲下身子,完全把那小小的
一苹盒子,当作了最难对付的对手。
    我想,我已有了充份的思想准备,在这种情形上,盒子就算能影响我的脑部活动,
影响力也必然减低到最低程度,而且,我已没有任何感觉,感到自己的脑部活动,正受
到干扰。
    我也不理会别人,吸一口气,双手齐出,十指抓住了盒子,一发力,向上一提。
    可是,信心和我发出的气力,一点作用也没有,那苹不起眼的小盒,竟然一动也不
动,我再试,三试,结果仍是一样。
    白素伸手,在我肩头上轻拍了一下,我只好放弃,但仍然极不服气,盯着那盒子看
,过了一会,我才道∶「看来只有红绫一个人才和阴间有缘了!」
    白素道∶「金福还未曾试过!」
    曹金福不好与人争先,虽然他不是不想试,但一直没有动手。
    这时白素一说,他双手搓着,粗声道∶「好家伙,我就不信它有多重!」
    曹金福力大无穷,这一点毫无疑问。我正想告诉他,那不是用力的事,而是那盒子
是不是肯给你取起来的事。它要是「不肯」,只怕搬一座起重机来,还是不能把它挪动
分毫。
    不过,我的话还未出口,曹金福已然出手,只见他扬起了一双蒲扇也似的大手,伸
向那盒子,同时,看到他含胸拔背,全身蓄满了劲力,连小臂上,也有条理分明的肌肉
坟起,壮观之至。
    若说世上能有十个人可以有这样的劲力,曹金福毫无疑问,会在首三名之列。
    接着,他大喝一声,力道发出,在耳朵被他的大喝声震得「嗡嗡」作响之际,脑中
所有有关大力士的记忆,一起涌了上来,想起来,当年霸王举鼎,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武松高高抛起大石,裴元庆勇托千斤闸,气概也无非是如此而已!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叫人感到意外之至——随着那一声大喝,曹金福的双臂,
向上一抬,那一抬,当真可以把千斤以上的重物抬起来。然而料不到的是,那盒子在那
一刹间,竟然变成了一点重量也没有!
    本来,他只要手指轻拈,就可以取起来的物体,曹金福却发了千斤巨力去抬。结果
是他发出的力量,全无着落,一起作用在他自己的身上。
    只见他先是一个踉跄,身子后仰,站立不稳,双手抓住了那盒子,一个倒栽筋斗,
翻了出去。
    一个浸斗之后,并未能止住速度,又连翻了三个,撞得客厅中的陈设家,稀里哗
啦,倒的倒,碎的碎,像是遭到了一大群野牛的冲撞。
    三个浸斗之后曹金福一起身,居然站立了起来,神情迷惘之至,显然在那一刹间,
他全然难以了解发生了甚麽意外!
    他虽然站了起来,可是后退之势仍然未止,他再跌退了一步,背部重重地撞在墙上
,不但发出了「蓬」地一声巨响,而且绝不夸张,整幢屋子都震动,墙上挂着的饰物,
全部跌了下来。
    这一下,曹金福的退势,才算是止住了,他一个人造成的声势之猛烈,令得所有的
人,都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曹金福看到造成的破坏,张大了口,也不知说甚麽才好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自厨房中冲出来的老蔡,他狂呼乱叫∶「辣块妈妈,大地震了
!」
    红绫首先又笑又叫∶「曹大哥,撞伤你了没有?」
    曹金福这才定过神来,举起手中的盒子∶「这玩意轻得像一条毛,我┅┅瞧瞧我做
了甚麽傻事!」
    我由衷地道∶「那不算甚麽,你可叫我们开了眼界!」
    曹金福腼腆地笑,白老大摇头∶「这小伙,像一头犀牛,就差鼻子上那苹角了!」
    白老大用「犀牛」来形容曹金福,倒也别致——他敲门会把门敲出一个大洞,倒跌
出去,使客厅如同战场,一头犀牛闯过来,后果至多也不过如此了!
    红绫高兴之至∶「曹大哥,原来除了我之外,只有你和阴间有缘!」
    一听得红绫那样说,各人才又想起那盒子的神奇,红绫向曹金福走过去,曹金福大
声道∶「好极,可以到阴间去把阴差找出来,碎尸万段!」
    他的「血海深仇」在他的脑中盘踞得实在太深,所以使他一提起来,就失去理性—
—他若是在阴间找到了阴差这个仇人,自然是阴差早已死了,自然也就没有身体可供他
「碎尸万段」了。
    红绫来到了他的身前,道∶「你用手把盒子夹在中间,一定可以和我一样有感觉—
—我有点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情形,等你也有了同样的经历,我们一起向大家说,就容
易说得明白。」
    曹金福听了,立即照做,他才将盒子夹在双手之中,就现出了讶异的神情。
    接着,他就背靠着墙,在地上坐了下来,同时垂下了眼,一如打坐一般,红绫站在
他的面前,像是守护着他。
    我们都知道,曹金福这时,正和「阴间」在进行沟通,那种情形,一定极其特别,
不然红绫有了经历之后,也不会说不上究竟来,要等曹金福来一起说明了。
    从红绫的经过来看,和阴间沟通的时间,不会很久,各人都耐心等着。
    花五不断在喃喃道∶「不公平!不公平!那阴间宝盒是我的!」
    白老大压着怒意∶「是你偷来的!」
    花五却道∶「那也是我的!」
    白老大冷笑∶「你很想到阴间去吗?要不要我送你上路?」
    白老大一生气,自有威严,花五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言语。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起。
(九)带路者出现
    由于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等曹金福和阴间沟通的结果,气氛很是紧张,所以门铃声
虽然不惊人,可是听起来,也很是刺耳,人人都不想有人来打扰,可是也非开门不可。
    温宝裕打开了门,怔了一怔,我看过去,没见到门外的是甚麽人——叫温宝裕的身
子遮住了,可是却看到了一根极高的龙头拐杖。
    我立时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一挺身,站了起来——一看到了那根拐杖,自然知道
,那是催命三娘崔三娘到了!温宝裕虽然没有见过崔三娘,可是崔三娘身边,还有一个
人,却和他大有关系,是他认识的,那就是黄老四上了身的陈安安!
    温宝裕将身一让,崔三娘手中的拐杖,先向白老大,再向花五一指,冷侧侧道∶「
瞒了老兄弟,躲起来商量事,这可不对劲啊!」
    她一面说,一面走了进来,对客厅中的凌乱情形,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满是皱纹
的脸上,一双眼晴,目光如雷,一下子就射向靠墙而坐的曹金福身上,也立即看到了曹
金福手中的盒子。
    一看到了那盒子,崔三娘立时发出了「咦」地一声。
    别看她进来的时候战巍巍地,老态龙锺,可是这时的行动,却捷逾猎豹,随着「咦
」的一声,身形一闪,已到了曹金福的身前。
    她的行动快,红绫的反应也不慢,一横身,就拦在崔三娘和曹金福之间——若不是
红绫这一拦,崔三娘只怕已一出手,把曹金福手中的盒子夺下来了!
    被红绫一阻,崔三娘陡然站定,声音尖厉,喝道∶「让开!」
    红绫并不出声,只是挺立在崔三娘面前。就这一下耽搁,白老大、花五,我和白素
,都已有了行动,一下子全到了崔三娘的身边。
    崔三娘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声音更尖∶「那麽多人,想对付老婆子一个麽?

    白老大叹了一声∶「三阿姐,你甚麽都好,就是太小器,好猜疑,我们都是行将就
木的人了,还有甚麽好争的?值得生那麽大的气?」
    崔三娘闷哼一声∶「正因为行将就木,所以才有得好争的,能和阴间主人打上交道
,就等于永生不死!」
    白老大听得崔三娘这样说,也不禁「嗖」地一声,吸了一口凉气。
    几乎自从人类开智以来,「长生不老」,「永生不死」,就是人类追求的梦想。偏
偏死亡又人人难免,所以那种梦想就格外吸引人。
    越是接近死亡的人,就越是向望「永生不死」。崔三娘忽然提了出来,白老大自然
也难免心动——事实上,白老大会应邀出山,离开法国隐居之地。也就是为了事情和阴
间有关,和生命的奥秘有关。
    只不过他虽然有这个愿望,却并没有像崔三娘那样直接地说出来而已。
    白老大的这种心态,我和白素都很明白,他一直豪气干云,不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怕
死的话来。像崔三娘那样,直截了当道出对死亡的恐惧,希望永生不死,白老大是做不
出来的!
    这时,白老大一时之间,没有了言语,崔三娘手中的拐杖一横,已待向曹金福伸去
。我、白素和红绫三人一起出手,抓住了她的拐杖。
    事实上,我们三人之中,任何一个人出手,都足以阻止她的进攻。三人合力,她自
然更难有所行动。我道∶「请放心,要是真能藉此解决生命之谜,你必然能享受到成果
,现在,请别捣乱!」
    陈安安在一旁,见了这等阵仗,又参不进来,正在急得团团乱转,这时也尖着声叫
∶「我也有份!」
    白老大也缓过了气来∶「人人有份,可是先别乱!」
    崔三娘身形一晃,退开了几步,仍以拐杖指着曹金褐∶「这大个子手中的盒子,是
阴二哥的,他在给我催命环时,曾给我看过。」
    我心中一动∶「当时,阴老二对你说甚麽话来?」
    崔三娘柱杖落地,神情茫然。显然,那对她来说,是太遥远的记忆了。
    我非逼她回忆当年的事不可,因为阴老二对那盒子,那环的所知,远比我们为多!
    所以我疾声道∶「你好好想想,他当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极重要!」
    崔三娘冷笑一声,神情又变得阴险∶「何必细想,我每一个字都记得!」
    她说看,深深吸了一口气∶「阴二哥说,环盒合一,就能和冥主通灵!」
    崔三娘口中的「冥王」,自然就是阴间主人,也就是我假设的建立了阴间的那力量
。而「通灵」,当然是指讯息上的沟通。
    这些,我们早已知道了——红绫已经做过,曹金福如今正在做。所以我们并没有甚
麽特别的反应。
    崔三娘以为她的话石破天惊,一定能令我们大吃一惊,我们的反应,令她发呆,一
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道∶「这我们早知道了,阴老二还说了些甚麽?」
    崔三娘又乾又扁的口唇,颤动了几下∶「他还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和冥主通灵
的。」
    我点头∶「是,若是没有缘,根本连盒子也拿不起!」
    崔三娘神情黯然,过了一会,才道∶「是。」
    她的这种神态,使人很容易知道,当年阴老二是给她试过了的。也由此可知,是不
是能和阴间沟通,决定权完全在阴间。也就是说,是阴间的力量,选择阳间的人,当作
是沟通的对象。
    我这时的思绪十分乱——现在,我知道,在我们这些人之中,阴间力量选择了红绫
和曹金福。我不知道阴间力量决定有缘与否的标准是甚麽,红绫和曹金福倒颇有相似之
处,他们正直、豪爽、有为。大美人李宣宣就和他们不同,至于那个阴差,简直是另一
种人,好色卑鄙,下流不堪,怎麽也会和阴间力量有缘呢?
    我略定了定神,进一步问∶「他还说了甚麽?这盒子还有甚麽功用?」
    陈安安(黄老四)也跟着我,尖声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崔三娘摇头,叹了一声∶「他没说甚麽,那时候,他对我倒真是好的,他把那环给
了我,那是阴间至宝,使我报了深仇┅┅」
    崔三娘越说越是低声,到后来,声音细不可闻,显然完全沉湎在往日的回忆之中了

    我向陈安安(黄老四)望去∶「你想在阴间宝物中得到甚麽好处?」
    黄老四的回答,乾脆之至∶「还阳!」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所有听到的人,一时之间,都感到诡异之极,我就感到了一
股寒意。
    还阳这件事,虽然神秘,但也不至于可怕。王大同死了,就是他的妻子李宣宣在阴
间,向阴间力量请求,又让王大同还了阳的。
    (已死的人,又活转来了。)
    然而,那和黄老四的情形不同,王大同「死亡」不足二十四小时,而黄老四已死了
好多年了,他的身体早已化为尘土了!
    温宝裕首先失声叫∶「你连身体也没有了,怎麽还阳?还是乖乖当你的小女孩吧!

    陈安安一听,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叫声,向温宝裕冲了过去,目露凶光,一拳打出。
    黄老四运用了陈安安的眼睛,可以发出凶狠无比,令人心寒的眼神,由此可知眼睛
确是人体器官中很是奇特的一个部分。相形之下,拳头就没有这个功能——黄老四无法
通过陈安安的拳头,令温宝裕受创。
    温宝裕伸手抓住了陈安安的手腕,然而,「小女孩」的那种目光,令他也感到害怕
,他忙道∶「好!好!算我说错了,总有办法的┅┅这里那麽多人,三个臭皮匠,等于
一个诸葛亮,总可以有办法的!」
    温宝裕不断在安慰陈安安,可是陈安安的神情,越来越是沮丧,双眼之中,凶渐
敛,代之以绝望的悲哀。
    这种情形,也很令人同情,我吸了一口气∶「总有办法的——我曾通过努力,使一
个唐朝的美女复活!」
    陈安安眨着眼,不出声。温宝裕趁机道∶「你父母肯让你出来?」
    陈安安闷哼一声,向崔三娘指了一指,崔三娘的儿子是商界名人,崔三娘以老夫人
的身分,带陈安安出来,陈氏夫妇还有甚麽不放心的?只怕敲碎了他们的头骨,也想不
到事情竟会有这样的曲折!
    就在这时,听得曹金福呼出了一口气,他个子大,气息也格外粗,就像是陡然之间
,扯了一下大风箱一样。各人都向他望去,崔三娘和陈安安已急不及待地问∶「有甚麽
发现?」
    曹金福并没有回答,他的行动也很奇怪,他不望各人,只是用询问的目光,望定了
红弦,显然他是在向红绫问些甚麽,或是他心中有疑难,要红绫代她决定。更奇怪的是
,他一言未发,可是红绫却居然明白他的意思,正皱着眉,在很认真地思索。
    在他们两人无声对望的过程之中,曹金福也有一些动作,他先是不经意地,把那苹
盒子,随手放到了身边的一苹小角几上,陈安安立刻飞快地向小角几扑过去,可是还是
慢了一步。
    崔三娘人没有动,一伸手,手中老长的拐杖伸将过去,拐杖上的龙头,便压到了那
盒子上。陈安安赶到,伸手想移开拐杖,去取盒子,可是却移不动。
    崔三娘冷冷地道∶「老大说过,好处人人有份,你心急哪门子!」
    崔三娘说着,走了过来,一把推开了陈安安,伸手就去取那盒子。
    我和白老大互望了一眼,并没有阻止她。曹金福就在旁边,他却也只顾望着红绫,
连看也不看崔三娘一下。崔三娘抓住了盒子,不一会,便见她满是皱纹的脸,涨成了紫
姜色,可怕之极。
    白老大这时才提醒她一句∶「三阿姐,人老了,别逞强,小心用岔了气,死不死活
不活,才叫受罪!」
    崔三娘闷哼一声,缩回手来,不住喘气,陈安安立时补了上去,双手齐出,当然也
不能动那盒子分毫。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所有人中,和阴间有缘的,只有红绫和曹金福两人。
    这时,温宝裕首先沉不住气,大声问∶「喂,你们两个在打甚麽哑谜?该说话了!

    曹金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向各人望来∶「阴间主人,要我和红绫姑娘一起到阴
间去,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听红绫姑娘的意见。」
    虽然曹金福所说的话,有几成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听了之后,我还是吃了一惊,
也就在这时,红绫已经大声道∶「去!」
    我迟了百分之一秒,叫的是∶「别去!」
    红绫和曹金福都向我望来,我又重覆了一次∶「别去!」
    红绫讶道∶「为甚麽?爸、妈你们都去过!」
    我连连摇头∶「那不同,我们去,有人带领,也不去当甚麽阴间使者。而你们的情
形太不可测了,不能去冒有那麽多未知数的险!」
    红绫扬眉∶「就是因为太不可测,有太多的未知数,所以才要去冒险。」
    我是因为要到阴间去的是自己女儿,关心则乱,所以反对,可是那几个不安好心的
人,像崔三娘、花五、陈安安等人,一听得红绫这样说,推波助澜,大声叫起好来,崔
三娘更是火上加油,大声道∶「小姑娘说得好,豪气干云,有令父大探险家之风,我一
见你就把催命环给了你,没给错!」
    我早就说过,红绫的学识丰富,地球人之中,只怕无人能及,可是人情世故,她却
一窍不通,给几个人一赞,满脸红光,兴奋莫名。
    白老大冷笑一声∶「三阿姐,我孙女儿到阴间去,也请你一个儿孙作陪如何?」
    崔三娘倒是一个厉害脚色,不动声色∶「我倒是想,不过没有那麽大的福份,没有
缘,哪里去得成阴间?」
    他们这几个人,竭力想红绫和曹金福去涉险,用意很是明显——冒险的是别人。若
是有了甚麽差错,他们并无损失,但如果有了甚麽好处,他们却可以分享!
    所以,我和白素,都对他们怒目而视。红绫在这时,也有点看出我们不是很愿意她
去冒险,她来到白素的身边∶「我从小在苗疆,也没有事。」
    我抢着回答∶「苗疆再凶险,还是人间!」
    红绫举起手来∶「照假设,阴间是由外来力量所设立的,妈妈的妈妈,就成了外来
力量,外来力量就是神仙,不会对人有恶意!」
    我吸了一口气∶「不一样,建立阴间的外来力量,专搜集人类的灵魂,也能致人于
死,看来不能算甚麽神仙!」
    花五插嘴∶「冥仙,当然也是神仙!」
    他提出了「冥仙」这个名词来.倒亏他想得出。确然,传说的神仙分类中,有大罗
金仙,有天仙,有地仙,也有冥仙、鬼仙。
    红绫立即接了一句∶「只要是神仙,都不会对人有甚麽恶意!」
    红绫竟然有这样的「大胆假设」,那令我吃了一惊,刚想反驳,红绫又已道∶「神
仙就是外来力量,外来力量比地球力量进步不知多少倍,实在没有必要靠损害地球人来
得到甚麽好处。」
    白素轻碰了我一下∶「好,这正是卫斯理对外星人的一贯说法!」
    当红绫的话,说到一半时,我已经呆住了——正如白素所说,那是我对外星人的一
贯态度。我曾一再说过,「外星人侵略地球」只是小说或电影中的情节,实际上,外星
人的科学文明,远在地球人之上,而高度的科学文明,又必须建立在高度的道德文明的
基础上,所以,我曾举过一个例子,说明外星入不会对地球人不利。
我的例子是∶一个亿万豪富,绝不会觊觎乞儿瓦钵中的几枚硬币!
    这是我一贯的想法,可是事情一和至亲至爱的女儿有关,我也就乱了套,反倒要红
绫来运用我的理论反驳我!
    一时之间,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温宝裕替我解围∶「那阴间力量,总有点鬼
气森森,可怕得很,叫人不放心!」
    红绫笑∶「觉得它可怕,就是因为对它不了解,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就不可怕了!

    我和白素互望着,仍然作不了同意红绫到阴间去的决定,我们两人竟在这件事上如
此没有决断,自然是由于事情和红绫有关——我们实在不能再失去她,想起她忽然飞上
了天的那一段经历,我和白素都仍然手心发凉!
    红绫望着我们笑,她也没再说一定要去,可是她的神情却分明在笑我们太傻。
    曹金福忽然道∶「或者红绫姑娘不必去,可是我非去不可!」
    我忙问∶「为甚麽?刚才你得了甚麽讯息?」
    曹金福的话,听来不可思议之至,可是他却说得很是正经,他道∶「讯息说,我的
爷爷,我的父亲,他们都想见我。」
    这句话一出口,最吃惊的人是祖天开,他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发起抖来,老
大的骨架子,抖得发出「格格」的声响。
    人人都张大了口,看来有一个同样的问题,但都没有问出口∶「你祖父和你父亲都
死了那麽多年,就算他们的鬼魂都在,又如何和你[相见]?」
    这个问题,想必也在曹金福自己的心中,他接下来就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和他们
在阴间相会,想来,去了之后,总能知道的!」
    红绫兴高采烈∶「那情景一定有趣极了!」
    对红绫的说法,我完全同意——如何和自己的祖先在阴间相会,当然有趣之至,是
任何人一生之中,极有价值的经历。
    温宝裕想来也有同感,他掩耳挠腮,羡慕之至,一顿足∶「页可惜,我没有缘,去
不了!」
    白老大也伸手一拍大腿,虽然他没说甚麽,但用意明显——若是他能去,他必不会
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去丰富人生经历。
    我望着红绫,不由自主摇头∶她的经历太丰富了,才上过天,又要落地(习惯上的
想法是神仙在天上,阴间在地下),丰富多姿采的生活经历,当然对她不会有伤害,看
来我实在没有阻止她的理由。
    一想到这里,我低叹了一声。白素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握住红绫的手∶「到阴
间去一次,是一回事,要去当阴间使者,又是另一回事!」
    红绫点头∶「我明白。」
    白素又道∶「不论是甚麽事,若是导致你会和父母长期分离的,都要得到父母的同
意。」
    红绫很是听话∶「我一定做得到这一点——现在我对阴间一点也不了解,但是相信
去了之后,一定会弄明白它的内容!」
    我没好气∶「去!去!你们怎麽去?据我所知,必须有一个能突破空间限制的仪器
,才能进入,这装了催命环的盒子,能有这个功能?」
    曹金福道∶「不能,但是也可以使阴间使者知道我们愿意去,就会来接我们。」
    曹金福说着,又把那盒子随手取了起来,这一次,他和红绫两人,一人伸一苹手,
夹住了盒子,各自吸了一口气,看神情,两人像是许了一个愿——把他们的意愿,传达
了出去。
    意愿由脑部活动产生,化为讯号传达出去,由阴间接收,听来很简单,但其中是一
个甚麽样复杂的运作过程,人类根本无从想像!
    只有几秒钟,两人就不约而同,抬头向楼上望去。这时,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们,
两人一抬头,所有人也都跟着抬头向楼上看去。
    一看之下,各人都呆住了,连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白老大,也霍然起立。
    其实,看到的情景,普通之至,人人看到的都一样——一个人,一个身形窕窈的绝
色美人,正自楼上,姿态优美地向下走来。
    令得各人感到突兀的,是这美丽的女人的突然出现,而更令人愕然的是,见过她的
人也好,没见过她的人也好,一看到她,就都认出了她是甚麽人!
    白素首先迎上去,叫∶「宣宣!」
    对了,她就是李宣宣,身分神秘莫测的阴间使者,为了寻找阴间宝物「许愿宝镜」
来到阳世。又和王大同医生有过一段姻缘,上次我和白素到阴间去,就是由她带去的,
这时她突然又出现,自然是为了带红绫和曹金福到阴间去了!
    白素和李宣宣在楼梯上相遇,经轻相拥——各人由于都看过我「从阴间来」、「到
阴间去」的记述,所以她一出现,神秘而又美艳,都立刻知道了她是甚麽人。
    白素挽着李宣宣款步下楼,李宣宣先和我点头∶「好久不见了!」
    接着,又向小郭打招呼——当年追查她的来历,小郭也出了不少力。
(十)请阎王
    然后,李宣宣向白老大行礼∶「这位一定是白老爷子了——」说着,转向祖天开,
「白老爷子身子,比祖爷壮健多了!」
    祖天开很是激动,发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想说甚麽。
    自从她一出现,我就一直在打量她——这时,我当然可以知道她是人,不是鬼,因
为红绫和曹金福,也可以有她的那种奇特的身分。
    她身上的衣着,看来也很普通,一条连身裤,就像寻常工人所穿的那种。腰际围着
一条相当宽的腰带——李宣宣是一个标准的大美人,自然腿长腰细,所以那种阔腰带围
在她的纤腰之上,也就令她看来格外婀娜多姿。
    不过这条腰带,她显然不是用来增加美态,而是另有作用的,在腰带上,挂着不少
形状古怪,无以名之的东西。在那麽多的东西之中,我只认出了一件,那看来类似半球
体,样子和一面古铜镜差不多的仪器。我也知道这仪器的功能众多,不可思议。若是她
腰间所挂的那些东西全是法宝的话,那麽,这就是阴间第一至宝。
    这东西在阴间的名称叫「西卜拉达」,多年之前,被阴差带到阳世来,称它为「许
愿宝镜」——我喜欢后一个名称。反正名称对一个物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物件
本身的功能。
    李宣宣的突然出现,既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的思绪,在那一刹
间,变得很是乱。因为我至少知道,李宣宣的出现,是和曹金福和红绫刚才表达了他们
的意愿有关,也就是说,她是来带两人到阴间去的——单是这一点,已足以令我感到紧
张的了。
    所以,我自然而然,迎了上去,李宣宣神态自然,和我握手,然后,身子一闪,在
我身边经过——我在感觉上,感到她像是飘过去的。
    等我转过身来时,李宣宣已来到了红绫和曹金福的的面前,她一伸手,就从曹金福
的手中,接过了那盒子来,我注意到,她在接过盒子之前,有一刹间,在她美丽的脸庞
上,有相当程度的紧张。
    但是等到她一接过盒子之后,那种神情已消失,而代之以柔柔地一笑,接着说了一
句∶「幸好你们没有打开盒子来!」
    曹金福愣头楞脑问了一句∶「打开了会怎麽样?」
    这个问题倒是人人心中都想问的,因为在人类的传说之中,因为打开盒子而形成巨
大灾祸的那个故事,太使人吃惊了。
    可是李宣宣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先向曹金福看了一眼,略有讶异之色,
接着又向红绫看去。
    红绫就站在曹金福的身边,我相信自从李宣宣一出现之后,她就一直在注视着。
    我也可以料到,她一见李宣宣,就知道对方的身分,也一定运用了她超人的智慧,
去分析、了解李宣宣神秘的身分。
    只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有了结论。
    当李宣宣向红绫望去的时候,红绫也正直视着李宣宣,两人的眼神都一样,直接之
极,像是都想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对方看穿看透。可是在神情上,浓眉大眼的红绫更
直接一些,李宣宣的秀丽,使她看来,好像含蓄了几分。然后,两人的反应,居然也一
致,一起现出惊讶的神情,而且,不约而同,发出了「咦」地一声。
    这时,李宣宣已把盒子顺手往腰带上一按,那盒子就附在腰带上了,我留意到那腰
带上本来有一个空位,恰好可以放下那盒子,由此可知,那盒子是来自阴间的宝物,殆
无疑问。
    接着,红绫和李宣宣同时伸出手来,一个手粗糙壮大,一个柔腻雪白,两苹手握在
一起——那是一个很热烈的握手,不但握得紧,而且还自然地摇动。
    白素在这时,开口介绍∶「这是我女儿红绫,在她身边的是曹金福。」
    温宝裕不甘寂寞,大声叫∶「我叫温宝裕!」
    李宣宣略转头,向温宝裕嫣然一笑——温宝裕后来向我们说他当时的感觉∶「天地
良心,她是美女,那是她的事,我对她没有半分的意思。可是她对你浅浅一笑,那一刹
间,就能叫你身心俱畅,知道了甚麽叫如沐春风,那会成为一辈子的记忆!」
    温宝裕这样说的时候,蓝丝也在,听了之后,非但不生气,而且还大是神往。
    却说红绫和李宣宣,双手相握,至少有半分钟之久,才松了开来,李宣宣神情诚恳
∶「难怪!难怪!难怪阴主催我立刻动程!」
    李宣宣出现之后,除了向我们打招呼之外,其馀所说的话,都叫人不很明白。
    但是也没有人发问,因为人人心中的疑点,实在太多,根本不知从何问起!
    所以,人人的神情都迷惑得很,只有红绫例外,她像是完全明白李宣宣的话,嘻嘻
笑着,天真有趣。
    李宣宣伸手指着红绫∶「你真是┅┅真是┅┅真是┅┅」
    她连说了三声「真是」,也没有说出真是甚麽,竟像是没有适当的词汇可以形容红
绫!
    我不禁大是紧张∶「她真是甚麽?」
    李宣宣皱了皱眉,又很开心地想了一想,才道∶「很难用一句话说得明白。」
    我叹了一声,那是「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之叹∶「那就请你详细说!」
    李宣宣抱歉地笑了一下∶「可以这样说,人脑中储存的记忆,就是知识,衡量知识
,有一个数值,初生婴儿只有本能,没有任何知识,这个数值就是零。」
    李宣宣说到这里,我已经放心,因为我已经知道她要说的是甚麽了,她绝不是说红
绫有甚麽不正常。
    李宣宣接着道∶「而红绫的这个数值,我敢说在所有地球人之上,超出许多许多,
根本不是地球人所能达到的那个数字。」
    红绫咧着嘴笑∶「妈妈的妈妈在给我许多知识的时候,也这样告诉我!」
    李宣宣扬了扬眉,白素压低了声音∶「我妈妈成了外星人!」
    李宣宣陡然吸了一口气,向红绫望去,说了一句有五个音节,谁也听不懂的话,带
着询问的语气,听来那是一个专门名词。
    我立时猜想到,李宣宣说的,是一个星体的名称——她一听到白素的母亲成了外星
人。立时就向红绫发问,所说的,自然是那个外星的名称了。
    红绫听了之后,略有讶异之色,但立即点了点头。
    白素的记性极佳,她立时把李宣宣刚才所说的那五个音节,重覆了一遍,然后问∶
「我妈妈成了这个星的人?」
    红绫吸了一口气∶「是的,那些神仙,来自┅┅」
    她再一次重覆了那五个音节,然后向我望来,我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你喜欢称那
些外星人为神仙,就称那星体叫[神仙星]好了!」
    我说了之后,立即向李宣宣望去∶「请问,建立了阴间的,又是甚麽星?」
    李宣宣气定神闲∶「照你的办法,就称之为[阴星]好了——名称没有特别的意义
。」
    得到了李宣宣这样的回答,我的身子不禁一阵发热——我一直在假设,所谓「阴间
」,是由一股外来力量建立的。如今,李宣宣的话,证实了我的假设,确然有来自外星
的力量,来为了对付地球人的力量,而设立了阴间!
    这类来自阴星的力量,为甚麽要在地球上进行这种活动?这种活动,触及地球人的
生命奥秘——在地球人对自己的生命奥秘还一无所知的情形下,阴星力量的作为,无论
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无法使地球感到愉快。
    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感到心情沉重,面色自然也不会好看。
    李宣宣像是未曾觉察这种气氛,她继续着她的话题∶「知识的数值越高,脑部活动
所产生的能量也越强.所以,她能轻而易举,和阴主作讯息交流,而在座各位,虽然大
都是地球人之中的佼佼者,但总和她相差太远了!」
    各人对李宣宣的话都能接受,只有崔三娘和陈安安不服,各自发出了一声冷笑,崔
三娘抢先一步,向曹金福一指∶「这傻大个儿,难道智力也在我们之上不成?」
    李宣宣微笑∶「他比你们不如,但是红绫告诉阴主,她一个人不去阴间,有他作伴
,她就会去!所以阴主给了他这个能力!」
    我大是讶异∶「红绫,你是甚麽时候对┅┅阴主说的?」
    白素瞪了一我一眼∶「你真糊涂,还用说吗?只要她想一想,人家就知道了!」
    我的话一出口,也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蠢话——当她双手夹着那盒子的时候,和阴
间作讯息的交流,那自然是直接的思想沟通,又何用发声?
    李宣宣这样说了,崔三娘和陈安安不再出声,两人的神情都古怪之至,想来他们对
阴间都关心之至——陈安安想「还阳」,崔三娘且曾拥有催命环,都和阴间有过一定程
度的联系。
    李宣宣又向红绫道∶「你答应了?」
    红绫向曹金福望去,曹金福再傻,这时也不会不明白红绫的意思,他立时道∶「我
陪你去。」
    李宣宣很高兴∶「阴主等着见你,这就走吧!」
    她说得轻松之至,像是到对面街上去买一瓶啤酒一样。可是事实上,却是要到阴间
去,照传统的说法,那是幽冥人鬼殊途的异域!
    一时之间,好几个人都出声阻止,几个老人叫的自然而然是「且慢」,年纪不大的
叫「等一等」。我一急之下,伸手拉住了红绫,白素则拉住了李宣宣——我们都知道,
李宣宣腰间的许愿宝镜,有突破空间的功能,到阴间,说去就去,我和白素,都曾有过
这个经历。而还有太多的疑问要解决,哪能就这样叫她走了?
    李宣宣知道我们的用意,忙道∶「有关阴间的一切,将来你们必能在他们两人处知
道!」
    我大声道∶「不行,甚麽叫[将来],是多久以后的[将来]?」
    李宣宣呆了一呆,一时之间,答不上来。白老大声若洪钟∶「大美人,你既然来了
,少不得要叫我们多少明白一些事!」
    白老大气概非凡,李宣宣笑∶「怎麽老爷子这样叫我,我叫宣宣!」
    白老大呵呵笑∶「我没叫你老大美人,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李宣宣怔了一怔,才道∶「老爷子真是法眼无虚!」
    他们的对话,虽然有点像打哑谜,但大家都明白——李宣宣在阴间,成为阴间使者
,可能已有许多年了,她的外表,和她的实际年龄当然不合衬,实际上,她可能比这里
每一个人都要老!
    祖天开喃喃道∶「你至少该去看一看大同!」
    李宣宣在人间,曾和王大同有一段姻缘,祖天开的要求也不算过份。
    我又道∶「虽然要解决的事情不少,可是至多一天半天,就请阴主等一等——他要
是心急不愿等,请他移驾前来,也无不可。」
    我这句话,颇具石破天惊之效。别人吃惊倒也罢了,连来自阴间的李宣宣,当日祖
天开把她当作了妖魔,要挥动大环金刀,把她劈成两半时,她也未曾有半分惊恐的神情
,可这时也睁大了眼睛望着我,显然是觉得我的话,不可思议之至!
    说实话,我那句话,冲口而出之后,自己也不免好一阵心跳,感到吃惊——这一切
,自然是所有人,从小起就接受的观念,已极其根深蒂固的缘故。
    在传统的观念之中,阴间的主人,就是阎王。我刚才说请阴主前来,也无不可,那
等于是要阎罗王到我家里来!这似乎是自有这种传说以来的创举,从来也没有人这样做
过,当然难免令人吃惊。
    但是我随即镇定了下来,觉得我的话,并没有甚麽不对——阎罗王要请我的女儿到
阴间去,如果我不愿意的话,反邀阎王来,有何不可?
    自然,我心目中的阎王,并非传说中的那个阎王,而是已确知是外星力量建立的一
个空间,那麽,阴主(阎王),也就只是一个外星人。
    我是地球人,他是外星人,虽然他的智力体能,超过我万倍,但是我们的地位,还
是对等的,我自然可以请他前来!
    况且,我不是第一次和外星人打交道,形状再古怪的外星人也曾见过——第一次见
到「红人」的时候,几乎没吓昏过去,也没有甚麽大不了!
    所以,当李宣宣用她美丽的大眼睛惊诧地瞪着我的时候,我挑战地问∶「怎麽?请
不动他?」
    李宣宣吸了一口气,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阴
主。或许,红绫邀请他,他会答应。」
    李宣宣的话很不可理解——她没有见过阴主,已有点不能想像,难道红绫反倒可以
见到那外星人?反倒有力量请这外星人现身?
    大家听了李宣宣的话,都向红绫望去,红绫的神态很佻皮,她一面摇头一面笑∶「
我刚才,也和爸一样,想请他来,可是他说不能来——我也不知道[不能来]是甚麽意
思。」
    白老大由衷叹服∶「古今中外,敢请阎王在阳世现身的,怕只有你们父女两人了!

    红绫伸了伸舌头,我叹了一声,向李宣宣作了个手势,指了指她腰间的那苹盒子∶
「你先说若是打开了这盒子,会有甚麽结果?」
    李宣宣一手按在一张沙发的背上,姿态优雅,她侧头想了一想,才道∶「这盒子之
中,有一苹环——」
    崔三娘抢着道∶「是,那本是属于我的,催命环!」
    李宣宣对于崔三娘的话,感到讶异之极,她只是「啊」地一声,失声道∶「原来盒
子被打开过了!」
    我吸了一口气,岂止被打开过,盒子和环,还分开了好多年!
    李宣宣的神情更是讶异,她喃喃地念了两遍「催命环」,然后问∶「环在人间叫催
命环,那麽盒子叫甚麽盒?」
    我道∶「没有名字,因为不知道盒有甚麽功能!而那环,确能取人性命!」
    这时,有两个人最是紧张激动,一个是祖天开,一个是曹金福。
    祖天开声音发颤,显然六十多年之前,那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一幕,仍然令他心悸,
他道∶「是真的,我见过,我亲眼见过这盒子中的环┅┅杀人┅┅杀过许多┅┅许多人
┅┅可怕┅┅」
    曹金福双手紧握着拳,面涨得通红,吼叫着∶「被杀的全是我的亲人!我的爷爷,
我的伯父伯母,我的堂兄,全是我的亲人!」
    李宣宣双眉紧蹙,我补充了一句∶「当时使用这环杀人的那个人,自称叫阴差,相
信他是你的前任,偷了阴间宝物到阳世来胡作非为!」
    曹金福又发出了一下吼叫声∶「这┅┅阴差┅┅现在在哪里?」
    他哑着嗓子吼叫着,双眼之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样子很是骇人。
    李宣宣的反应,更是古怪之极,她并不害怕,只是惊讶,像是我们的话,每一句都
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先向曹金福作了一个「请安静一些」的手势,然后才道∶「那个阴差,确实是我
的前任。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当年离开了阴间之后,没有再回来过!」
    李宣宣的话,令得所有的人,都静了好一会——她说得如此肯定,那阴差自然尚在
人间了!
    阴差还在人间,他当然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情形会和祖天开差不多。
    曹金福的反应很正常,他大喝一声∶「好!」
    接着,他又和祖天开互望了一眼,齐声叫道∶「太好了!不能让他死得太容易了!

    我不禁抱怨∶「像这种随意可以取人性命的东西,阴主怎麽可以随便交给阴差这种
奸人保管,由得他带到阳世来害人?」
    我的指责,可以说合情合理之至,但是李宣宣的反应,仍然是惊讶。
    我再把话说了一遍,李宣宣才挥了挥手∶「事情太复杂了,请听我慢慢说,对不起
,我要使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这┅┅这┅┅」
    她迟疑了一会,才一挺胸∶「这盒子和环,都具有强大的能量。环在盒中,可以由
盒子取得能量,和它本身的能量结合之后,环的能量就能把人的脑能量引离人的身体—
—能把人的灵魂摄走!」
    李宣宣的声音再动听,可是听得她居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也无法不令人遍体生寒

    那环,竟用这样的方法取人性命!
    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曹金福把牙咬得格格直响,李宣宣略停了一停,又道∶
「可是,虽然那环有这样能力,但并不杀人,仍然可以使灵魂回到身体之中!」
    我感到十分混乱,失声问了一句∶「人在灵魂被环摄走之后,不是死了麽?」
    李宣宣「啊」地一声,彷佛是我说了之后,她才明白了这一点,当真岂有此理之至

    红绫却意外地代回答了我的问题,虽然她说来,语气也不够肯定,她道∶「是不是
看起来,那人就像是死了一样?」
    李宣宣用力点了点头,肯定了红绫的话。
    祖天开立时哑着声叫了起来∶「不,那些人全死了!我从小干的就是杀人放火的勾
当,岂有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之理?」
    崔三娘也曾使用过催命环,所以她也尖着声道∶「不是看来和死人一样,根本死了
,环一飞近,立刻死亡!」
    李宣宣却自顾自摇着头,像是她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崔三娘又道∶「虽然全无
伤痕,可是没气息,心不跳,那不是死了?」
    她曾用催命环来报仇,自然要详细检查是不是真的杀死了仇人。
    李宣宣叹了一声∶「是的,没气息,心不跳,可是那不是死,只是看来像死了一样
——你也曾用过这个环,你对那些人怎麽样了?」
    崔三娘年事虽高,可是悍不减,她厉声道∶「那些人都是我家的世仇,自然挥刀
把他们的头,割了下来!」
    李宣宣苦笑∶「那当然是死了!」
    我思绪更乱,运用我的「科学知识」∶「人要是停止呼吸,三分钟,脑部没有氧的
供应,也就会死亡!」
    李宣宣向我望来,神情带着责备∶「卫先生,王大同停止了呼吸多久?他是不是活
回来了?」
    我震动了一下,王大同「死了」何止三分钟,二十四小时也不止,还不是活回来了
,虽然他成了疯子,但那是另一回事。
    李宣宣先说了一句∶「有一些事┅┅我不明白。那环在摄走灵魂的同时,也对人体
起保护作用,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灵魂随时可以回来!」
    七七四十九日!
    这一直是一个神秘的日子,传说中的「还魂日」,就是七七四十九日!
(十一)并不取人性命
    李宣宣又道∶「而且,被灵环摄走的灵魂,都归阴主亲自处理,只要一对阴主表示
想归体,阴主万无不准之理,那可怪了——」
    他说到这里,望向祖天开,祖天开老了,反应有点迟钝,不知李宣宣是甚麽意思。
我提点他∶「你见到的那些人,身体怎麽处理了?」
    祖天开神情悲愤∶「附近乡民,以为曹家大宅中发生了可怕的瘟疫,放了一把火,
连人带屋子,一起烧成灰了!」
    李宣宣再追问∶「那是多久以后的事?」
    祖天开呆了一呆∶「我不知道,我当时就急急走了,那也是事后听说的。」
    曹金福声如闷雷∶「是第二天一早的事——我父亲说的,当时,父亲七岁,阻止不
了百来个放火的乡民!」
    李宣宣秀眉打结∶「那更令人┅┅不解了┅┅」
    我竭力理一个头绪出来∶照李宣宣的说法是,只要身体在,被催命环摄了魂的人,
都可以复生,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死,只是灵魂离开了身体。
    当然,若是身体被烧成了灰,或是被砍下了头,那自然不能再复活了。
    曹家大宅中的那些人,是在第二天才被乡民放了火的,那麽,问题的症结,就在于
灵魂到阴间丢,再从阴间来,需要多少时间!
    我立即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李宣宣沉声道∶「只是一刹那间!」
    我感到焦躁∶「请你说具体一些,一刹那,究竟是多少时间?」
    李宣宣道∶「一弹指顷有六十刹那,你说是多少时间?」
    我不禁陡然一怔——「刹那」本来就是极短的时间,不过我没有想到李宣宣真会引
用佛经上对于「刹那」的解释!
    《仁王护国般若经》中说∶「一念中有九十刹那」。《华严探玄记》中说∶「一弹
指顷有六十刹那。」
    一弹指要不了半秒钟,那麽一刹那,就是一百二十分之一秒,李宣宣是在告诉我∶
灵魂被摄走到阴间,再回到身体中,只要百分之一秒时间就够了!
    也就是说,灵魂被摄的人,灵魂到阴间去打一个转,一眨眼间,就可以回来。也就
是说,催命环只能令人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灵魂离体,根本不能杀人!
    可是,它又确曾杀人,那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别说曹家大宅中的那些人了。就算是崔三娘的仇人,灵魂一被摄走,崔三娘就算自
立刻挥刀,也必然超过一秒钟,那些人早应「复活」,又怎会听凭崔三娘把头割下来?
    一时之间,人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各人的神情,也都怪异莫名。
    李宣宣缓缓摇头∶「我也想不透其中有甚麽蹊跷。」
    她再望向祖天开∶「当时的情形怎麽样?」
    这个问题,听来很简单,可是要回答,真的不容易。因为「当时的情形」,前因后
果,复杂之至,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
    (「当时的情形」都记述在「阴差阳错」这个故事中。)
    我道∶「还是先请崔三娘说说她利用催命环报仇的情形,照说,崔三娘出手再快,
也无法在一刹那之间,把仇人的头砍下来。」
    这时,崔三娘的神情,也疑惑之极,她乾瘪的口唇,一直在颤动,发出含糊不清的
声音。听仔细一点,才听清她是在问自己∶「难道我没有杀死他们?他们┅┅究意是怎
麽死的?」
    我提醒她∶「不是教你割下头来吗?」
    崔三娘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催命环一出,仇人立时死亡,我向仇人吐口水,
践踏他的身体以恨,然后再割人头——这其间,至少有半小时。照大美人的说法,仇
人早该还魂了!」
    我的语调也十分迟疑∶「你的仇人当然仍可以算是叫你杀死的,因为半小时之后,
你割下了人头,就算灵魂想回来,也回不来了,可是曹家大宅中的那些——」
    我才说到这里,就听到「蓬」地一声巨响,循声看去,只见曹金福的身子,还在摇
晃,那一下声响,是他刚才一个踉跄,背撞在一个柜上所发出来的。不消说,柜中所放
的东西,该倒的倒,该碎的也都碎了。
    曹金福神情怔呆,脸色苍白,像是受了重大的打击——我知道,他确然是受了重大
的打击!因为曹家大宅中那麽多死于催命环的人,当时都没有死。阴差放出了催命环,
事实上不能杀人,而只能令人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灵魂离体,那麽短的时间,甚至
连身受者,也可能不知发生甚麽事,只当时忽然出了一下神而已——这种感觉,人人都
有。
    那些人,也没有在半小时之后被割下头来,而是在超过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被焚化
了的。
    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每一个人都有近一百万次「醒」过来的机会,为甚麽他们不
「醒」过来呢?
    (当然,只有曹金福的祖母例外,她因为性格贞烈,是自尽的。)
    这个问题,令曹金福震动,因为那牵涉到了他的「血海深仇」!
    阴差用催命环杀死那麽多人,和阴差用催命环使那些人的生命暂时停顿,当然不同
,在罪恶的程度上,有很大的分别。
    当然,阴差见色起意,设下了这样的圈套害人,又逼得一个贞烈女子自尽。一样罪
大,可是对曹金福来说,和他脑中,根深蒂固的那种「血海深仇」,就有了差别。他觉
察到了这一点,他自懂事以来,就以报仇为人生目标,忽然之间,这个目标的重要性大
打折扣,他当然会感到极度的震动!
    曹金福如此失神,红绫极关注,可是她却不知道是为了甚麽。我提高了声音∶「金
福,情形究意怎样,你在到了阴间,见了阴主之后,必可明白,到时自有分晓!」
    李宣宣也道∶「是,被催命环摄走的灵魂,全由阴主亲自处理!」
    温宝裕忽然怪声叫了起来∶「大事不好,如果是阴主不让那些灵魂回身体去,那岂
不是阴主成了曹大哥的仇人,这┅┅这┅┅」
    李宣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阴主断然不会那样做,阴间的灵魂,不计其数,留
那百来个作甚!」
    温宝裕苦笑∶「那就当我没说过。」
    曹金福的神情略镇定∶「那阴差逼死我祖母,也罪不可恕!」
    他说了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李宣宣手按在那盒子上∶「环若离开了盒,过一个时期,摄魂的功能就会消失,要
再放入盒中,功能才会恢复。所以,现在打开盒子,环就能摄魂——幸亏你们没打开它
来!」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若是刚才,红绫或曹金福打开了盒子,现在情形如何,当真不
敢想像。
    我惧意未退间,忽然听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道∶「大美人,请你放那环出来!」
    那环能摄人魂魄,已是肯定了的事,居然还有人作这种要求,而且还是一个童稚之
声,乍一入耳,自然难免令人惊奇。
    但当明白了说话的是陈安安时,大家也就了然——黄老四对陈安安的身体太不满意
了,他希望灵魂被摄走,再去找一个合适的身体。
    李宣宣还没有回答,崔三娘也厉声道∶「不行,我不能带一个活的出来,送一个死
的回去!」
    陈安安怒叫了起来∶「我做厌了小女孩!」
    李宣宣叹了一声∶「世上合心意的身体并不多,借尸还魂,总是不如意的居多——
你也不必急,一时,看来阴主急于和红绫会晤,必有求于她,阴间和灵魂的奥秘,红绫
此去,必大有所获。各人有甚麽心愿,只管说了出来,好请他们两人向阴主代求!」
    陈安安立时道∶「我要一个好躯壳!」
    他第一个许愿,我听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他的这个愿望,阴主未必有能力令他
如愿。
    试想,所谓「躯壳」,就是人的身体,每一个身体,都有一个灵魂,谁肯让出来?
    等到这个人死了,必然是这副躯壳已残坏不堪,不能再有生命,或因病,或因伤,
或因老,要来又有甚麽用?
    唯一的可能,是如陈安安这样的情形,找一个壮年,百分之百脑部组织败坏的男性
,这是黄老四能够实现愿望的唯一途径。
    (当然另外还有一个更好的途径,就是请勒曼医院给他一个身体,但是我不会提出
来,因为我不是很喜欢黄老四这个人。)
    李宣宣望向红绫,红绫却很是正经地提出了另一个出路,她道∶「我一定会提出,
但是你不妨考虑一个机器身体,可以持久!」
    陈安安转过身去,看来他对红绫的提议,十分愤怒。但是她又要红绫把愿望带到阴
间去,所以又不敢发作。
    李宣宣望向祖天开,祖天开不暇思索∶「愿阴主能使大同早日康复,聪明才智,一
如往昔!」
    祖天开许了这样一个愿,确然令人感动——他和王大同父亲的关系亲密,他爱护王
大同,出自真心。
    李宣宣也默然不语,红绫又点了点头。李宣宣再望向白老大。
    白老大「哈哈」一笑∶「我的愿望,不说也罢,说了也没有用!」
    李宣宣道∶「阴主确然不是万能,但也极具力量,老爷子就许一个愿,又有何妨?

    白老大双臂一张,声若洪钟∶「好,但愿我到阴间之后,能成为阴间之主!」
    在所有人愕然之中,只有我和白素,觉得有趣,白素莞尔,我则哈哈大笑——这才
是白老大的豪情胜概!
    接下来,白老大又说了一番话,那番话却说得很是严肃∶「人总要死,不过我在阳
间,为所欲为,从来也没有受过任何力量的羁绊,死了之后,我的灵魂,也不会到阴间
去听甚麽阴主的命令!」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陈安安望去∶「老四,你不到阴间去,宁愿做孤魂野鬼
,很好,很好,我死了之后,也会和你一样!」
    由于白老大说得如此认真,说的又是生死大事,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气
氛很是沉重。
    白老大望向李宣宣,目光之中很有挑战的意味。李宣宣笑∶「自然,人各有志,老
爷子怎麽样就怎麽样!」
    白老大一扬眉∶「不是人各有志,是鬼各有志!」
    温宝裕大声附和∶「对,老爷子,我做鬼,也和你一样,和你作伴!」
    白老大向温宝裕竖了竖大拇指,又向李宣宣腰际那苹盒子一指∶「这盒中的环,有
摄魂之功,那是阴间至宝,我想我也没有力量抗拒,但若是把我的灵魂摄到了阴间去.
我必然大闹阴间,再无宁日!」
    温宝裕又凑趣∶「阴间阴气森森,哪有天日,应该是再无宁夜!」
    白老大说得很是认真,我和白素互握着手,都很了解老人家的心理——人总难免一
死,到了白老大这个年纪,自然必要想想死亡之后的事了。
    白老大一生豪侠,经历又多,他所想的「身后事」,当然和一般人大不相同。他想
的是灵魂的出路,因为人死之后,灵魂以何种方式存在,人类一无所知,也无从想像!
    这自然也是花五一通消息,说黄老四的灵魂,进入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子,他立刻就
离开法国隐居生活的原因。
    而当他知道了真有一个阴间,而这个阴间有一个神通广大的阴主,代表了一种不可
抗拒的力量,他的性格,绝不会甘心归那种力量所管束——李宣宣的身分,代表了这神
力量,所以他才对李宣宣表明态度。
    这时,我和白素,也相当紧张。因为我们不愿受任何力量管束的意愿,和白老大完
全一致。若是阴主真有传说中阴世阎王的「权力」,那是我们无法接受的事!
    李宣宣的声音柔和,她道∶「老爷子误解了,那环绝不应该用来随便摄入灵魂——
以前发生过的事,全是那个阴差的胡作非为!」
    白老大闷哼一声,没有再说甚麽。李宣宣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也不再向别人要许甚
麽愿了。却见崔三娘向红绫一拍手∶「小姑娘,过来!」
    红绫答应了一声,可是才跨出了一步,就被她的外公喝阻∶「红绫,别过去,她要
把愿望悄悄告诉你,就该让她走过来!」
    崔三娘「哈哈」一笑∶「老大甚麽时候,小器起来了!」
    白老大冷笑∶「从你把那环给她,不安好心的时候,开始小器的!」
    崔三娘不再言语,站起身,走向红绫,在红绫的身际,低语了几句,红绫点头答应

    陈安安尖叫∶「我要离开这鬼身体!」
    花五也到了红绫面前低语了几句,我和白素齐声道∶「我们不想许甚麽愿,生命应
该听其自然,不必靠任何力量帮助!」
    小郭和温宝裕鼓掌,那是表示同意我们的说法了!
    李宣宣收了一口气,望向我∶「我可以带他们启程了?」
    她已经解释了很多事,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例如那盒子和环怎麽会分开的。
    但那都不是李宣宣所能解答的了,我已没有理由再阻止她把红绫和曹金福带到阴间
去。
    可是我又实在不舍得,心情犹豫间,自然而然,叹了一声,红绫忙道∶「爸,别担
心!」
    我望向她,父女二人,目光交投,我发现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信心。我也自然而
然,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李宣宣一见我点头,就向两人招手,两人到了她的身边,我在这时,陡然想起一个
问题来。
    我忙道∶「等一等,你肯定阴差没有死?」
    李宣宣道∶「我肯定他的灵魂不在阴间!」
    当李宣宣上一次那样说的时候,每个人想到的是∶「啊,作恶多端的阴差,居然还
没有死!」
    除了作如是想之外,不会再有别的想法。
    可是现在,我们对阴间又有了新的资料,新的理解,再听得李宣宣那样说,也就有
了新的理解,一听就听出问题来了。
    白老大首先向陈安安一指∶「老四的灵魂也不在阴间!」
    李宣宣应声道∶「是,很多很多的灵魂,不在阴间。」
    她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或者应该说,不在我所属的那个阴间——阴间,人
类灵魂的去处,可能有好几个,我也无法深知。」
    温宝裕道∶「他可能活着,可能死了!」
    温宝裕的话,听来多馀,但当时倒不是他一个有这个想法的。
    我忽然想起∶「李小姐当年艳名远播,只怕也是有用意的吧!」
    我并没有轻视李宣宣的意思,只因念头突如来,所以除了「艳名远播」这样现成的
句子之外,也想不出别的说法。这句子其实并无贬意,可是听来总有点碍耳。
    李宣宣先是一怔,接着,神情大是叹服∶「卫先生果然了得,叫你想到了!」
    我想到的是∶阴差带了阴间三宝逃走,阴主命李宣宣来追寻,李宣宣没有理由成为
大明星,那样故意用她的美丽来招摇,自然大有目的。
    目的是甚麽,以前怎麽想也想不出,一分钟之前,才突然想到∶阴差好色如命,李
宣宣是想利用自己的美色,把阴差引出来!
    我的一问,李宣宣的一答,立时也叫各人都明白了。曹金福声如闷雷∶「你有将他
引出来?」
    李宣宣答得很快,也很认真∶「没有,虽有几个上年纪人的人有意追求,但都不是
他。」
    我忙道∶「人的容貌外型,可以彻底改变,你有甚麽方法可以知道一定是他?」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向花五望了一眼——他在偷盒子的时候,与现在相比,就完全
是另一个人。
    李宣宣不说她有甚麽法子,只是道∶「总之,如果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定可以
知道!」
    曹金福恨恨地道∶「那样说,这贼┅┅早死了!」
    李宣宣道∶「我不能肯定。」
    李宣宣的美艳,天下知名,当年,阴差若是在生,一定会设法接近她的。
    (后来,弄清楚了当年,阴差曾远赴湖北,去找曹普照,为的就是和他在杭州争粉
头的那商人的一句话。那商人争不过阴差,就说了如下的气话∶「我看阁下也不像见过
真正的美人,哼,这粉头是还可以,可哪里算得上是美人?真正的美人在湖北,武林大
豪曹普照的续弦夫人,只怕你一见之下,会闭过气去!有本领的,少在堂子里和人争,
去和曹大豪争去!」)
    (阴差竟然真的为了这一番话而到湖北去的,以致生出无数事来,祸延至今,大事
由小事衍化,这桩事可说是典型了。)
    而李宣宣艳名远播的那几年,阴差居然没有出现,当然可以说他老了,对女色不再
有兴趣,但是他早已死了的可能更大。
    红绫看到曹金福悻然的样子,安慰他道∶「就算他死了,鬼魂还在,你向阴主要捉
鬼的法子,把他捉了来,报仇,岂不是好!」
    红绫的这番话,小孩子气之至,但曹金福居然大声道∶「说得是,要把他——」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就算他有了捉鬼的本领,捉住了阴老二的鬼,又
能把鬼怎麽样?「碎尸万段」是断断不能的了,还有甚麽可以报仇的!
    李宣宣笑∶「这等见了阴主再说吧!」
    她一面说,一面解下了腰际的「许愿宝镜」来,作了一个手势,曹金福和红绫在前
走,她跟在后面,红绫倒退着走,向各人挥着手。
    我和白素紧握着手——目送女儿到阴间去,这滋味并不好受,若不是我和白素曾去
过一次的话,我决不再让红绫去的。
(十二)看是谁来了?
    眼看三个人快到楼梯顶上,眼前陡然一花,三个人已一起不见了。
    温宝裕喃喃地道∶「时空转移,奇妙之至!一下子就到了另一个空间!」
    他又忽发奇想∶「有一些出色的魔术家,也能造成同样的[消失效果],是不是他
们也掌握了时空转移的方法,或者是有甚麽仪器法宝在帮助他们?」
    小郭应声道∶「当然不是,魔术家只是制造幻觉而已。」
    对于那个「阴间」的探索,小郭和我是同时开始的,可是他所得甚少,所以不免惆
怅。我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几下∶「人各有缘,有许多事,是不能强求的!」
    温宝裕又提出了问题∶「他们要去多久?」
    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刚才,李宣宣曾说,灵魂来回阴间,一刹那即可。他
们是连身体一起去的(情形与我和白素上次去阴间一样),是不是也那麽快就可以回来
呢?
    他们在阴间,肯定可以看到上次我们看到的情景,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和「阴主」
会晤——不论称他是阴主、冥主,甚至阎王,他是建立阴间的「外来力量」,假设他是
一个外星人,对红绫和曹金福来说,自然是一个非凡的经历。
    那需要多长的时间,也没有人知道。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崔三娘甚至在角落处,找了一张安乐椅,坐了
下来,把她瘦弱的身子,埋进了椅子之中,闭上了眼睛,看来她准备等红绫和曹金福出
现,第一时间了解阴间的情形。
    崔三娘的这种心理甚具代表性,因为那和生命的奥秘有关,而对任何人来说,也没
有甚麽比生命更重要的了——对于生命已到了尾声的人来说,自然更焦切地希望突破。
各人之中,白老大看来最潇洒,若无其事,但是我相信他内心的焦切,一定不在崔三娘
、祖天开和花五之下。
    而所有的人中,最尴尬特别的,自然是陈安安了——黄老四如今的处境,比死亡好
,还是比死亡更糟,当真难下断论,用「啼笑皆非」这句成语去形容他的处境,再恰当
不过。
    所以,陈安安也表现得最是焦躁不安,她先是远离各人站着,可是又想靠近别人,
先在崔三娘身边站了一阵,崔三娘连眼都不睁一下,她又来到了花五的身边,花五却立
刻避开了他。
    白老大看到了这等情形,向他招了招手,陈安安对白老大像是很忌惮,迟疑了一下
,才来到了白老大的身前。白老大想了一想,很是认真地道∶「老四,你是我有生以来
,见过的人中最特别的了!」
    陈安安苦笑∶「我不是人,是鬼!」
    白老大沉声道∶「这才奇绝,你明明是鬼,可是和人无疑。你如今的烦恼,是进入
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子,若是你进入了一个壮汉的身子,那岂不是再世为人了,独一无二
,世上再没有同样的例子!」
    受了白老大的鼓励,陈安安神情略为开朗∶「绝不会是独一无二,这种情形,必然
很多,只是当事人都秘而不宣,被人知道自己是鬼不是人,总不是好事!」
    我在一旁,听了这样的对话,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陈安安所说的情形,我也相
信存在,那是很可怕的情形,在我们身边的任何人,我们竟没有法子知道他究竟是人还
是鬼!
    一想到那麽诡异的事,根本存在于生活之中,我的神情,自然不免怪异,白素首先
觉察,她低声道∶「不致于那麽可怕!」
    她知道我想到了甚麽,所以才这样说。
    我道∶「怎麽不可怕,陈安安的父母,就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是人还是鬼!」
    白素一听,也不禁脸上变色。这时,白老大说了几句大有哲理的话,他道∶「人心
难测,身边的人,是人是鬼,本就难料,是鬼未必可怕,是人也未必可亲!」
    陈安安补充∶「世间,人害人的事例多,鬼害人的事例少!」
    两个饱经世故的老人,意见一致——祖天开和崔三娘,也在这时,齐声长叹,可见
他们也有同感。
    我看出温宝裕的神情,像是想找些话来反驳,可是他显然找不出话来!
    陈安安又失声笑了起来∶「世人多怕鬼,其实更应该怕人!他妈的,老子做人的时
候,虽说不上杀人如麻,手上也有三五十条人命。如今做了鬼,反倒成了早睡早起的好
宝宝!」
    陈安安的话,又叫人感到可笑,也叫人感到极度的震撼,但说明了一个不可改变的
事实!死在人手下的人,一定比死在鬼手下的多!
    各人又静了片刻,白老大又道∶「老四,你是先过来的人,能不能说一说,死的情
形是怎样的?」
    陈安安神情阴沉,并不言语。白老大叹了声∶「我是快死的人了,很想知道这情形
。」
    陈安安的声调缓慢∶「老大你学贯中西,识通阴阳,一定早已知道,何必问我?」
    这时,我感到黄老四这人,很是刁恶。
    关于死亡的经过情形,虽然已有许多记述,但总不如听一个曾经死亡的人亲口来讲
述的好!
    (在许多有关死亡经历的记述之中,死亡的情形,颇有不同。极值得注意的是,有
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会有不同的经历。)
    (例如基督徒在死亡时见到了天使,中国佛教徒见到牛头马面之类。)
    (这种现象,其实很容易理解——假设有许多不同的外来力量在处理人类的灵魂,
那麽,个别的人,自己按照他记忆组中的知识去寻找灵魂的归宿。)
    (这更进一步说明了「阴间不止一个」说,可以成立。)
    对一个已死了的人来说,对他人讲一讲死亡的经历,或许会不很愉快,但也决计不
会有甚麽损失,可是黄老四却推搪着,不肯说,这岂非可恶?
    黄老四一支吾,白老大的性子何等高傲,自然再不会问,花五失声尖气地道∶「四
哥,不见得你没有要问我们的事!」
    陈安安叹了一声∶「实在是无从说起!」
    我立刻冷冷地应了一句∶「当然不是无从说起。」
    陈安安再不言语,直走到屋角,面壁而立——她的这种神态,令我对她更生厌恶,
一直到了若干时日之后,我才知道,他确然有难言之隐。
    这时,人人都看陈安安瘦小的背影,还想听一听她说死亡的经历,和灵魂是一种甚
麽方式的存在,做一个孤魂野鬼是甚麽滋味——这一切,都是极之引人入胜的事,所以
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而就在这时,只听得楼上传来了极其宏亮的「哈哈」一笑,突兀之至——虽然我一
下子就认出了那是红绫的声音,也不禁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听得红绫大声道∶「大家看看,谁来了?」
    她这一嚷,自然人人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楼梯口站着两个人,红绫正摆出叫人看的
手势,指着另一个人。照她说的话,那人应该是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陌生人才是。可是
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大家一点也不陌生,那人身形如铁塔,壮健无比,正是曹金福!
    曹金福来了,有甚麽稀奇,何必大呼小叫?
    红绫先急急走下来,曹金福的神情,有点犹豫,但是也跟着走了下来。
    这时,我首先听到白素父女,一起发出了「咦」地一声,接着,我自己也发出了「
咦」地一声。
    从楼上走下来的,毫无疑问是曹金福,每踏下一步,楼梯就像是不胜负荷,发出轰
然的声响。但是我又觉得事情不对头,觉得向下走来的,不是曹金福,而且越是接近,
这种感觉,越是强烈!
    曹金福的外形,没有丝毫改变,变了的,是很难以捉摸,但是却又可以感得到的神
态,就像陈安安虽然是小女孩,可是眼神中都会流露出凶狠狡猾的神色一样。
    曹金福的憨厚、老实、不通世务的神态没有了,而代之以沉稳、老练,悍、老于
世故,自然而然,有一股慑人的气派!
    我脑中一片混乱,正在思索发生了甚麽事,只见曹金福大贝威势的目光,在各人身
上扫了一扫,停到了祖天开的身上。
    向祖天开看去,只见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神情激动之极,竟然把不住在发抖,
口唇颤动,喉际咯咯作响,难以出言成句。
    还是曹金福先开口,他叫了一声∶「天开!」
    这「天开」两字一出口,至少白素、白老大和我,知道发生了甚麽事!
    果然,祖天开口中,已迸出了两个字来∶「大哥!」
    声才出口,他老高的个子一矮,已经直挺挺地向着曹金福跪了下来。
    一个将近百岁的老人,忽然向一个小伙子下跪,这本来是十分怪异的现象,可是曹
金福居之安然,像是理所当然。祖天开才一下跪,就扬起右掌,「啦」地一声,重重一
掌,掴向自己。
    那一掌下手还真重,他满是皱纹的一张老脸,右半边立时又红又肿,痛得他眼泪鼻
涕一起涌出。可是他又疾扬起左手来,又待向自己的左脸掴去。
    曹金福身形一晃,已到了他的身前,扬手格开了他的左手,又抓住了他的右腕,皱
着眉。祖天开声音呜咽伤心,听来令人难过∶「大哥,我该死,我罪孽深重┅┅我引狼
入室,我重色轻友,害了大哥全家┅┅」
    他断断续续,为往事在后悔,看起来更是又老又窝囊,哪里还有半分江湖大豪的气
概!
    曹金福先是一声长叹,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祖天开道∶「你看看你,
像甚麽样子?你这臭皮囊,多用了几十年,又怎麽样?不如我早早舍弃了。何等自在,
比你强多了!」
    曹金福一开口叫祖天开,我们已知究竟——在这里许多人,他只认得祖天开一个,
那麽,他自然就是当年祖天开的结义兄长曹普照,也就是曹金福的祖父。
    具体在阴间发生了甚麽事,我还不知道,但是眼前的情形,却可以肯定,是曹普照
的灵魂,进入了曹金福的身体之中!
    红绫当然是早已知道此事的,所以她才会叫大家看「是谁来了」。
    这时,我担心的是,曹普照的灵魂,进入了曹金福身体,是暂时的,还是长久的?
    我立刻向红绫望去,红绫低声道∶「曹爷爷听说老朋友在,一时兴起,想来看看,
交代了一些往事就走!」
    我呼了一口气——这时,人人都站了起来,连白老大也不例外,因为论江湖上的资
历,曹普照还在他之上!
    当然,各人也都想知道曹普照想要交代的是甚麽往事,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往事,可
以说错综复杂,至于极点,他要交代些甚麽呢?
    祖天开当年确然引狼入室,而且,出其不意,猝然攻击曹普照,虽然不是罪魁祸首
,也是帮凶,曹普照会不会报仇呢?
    但是听曹普照一开口,说出了这番话,听来倒像是他庆幸自己比祖天开早死了六十
多年——世上人无不贪生怕死,曹普照的话,叫人难以接受!
    祖天开红肿了半边脸,神色惘然。
    白老大一提气,扬声道∶「曹兄,莫非阴间岁月,大是适意?」
    曹普照向白老大望来,点了点头,神情很是敬佩,他侧头想了一想∶「也不能这样
说,但绝不会为当年的决定后悔。」
    曹普照的话,听来有点玄,但我们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知道,听得他那麽说,几个
老年人更是心痒难熬。崔三娘失声问∶「你当年的决定是放弃还阳?」
    崔三娘的语音虽然刺耳,可是她的问题,正是我们都想问的。
    当年的情形是∶催命环摄走了曹普照的灵魂,但根据李宣宣说,灵魂到阴间打一个
来回,只是一刹那间的事,立时可以还阳,但曹家全家,都没有复生,如今曹普照又这
样说法。
    那麽,结论只有一个,骇人之极,也出人意表之至!
    那结果是∶当年自曹普照以下,灵魂被摄到了阴间之后,都自愿留在阴间不回来,
都舍弃了身体,选择了灵魂单独存在的那种方式——说通俗一点,就是宁愿做鬼,不要
做人!
    一时之间,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曹金福的身上,他回望了各人一遍才开口∶「我是
老派人,学识也不足,就请红绫姑娘来解释。」
    此言一出,我和白素更是大奇——那麽古怪的事,红绫怎麽解释得清楚?可是红绫
却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居然先轻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喉咙,我注意到,这时候,在她
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半丝半毫的野人影子了。
    红绫微昂着头∶「生命的存在,有各种不同的形式,地球人和外星人的生存方式就
不同,外星人和外星人之间,也不同。」
    红绫竟然从这样由「大题目」开始,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幸亏她很快就切入了正
题∶「不管是甚麽人,对于他与生俱来的生命形式,总是特别珍重、宝爱,而视之为那
是唯一的生存方式——地球人的观念就是如此,只有极少的例外。」
    崔三娘喃喃地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红绫吸了一口气∶「人类珍爱原来的生命形式,是个好现象,人类的进步,也端赖
于此。可是事实上,生命还有另一种形式!」
    陈安安只叫一声∶「做了鬼,那不能叫生命!」
    陈安安自然最有资格反驳,因为他已经是一个鬼,而且,渴望变人,和曹普照以及
另外许多人甘于做鬼的情形,大不相同。
    这时候,我的思绪也乱到了极点,满脑子在想着人和鬼的关系,可是又一点头绪也
没有。其馀人可能也和我一样,所以只有红绫一人在侃侃而谈。
    红绫扬了扬手∶「人死了之后——嗯,地球人死了之后,灵魂和身体分开,鬼魂的
单独存在,那确然不能算是一种生命形式,灵魂的游离状态,只是一种存在,不完整,
不能算是生命,像你那样,也须附上一个身体。这种情形,对地球人来说,并不愉快,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很是悲惨,这就是人恋生怕死的原因。」
    红绫的话并不很深奥,可是却也不容易明白,陈安安立时一伸手,指向曹金福∶「
那麽他何以宁愿做鬼,不愿做人?」
    红绫微笑,像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胸有成竹∶「他和别人不同,你是怎麽死的?

    陈安安闷哼了一声∶「一不留神,中了叛徒的暗算!」
    红绫说得安祥∶「不管你是伤死、病死,那是一个死亡的过程,可是曹爷爷的死,
却并没有死亡过程——当时以为他死了,但实际上,只是他的灵魂,被那环摄走了!」
    听到这里,我已经听出一些名堂来了,陈安安还在问∶「反正都是灵魂离体,有甚
麽不同?」
    红绫举起手来,加强语气∶「大不同了,首先,他的身体还在,你的身体不在了。
其次,那环摄了灵魂之后,立即被带引去和阴主会晤,立即明白可以进入另一种生命形
式,在百分之一秒的短时间内,就可以明白自己有机会作生命形式的转换,开始新生命
!」各人都不出声,因为在红绫这样说之前,绝无人想得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存在着。
    好一会,崔三娘才颤声道∶「那种新生命┅┅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这一次,回答这一间题的是曹普照,他道∶「无忧、无苦、无病、无老、无欲、无
求、无生、无死的全无境界,和神仙相仿,堪称冥仙。」
    这一番话,把我们听得目定口呆,脑中嗡嗡直响。也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接
上了曹普照的话∶「无喜、无悲、无痛、无痒、无乐、无趣——全无境界,就是甚麽感
觉也没有!」
    说这话的,却是白老大。曹普照向白老大望去,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就是那样
,所以有时也不免怀念原来,但现在看到天开这种情形,我也并无后悔。」
    他只是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那并不代表他如今很是满足,很是快乐,因为他如今
的生命形式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类的感觉!
    白老大转而向我∶「小卫,你不应该感到奇讶,在你的经历之中,接触过的外星人
之中,就有这种形式的存在!那是外星生命形式中很常见的一种!」
    我勉力使自己思路集中,白老大的话,起了提醒的作用。我道∶「是,我曾遇到过
一种生命形式,全无形体,只是一束思想波!」
    白素补充一句∶「只是一个灵魂,看来阴主的生命形式,正是那种!」
    红绫点头∶「正是,那环能在刹那之间,摄入灵魂,阴主又使被摄出的灵魂,明白
生命形式的转变。本来,那是外来力量研究人类灵魂的仪器,若是被摄的灵魂,不愿接
受新形式,立刻可以复生。那环叫阴差偷掳到人间,阴差也不知道这其正的功用,只当
是杀人的工具,却不知道那是可以把人生命形式在刹那间转变的宝物!」
    曹普照有点激动∶「当时,突然之间,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可以超越生老病死,可
以摆脱七情六欲,进入新的境界,不论男女老少,再没有愿意在世上做个凡俗之人的了
。没有人还生,自然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情形。」
    他说到这里,向崔三娘望去,笑着∶「那些叫你[杀死]了的仇人,也超越了凡人
的境界,你反倒成全了他们!」
    崔三娘闷哼一声∶「我只是杀了他们,你说的话,我不懂,也不想懂!」
    她说着,站了起来,向陈安安伸出手,陈安安犹豫了一下,过去牵住了她的手。崔
三娘走到了门口,才转过头来∶「我不欣羡你的冥仙境界,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地球人
算了!」
    陈安安欲语又止,终于长叹一声,被崔三娘牵着手,走了出去。
    很明显,黄老四虽然绝不喜欢目前的处境,可是他一定更不喜欢曹普照的那种「全
无境界」。我向曹金福望去,只见他神色一片安详,他道∶「不是亲历那境界,很难理
解,总之,我并不后悔。」
    白老大沉声道∶「人各有志!」
    曹普照一笑,突然转过身去,等到他再转回身来时,人人都可以知道,曹普照走了
,曹金福回来了。
    傻大个子神情焦切,一叠声地道∶「我爷爷甚麽都说了?他成仙了,他甚麽都说了
?我上代全都成仙了!那个阴差不安好心,可是反倒成全了我爷爷全家!」
    他有着掩不住的喜悦,我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血海深仇」也不再存在了!
    我道∶「恭喜你,再也没有大仇了!」
    曹金福大大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抖了抖身子,开怀地笑了起来。
    红绫来到我的身旁∶「爸,你真了不起,早就作了[外来力量]的假设,可不真是
如此?」
    我很感动,知道红绫已到了真正了不起的阶段——只有真正了不起的人,才能称赞
他人了不起。浅薄的人,都总以为他是天下第一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