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蛾--一
一
三月。
烟雨江南。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双燕飞过了墙头,常护花的人犹在院中。
雨珠已披湿他的衣衫,他却似无感觉,一脸的落寞。
他的目光亦同样落寞,既没有低顾周围的落花,也没有追随双飞的燕子,就落在手中的信笺之上。
素白的纸,苍黑的字。
每一个字几乎都是歪曲而断续,就像是写这封信的人当时正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之中,连笔杆都无法握稳。
这可能就是事实。因为这是一封求救的书信!
--吸血蛾日夜窥伺左右,命危在旦夕!
入眼惊心,常护花的胆子虽然一向都很大,读到这两句,亦不免一惊。
“吸血蛾?什么是吸血蛾?”
他一再沉吟,一脸的落寞转变为一脸的疑惑,匆匆将信读完,终于举起脚步。
他的脚步轻盈如落花。
花径的前面,一座小小的亭子。
两个花一样娇美,花一样纤弱的女孩子对坐在亭中。
她们的语声婉转如春莺,笑面却如春花一样。
就连她们的名字,也是春花的一种。
小桃一身的衣裳桃红,面色却稍嫌苍白,小杏的一身衣裳虽然杏自,面色反而比小桃更像桃花。
她们本来是称霸长江的女贼--“横江一窝女王蜂”之中的两只恶蜂,现在却温柔如蝴蝶,留在万花庄,侍候常护花左右。
这非独因为常护花救过她们的性命,还因为常护花是她们心目中的英雄,贼中之君子!
她们自称是万花庄的花奴,常护花的女侍。常护花始终将她们看做朋友。
也只是朋友。这是她们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她们却仍然快乐。只要能够留在万花庄,她们就己经开心。
万花庄四季花开,常护花亦是终年一脸笑容。
她们喜欢花,更喜欢常护花那一脸既亲切,又迷人的笑容。
常护花也很少有不笑的时候。
所以现在看见常护花面无笑容地走过来,她们不由都吓了一跳。
她们立时就想到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己经发生!
笑语声剎那停下,小杏小桃不约而同站起了身子。
常护花两步跨入,一扬手中的信笺,忽问道:“这封信是什么人拿来的?”
小桃道:“一个家丁装束的中年汉子,自称是崔义,来自聚宝斋。”
常护花方待再问什么,一旁小否已抢着问道:“这到底是谁的信?”
常护花缓缓地道:“聚宝斋的主人崔北海。”
小杏道:“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常护花一声轻叹,道:“以前是。”
小杏追问道:“现在呢?”
常护花淡应道:“不是了。”
小杏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常护花是怎样的一个人,崔北海如果不是太令他厌恶,太对他不起,他绝不会将这个朋友不当做朋友。
小桃在一旁却接上口,道:“他这次写信给你有什么事?”
常护花道:“要我去救他。”
小桃道:“是要还是请?”
常护花道:“要!”
小桃道:“莫非这个崔北海还不知道你已不将他当做朋友?”
常护花道:“岂会不知道?”
小桃奇怪道:“如此怎么他还送来这封信?”
常护花道:“因为还是朋友的时候,他曾经救过我一次,那一次虽然没有他的帮忙我亦未必死得了,毕竟也已接受了他的帮助,领了他的情。”
他一顿,道:“他知道我绝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小桃道:“他这是挟恩求报。”
常护花道:“据我所知他并不是这种人,也许这一次,事情实在太恐怖,太突然了,他方寸大乱,自己又实在无法应付,不得已才找到我。”
小桃道:“他到底惹上什么麻烦?”
常护花目光又落在手中的信笺上,道:“你们可曾听说有一种叫做吸血蛾的东西?”
“吸血蛾?”
小桃偏着头,想了想,转顾小杏。小杏正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常护花看在眼内道:“你们都没有印象?”
小桃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我也不清楚。”
他想想又道:“从字面看来,那该是一种嗜血的蛾。”
小桃忽然抬起头,盯着亭上的一条雕梁。
一只蝴蝶正停在那条雕梁之上。
七彩缤纷的蝴蝶,虽不是在日光之下、花丛之中,仍觉得美丽非常。
小桃其实是盯着那只蝴蝶,道:“依我看蛾就像是蝴蝶……”
常护花截口道:“外形看来是有些相似,很多地方其实都两样,蝴蝶是昼出夜伏,蛾则是昼伏夜出,蝴蝶静止之时双翅直立于背后,蛾则分翼左右。”
他非独对花卉甚有研究,对昆虫也是一样。
小桃道:“最低限度,有一点完全相同。”
小杏在一旁忍不住问:“哪一点?”
小桃道:“它们都不喜欢血,更不会吸血。”
常护花道:“所以事情觉得奇怪。”
小杏小桃怔住在那里。
常护花迎风展开信笺,道:“崔北海之所以给我这封信,就是因为吸血蛾日夜窥伺左右,命危在旦夕。”
小杏小桃又是一怔。
小桃脱口道:“真的有这种事情?”
常护花道:“从这封信看来就是真的了。”
小杏插口道:“这也许只是一个人的外号。”
常护花道:“不是。”
小桃又问道:“怎么那种吸血蛾竟然会找上他?”
常护花忽然打了一个寒噤,连语声也变得古怪起来,道:“因为他的妻子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
小杏小桃反而笑了起来。
小桃笑道:“你也相信世间有所谓妖魔鬼怪?”
常护花道:“我这样说只因为信上是这样写。”
他才将信笺递出,小杏小桃已一齐接在手中。
她们很快就将信看完,面上的笑容却全都不见了。
小桃青着脸,道:“这个崔北海的脑袋有没有问题?”
常护花道:“三年前没有,现在就不知道了。”
小桃说道:“你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了?”
常护花仰眼望天,微喟道:“整整三年了。”
小桃问道:“三年前,他娶了妻子没有?”
常护花摇头。
小桃道:“这是说你还没有见过他的妻子?”
常护花颔首道:“还没有,不过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小桃吃惊道:“你决定要去?”
常护花道:“非去不可。”
小桃嗫嚅道:“你不怕他的妻子真的是一个蛾精?”
常护花道:“现在不怕。”
小桃道:“哦?”
常护花道:“因为现在我连一只吸血蛾都没有遇上。”
小杏一旁忽又插口道:“走一趟也好,反正我们已很久没有外出。”
常护花笑笑,道:“这一次我只是一个人前往。”
小杏“嘎”一声,沉默了下去。
小桃也变得没精打采。
她们都知道,常护花决定了的事情,绝对没有人能够要他改变。
常护花笑接道:“私人的恩怨,我实在不想你们插手。”
小杏小桃都没有作声。
常护花问道:“送信的崔义走了没有?”
小桃道:“我叫了他在偏厅等候你的答复。”
人仍在偏厅。崔义居然认得常护花,一见他进来赶紧就站起身子。
常护花瞪着他,道:“果然是你。”
崔义作揖道:“常爷还记得小人?”
常护花道:“你追随崔北海出入好象不少年了?”
崔义道:“小人世代都是侍候崔家的主人。”
常护花“哦”了一声,转问道:“你离开之时,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义结结巴巴道:“主人一连好几天被吸血蛾惊扰……”
真的有吸血蛾这种蛾存在!
常护花不觉一怔,追问道:“你也见过那种吸血蛾?”
崔义摇头道:“我没有。”
常护花道:“其它的人呢?”
崔义道:“据我所知也没有。”
常护花道:“见过的莫非就只是他一个人?”
崔义苦笑道:“这方面,我也不大清楚。”
常护花转脸又问道:“崔北海将信交给你之时还说过什么?”
崔义道:“只吩咐我尽快将信送到万花庄。”
他也的确快。
信三月初七送出,今天才三月十三。
聚宝斋到万花庄,并不只六日的路程。
常护花想想又道:“当时你看他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崔义道:“主人当时的面色非常难看,一双手不住地在颤抖。”
常护花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
他霍地回头振吭吩咐道:“备马!”
侍候在门外的一个老苍头应声方待退下,院外忽然传来一声马嘶。
小桃小杏竟然已替他准备好了马匹。
常护花一笑举步,崔义紧紧地跟在后面。
雪白的披肩,黄金吞口,紫色皮鞘的宝剑。
小桃替常护花系了宝剑,小杏亦替他扣好了披肩。常护花含笑登马。
院中花如海,门外亦是花蔽天。烟雨迷茫,落英缤纷。
一声轻叱,常护花策骑奔入了烟雨落英之中。紫骝嚼勒金衔响,冲破飞花一道红。
三月初二,夜二更,一钩淡月天如水。崔北海就像是这水中的游鱼,心情舒畅极了。
只值三百两黄金的几件珠宝竟然卖出了五百两黄金,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送走了客人,怀揣五百两黄金的票子,踏着轻快的脚步,穿过了回廊,走过了花径,回到后院的书斋。
这个书斋是他读书的地方,亦是他收藏财富的地方。书斋的一面墙壁上,有一道暗门,门后有一道石级,直通一个地下室。
由暗门到地下室,一共有七重机关埋伏,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平安通过这七重机关埋伏。
他有这信心,因为这七重机关埋伏都是他亲自设计,亲自监造。
他本是一代巧匠“玄机子”的关门弟子,深得玄机子机关装置的真传,这七重机关埋伏更是他的精心杰作。
他确信,它们十分可靠,也深知它们的威力。
暗门的开关装置在壁上挂着的一幅古画之后。
唐伯虎的古画,他只是随随便便地挂着,因为他珍藏的珠宝,比起这幅画何止贵重千倍。
现在他工站在这幅古画之前。
明亮的灯光照耀之下,壁上留下了他高大的影子。
他将画掀起,影子便宛如当头撕开。
这种情形他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就是这一次,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也就在这剎那,他的影子突然消失!消失在一个奇怪而巨大的影子之中。
绝不是他的影子突然变得巨大而奇怪;是一样东西,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夺去了那原来落在他身上的灯光。
是一样东西,绝对不是人!
无论怎样看,那都不像是一个人影,完全不像,倒像是一只蝴蝶的影子。
影子动也不动,这个影子出现得未免太突然!
崔北海一怔,半身猛一矮,一矮之后才疾过去。
那个影子立时盖住了他的脸,他亦几乎是同时看真了那一样东西。
并不是一只蝴蝶,那是一只蛾!一只晶莹如碧玉的青蛾,正附在书案上那盏灯上的纱罩上。
灯光中,那只蛾通体闪烁着妖异的幽光!幽光中一只血红的眼晴。
并不是眼晴!那只是一只眼状的血红纹,左右分布在青蛾的第二对翅上!
眼状的血红鳞纹周围,亦是血红的纤细鳞纹,仿佛布满了血丝。
血丝弯弯曲曲地由下向上伸展,凝聚在那双“眼”的上方,就像是一双眼眉,方圆的蛾肚更像是一个鼻子。
骤看来,那简直就像是一张脸,没有面的脸,鬼脸!
人,大概还不会有一张那么恐怖的脸庞。
这张脸之上,便是这只蛾的第一对翅,上面也有那种血红的鳞纹,稀少而淡薄,它的第一对翅,就像是一顶奇怪的碧玉冠。
碧玉冠的中央当然就是蛾首的所在。
蛾首的左右各有一条羽状的触角,还有一双球形的东西,这才是它的眼睛。
这双眼睛,竟与它翅上那双眼晴完全一样颜色,红得就像是鲜血,而且还在闪光。
血光!这双闪烁着血光的眼晴仿佛在瞪着崔北海!
崔北海有这种感觉。这剎那之间,他突然由心生出了一种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很想将目光移开,可是一剎那,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己经麻木,整个身子仿佛都开始麻木。
那一双血红的蛾眼,似乎蕴藏着一种奇大的魔力,吸住了崔北海的眼晴!
就连崔北海的魂魄,也好象被吸住了。
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渐渐离开自己的躯壳。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只蛾的口。
血红的蛾口,当中吐出了一支血红的吸管,针一样在灯光中闪光!
一股森冷的寒气几乎同时从崔北海的脚底升起,亦似尖针一样,迅速地刺入了他的心!
他心头一凛,神智一清,整个身子立时如同浸在冰水之中,魂魄亦像是同时飞回。
他的眼瞳同时露出了恐惧之色,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脱口突然一声惊呼--“吸血蛾!”这完全不像他的声音。
吸血蛾三字出口,他脸上的肌肉亦已扭曲,那同样不像他的脸庞。
他仿佛变了另外一个人!
“哧”的一声异响,那盏灯的纱罩上同时出现了一个小孔,青蛾那一支血红的吸管正插在洞中。
这支吸管显然非独外形如同尖针,实质亦如同尖针一样锐利。
好象这样的一支管自然亦不难刺入人的肌肤。
瞪着那被刺的灯罩,崔北海只觉得自己的肌肤亦已被刺破,体内的鲜血正迅速地被抽出体外!
他的手冰冷,冰冷的双手早已一齐按在腰带之上。
那并非一条普通腰带,腰带之内藏着他成名江湖的“七星绝命剑”!
三尺长的软剑,剑上嵌着七颗星状的暗器,一剑刺出,内力劲透剑身之时,那七颗星状的暗器便飞脱疾击,出其不意地取人性命!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在他那一剑“七星绝命”之下保住性命!
“七星夺魄,一剑绝命”!对人是这样,对蛾又如何?
吸管已缩回,针一样大小的一点特别明亮的光芒照在蛾首之上。
静寂的书斋中突然响起了“霎霎”的异声。
蛾翅已经开始抖动,崔北海的心却开始收缩,“霎霎”之声更响亮!
拳大的一支青蛾突然变得拳一样宽阔,“霎霎”声中越变越大!
灯罩逐渐被青蛾掩盖!
崔北海瞳孔亦暴缩,汗流披面!
“沙”一声,蛾霍地离灯飞起,恶鬼一样扑向崔北海!
蛾首的一双眼,蛾翅的一双眼状花纹,就像在血火中燃烧,在血火中闪动!
吸管又吐出,剑一样刺出!
吸血蛾!崔北海撕心裂肺一声怪叫,七星绝命剑终于出手!
闪电一样的剑光,寒星一样的冷芒,一剑七星,同时飞击!
七星夺魄,一剑绝命!
夺夺夺夺的七声异响,七颗星形的暗器疾钉在桌面之上!
纱罩在剑光中一撕为二,嗤一声高飞!
灯中的火蕊亦同时在剑光中两断,飞入了半空!
整个书斋骤然暗下来!那盏灯的火蕊,就像是鬼火般半空飞舞!
蛾呢?那剎那之间,魔鬼般幻变扑击的那只吸血蛾突然变得通透,只剩下一个闪亮的发光的轮廓,剑一到,就连那个轮廓都消失了。
魔鬼般消失!崔北海张目四顾,汗流披面!
他的剑忽又伸出,接住了那半空落下的火蕊,移回灯油上!
灯又再燃起,渐渐地又变得明亮,明亮的灯光下,崔北海看得很清楚,书斋中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蛾,蚊蝇都没有一只,方才所见难道只是幻觉。
他伏身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那一截灯罩。
灯罩上赫然有一个尖针般大小的洞孔,那个洞孔也正就在方才那只吸血蛾的吸管刺入的地方。
绝不是幻觉!崔北海全身都冰冷。
三月初二。午前,湖畔。
水如碧玉山如黛,湖畔则柳重烟深,春色浓如酒。
崔北海心头的忧愁却是比酒还浓,浓得化不开。
昨夜的事情犹有余悸,他走在柳烟中,脚步沉重。
眼前的景色虽然秀丽,他却是视若无睹。
他哪里还有这种心情。
今天他所以到这里来,只因为在这里可以找到杜笑天。
杜笑天是他的朋友,也是这个地方的副捕头,使得一手好刀,人亦聪明,先后曾经破过好几件棘手的案子。
有人说,如果杜笑天的背景有杨迅的一半优越,这个地方的总捕头就会是杜笑天而不是杨迅。
对于这些话杜笑天并没有表示任何的意见。
他看来很满意副捕头这个职位。
现在他正走到崔北海身旁,那样子就仿佛已沉醉在山色柳烟湖光中。
他亦是专程为了欣赏这一带的风景而来。
因为他办完了一件案子,正要松弛一下紧张的心情。
崔北海走到他的身旁他才知道,他惊讶地望着崔北海。
在这里遇见崔北海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清楚崔北海的为人。
这里并不是崔北海这种喜欢享受的人来的地方,何况崔北海又是独自一个人。崔北海也在望着他,脸上神色非常特别。
杜笑天奇怪极了。
他还是笑笑,打了个招呼,道:“你也喜欢这个地方?”
崔北海目不转睛,说道:“不怎样喜欢。”
杜笑天笑道:“这就巧极了,我也实在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地方遇上了你。”
崔北海道:“我想得到。”
杜笑天一怔,道:“哦?”
崔北海道:“我到过你家,你家里的人告诉我你来了这里。”
杜笑天恍然道:“你到这里来,莫非就是为了我?”
崔北海颔首。
杜笑天诧异地问道:“什么事情找我找得这么急?”
崔北海脚步一收,道:“的确有一件事情请教。”
他将身一转,又举起脚步,竟是向原路走回去。
杜笑天只有跟着。
崔北海一边走,一边又道:“我知道你足迹遍天下,见多识广,这件事这地方的人也许听都没有听说过,你却未必会全无印象。”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崔北海打了个寒噤,道:“你知道吸血蛾这种东西?”
“吸血蛾?”
杜笑天又是一怔,道:“你是说生长在潇湘山野林间的那种吸血蛾?”
崔北海喜道:“你果然知道。”
杜笑天笑道:“我本是来自潇湘。”
崔北海道:“这最好不过。”
杜笑天转问道:“你突然问起我那种东西干什么?”
崔北海不答反问:“那种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杜笑天压抑住心中的诧异,回答道:“就是一种蛾。”
崔北海问道:“与一般的蛾完全一样?杜笑天道:“外形是一样,颜色却与众不同。”
崔北海问道:“是什么颜色?”
“青绿色。”
杜笑天道:“青绿得就像碧玉,眼却是红色,在它第二对翅上,还有一对眼状的花纹,亦是鲜红如鲜血,眼纹的附近,更是布满了血红的血纹。”
崔北海道:“是不是因为吸了人兽的血,所以才变成那个样子?”
杜笑天摇头,道:“你也听说过那种传说?”
崔北海说道:“难道,就只是一种传说?”
杜笑天颔首笑道:“本来就是的。”
崔北海道:“如此岂会叫它们吸血蛾?”
杜笑天道:“就因为它们那对血红的眼睛,那对血红的眼纹,及分布在两翅之上血丝一样的纹理,无知的世人认为完全是由于它们吸血所致,给了它们这一个称呼。”
他一顿,接下去:“也并不只是吸血蛾一个名称,还有人叫它们做鬼面贼。”
崔北海不觉点头,道:“从背后看来,那的确就是一张鬼面。”
杜笑天笑笑,忽问道:“你何时见过鬼了?”
崔北海一怔道:“从来没有见过。”
杜笑天道:“那你怎会知道,鬼而是什么样子?”
崔北海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人面绝不是那个样子。”
杜笑天笑接道:“此外有人叫它们做雀目蛾,魔眼蛾,这是由于它们第二对翅上的那一对眼状花纹。”
崔北海道:“魔眼比雀目,贴切得多了。”
杜笑天道:“嗯。”
崔北海问道:“那种蛾,果真不会吸血?”
杜笑天道:“本来就不会,它们翅上的血纹生来就已经有的了。”
崔北海道:“你能够肯定。”
杜笑天没有回答。
崔北海盯着他。
杜笑天看看崔北海,苦笑说道,“我虽然不能够肯定,却也没有见过吸血蛾吸血,而且没有听过任何人说及。”
崔北海道:“也许见过的人都已被吸血蛾吸干了体内的血液后,都已成了死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死人是绝不会说话的。”
杜笑天苦笑道:“也许真如你所说,不过以我所知,蛾类并不喜欢血。”
崔北海道:“难保有例外。”
杜笑天一再摇头,道:“我始终认为,那只是一种传说。”
崔北海微喟,道:“我也希望那只是一种传说。”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接道:“最低限度我就不必再担心。”
杜笑天愕然道:“你在担心什么?”
崔北海道:“担心吸血蛾,吸吮我的血。”
杜笑天更加奇怪,不由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吸血蛾了?”
崔北海道:“昨夜。”
杜笑天惊讶道:“昨夜?”
崔北海道:“我虽然听说过吸血蛾这种传说,从来可没有到过潇湘,也没有见过那什么吸血蛾,就只是昨夜……”
杜笑天截道:“这样你怎能确定昨夜所见的就是吸血蛾?”
崔北海一声轻叹道:“因为昨夜突然出现于我书斋之内的那只蛾与传说中所描述的那种吸血蛾完全一样。”
杜笑天奇怪地道:“潇湘离开这里虽然并不怎么远,吸血蛾可能飞到这里来,这可是前所未有。”
崔北海道:“我亦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曾有人在这里看见吸血蛾出现。”
杜笑天道:“这也许是由于环境不大适合的关系,不过环境并不是完全没有变化,吸血蛾的飞来这里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
他笑笑,又道:“就是看到了一只吸血蛾也不必这样担心,在潇湘的时候我见得也不算少了,现在又何尝不是活得很好。”
崔北海道:“你看到它们的时候,也许它们早已吃饱了肚子,并不想吸血。”
杜笑天大笑道:“也许是的。”
崔北海没有笑,愁眉苦脸。
杜笑天独笑实在不是滋味,收住了笑声,道:“我看你昨夜一定是给那只吸血蛾吓掺了。”
崔北海无言颔首,并没有否认。
杜笑天接问道:“昨夜那只吸血蛾就企图吸你的血不成?”
崔北海微微变色,道:“我看它的确有这种企图!”
吸血蛾--二
二
杜笑天又在笑道:“结果它吸了你的血没有?”
看他的样子,简直就是当崔北海在说笑话。
崔北海却始终没有笑,也不在乎杜笑天的态度,道:“没有,它刚要扑到我身上,我的剑已出击!”
杜笑天吃惊地道:“怎么对付一只蛾你也要用到兵器?”
他那个样子,那种说话的语气,分明在讥讽崔北海的小题大做。
崔北海毫不在乎,说道:“还用到暗器。”
杜笑天道:“一剑七星?”
崔北海正色道:“我全都用上了。”
杜笑天这才真的吃了一惊。
他终于发觉崔北海完全不像在说笑。
七星夺魄,一剑绝命,这本是崔北海的成名绝招,等闲不示人,也是非危急关头,绝不会轻易出手。
他连忙问道:“结果怎样了?”
崔北海道:“我一剑七星痛击之际,那只吸血蛾就不见了。”
杜笑天追问道:“如何不见了?”
崔北海道:“是突然消失,魔鬼般突然消失。”
这一次是杜笑天盯住了崔北海,道:“昨夜你可曾喝酒?”
崔北海道:“滴酒也没有沾唇。”
杜笑天再问道:“那么,可是午夜梦回?”
崔北海道:“当时我刚送走客人,刚进入书斋。”
杜笑天瞪着眼睛,道:“既不是醉眼昏花,又不是睡眼朦胧,那是真的了?”
崔北海轻叹一声,道,“你还在怀疑我的说话?”
杜笑天苦笑道:“你说得这么实在,我想怀疑也不成。”
崔北海亦自苦笑,道:“若不是目睹,我也是难以置信。”
杜笑天忽道:“你找我,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崔北海道:“还有两个原因。”
杜笑天道:“第一个原因是什么?”
“我想问清楚,是不是真的有吸血蛾这种东西存在?”
“你现在已清楚,第二个原因?”
“要向你请教御防的方法。”
杜笑天怔住在那里。
崔北海接问道:“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吸血蛾的袭击?那种吸血蛾最避忌的又是什么东西?”
杜笑天推开双手,苦笑一声,道:“不知道。”
崔北海立时显得没精打彩。
杜笑天忙安慰道:“你也不必太担心,那种东西,依我看并不是传说中那么可怕。”
崔北海忽道:“我记得还有这样的传说,第一只出现的吸血蛾是蛾王的使者,蛾王选择了吸血的对象之后,就派出了这个使者,也就是给人一个通告,这个使者出现之后,其它的吸血蛾亦会陆续出现,到了蛾王出现的时候,群蛾就蜂涌扑击,将它们口中的尖刺刺入那个人的身子,吸干那个人体内的血液!”
杜笑天点头道:“传说是这样。”
崔北海道:“据说蛾王的出现都是在月圆之夜。”
杜笑天沉吟道:“据说是的。”
他随又道:“今天才初二,到十五还有十三个晚上。”
崔北海道:“很快就过去十三个晚上。”
杜笑天道:“这几天晚上你不妨小心留意一下,如果那种吸血蛾继续出现,我们再想办法应付也不迟。”
崔北海没有作声。
杜笑天道:“过几天我会到你那里走一趟。”
崔北海仍没有作声,忽地又停下了脚步。
杜笑天不觉亦停下了脚步,嘟喃道:“也许那只是你一时的幻觉,以为那只蛾企图吸你的血。”
这句话说完,他才发觉崔北海双日圆睁,目定口呆地盯着旁边的一株柳树的树干。
他下意识顺着崔北海的目光望去。
他的面色立时一变,树干之上赫然伏着两只蛾!
晶莹如碧玉的青蛾,翅上仿佛布满了血丝,还有一对眼状的鲜红花纹。
蛾首上的一对蛾眼睛也是颜色鲜红,鲜红的有如鲜血。
吸血蛾!杜笑天眼都直了,他一怔连随举步,急步向那株柳树走去!
崔北海拉都拉不住,口张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杜笑天走近柳树,脚步便缓下,那脚步一停,他的右手就伸出,缓缓地伸出,抓向其中的一只吸血蛾!
他的手还未伸到,那两只吸血蛾已然飞起!
这种吸血蛾反应的敏锐竟不在一般蝴蝶之下!
杜笑天身形更加敏捷,凌空暴起,右手一连三抓,他要抓的那只吸血蛾终于被他抓在手当中!
他出手虽然迅速,却极有分寸,那只吸血蛾并没有死在他手中,两双翅不住的在扑动!
青白的蛾粉扑满了杜笑天的手掌!杜笑天大笑。
那只吸血蛾却仿佛已惊的发疯,血红的一双眼睛更红,简直就像要滴血。
杜笑天笑顾崔北海道:“这种蛾若是真的会吸血,现在就该吸我的血了……”
话未说完,他的面色突又一变!
一阵刺痛正尖针般刺入了他的食指!他仓惶回顾。
一只血红的吸管尖针一样已从那只吸血蛾的嘴唇吐出来,刺入了他的食指!
杜笑天看在眼内,不由面都发了青。
他忽然觉得,食指的鲜血不住地被抽出!这到底是错觉抑或是事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得出来。
一种强烈的恐惧剎那袭上他的心头。
“吸血蛾!”
他脱口一声惊呼,抓住那只吸血蛾的有手不觉已松开!
霎一声,那只吸血蛾立时从他的手中飞出,飞入柳荫深处。
另一只吸血蛾早已飞得不知所踪!
杜笑天的目光随着那只蛾射向柳荫深处,一射立即就转回,落在自己的食指之上。
没有血流出,指尖却有鲜红的一点,他眼都直了。
崔北海亦盯着杜笑天那只食指,一张脸似乎比纸还白。
他心中的惊恐绝不在杜笑天之下!
两个人就呆呆地站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杜笑天打破缄默,道:“这种东西居然真的会吸血。”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但笑容却已简直不像笑容。
崔北海更就笑不出了,他死盯着杜笑天那只食指,喃喃自语道:“昨夜是一只,今天是两只,明天又是多少只?”
他的语声很古怪,完全不像是他本来的声音。
杜笑天听着不由就打了一个寒噤。
崔北海的目光突然转投在杜笑天的面上,道:“什么时候你想到办法,就来告诉我。”语声甫落,倏地飞步奔出。
杜笑天脱口高声叫道:“你现在到哪里去?”
崔北海遥遥应道:“找其它朋友,看看有没有办法应付。”这句话说完,人已去远了。
杜笑天没有追前,整个人仿佛凝结在柳烟中。
这种事他实在难以置信,现在却又不能不相信。
未到中午,已近中午。湖畔仍烟深。
飘飞在春风中的柳条依旧在烟雾中迷离,这本来美丽的景色在杜笑天的眼中已变得诡异。
风吹柳萧萧,仿佛群蛾在骚动。吸血蛾!
三月初三,风雨黄昏后。
崔北海静坐在房中,眉宇之间尽是忧虑之色。
他刚用过饭,饭菜拿走的时候,却好象完全没有动过一样,这两天他的胃口并不好。
昨天晚上吸血蛾虽然没有再次出现,午前在湖畔柳荫出现的那两只吸血蛾已足以影响他的食欲。
看见他这个样子,易竹君亦胃口全无,浅尝即止。
易竹君不是别人,就是崔北海的妻子,她比崔北海年轻十岁。
三年前,她就像春风中的鲜花,春花上的蝴蝶,美丽而活泼。
三年后的今日,她看来却似比崔北海还要老。
皱纹虽然还没有,青春仿佛已离她远去,就只有一双眼睛,犹带着青春热情。发亮的眼瞳,就像是黑色的火焰,依旧在燃烧。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三年之内她并不好过,的确不好过。
生活的舒适,并未能消除她内心的苦闷。
因为她所嫁的人并不是她希望嫁的人。
嫁给崔北海那一日开始,她便已死了一半。
她虽然还未死亡,人已像缺水的花一样日渐凋谢。
她这种心情崔北海或者不知道,她的养母易大妈却是清楚得很,只是易大妈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易大妈放在心上的只是一样东西--金钱。
她之所以收养易竹君,只因为她早就看出易竹君是一个美人胚子,长大后一定可以从她身上大大地捞一票。
她所以让易竹君锦衣美食,将易竹君训练成一个出色的歌姬,只要她卖技,不要她卖身,只要她陪酒,不要她陪人,并非出于爱护,不过在等候理想的买主。
价钱一谈妥,她便将易竹君货物一样卖给了崔北海。
易竹君这才知道易大妈是怎样一个人,这才知道易大妈居心何在,她却只有从命。
易大妈爪牙众多,崔北海更不简单,她若是拒绝,只有一条路可走--死路!
她并不想走这条路,因为她还年轻,她嫁给崔北海的时候,只有十九岁。
十九岁的年轻人,有几多个不爱惜生命?
她一直认为自己可以忍受,但事实证明,她只是勉强忍受。
尽管在青楼长大,她并没有沾染青楼女子的习气。
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她心有所属。
第一夜,下嫁崔北海的第一夜,她只有一种感觉,被强奸,被摧残的感觉,这种感觉到现在仍然存在。
一个女人长期在这种感觉之下生活,不变成疯子已经奇怪。
现在她是变得苍老。她表面看来不过像老了十年,那颗心却已快将老死。
有谁知道她的心?崔北海第一个就不知道。
他倒像是真的喜欢易竹君,一直以来他都在想办法博取易竹君的欢心。
只有这两天例外。这两天他完全没有这种心情。
吸血蛾的出现己使他方寸大乱。
吸血蛾为什么一再在自己的眼前出现?是不是蛾王选择了自己?
三月初一晚上出现的那一只吸血蛾是不是就是蛾王的使者?
--蛾王为什么偏偏选中自己?
--如果蛾群真的来吸血,自己又应该如何应付?
他整天都在想着这些事情,现在也没有例外。
雨珠则早已停下,窗前仍滴水,水珠在灯光中闪光,一闪即逝。
崔北海盯着窗前的滴水,心头有如一堆乱草,灯光突然一暗!
崔北海就像惊弓之鸟,长身暴起,飒地一转,目光疾落在身后不远,几上的那盏银灯上。
那盏银灯的灯罩上,赫然左右上下,十字形紧伏着四只吸血蛾!
四只吸血蛾,蛾翅蛾首一共八对血红的眼晴,灯光中闪着血光,仿佛都在盯着崔北海。
它们不知从何而来,完全听不到它们展翅飞动的声音,灯光一暗的剎那,就魔鬼般出现!
崔北海双日圆睁,瞬也不一瞬,眼角的肌肉却不住在跳动。
他的右手已然握着腰间那支七星绝命剑,一手的冷汗。
剑虽未出手,杀气已飞扬。
四只吸血蛾直似未觉,完全没反应。
易竹君反而给崔北海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本来静静地垂首坐在一旁,并没有望崔北海,可是崔北海那一起身,椅子都被他打翻。
“砰”一声响,静寂中听来,分外响亮。
她一惊,抬头就看到崔北海恐惧的面容。
她脱口问道:“什么事?”
崔北海听得问,一侧首,哑声道:“蛾!”
“哦?”易竹君奇怪:“什么蛾?”
崔北海道:“吸血蛾!”
“吸血蛾?”易竹君更加奇怪。她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名称,这种东西。
崔北海哑声接道:“四只吸血蛾!”
易竹君道:“在什么地方?”
崔北海戟指道:“灯罩上!”
易竹君偏头望去。
她就坐在那盏银灯之下,却完全没有发觉灯罩之上出现了四只吸血蛾,方才灯光一暗,她亦似并无感觉。
现在她的目光已落在灯罩之上,立时就一脸诧异之色。
是诧异,绝不是恐惧。
她诧异地将头转回,望着崔北海,道:“灯罩之上何来四只吸血蛾?”
崔北海一怔,瞪大了眼睛。
他看得真切,四只吸血蛾分明仍然附在灯罩之上。
易竹君却没有看见,莫非在她望去的剎那,四只吸血蛾便自隐去。
他双眼瞪得更大,急声道:“你仔细再看清楚。”
易竹君应声侧首,这一次她像崔北海一样,眼晴瞪得大大。
那四只吸血蛾即使只有蚊蝇般大小,现在亦难逃过她的眼底了。
她看得很仔细,却还是摇头,不成,她仍然没有看见?
崔北海忍不住问道:“看见没有?”
易竹君摇头道:“没有。”
崔北海嘶声道:“我分明看见四只吸血蛾!”
易竹君叹了一口气,道,“我却一只都没有看见。”
她并不像在说谎。--难道是自己眼花?
崔北海揉了一揉眼睛,再望去。
四只吸血蛾仍在灯罩之上,血红的眼晴仿佛带着讥诮。
绝不是眼花!
易竹君怎会看不见?他霍地盯着易竹君,沉声道:“你真的没有看见?”
易竹君又叹了一口气,索性闭上嘴巴。
崔北海“哼”一声,突然举步走向那盏银灯。
他走得很慢,右手紧紧握住了剑柄,眼晴狠狠地盯着那四只吸血蛾!
一有异动,他的七星绝命剑就全力出击。
四只吸血蛾却一动不动。
崔北海三步跨出,右手的青筋便已根根暴起。
左手也一样,五指已如钩曲起!只不过七步他就来到银灯之前。
伸手可及,剑仍未出击,从他身上透出来的气,已几乎可以将灯火迫灭。
灯火未及灭,四只吸血蛾仍然动也不动,眼中的讥诮似乎更浓了。
它们简直不将崔北海放在眼内。
崔北海也有这种感觉。他忽然愤怒,愤怒取代了恐惧。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他一声断喝,有手猛抓了出去。
眼看这只手就要抓在灯罩之上,那四只吸血蛾忽变得通透。
血红的眼睛剎那变的昏黄,四只吸血蛾就只剩下四个碧绿的轮廓。
那样子简直就像是灯罩上用碧绿的颜料白描着四只青蛾。
崔北海的眼瞳暴缩,一只手却变得僵硬,凝在半空。
碧绿的轮廓这瞬间亦变成昏黄。
昏黄的银灯的灯罩上,四只吸血蛾已完全消失!
魔鬼般消失!这种事已是第二次发生。
--这到底是吸血蛾还是吸血鬼?
崔北海张目四顾,消失在灯罩之上的四只吸血蛾;并没有在他处出现。
崔北海不由彷徨起来。这妖魔鬼怪一样出没,抓都抓不住的吸血蛾,他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应付。
易竹君吃惊地望着他,那表情就像在望着一个疯子。
如果他真的没有看见那四只吸血蛾,崔北海方才的举动在她的眼中看来,的确就像是一个疯子。
崔北海看见的为什么她竟会看不见?
莫非这些吸血蛾原就是妖魔的化身,只有它们要害的那个人才能够看见?
崔北海的目光一转再转,终于又落在易竹君的面上。
他本想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动荡的心情,谁知目光一落到易竹君的面上,就看到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这本是易竹君的眼睛,不知何时已变得通红!
红得就像是鲜血,红得就像要滴血!
黑漆一样的眼珠已然消失,易竹君的眼睛就像是蜜蜂的巢,竹筛的孔!
千百个蜂巢筛孔一样的眼睛结合在一起,组成了这一双眼!
吸血蛾一双眼岂非是这个样子?
易竹君的脸庞变了颜色,嫣红的一张脸已变的青白,青白而晶莹,就像吸血蛾的脸!
崔北海目定口呆。
易竹君嘴唇旋即张开,好象要说话,可是那嘴唇张开,话没有出来,舌头反倒出来了。
尺外长的舌头,尖锐如刺枪,鲜红如鲜血!
她简直就是吸血蛾的化身!
崔北海脱口一声怪叫。蹬蹬蹬连退了三步!
他手指易竹君,嘴唇不住地颤动,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噎住了他的咽喉。
那份恐惧迅速地蕴斥他的整个身子,他的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
自己的妻子竟变成妖蛾,要吸自己的血,若换是第二个人,只怕已吓死。
他虽然没有吓死,胆已简直要破了。
若不是亲眼看见,他实在难以相信竟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片刻,易竹君的舌头已又伸长了很多。
她的双手已按在椅把之上,看情形便要站起身子,走过来,吸崔北海的血!
她还没有站起来,崔北海已心惊胆战。
一股森冷的寒气从他的脚下升起,袭上了他的心头,冲开他噎住的咽喉。
他嘶声突呼:“不要走过来!”
语声充满了恐惧,完全不像是他的声音。
易竹君半起的身子应声坐下,道:“你到底怎样了?”
话一出口,她那条鲜红的舌头就消失不见,青的面色也恢复了嫣红,眼睛亦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只是剎那间的事情,崔北海只觉眼前一花,易竹君可怕的形象就完全消失!
魔法只怕也没有这么迅速?
崔北海实在有些怀疑这一切完全是自己的幻觉。
他突然一个箭步窜到易竹君的面前,双手闪电般伸出,左手扣住了易竹君的面颔,右手捏开了易竹君的嘴巴。
易竹君的两排牙齿美如编贝,与平时一样,舌头也与平时无异,与常人无疑。
崔北海“嘎”一声,放开双手。
易竹君的嘴巴仍张开,眼睁瞪得大大,眨也不眨,仿佛被崔北海的举动吓呆了。
崔北海盯着她,缓缓退开,“飒”地倒在一张椅子之上,面色纸一样苍白。
窗外却已暗黑,夜色浓如泼墨,长夜漫漫,如何待得到晓?
三月初四,漫漫长夜终于逝去。
崔北海清晨起来,眼中布满了红丝。
这一夜,他没有半刻好睡,几乎是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平日这个时候他大都犹在梦中,即使已醒来,他也会留在床上。
因为床上除了他,还有易竹君。
现在易竹君仍在床上,他却已无法在床上躺下去。
对于易竹君他已心存恐惧。
他一夜不睡,就是担心在他睡着的时候,易竹君又变成吸血蛾,伸出长长的舌头,刺吸他的血。
他伸了一个懒腰,一振精神,缓步走到衣柜前面。
这三年以来,几乎每一天都是他自己来取衣服穿着。
因为他不想易竹君太辛苦,今天更不例外。
他双手一落一分,拉开了衣柜的两扇门。
衣柜一打开,他就看到了八只眼晴!
血光闪动的眼睛,血红的眼睛。
“霎霎霎”一阵异响,八只吸血蛾在柜门打开的剎那,飞蝗般从柜中扑出来,扑向崔北海的面庞。
血红的吸管要刺在崔北海的面上!
崔北海“哗”的一声怪叫,惊翻在地上。
熟睡中的易竹君给这一声怪叫惊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她惊顾跌翻地上的崔北海,急问道:“发生了什么?”
崔北海嘶声道:“发生了什么,你难道没有看见那些蛾?吸血蛾!”
易竹君张目四顾,道:“哪里有什么吸血蛾?”
崔北海“飒”的从地上跳起身,瞪着满布血线的眼晴,搜遍整个房间。
的确没有蛾,一只都没有。
衣柜中飞出的八只吸血蛾这瞬间已不知去踪!
四面的窗户也还未开启,这八只吸血蛾莫非又是魔鬼般消失?
崔北海手扶衣柜看看衣柜,又看看易竹君,身子簌簌地,不住发抖。
大清早吸血蛾就出现,这到底是预告,还是恐吓?
三月初一吸血蛾只出现一只,三月初二是两只,三月初三是四只,至今日三月初四,却已是八只!每一个吸血蛾的出现恰好是前一日的一倍!
今日是八只,明天吸血蛾若是出现,应该就是十六只了。
除非这全都是巧合,否则这种吸血蛾只怕就真是妖魔的化身!
要不是妖魔的化身,又岂会懂得二的一倍就是四,四的一倍就是八?
三月初五,夜,夜风透窗,灯摇影动。
银灯似如变成了走马灯,一簇吸血蛾环绕着银灯“霎霎”飞舞。
崔北海没有动,他静坐床沿,数着那一簇吸血蛾。
十六只,崔北海由心寒了出来。
他偷偷地望了易竹君一眼,易竹君坐在床内,也在望着那银灯。
他霍地正眼望着易竹君,问道:“你望着那灯干什么?”
易竹君一怔,幽幽道:“我看见你老是望着那盏灯,心里觉得很奇怪,所以也看看。”
崔北海“哦”了一声,接问道:“你看到什么?”
易竹君道:“一盏银灯。”
崔北海冷冷地说道:“就只是一盏银灯?”
易竹君点头。
崔北海转问道:“灯光是不是不住地在闪动?”
易竹君道:“没有这种事。”
崔北海又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霎霎的声响?”
易竹君道:“没有。”
崔北海哑声道:“你难道真的没有看见十六只吸血蛾,环绕着那盏灯不停地飞舞。”
易竹君摇头,道:“真的没有。”
崔北海惨笑声道:“你说谎,你骗我。”
易竹君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
崔北海呆呆地道:“我待你有何不好,你为什么这样待我?”
易竹君只有叹气。
崔北海呆呆地站起身子,缓步走向那盏银灯。
未等他走到,十六只吸血蛾已通透,只见一个碧绿的轮廓,旋即就消失。
崔北海毫不动容,他早就知道必然又是这种结果。
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在他眼前发生,他惨笑,也只有惨笑。
三月初六,夜,夜已深。风禁铃索清如语,月迫纱窗薄似烟。
崔北海卧在床上,心情很宁静。
这六天以来,只有今天他觉得比较好过。
因为整整一天,吸血蛾都没有在他的眼前出现。
迷朦的月色带着种说不出的美丽。
他望着这美丽的月色,心头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
他转过半身,望着睡在他身旁的易竹君。
易竹君已入睡,熟睡。
月色淡薄,他虽然看不真易竹君迷人的睡态,却可以想象得到。
他与易竹君已是三年夫妻,已不下千次看到易竹君妩媚的睡姿,美丽的胴体。
何况他现在还可以听得到易竹君轻微的呼吸声响,轻淡的肉体芳香。
易竹君的肉体,充满诱惑,就连那呼吸声现在听来,也份外撩人。
崔北海实在忍不住了。
他的手从被底下伸过去,就碰到了易竹君的手。
易竹君的手滑如凝脂,却亦如凝脂一样清冷,仿佛易竹君体内的血液己经凝结,已经冰结。
这对于崔北海来说反而是一种刺激。
强烈的刺激!他的咽喉变得干燥,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他支起身子,手顺臂而上,到了易竹君的肩膀,就转往下移,移向易竹君的胸膛。
易竹君的胸膛正在微妙地上下起伏。
虽然看得不大清楚,崔北海已心荡神旌。
他的气息更急促,手伸得更下,轻轻地揉着易竹君的胸脯!
他的手才一揉就停下,一脸的奇怪。
这的确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那一揉,他的手竟摸到三只乳房!
他的手现在就停在易竹君那第三只乳房之上,一一怎会有三只乳房?
他将手移开了一些,瞇起眼睛凝神望去。
并不是幻觉,的确有三只乳房--那第三只乳房!
那第三只乳房就在本来应该是乳沟的地方隆起来。
着手是软绵绵的感觉,那只乳房还在轻轻地颤动。
易竹君的身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他清楚知道,易竹君一如常人,一直就只有两只乳房。
现在,却竟然多出了一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是她放了什么东西在乳沟那里?一一那又是什么东西?
崔北海忍不住分开易竹君的领子,一手滑入,探向乳沟,摸向那第三只乳房!
一手摸上去,崔北海更加奇怪!
那只乳房之上赫然长满了绒毛--到底是什么东西?
崔北海正要探索清楚,那只手五只手指之上突然感到一连串刺痛!
针刺一样的刺痛,就像是无数根利针一齐吸入了他的手指!
然后他就感到整只手突然抽搐起来,手内的鲜血仿佛不住地被抽出!
他大惊缩手!这只手一抽出,易竹君那第三只乳房也随手拉了出来!
没有血,没有肉,也根本就不是一只乳房!是蛾一一吸血蛾!
一群吸血蛾团伏成那一只乳房,崔北海的手一摸上去,那群吸血蛾尖针一样的吸管就刺在他的手指之上,吸住他的血!
崔北海这剎那的恐惧已不是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够形容!
他惊叫!那简直不像是人所发出来的叫声!
恐怖的叫声震撼整个房间,他的人就像是负伤的豺狼,从床上倒翻了出去,撞在一扇窗户上!
砰的窗户碎裂,人破窗飞出了院外!
崔北海着地一连两个翻滚,才跳起身子,一双眼瞪大,死瞪着自己的手!
那只手之上却已没有吸血蛾叮在上面,一只都没有,也没有血,却仿佛多了几十个针孔,血红的针孔!
崔北海整张脸的肌肉都痉挛起来,他再望破窗那边。
破窗那边也没有吸血蛾,却有一张人面。
易竹君正站在破窗之内,正望着他。
暗淡苍白的月色,正照在易竹君的面上。
她的面色也因此显得苍白,只是苍白,并不青绿,眼睛既没有变成筛孔蜂巢,亦没有变成血红。
她完全是原来那个样子,一点也不恐怖。
月色下,只觉她清丽脱俗,就像是天外仙人。
那种美,已不像人间所有,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醉。
她惊讶地望着崔北海,走得更近窗,探头出窗外,苍白的月色遗照她的面。
那张面孔是更苍白,苍白得全无血色,就连她的嘴唇也显得苍白起来。
望着这样的一张脸,崔北海不由想起了方才那一手摸上去之时,摸到的是凝脂似清凉,全无血温的肌肤。
方才那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刺激,现在想起来,他却只觉恐怖。
那简直就像是血液尽失的肌肉,血液哪里去了?
是不是那一群吸血蛾方才团优于她乳沟中就是在吸她的血液?
她的血液已大半给那一群吸血蛾吸去?
是不是吸血蛾这一次选择的对象其实就是她?
要不然那一群吸血蛾为什么团伏在于她的乳沟中?
崔北海一脑子的疑惑,眼定定地盯着易竹君。
易竹君亦是一面的疑惑,忽问道:“你在干什么?”
幽幽的声音,也像是来自天外。
夜深的天外清冷如水,她的语声无疑水一样轻柔,却也水一样清冷。
她的身上那一袭白绫寝衣,月照下迷迷朦朦,真似是烟雾,但更像寒冰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崔北海仿佛已被这冷气封住了咽喉,他没有作声。
易竹君忍不住又问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北海哑声应道:“蛾--”一个蛾字出口,他就已打了好几个冷颤。
他颤抖着接道:“一群吸血蛾团伏在你的胸膛之上,在吸你的血……”
这仿佛从咽喉中发出来的声音,静夜中听来仍然清楚。
他说得非常真实,绝不像说谎。
易竹君立时大惊失色,拉开领子,检查自己的胸膛。
凄冷的月色照射下,她的胸膛晶莹如白玉,崔北海眼都直了。
他何曾在月光下看过易竹君的胸膛。
这剎那之间,他几乎完全忘记了心中的恐惧。
易竹君面上的惊慌之色也很快消失,换过来却又是一面诧异,她似乎并无发现。
一声叹息,她轻轻的将胸前的衣襟掩上。
也就在这时,崔北海飕地一个箭步返回,纵身越过栏干,身形刚落下,就已握住了易竹君按在窗沿上的一双手。
易竹君下意识缩手,她的手指当然无法摆脱崔北海的掌握。
崔北海那双手却没有多大用力,握得她并不痛,所以她一缩不脱,就放弃了挣扎。
她的手与方才已有些不同,虽然一样凝脂滑不留手,已有了温暖。
崔北海不由一呆,另一只手连随分开易竹君偷掩上的衣襟。
他的目光也跟着落在易竹君的胸膛之上。
相距这么近,他看得当然更清楚。
易竹君胸膛光洁晶莹,乳沟中亦无瑕疵,并没有红色的针口,甚至蛾粉都没有。
没有针口并不奇怪,因为那一只吸血蛾还没有刺破她的肌肤,吮吸她的鲜血,可是那么多的吸血蛾集结在一起,即使动也不动,在它们爬入去的时候,少不免亦会与衣衫磨摩,多少也应该有一些蛾粉遗下。
他并没有忘记那一次,杜笑天将一只吸血蛾,抓在手中的时候,扑了一手的蛾粉。
现在易竹君的胸膛之上却连丁点蛾粉也找不到,怎会有这种事情?
那些吸血蛾到底又怎样进入易竹君的衣襟?
它们到底在易竹君的乳沟内干什么?
崔北海一面想,一面再三检查易竹君衣襟。没有就是没有。
他苦笑,面上却没有多少诧异之色。
这几天以来,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实在已发生得太多。
他只诧异得太多。
这种诧异的心情虽未麻木,已开始麻木。
他盯着易竹君,眼晴中突然又有了恐惧,这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
--先后三次与她在一起,我看见吸血蛾,她却没看见,虽然表示诧异,并不显得惊慌,事后更完全不问,就像什么都已知道。
--三月初三那天的晚上,吸血蛾消失之后,她的眼晴就变成血红,就变成千百个蜂巢筛孔结合在一起一样,面庞同时亦变得青绿,还吐出尺多长的一条血红色的尖针般的舌头!
--方才一群吸血蛾进入她的衣襟之内,团伏在她的乳沟之中,那本是女人一个相当敏感的地方,她竟然全无感觉,这简直是没有可能的事。
--那群吸血蛾在她的乳沟之中团伏,既没有蛾粉留下,也没有吸她的血,可是到我的手摸上去,它便狂刺我的手,狂吸我的血,形如她的守护神,不让人侵犯她的肉体,莫非……
--莫非她就是一个蛾精,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
一想到这里,崔北海的面庞就青了。
他不觉将手松开,往后一缩,靠住了廊上的一条柱子。
虽然没有倒下去,他那个身子看来已疲软了一半。
古老相传,天地万物,吸收日月精华,日久通员,就会变成精怪,随意化作人形。
妖精化人的传说也实在已不少。
有关这种传说自然以狐狸精最多,其它的飞禽走兽,甚至花草树木也少不了一份。连花草树木都可以成精化人,蛾又怎会不可以?
三月初七,东园满院花飞。烟也飞。
其实那并不是烟,是雨。
如丝的春雨,烟雾般笼罩着整个院子,崔北海人在院中。
在他的眉宇之间,犹带着昨夜的恐惧,心头却已没有昨夜那么沉重,因为他已秘密写好了一封信,已秘密着崔义飞马送去给常护花。
一封求救的书信,简单地说出了他现在的处境,说出他需要常护花的保护。
他不写信给别人,只写信给常护花。
这非独因为常护花的武功高强,还因为常护花虽是一个贼,却是一个贼中的君子,一个正义的剑客。
即使真的有妖魔鬼怪,相信也不敢来侵犯一个正义的剑客。
他只希望常护花能够及时赶到,却并不担心常护花不肯来。
他并没有忘记,他们已不是朋友,却也没有忘记他们还是朋友之时,他曾救过常护花一命。
常护花绝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常护花绝不会忘恩负义,他又何尝愿意挟恩求报?
只是他整个人都已将崩溃,也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以求助的人。
春雨绵绵不休,风再吹过,满院又飞花。落花如雨如雾。
一地落花。杏花。杏花落尽的时候,春也将尽了。
崔北海看着这漫天落花,不禁有了伤春之意。
他不觉抬手接下了一朵杏花。淡白的花瓣上赫然有血红的雨点。
崔北海方自一怔,中指的指尖之上就传来针刺一样的一下刺痛。
血红的雨点之间剎那突然多出了一支血红的尖刺,淡白的花瓣也变为碧绿!
吸血蛾!
一只吸血蛾静伏在那朵杏花之上,崔北海一将花接住,那只吸血蛾的刺就从口中吐吐,刺入了他的中指!
崔北海大惊,那只手连忙用力摔击,摔掉接在手中的那朵落花。
花还未下落在地,那只吸血蛾已从花瓣之上飞了起来。
一飞无踪。
崔北海这才松过口气。他这口气未免松得太早。
风仍在吹,花仍在落,落花之上剎那多出了血红的雨点。
每一朵落花之上赫然都伏着一只吸血蛾!
多少朵花?多少只吸血蛾?
崔北海一眼瞥见,松开的一颗心立时又收缩,身子连随暴退!
一退半丈,七星绝命剑已在手,嗡一声半空中抖得笔直!
那些吸血蛾实时飞离落花,吐出了尖针般的吸刺,飞涌袭向崔北海!
青白的落花,碧绿的蛾翅,血红的眼舌,烟雨中组成了一副奇异之极的图画!
崔北海哪里还有心情欣赏,一声恐喝,七星绝命剑展开了满天剑雨!
哧哧哧的一连串响,烟雨被剑雨击碎,落花亦被剑雨击成了碎片!
只是烟雨,只是落花,数十只吸血蛾一只都没有在剑雨中粉碎,却又全都不知所踪。
那剎那之间,数十只吸血蛾像是被剑雨绞成了烟雾,散入烟雨之中。
崔北海却知道绝不是。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这种本领,也知道那剎那之间那数十只吸血蛾又已魔鬼般消失。
这样的敌人,他实在束手无策。
他横剑当胸,木立在那里,面上的肌肉不住抽搐,眼中虽无泪,却己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信送出,最快都要六日才可以送到万花庄那里,常护花即使一接信就起程,也得在三月十八方能够来到聚宝斋。
吸血蛾却明显的日趋猖獗!
到了蛾王出现的时候,群蛾就蜂涌扑击,将它们的吸刺刺入吸血对象的身子,吸干那个人体内的血液。
蛾王的出现据说都是在月圆之夜。月圆之夜也就是十五之夜。
这传说如果是事实,常护花赶到的时候已迟了三天,吸血蛾若真的要吸他的血,他已变成一具死尸、干尸!
三月初八,吸血蛾在夜里出现。
一大群吸血蛾,数目比昨日又多出了一倍,围绕着灯光飞舞。
崔北海没有理会,那群吸血蛾,飞舞一盏茶时候终于消失,幻影般消失,庆鬼般消失。
三月初九,崔北海晚上从外面回来,一脸不悦之色。
今日他先后曾将吸血蛾的事告诉了十一个朋友。
他这十一个朋友之中,有镖师、有商人,甚至有江湖郎中。
这地方的府尹高天禄,总捕头杨迅,也是他倾诉的对象。
这些人大都是足迹遍天下,见闻多广,崔北海告诉他们,就是希望他们之中能够有一个人提供他一个抵抗甚至消灭吸血蛾的办法。
结果他完全失望,他甚至有些后悔。
这些人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说话,当他在说笑,只有两个人例外。
这两个都是以为他的脑袋有毛病,崔北海没有辩护,他只是苦笑。
因为他早就预料可能有这个结果。
吸血蛾的事如果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他也一样不会相信,他直入书斋。
经过初六那天的事情,他已不敢再跟易竹君睡在一起。
过去的两天,他都是睡在书斋之内。
今夜天上也有月。
崔北海独立窗前,溶着澄清的月色,内心亦起了凄凉的感觉。
他忽然感觉自己已完全孤立。
“霎霎”的声音忽然从他后面传来。
这种声音在他来说已并不陌生。
每一次吸血蛾的出现,他都想到这种“霎霎”的声音。
这正是吸血蛾振翅时,所发出来的声响,他霍地回头。
入眼是一片黑暗,他进来之时满怀心事,忘记了将灯燃起。
这一片黑暗之中,突然闪起了无数片惨绿色,鬼火一样的光芒。
每一片惨绿的光芒之中都有赤红的雨点,虽然细小,却又特别闪亮的血光!
惨绿血红的光芒霎霎声中飞闪,就像是无数对魔眼在黑暗之中窥望!
吸血蛾!
崔北海心中悲嘶,咽喉却似被什么噎住,并没有声音发出。
他突然转身冲入黑暗之中!
书斋内的一切他了如指掌。
这一冲正好冲到书案之前,他清楚记得书案之上放着一盏灯。
崔北海左手一挥,“叭”的将灯罩击飞,右手旋即点着了火熠子,燃起灯火!
昏黄的灯光剎那间驱散黑暗。
惨绿血红的光芒亦在这剎那之间完全幻灭,“霎霎”的声音同时消失。
书斋中没有吸血蛾。
惨绿血红的光芒幻灭之时,吸血蛾亦已幻灭!崔北海掌灯在手,诅咒在心中。
三月初十,更深人静,月阴风清。
崔北海静卧在书斋中,人已疲倦地要命,却仍然没有入睡。
他双眼勉强睁大,瞪着书斋正中的七道拳大的光芒--是火光。
七条灯蕊揉成的粗大火蕊正在燃烧。
火蕊的下半截全浸在一个盛满了灯油的大铜钵之中,那个大铜钵,则放在一张几子之上,几子却放在老大的一个浮盘之中。
浮盘里载满清水,整张几子都浸在水里,铜钵也有一半被水浸着。
七条粗大的火蕊同时燃烧已经明亮非常,再与水辉映,整个书斋就如同白昼。
崔北海想了整整一天,终于想出这个陷井。
一般的蛾,大都是见火即扑,所以蛾攫到上,就只是围绕着灯罩飞舞,若是将灯罩取去,必然就攫入火中。
灯蛾攫火,九死一生,灯下再加一盆水,更就是必死无疑。
灼伤了翅再给水浸湿,根本就难以高飞。
崔北海只希望吸血蛾扑火的习性与一般的蛾并无不同的地方。
他更希望火能将魔法烧毁,水能将魔法淹灭,吸血蛾攫入火中,掉进水里后,就不能再幻灭消失。
只要有一只吸血蛾的尸体在手,那些完全不相信的朋友多少都应该有所怀疑。
只要他们动疑自然就会插手追查,与他一同设法对付那些吸血蛾。
那最低限度他也不会现在这么孤独。
他现在不睡,勉强地支持下去,就是在等候那些吸血蛾的出现,自投罗网。
三更--更鼓声天外传来,竟已是三更。
崔北海数着更鼓,轻轻地闭上眼睛,一颗心却已开始焦灼。
以他过去几天的经验,吸血蛾如果在夜里出现,这个时候应已出现了。
现在却仍未出现。
--莫非那些吸血蛾真的通灵,知道了这里布下陷井?
这念头方起,崔北海就听到了“霎霎”的声音。
每当吸血蛾出现,他就会听到那种声音。
那种声音也就是吸血娥振翅的声音。
--来了?
崔北海精神大振,霍地一睁眼!
这一睁眼他突然发觉眼皮上如坠重铅,睁都睁不起。
他只是闭目养神,并不是闭目睡觉,前后也只片刻,怎会变成这样子?
他连忙举手摸向眼盖,谁知追他尽管想举手,那只手竟然举不起来。
这片刻之间,他浑身的气力竟然已完全消失。
崔北海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叫在心中,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却还有感觉,也听得非常清楚。
“霎霎”的声音已越来越响亮。
吸血蛾显然已在书斋之中飞舞。
崔北海心中越发焦急,他正想挣扎起身,突然感觉到一种强烈已极,无法抗拒的睡意猛袭上心头。
心神一阵模糊,连感觉都消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北海又突然恢复了知觉。
一恢复知觉他就听到一种声音,非常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尖叫,在哀呼。
他很想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地方,已变成怎样。
因为他实在担心在昏迷的那一段时间之内,吸血蛾已将他搬出书斋,已将他的血吸干。
对于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他却仍有记忆,他也很担心自己能否将眼睁开,能否移动身子。
他试试睁眼,一睁就睁开,一睁开便又闭上。
那睁眼之间,他却朦胧地看见自己仍然在书斋之内,他最少已放下了一半心。
人犹在书斋之内,人犹有感觉,即使吸血蛾已吸血,还没有将他的血吸干,他还可以活下去。
他轻眨着再睁眼望去。这一次好多了。
到了他的眼睛完全习惯,面容就变得奇怪非常。
他看见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铜钵上那七条粗大的火蕊已有两条掉进水里熄灭,还有五条在燃烧。
五条火蕊的亮光仍然可以将书斋照耀得光亮。
火光下却已不见水光,触目一片晶莹的碧绿,浮盘的水面之上就像是浮着一片碧玉。
碧玉之上闪着一点点的光芒,血红的光芒!
那一片碧玉不是整整的大片,是无数小片结合在一起,结合的并不整齐,亦并不紧密。
血红的光芒不住地闪动,那些小片也竟然不住地在掀动,就像是一片片的鱼鳞。
崔北海知道那绝不是鱼鳞,他已看得很清楚,那是无数晶莹如碧玉的吸血蛾漂浮在盆中,血红的光芒就是蛾眼。
他设下的陷井已收效!那些吸血蛾果然亦是见火即扑!
七条粗大的火蕊他们攫灭了两条,他们却似乎全部都被火灼伤了翅,跌入浮盘的水中。
奇怪的却并不是吸血蛾铺满了水面这件事情。
崔北海奇怪的目光并不是落在那片浮满了吸血蛾的水面之上,他是盯着飞舞在浮盘上的一只吸血蛾。
一样是吸血蛾,那只吸血蛾比其它的吸血蛾颜色美丽,体形最少大三四倍,每一边翅几乎都有手掌那么宽阔,一展翅,“霎霎”的声音如扇急煽,五条火蕊的火焰在它的双翅煽动下,火蛇般乱窜。
它并没有扑火,只是在浮盘之上急起急落。
每一个起落,就有一只吸血蛾给它从水中抓起来,掉落在浮盆旁边的地上。
它竟是在抢救给火灼伤,掉进水中的吸血蛾!
浮盘附近的地方已被浸湿,二三十只负伤的吸血蛾正在那里扑翅挣扎。
那么奇怪的尖叫,哀呼声音,赫然是从浮盘的水面漂浮着的以及附近的地上挣扎着的那些吸血蛾之中发出来。
恢复了知觉,耳朵就更加灵敏,那种声音,越听得清楚,崔北海心头便越寒。
他死盯着那只奇大的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的抢救工作显然已进行了不少时候,它的出现却一定是在群蛾出现之后,否则它既然没有扑火,又懂着抢救灼伤坠水的吸血蛾,在群蛾扑火时,它就应会阻止。
它忙着抢救群蛾,似乎并不知道崔北海已经醒转,在死盯着它,在准备对它采取行动。
崔北海的确已经准备采用行动,他的手一紧,便已紧握住剑柄!
他那只七星绝命剑本来就放在他的身旁,剑柄本来就搁在他的手心之上。
陷井布置好之时,那只七星绝命剑他亦已放在这个最适当的位置。
他早已准备随时出击。
一握紧剑柄,他就发觉浑身的气力并未散失。
他却没有发觉浑身上下有任何疼痛的地方。
那片刻的昏迷莫非真的只是因为他实在太过疲倦,根本不能抗拒突来的那份睡意的侵袭?
崔北海没有再想这件事,现在他一心只想如何格杀那只奇大的吸血蛾。
看样子,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即使不是蛾王,也必是群蛾之首。
只要将这只群蛾之首除去,群蛾不难就大乱,何况除去了这只群蛾之首,浮盆的水中及浮盆附近地上的那些伤蛾就必死无疑。
没有了首领,再加上伤亡惨重,蛾王即使要报复,即使还是以他来做吸血的对象,不免要对他重新估计,再重新部署一切。
那一来,蛾王可能就延期出现,群蛾再来的时候,常护花相信也已到了。
是以他如果要保命,似乎就得先行杀掉眼前这群蛾之首,非杀不可!
一剑紧握,崔北海就杀机大动!杀机一起,杀气便生!
崔北海的整个身子剎那仿佛裹在一层淡薄迷蒙的烟雾之中。
明亮的灯光,立时也仿佛变的迷蒙。
那只奇大的吸血蛾也好象感觉出这杀气的存在,它突然停下了动作,一展翅,回身扑向崔北海!
这一回,崔北海看得更加清楚,--好大的一只吸血蛾!
崔北海心里一声惊叹,那只吸血蛾也实在太大,蛾首的一双复眼几乎有人眼那么大小。
这只复眼比其它的吸血蛾更红;红得就像是鲜血在火焰中燃烧,瑰丽而夺目!
说不出的恐怖,说不出的迷人!
崔北海的目光一与这双复眼接触,亦不禁感觉恐怖。
这份恐怖的感觉却很快就被另一种感觉取代。
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连崔北海也不知道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似乎正在离开自己的躯壳,神智已逐渐昏沉。
他的剑本已准备出手,可是这下子,他的手不觉已自松开。
剑已举起了半尺,他的手一松剑锋就落下,落在他的小腿上。
是剑脊,并不是剑锋,他的小腿没有伤在这一剑之下,森冷的剑气已如冰针刺入他的小腿,刺入他小腿骨髓的神经。
他打了一个寒喽,猛然清醒过来!--是那双眼在作怪!
他立时惊觉那是什么回事。
--他非独会吸血,还会吸走我的魂魄,我一定要坚定自己的意志,绝对不能够再给他那双眼迷惑。
他这样告诉自己,双眼虽然又与那只吸血蛾的一双复眼对望,意志却已如铁石般坚定,神经亦已如钢丝般坚韧!
练剑的人大都会同时练心,他并不例外。
剑已又紧握在手中,他的目光剎那亦变得剑一样锐利!
那只奇大的吸血蛾仿佛亦觉察崔北海已经清醒,自己的眼晴已经不能再对崔北海发生作用,血光闪亮的那一双复眼忽变的黯淡。
它突然振翅,“霎”一下,疾转向窗口那边。
莫非它亦已知道危险,准备飞走了?
也就在这剎那,崔北海人已向窗上飞起!
“嗡”一声,七星绝命剑抖得笔直,人剑合一化成一道飞虹,飞击那吸血蛾!
剑锋未到,凌厉的剑气已激荡,“哧哧”两条火蕊在剑风中熄灭!
整个书斋一暗,一声与人一样的惊呼突然响起!绝不是崔北海的声音。
声音尖而娇,竟然是女人的声音!哪来的女人?
书斋就只有崔北海一个男人。
这女人的声音竟是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口中发出!
惊呼声一起,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就魔鬼般通透,魔鬼般向窗口飞逝,魔鬼般消失!
崔北海一剑刺在虚无之中!他的人却落在浮盘的边缘之上!
火光照亮了他的人也照亮了他的剑!
剑尖上赫然闪着血光!崔北海将剑移近眼前细看。
的确是血,豆大的一点鲜红的鲜血正染点剑尖!
崔北海以指蘸血!血竟然仍有微温!那来的鲜血!
剑虽然刺入虚无之中,却也是那只吸血蛾还未消失之前所在之处!
这一剑莫非已刺中那只吸血蛾?
这点血莫非就是那只吸血蛾的血液?
蛾血怎会是红色?蛾血又怎会温暖?
莫非那只吸血蛾真的是一只蛾精?一只蛾妖?
那要是事实,必然是一只女妖精!
方才她发出的那一声岂非就是女人的声音?
崔北海站在浮盘的边缘上,瞪着手指上的血,一脸的惊恐之色。
他无意低头望一眼,心更寒,血更冷,冷得已像要冰结。
一盘的伤蛾,碧玉般铺满了水面,鱼鳞般起伏,正在垂死挣扎。
那种呻吟一样的奇怪声响已更强烈。
触目惊心,入耳同样恐怖。
崔北海几乎已怀疑自己是置身地狱之内。
他的目光一转,忽落在窗前的地上,又是一滴血!
崔北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形又飞起,穿窗而出!
窗外有风;天上有月,月明风袅。
崔北海越窗落地之时,月却正隐入云中。
庭院随而变的阴沉起来,温暖的春风也仿佛森冷。
近窗的地上因为照着书斋内透出的亮光,仍可以看得清楚。
地上也有一滴血,崔北海那一剑刺得倒不轻。
那只蛾妖精虽然魔鬼般隐没,但它伤口滴下来的血液却暴露了它的行踪。
追着地上的血渍也许就能够找到它藏身的地方。
崔北海却已不能望得更远。
月已完全隐入了云中,庭院由阴沉转成黑暗。
他突然回身跃入房中,房中有灯火,他准备取过灯火追下去。
身形一落下,他整个人就怔在那里。
浴盘仍然在盆中,铜钵上的火蕊也仍然在燃烧,盘附近地上那的些伤蛾却已一只都不见。
盘内铺满了水面的吸血蛾亦己完全消失。
他们已负伤,不能再展翅飞翔,怎能够离开?
崔北海一个箭步窜到木盘旁边,瞪大了眼睛,往盘里望去!
火蕊虽然熄灭了四条,还有三条在燃烧,仍照出光亮,他看得非常清楚。
一只蛾的确已没有,一盘的清水却变成了血水!
那些吸血蛾莫非就是化成血水?崔北海一剑探入血水之中。
剑还未进入血水之中,那一盘血水已完全幻灭。幻灭的只是血,不是水。
盘中仍载满了水,清水。崔北海那一剑哪里还探得下去。
他突然回顾窗前那边,那边的地上本来有一滴鲜血,可是现在仿佛渗入地下,完全消失。
他惊顾自己的手,他曾以手指蘸血,还感觉到那点血的微温,可是他那只手指之上,现在那里还有血?这难过是幻觉?这难过是魔血?
崔北海不知道。这种事情尽管连他都难以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清水?血水?
吸血蛾--三
三
连他都难以相信的事情,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他苦笑,也只有苦笑。
三月十一日。东风又吹,落花如雨。
崔北海没有站立在落花中。他站立在走廊上。
也有落花被东风吹入廊中,他却没有再去接。
他怕落花上又伏着吸血蛾,当他接在手中时,又刺他的手,吸他的血。
他望着那些落花,心中却全无伤春之意。
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的目光呆滞,心也已有些麻木。
恐惧、失眠,一连十天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还能够支持得住,没有变成疯子,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他也没有发觉易竹君的走来。
易竹君同样也意料不到这个时间竟会在这条走廊碰上崔北海,这条走廊已远离书斋。
这条走廊曲曲折折,崔北海不是站立在当中,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发觉崔北海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一瞥见崔北海,她的面上就露出惊惧之色,那身子一缩,竟真的企图闪避。
只可惜崔北海虽然没有看见她,但她的脚步声己够响亮,已足以将崔北海惊醒。
崔北海缓缓回头,呆滞的目光落在易竹君的身上,突然一凝,瞳孔同时暴缩。
“蛾……”
崔北海一个蛾字出口,话声便中断!
易竹君今天穿了一袭翠绿的衣裳,翠绿如碧玉,就像蛾身,蛾翅那种颜色。
崔北海就像是惊弓之鸟,看见这种颜色,不由就想起吸血蛾。
他的手旋即握在剑上。
幸好他总算看清那是一个人,是他的妻子。
跟着出口的说话立即咽回,却没其它任何话说,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易竹君。
易竹君没说话,面上的惊惧之色却更浓,就像是遇上了一个疯子。
一个人遇上了一个疯子,那个疯子又是目露杀机,手上握利剑,当然最好就是赶快开口。
易竹君没有开口,也不能开口。因为她是这个疯子的妻子。
两个人就一如两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哪里还像一对夫妇?莫说是夫妇,连陌生人都不如。
两个陌生人清晨相遇,有时也会打一个招呼,更不会远远看见,就企图回避。
崔北海不免心中一阵悲哀。
终于还是他首先开口,道:“这么早你去哪儿?”
易竹君嗫嚅道:“到荷塘那边去散散心。”
崔北海道:“是为了什么?竟这样烦恼?”
易竹君没有作声。
崔北海也不追问,叹了一口气,道:“那边的杏花已快飞尽,要看的确就得趁现在这个时候,去走走也好。他虽然说好,脚下并没有移动半分,目光也没有回转,仍是望着易竹君。他似乎完全没有意思陪同易竹君到荷塘那边。易竹君仍不作声,也没有举步。崔北海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等什么?”
易竹君轻声问道:“你不去?”
崔北海反问:“你希望我去?”
易竹君又不作声,仿佛不知道怎样回答。
崔北海凄然一笑,道:“我也想陪你去走一趟,只可惜我还有事等着要办,去不得,还是你自己去好了。”
他笑得这么凄凉,眼中也充满了悲哀。他真的去不得?
真的有事等着要办?
易竹君没有问,垂下头,默默地举起脚步。
崔北海亦是默默地瞪着眼,看着她从自己的身旁走过。
走出了半丈,易竹君的脚步便开始加快。
崔北海即呼一声:“竹君!”
这一声叫得非常突然,语气亦非常奇怪。
易竹君给他这一声叫住了。
刚开始加快的脚步应声停下,却没有回头。
崔北海一声“竹君”出口,连随放步追上去。
是不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要陪易竹看到荷塘那边散散心?
易竹君等着他追上来,脸上并没有丝毫欢愉之色,也没有回头。
崔北海一直走到易竹君的身旁,才停下脚步。
易竹君终于忍不住回头,低声问道:“什么事?”
崔北海没有应声,一双眼睁得老大,盯着易竹君的左手。
易竹君的双手都深藏在衣袖之内,他盯着的其实也就是衣袖。
翠绿如碧的衣袖之上赫然有一片触目的红色,红得就像是鲜血。
易竹君一瞬间亦发觉崔北海在盯着什么,下意识一缩左手,崔北海比她更快,已将她这只左手握住。
易竹君似乎被他握着痛处,一皱眉,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崔北海没有看见,他的目光仍在那衣袖之上,忽问道:“你的左手怎样了?”
易竹君浑身一震,嗫嚅着道:“没有事。”
崔北海冷冷地道:“没有事又想会有血流出来,衣袖都染红?”
“那莫非不是你自己的手臂流出来的血?”
他再问这一句,却不由分说,自行将易竹君左手的衣袖拉起。
易竹君的手臂晶莹如玉,小臂上赫然缠着一条白布。
白布的一边已变成了红色,已被血湿透。
崔北海面色一寒,道:“这是什么回事,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易竹君吞吐吐地道:“我方才裁衣,一下不小心,给剪刀伤了手臂。”
怎会将手臂伤得这么厉害?
崔北海心意一动,道:“给我看看你到底伤成怎样?”
也不等易竹君表示意见,他就将那条白布解开来。
果然伤得很厉害。小臂上五六寸长,深有两三分的一道血口,血犹在渗出。
这怎会是剪刀弄出的伤?
崔北海细看一眼,当场就变了面色。一一是创伤!
他心中大叫,一个字却说不出来。
他深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没有错误。应该没有错误。
要知他到底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是否创伤也应该可以分辨得出。
--她为什么要骗我?
崔北海的目光不觉移到易竹君面上。
易竹君一脸惊俱之色。她惊惧什么?
崔北海怔怔地盯着易竹君,心中的恐惧绝不在易竹君之下。
--她不懂武功,也没有理由无端用剑,怎会是自己用剑刺伤自己?
--不是她,又是谁?
--在这个地方,谁敢用剑伤害她?
--只有我!
--莫非昨夜出现于书斋的那只奇大的吸血蛾就是她的化身?
--莫非昨夜我那一剑就是刺在她的手臂之上,剑上的血,地上的血,就是她的血?
--那些血又怎会一下子消失?莫非她变成吸血蛾时,体内的血亦变成妖血?
--这要是事实,她岂非真的是一只吸血妖?一只蛾精!崔北海越想越惊。
--那么说,我要保存自己的性命,岂非将她杀死?
--她到底是我妻子,叫我怎能如此忍心?
崔北海眼旁的肌肉不住地颤动,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易竹君的手,终于将自己的手松开了,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只是用布包着是没有用的,烧饭的老婆子懂得刀伤,你找她看看,敷些药,否则伤口发烂就糟了。”
易竹君点点头,脱口道:“我正要去找她。”
崔北海谈笑问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到荷塘散散心?”
易竹君一怔,垂下头。
崔北海却接道:“散心是小事,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不过那还不严重,刘婆子大概可以应付得过来。”
易竹君道:“嗯。”
崔北海挥挥手道:“那还不快去?”
易竹君倒是一个很服从的妻子,立即就退开。
目送她远去,崔北海眼中的悲哀之色更浓。
娶着一个蛾精的化身,一个吸自己的血的妻子,娶着一个欺骗自己,不忠的妻子,这两件事都同样可悲,若全都是事实,更就可悲的了。
又一阵东风,又一阵落花,崔北海叹息在落花中。
花落明年还会重开,破裂的感情,却往往终生难以弥补。
三月十二日,风雨故人来。
来的这个人却是崔北海非亲非故。
这个人是易竹君的表哥。
表哥这个称呼据讲未必只代表表哥,还代表情人。
很多女人据讲都喜欢将自己的情人叫做表哥,因为这非独解决了称呼上的问题而且出入也方便得多,不会惹人说话。
易竹君这个表哥当然未必就是那种表哥。
这个表哥叫郭璞,表面上看来似乎比易竹君还要年轻。
他不只年轻,还英俊。
好象他这样的年轻,岂非就是年轻的女孩心目中的对象?
崔北海越看这个郭璞就越不顺眼。
他忙了一个上午,将店务打点妥当,折回书斋内,方想好好地休息一下,易竹君就带着她这个郭璞表哥来了。
他们竟然是两个人同来书斋,总算他们还是有所先后。
易竹君走在前面,头却不时回望,郭璞跟在后面,一双眼似乎并没有离开过易竹君窈窕的身子。
崔北海看见就有气!他居然忍得住气,没有发出来。
他还笑,笑着第一个招呼,道:“这位小兄弟是哪一位?”
易竹君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表哥。”
崔北海“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的表哥,叫什么名字?”
易竹君道:“郭璞。”
崔北海沉吟道:“我好象听过这个名字。”
易竹君道:“其实你也应该见过他的了。”
崔北海缓缓道:“是不是在你养母那里?”
易竹君点点头。
崔北海道:“怪不得总觉似曾相识,坐!”
他摆手请坐,表面上倒是客气的很。
郭璞真如受宠若惊,赶紧在一旁椅子坐下来。
崔北海冷冷地看着他坐下,他口头说得客气,心里其实想一脚将这个表哥踢出门外。
他虽然窝心,还是将之留下来,因为他很想知道易竹君为什么将这个表哥带到自己面前?
他若无其事地对郭璞道:“我已有三年没有到易大妈那里,所以就算见过面,最少也是三年之前的事情,现在认不得也怪不得。”
郭璞道:“岂敢岂敢。”
崔北海随即转入话题,道:“只不知道这次光临有何贵干?”
郭璞还未开口,易竹君已抢先替他回答:“我这个表哥本是名医之后,自小就饱读医书,精通脉理,这两年在城南悬壶,也医活过不少人命。”
崔北海道:“哦?”
易竹君接道:“我看你这几天心神恍惚,举止失常,又尽在说些奇怪的话,所以找他来给你看看。”原来是这个原因。
听易竹君这样说话,竟似全不知情,竟当崔北海的脑袋有毛病,在发疯。
--难道她并不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并不是一个蛾精?
--难道这几天她真的没有看见那些吸血蛾?
--难道她真的这样关心我?
崔北海心中冷漠,面上也浮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既像是冷笑,又像是苦笑。
他笑道:“我心情虽然恍惚,举止并没有失常,说话也并不奇怪,根本就完全没有毛病,无须找大夫诊治。”
易竹君轻叹道:“讳疾忌医,并不是一件好事。”
崔北海漫应道:“硬要说有病,我也只有一种病!”
易竹君不由地追问道:“什么病?”
崔北海道:“心病。”
易竹君一怔,道:“心病?”
崔北海道:“就是心病。”
他霍地转身回顾郭璞,道:“你可知心病如何方能痊愈?”
郭璞一怔。
他正想回答,崔北海已自说道:“别的病也许一定要找大夫才有办法,心病却是不必的。”
郭璞点点头,方待说什么,崔北海的话又接上:“医治这种病其实也就只有一个办法。”
他的目光忽变得迷蒙,轻叹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要医治心病,也就只有用心药。”
他再声轻叹,道:“心药却比任何的一种药还要难求。”
易竹君与郭璞呆呆望着。
崔北海的话一收,两人不约而同就相顾一眼,这一眼之中,仿佛包含着很多很多只有他们才明白的意思。
然后他们的目光齐转向崔北海的面上,这一次,却满是怜悯之色。
他们就像是在望着一个染上了重病的人。
崔北海看得出来,他笑笑,忽又道:“我的话你们也许听得懂,也许听不懂,无论懂或不懂,我都不在乎。”
他又再转向郭璞,突然伸出手,放在茶几上,道:“你既然饱读医书,精通脉理,不妨替我诊察一下,看我可是真有病?”
郭璞瞟了一眼易竹君,道,“我这就看看。”
他欠身伸手,搭住了崔北海的手腕,面容变得严肃,聚精会神的样子、看来倒像个大夫,也像在认真其事。
崔北海木无表情,心里在暗笑。
估量不是名医之后,对于这方面也颇有心得,早在这之前,亦自行检查过两次。
他深信自己绝对没有病,却仍由得易竹君郭璞两个摆布。
因为他一心疑惑,想弄清两人在打什么主意,也想试试这郭璞到底是不是一个大夫。
好象这样的一个英俊潇洒的年青人,莫说是一个大夫,就说他懂得替人看病,也很难令人置信。
几乎一开始,崔北海便已怀疑易竹君的说话。
不过人有时实在难以貌相。
这个郭璞居然真的懂得脉理,而且实在有几下子。
把过脉,郭璞再看看崔北海的面庞,眼神便变得奇怪起来。
崔北海一直就在盯着他,实时问道:“如何?我可有病?”
郭璞道:“脉搏十分正常,完全没有生病的迹象,就只是有些睡眠不足。”
崔北海一怔,大笑道:“果然有几下子,老实说,我也懂得一点儿歧黄之术,是否有疾自己也心中有数。”
郭璞苦笑道:“看来你如果有疾,似乎真的是只有一种必须心药方能医治的心疾。”
崔北海笑声一落,道:“本来就是真的。”
郭璞道:“这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崔北海淡淡地道:“心疾本来就不必找什么大夫,要找到了病源,即使是完全不懂歧黄之术的人,亦不难想出却病的方法,自我疗法。”
郭璞道:“你找到病源没有。”
崔北海点头道:“早就找到了。”
郭璞道:“却病的方法?”
崔北海:“也有了。”
郭璞叹了一口气,道:“我来的敢情多余?”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接道:“不过这却是最好,省得我这个表妹日夜担心。”
他笑顾易竹君!
易竹君也笑笑,笑得却很勉强,那表情倒像宁可日夜担心,只怕崔北海不病。
--我若是真的病倒,她只怕未必就会日夜担心。
崔北海心里想,表面却又是一种表情,他又有了笑容,笑对郭璞道:“你来得倒也是时候。”
郭璞愕然道:“哦?”
崔北海道:“我正闷得发慌,正想找一个人喝上几杯。”
郭璞怔在那里。
易竹君连随又问道:“你用过午膳没有?”
郭璞道:“还没有。”
崔北海又问道:“懂不懂喝酒?”
郭璞道:“几杯倒可以奉陪。”
崔北海拍膝道:“好极了。”
他目光一转,方待吩咐易竹君打点,易竹君已自趋前,道:“我去吩咐准备酒菜。”
这句话说完,她便带笑退下。
看样子她似乎很高兴郭璞能够留在这里。
她甚至高兴得忘记了问崔北海应该将酒菜准备在什么地方。
酒菜准备在偏厅!
这是崔北海通常宴客地方,易竹君总算还记得崔北海这个习惯。
她叫人做了六样小菜。
六样小菜五云拜日般摆开,当中的一样还用一个纱罩覆着。
崔北海目光闪动,连声说出五样小菜的名字,目光终于落在纱罩上,道:“这里头又是什么。”
易竹君应声揭开纱罩,道:“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水晶蜜酿虾球。”
翻花的虾珠,酿上水晶一样透明的蜜糖,衬着碧绿的配菜,既像是水晶,也像是一颗颗的碧玉。
色香俱全,易竹君在这上面显然已化了不少心机。
郭璞瞪着这一碟水晶蜜酿虾球,露出了馋相。
看样子,对于这样小菜,他似乎并不陌生,却又似已很久没有尝到。
崔北海却是一面诧异,连听他都没有听过这名字,他更不知道易竹君有这种本领。
他怔怔地望着易竹君,忽然道:“怎么你还懂得做几样小菜?”
郭璞替易竹君回答:“她本来就是这方面的能才。”
他这个表哥知道的竟然比崔北海这个做丈夫的还要清楚。
崔北海这个做丈夫的心里头实在不是滋味,淡应道:“哦?”
郭璞又道:“这水晶蜜酿虾球她做得尤其出色,我却已有三年没有尝到了。”
崔北海心里头更不是滋味,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淡淡道:“我从来没有尝过。”
他尽管在笑,语气已有些异样,易竹君也听出来了。
郭璞不是呆子,他同样听得出来,再想崔北海方才的说话,一脸的笑意不由凝结。
崔北海大笑道:“这次大概是因为你到来,她特别亲自下厨弄来这些小菜,哈,我倒是沾了你的光!”
他这句话出口,易竹君的面色亦不由变得难看起来。
郭璞赶紧陪笑道:“嫁入大富人家,谁还想到亲自动手烧菜。这次,想必是因为我这个表哥到来,记起自己还有这种本领,才下厨去,大概是想试试,自己还能否做得来。”
他转顾易竹君,道:“表妹,你可是这意思?”
易竹君当然点头。
崔北海随即笑道:“这就非试不可了,果真做得好的话,以后可有你忙的。”
他笑得倒也开心。
易竹君郭璞听他这样说,一颗心才放下。
崔北海接又笑道:“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来!趁热吃!”
未入口已是香气扑鼻,入口更香甜。
蜜糖本来说香甜可口,食欲不由大增,一口咬下去。
“吱”一声,这一口像是咬在一只老鼠的身上。
死老鼠!一般血红的浓汁从虾球里流出,流入他的咽喉!
浓汁之中透着一种难言的恶臭,就像是死老鼠那种恶臭。
虾不是这种味道,绝不是!
水晶虾般的蜜糖内到底是什么东西?
崔北海实在不想在客人面前失仪,但也实在忍不住。
那一股恶臭的浓汁才入咽喉,他整个胃就像已倒翻了。
“哗”地他张口吐出了那个虾球!
虾球滚落在他面前的桌上,已几乎被他咬开两边,他看得非常清楚,裹在蜜糖内的并不是一只虾,而是一只蛾!
碧玉般的翅,血红的眼睛--吸血蛾!
水晶蜜酿吸血蛾球!
那一只吸血蛾也不知是给他活活咬死还是本来就是一只死蛾,血从被咬开的蛾身中流出,染红了水晶般的蜜糖外壳。
血红色的血,带着一种难言的恶臭。
流入崔北海的咽喉中的也就是这种恶臭的蛾血!
崔北海不看犹可,一看整张脸就变成白色。
他双手扶住桌子,当场呕起来。
腥臭的蛾血,呕下了桌面。
连胃液也几乎呕出,易竹君郭璞吃惊地望着崔北海。
他们的目光先落在崔北海呕吐出来的那个水晶蜜酿虾球之上,却一带而过。
在他们眼中,那似乎不可伯。
是不是他们早就知道蜜糖之内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也并未下箸。
崔北海继续呕吐出来的只是苦水。
他的面色由死自转变成赤红,身子也似乎因为呕吐变得衰弱,已摇摇欲坠。
易竹君郭璞看在眼内,不约而同地一齐站起身子,急步上前去,伸手正要扶住崔北海,冷不防崔北海突然将头抬起来,狠狠地瞪着他们。
给他这一瞪,易竹君郭璞伸出去的两只手不由都停在半空,人也怔住。
呕吐已同时停下,崔北海咽喉的肌肉筋骨犹在不停地抽搐。
他的口仍然张大,口角挂满了涎沫,一额的汗水,珠豆般纷落,面部的肌肉似乎已全部扭曲了起来,显露出来的那种表情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易竹君望着他,不觉脱口道:“你……怎么了?”
崔北海口角牵动,好容易才吐出一个字:“蛾……”
易竹君的面上露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神色,道:“什么蛾?吸血蛾?”
崔北海立时半身一偏,戟指易竹君,哑声道:“你哪来这么多吸血蛾?”
易竹君一声轻叹,道:“你这次又在什么地方见到吸血蛾了?”
崔北海那只手指颤抖着,转指向那水晶蜜酿虾球,道:“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易竹君一怔,道:“不就是水晶蜜酿虾球?”
崔北海惨笑道:“虾球虾球,蜜糖内裹着的真是虾球?”
易竹君轻叹一声,道:“不是虾球又是什么?”
崔北海道:“蛾!吸血蛾!”
易竹君摇摇头,没有作声。
崔北海接道:“水晶蜜酿吸血蛾,你亲自下厨弄这道小菜,到底是准备给谁吃?”
易竹君又是摇头,仍然不作声。
郭璞一旁插口道:“何来什么吸血蛾?”
崔北海怒道:“这难道不是……”
话一出口,他那只手指亦向吐在桌面上的那个虾球指去。
那个虾球内本来是一只吸血蛾,现在竟变了金黄芬芳的蜂汁。
这剎那之间,他忽然亦觉自己犹带腥臭的口腔不知何时亦变成芬芳。
蜂汁芬芳,崔北海目定口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光才转回易竹君郭璞两人的面上。
他立时看到两个非常可怕的“人”!
青绿如碧玉的面庞,赤红如鲜血的眼睛,没有眼瞳,整个眼球就像是一个蜂巢,就像是无数的筛孔结合在一起。
人怎会这个样子?妖怪!崔北海心中惊呼。
这一声惊呼还未出口,那两个妖怪已然消失,幻影般消失。
消失的其实只是那两张妖脸。
那两张妖脸其实也不是如何消失,只不过面庞不再青绿,眼睛不再赤红,黑漆一样的眼瞳又再出现。
那两张妖脸只是变回两张人脸,易竹君郭璞的两张人脸。
青绿如碧玉的脸庞,赤红如鲜血的眼睛,简直就是吸血蛾的化身!
--莫非他们两个人都是蛾精?
崔北海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结,木然地望着易竹君郭璞。
易竹君郭璞一直就在盯着崔北海,一见他回头,郭璞便问道:“吸血蛾在什么地方?”
崔北海没有回答,眼中又有了惊惧之色。
易竹君实时一声叹息,转顾郭璞道:“他就是这个样子,好几次突然说看见吸血蛾,依我看,你现在最好立即替他诊察一下,也许现在就能够找出病因。”
郭璞点头道:“我正有这个意思。”
他两步跨前,手刚待伸出,崔北海猛地一声怪叫:“不要接近我!”
好惊人的一声怪叫。
郭噗几乎没有吓死,勉强一笑道:“你现在还是给我看看的好。”
崔北海冷冷地道:“还有什么好看?现在……现在我什么都明白……”
易竹君郭璞对望一眼,仿佛不明白崔北海说话的意思。
“吸血,吸血蛾!我到底有何对不起你们?”
崔北海喃喃自语,突然狂笑了起来。
他一脸悲哀,笑声中更无限的凄凉。
易竹君郭璞面面相觑,两个忽地都叹息起来。
易竹君叹息道:“他这个毛病又来了。”
崔北海居然听在耳里,惨笑道:“是我的毛病又来了!”
这句话出口,他倏地转身奔了出去。
荷塘的水冷如冰。
崔北海双手掬了满满的一捧水泼在脸上,激动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一颗心却仍乱如春草。
--易竹君嫁给我的时候已非完壁,我虽然因为实在喜欢,没有当面揭破她,也没有与易大妈计较,仍不免耿耿于怀,一心要找出那个先我夺去她清白的人。
--这个人,莫非就是她这个表哥郭璞?
--好象易竹君这么可爱的女人,无论谁得到,都不会放手,郭璞之所以由得她嫁给我;想必是当时有所顾虑,不敢出面与我争夺。
--这三年之间,也许他学来什么妖术,所以走回来,要从我的手中将易竹君抢回去,哪些吸血蛾的出现,也许就是出于他的驱使,一切可怕的怪事完全是他从中作怪亦未可知。
--也许他们本来就是两个蛾精,郭璞是故意让易竹君嫁给我,一待时机成熟便现出原形,吸我的血,要我的命!
--这如果是事实,他们的目的只怕不会这么简单,那除非我的血特别宝贵,是以他们才不惜在我的身上化费三年的时间。
--要不是,他们的目的又何在?
崔北海越想心越乱。
--他们如果真的是存心害我,就绝不能对他们客气,无论是人抑或是蛾精,都非杀不可!
杀机一动,崔北海的手不觉就握在剑上!
--这只是我自己的推测,并没有任何证据,再多等一天看看,说不定这一天之中让我找到他们害我的证据,那时下手,方是道理。
心念再转,崔北海才将握紧的那只手又放松。
他决定多等一天。
三月十三日,今夜月仍缺,铁的却已并不多,满院虫声半窗月。
书斋向月那边窗户的窗纸全都被月色染得苍白,死白。
崔北海独卧榻上,静对苍白死白的窗纸,面色亦显得死白,苍白。
他一脸倦容,眼睛仍睁大。
忙了整整的一天,他已经找遍整个庄院,易竹君所有的东西他亦全都找机会暗中加以检查。
他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甚至一只吸血蛾都没有遇上。
--难道他们早已知道我准备采取什么行动,预先将所有有问题的东西全都藏起来?
--难道那些吸血蛾的巢穴并不是在这个庄院之内?
找了整整的一天,他都找不到一只吸血蛾,可是,才卧下,那些吸血蛾便又来了。
成群的吸血蛾出现在书斋外,“霎霎”的扑翅之声,静夜中听来,份外的刺耳,份外的恐怖。
那群吸血蛾仿佛从月亮中飞来。月光照在窗纸上,它们的投影亦落在窗纸上。
飞舞的蛾影直似群鬼乱舞,由近而近,由大而小!
月光已经被蛾影舞碎,窗纸也似被舞碎了。
崔北海居然沉得住气。
也不过片刻,“霎霎”的群蛾扑翅之声突然停止,蛾影亦同时静止。
千百个蛾影全都静伏在死白的窗纸上。
窗纸,却不因此昏暗,反而变得碧绿。
月色竟照透蛾身。
崔北海死白的面色亦惨绿起来,他的身子实时从榻上飞出!
箭也似“飕”的飞出,飞落在窗前。
他瞪着那群吸血蛾,一直到它们完全静止,才采取行动!
人犹在半空,他的双手已伸出,身形一落下,双手就将其中的一记窗户劈开!
窗户一劈开,他的右手便收回,“呛啷”拔剑出鞘!
他早已准备那些吸血蛾在窗户打开之时,扑进来向他袭击。
大出他意料之外,伏满了窗纸的吸血蛾便已消失。
夜雾凄迷的院子却隐约闪烁着千百点鬼火一样,惨绿色的光芒。
崔北海没有追出,一脸的悲愤。
他突然挥拳,痛击在窗子之上。
整个窗子都柏他击碎,他心中的悲愤,却并未因此消散。
他虽然不知道那引起吸血蛾连日如此出现,并不进一步采取行动,是吸血之前的习惯,还是着意恐吓,却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不难就变成疯子。
长时期活在恐惧之中,的确可以使一个人的神志完全崩溃。
幸好今天已是三月十三,后天就是三月十五。
十五月圆之夜,据讲蛾王就会出现。
蛾王出现的时候,事情据讲就会终结。
这种恐惧的生活最多还有两天。
崔北海只希望这两天之内自己还没有变成疯子。
事情的终结虽然也许就是他生命的终结,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必再恐惧。
恐惧本来就比死亡更难堪。
三月十四,又是夕阳坠西。
崔北海徘徊在西院中,夕阳下,也就在这时,一个仆人将杜笑天带来了。
杜笑天一身副捕头的装束,满面风尘仆仆。
崔北海一眼瞥见,大喜若狂,赶迎上去。“杜兄,怎么现在才来,可想死我了!”
崔北海大力地拍着杜笑天的肩膀。
这一拍之下,竟拍起了一大蓬尘土。
崔北海不由一怔,一双手停在半空。
杜笑天连忙偏身让开,仰面大笑,道:“再这样拍下去,连你也得变成灰头土面的了。”
崔北海闻言一怔,道:“你打从哪里来的,怎么竟像一条泥土里钻出来的臭虫?”
杜笑天道:“我不是从泥土里钻出来,只不过在风沙中赶了整整一天路。”
崔北海问道:“这十天到处都不见人,你到底哪里去了?”
杜笑天道:“走了一趟凤阳。”
崔北海道:“是因为公事。”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道:“事情还没有办妥?”
杜笑天道:“己经办妥了。”
崔北海奇怪道:“怎么你还是这么急。”
杜笑天道:“我是赶回来见你。”
崔北海道:“哦?”
杜笑天笑道:“吸血蛾那件事你难道以为我完全忘记了。”
崔北海点头道:“我几乎这样以为了。”
杜笑天道:“你当我是那种不顾朋友生死的人?”
崔北海赶紧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种事实在太难令人置信,你就算完完全全不放在心上,我也怪不得你。”
杜笑天道:“如果那天在湖畔不是遇见那两只吸血蛾,又给其中的一只刺了一下,我只怕真的不会放在心上。”
崔北海道:“你现在莫非已有了应付的办法。”
杜笑天摇头道:“没有。”
崔北海道:“那么你赶回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杜笑天道:“看看你变成怎样。”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崔北海两眼道:“你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崔北海苦笑。
杜笑天接道:“那件事假使并非传说,蛾王也要在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出现,今天不过是十四,我回来仍是时候,还可以赶及帮助你对付那些吸血蛾。”
崔北海微喟道:“你虽然及时回来,只怕对我也没有什么帮助。”
杜笑天一怔道:“听你的口气,这十天之内,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崔北海颔首道:“已够多的了。”
杜笑天道:“是不是那些吸血蛾又出现了?”
崔北海道:“每天都出现,一天比一天多,昨夜出现的时候,我看已不下千只。”
杜笑天耸然动容,脱口道:“难道那真的并非只是传说。”
崔北海道:“我看就是了。”
杜笑天忽然又问道:“它们从哪里飞来?”
崔北海道:“不知道。”
杜笑天又接着问道:“它们没有袭击你?”
崔北海道:“没有,只是极尽恐吓,这也许是它们的习惯,是蛾王的命令,在十五月圆之夜,蛾王出现之时,它们才正式采取行动。”
杜笑天转问道:“你有没有对它们采取行动?”
崔北海道:“有。”
杜笑天道:“能不能制止它们?”
崔北海道:“根本就没有作用。”
杜笑天说道:“难道,刀剑它们都不怕?”
崔北海点头道:“正如第一次。”
杜笑天道:“是不是在你采取行动之时,它们便魔鬼般突然消失?”
崔北海一声叹息,道:“它们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杜笑天沉吟一声道:“你可曾想过怎么会惹上这些东西?”
崔北海似乎意想不到杜笑天这样问,怔住在那里。
杜笑天又道:“这么多人不选择,偏偏选择你,必然有它们的原因,知道了这个原因,事情也许献比较简单。”
崔北海苦笑,欲言又止。
杜笑天低头沉吟,并没有留意崔北海的神态变易,接问道:“它们多数在什么地方出现?”
崔北海道:“几乎每一次都不同。”
杜笑天转问道:“昨夜出现在什么地方?”
崔北海道:“书斋之外。”
杜笑天道:“前几次又如何?”
崔北海闭上嘴巴。
杜笑天盯着他,道:“忘记了?”
崔北海道:“你看我可像是如此健忘之人。”
杜笑天缓缓道:“我看你像是心中有难言之隐。”
崔北海又将嘴巴闭上。
杜笑天道:“你说了出来,也许我能够从中找出那些吸血蛾的弱点,替你设法应付,但如果你不说,怕我就真的对你毫无帮助的了。”
崔北海又是苦笑,道:“有些事即使我说出来,你也未必会相信。”
杜笑天道:“只是未必会,不是一定不会。”
崔北海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静候一旁,也不催促。
崔北海沉默了一会,长叹一声,摇头。
杜笑天看在眼内,道:“果真是难于启齿,也不勉强你。”
崔北海苦笑一下,道:“有件事我倒想跟你说一说。”
杜笑天道:“我在听着。”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出现的时候,并不是每一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可是除了我之外,在场的其它人竟全都没有看见他们,你说奇怪不奇怪?”
杜笑天道:“有这种事情?”
崔北海道:“杜兄难道不相信我的话?”
杜笑天摇头道:“不是,但这如果是事实,那些吸血蛾只怕就真是魔鬼的化身。”
他忽亦苦笑,道:“世间难道竟真的有所谓妖魔鬼怪?我绝不相信!”
崔北海道:“我也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但千百只吸血蛾一齐出现,又是何等声势,竟无人看见,只是我例外,这件事如何解释?”
杜笑天不能解释。
崔北海接道:“在场的人不用说,只要是住在这个庄院的人,我都已问过,异口同声,都是说不知道,这如果不是事实,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全都对我说谎!”
杜笑天道:“前些时你不是曾经说过这个庄院的所有人对你都是一片忠心。”
崔北海道:“我是这样说过,当时,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一直忘记了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么事?”
“人事难测!”崔北海叹了一口气。
杜笑天道:“这句话,你似乎有感而发。”
崔北海叹息道:“如果他们真的是全都对我忠心一片,没有说谎,这件事反而简单。”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道:“因为也只有三种可能,一是那群吸血蛾的确是妖怪的化身,所以只有我这个被害者才可以看见?”
杜笑天道:“否则如何?”
崔北海道:“那就是我说谎,无中生有,虚构故事。再不然,便该是我的脑袋有问题,一切都是出于我的幻想的了。”
杜笑天失笑道:“这岂非我的脑袋也有问题?”
崔北海只是叹息。
杜笑天的目光落在曾被吸血蛾刺了一下的那只手指之上,笑容忽一敛,道:“妖魔鬼怪的化身倒未必,那些吸血蛾的存在却是可以肯定。”
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眼睛,何况当时他还将一只吸血蛾抓在手中?
还被那只吸血蛾刺了一下?这绝非幻觉?
他的脑袋既然没有问题,崔北海应该也没有。
--这十天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北海到底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杜笑天的目光不由又回到崔北海的面上。
他立时发觉崔北海一双眼发直,并不是在望着他。
--他在看什么?
杜笑天下意识地顺着崔北海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一双蛾!
赤红如鲜血的眼晴,青绿如碧的双翅。
吸血娥!杜笑天一连打了两个冷颤。
金黄色的夕阳晚照下,那一双吸血蛾更显得美丽,美丽而妖异!
它们双双飞舞在那边的一丛杏花中。
杏花已零落,颤抖在凄冷的晚风里。
是不是杏花也有感觉,知道这一双吸血蛾会带来灾祸,恐惧得颤抖起来!
灾祸果然马上就来了。
飕一声,崔北海的身子突然如箭离弦也似射向这一丛杏花!
人到剑到!七星绝命剑星雨飞击而下。
一丛杏花立时被剑击碎!
那一只吸血蛾是不是也被击碎?
崔北海剑势一尽,人亦落下,剑雨击碎否花落下!
“挣”的剑入鞘,崔北海所有的动作完全停顿,木立在碎落的杏花中,一双眼铜铃般睁大,目光闪闪。
杜笑天几乎同时凌空落下,落在崔北海身旁,道:“崔兄,如何?”
崔北海目光霍地一转,盯着杜笑天,道:“方才你有没有看见那一双吸血蛾?”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沉声道:“你有没有骗我?”
杜笑天正色道:“我没有理由骗你,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崔北海忽然笑了起来。
杜笑天给笑得一怔,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崔北海道:“因为我实在开心。”
杜笑天又是一怔,道:“哦?”
崔北海笑道:“如果又是我一个人看见,只怕我的脑袋真的有问题,但你也看见,而且这已是第二次的看见,证明事实是有吸血蛾这种东西存在,我也绝不相信这么巧,你我的脑袋都有毛病,又会这么巧,两次在一起,都一齐看见那种应该没有可能存在的东西。”
杜笑天点头,道:“你我的脑袋应该都没有毛病……”
崔北海突然截口问道:“我一剑击出之时,你可曾看见那一只吸血蛾从剑网中逃出?”
杜笑天摇头道:“不曾。”
崔北海痛恨地道:“当时它们已是被剑网笼罩,可是剑网一开始收缩,它们便全身通透,魔鬼般消失!”
杜笑天苦笑,目光落在地上。
他只希望能够看见一只蛾尸,因为那就可以证明那只吸血蛾不过被那一剑击毙,崔北海不过一时眼花。
一地的碎叶,一地的碎花。
碎叶碎花之中并没有蛾尸,连一小片蛾翅都没有。
杜笑天一拂双袖,一地的花叶齐飞。
蛾尸也没有盖在花叶之下。
--那只吸血蛾何处去了,莫非它们真的魔鬼般消失?
真的是魔鬼的化身?
世间莫非真的有妖魔鬼怪?
杜笑天不禁一声叹息,崔北海亦自叹息。
杜笑天忽然问道:“你准备怎样?崔北海道:“等死。”
杜笑天一怔,道:“明天才是十五,你还有一天的时间。”
崔北海道:“这一天之内你以为就能够想出应付的办法?”
杜笑天道:“最低限度你也可以尽这一天离开此地,或者找一个秘密的地方暂时躲藏起来,一切等过了十五再说。”
崔北海道:“如果我要离开早就离开了。”
杜笑天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你不离开?”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若真的是魔鬼的化身,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它们一样可以将我找到。”
杜笑天又是一怔,崔北海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古老相传,妖魔鬼怪大都无所不知,无所不至。
杜笑天心念一动,道:“你大可走进佛门暂避一宵。”
崔北海淡然一笑,道:“你以为我没有动过这念头。”
杜笑天道:“据我所知,所有妖魔鬼怪对于佛门清静地,都不无避忌。”
崔北海道:“我也知道这附近的佛门并不少。”
杜笑天道:“难道你已试过这办法,已知道这办法完全无效?”
崔北海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么事?”
崔北海道:“这附近的佛门虽然多,还没有一处真正清静的佛门,也没有一个真正得道的高僧。”
杜笑天并没对崔北海这样说,他是这地方的捕头,这附近的佛门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崔北海所说的正是事实。
他一声轻叹,道:“天下间其实又有几处真正清静的佛门,又有几个真正得道的高僧?”
崔北海接道:“更何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我真的置身清静佛门,又有得道高僧一旁守护,蛾王也未必就没有办法。”
杜笑天道:“是以你索性就静候蛾王的出现?”
崔北海点头道:“我也实在想见它一面。”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接道:“最好到时它能够化为人形,人一样说话,又容许我还有说话的余地。”
杜笑天道:“你要问清楚它为什么选择你?”
崔北海凄凉一笑,道:“只要能给我一个明白,我便将血奉献给蛾也甘心。”
杜笑天沉默了下去。
崔北海缓缓接着道:“我只求一个明白。”
杜笑天不觉说话出口,道:“我也希望能够有一个明白。”
崔北海道:“这可就难了,我明白之际,也是我绝命之时,死人并不能够传话。”
杜笑天笑道:“明天夜里我要寸步不离你左右,你明白我又怎会不明白?”
崔北海断然拒绝说道:“这万万不能!”
杜笑天道:“为什么?”
崔北海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万万不能让朋友冒这个险。”
杜笑天道:“这样说这个险我就非冒不可。”
崔北海瞪着他。
杜笑天接着道:“你将我当做朋友,我又岂能不将你当做朋友,眼看朋友有难竟袖手旁观,又岂是朋友之道。”
崔北海突然问道:“你可知明天夜里与我一起不难亦成为群蛾攻击的对象?”
杜笑天点头。
崔北海又问:“你可知道果真一如传说,群蛾亦可能将你的血吸干。”
杜笑天又点头。
崔北海道:“你既然都知,还是要冒险?”
杜笑天一再点头。
崔北海突然一拍杜笑天的肩膀,大笑道:“好朋友,够朋友!”
杜笑天道:“你这是答应我明天夜里追随你左右?”
崔北海笑声突止,道:“我还是不答应。”
他盯着杜笑天,接道:“如果我答应你,就是我不够朋友的了。”
杜笑天摇头轻叹,道:“你这个人也未免太固执。”
崔北海点头道:“我生来就是这个脾气。”
杜笑天忽一笑,道:“不过我一定要来,你也没有办法。”
崔北海道:“因为你是捕头?”
杜笑天点头:“我有责任阻止凶杀的发生。”
崔北海道:“凭我的地位,在我睡觉时候,大概总可以将你请出房门之外。”
杜笑天笑道:“那明天晚上,我就守在房门之外好了。”
崔北海道:“有什么可以改变你的主意?”
杜笑天道:“没有。”
崔北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只要群蛾出现的时候,你不冲入进来,房门之外应该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杜笑天笑笑。
崔北海接着道:“我却知道你没有这种耐性,就不用群蛾出现,只要房内稍有异动,你便会冲进去。”
杜笑天笑道:“你什么时候清楚我的脾气?”
崔北海没有回答,只问道:“明天你什么时候到来?”
杜笑天道:“尽早。”
崔北海道:“明天整天我都会留在书斋。”
杜笑天说道:“书斋外的景色,也不错。”
崔北海道:“月夜的景色更不错,只怕风露太冷。”
吸血蛾--四
四
杜笑天说道:“风露太冷,大可以加衣。”
崔北海摇摇头道:“你这个人原来比我还固执。”
杜笑天一笑,转过话题道:“我仆仆风尘,怎么你全无表示?”
崔北海道:“我本该设宴替你洗尘,只可惜我的心情实在太坏。”
杜笑天道:“这么说,我现在岂非最好告辞?”
崔北海也不挽留,面露歉意道:“活得过明天,我必定与你狂醉三日。”
杜笑天笑道:“到时可要搬出你家藏的陈年美酒。”
崔北海凄然一笑,道:“还有这样的机会,你以为我还会吝惜那些东西?”
杜笑天看见崔北海那种表情,哪里还笑得出来,轻叹道:“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忧。”
崔北海淡淡道:“我何尝担忧。”
杜笑天道:“如此最好。”他说一声告辞。
崔北海只是回以一声不送。
他真的不送,甚至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夕阳已然在小楼外,短墙外。
夜色虽未临,天色已逐渐昏暗,晚风凄冷。
一阵风吹起了崔北海外罩长衫的下摆,也翻起了他脚旁的片片碎叶。
叶上有血,浓血,血几乎只是一点,却闪闪生光。
妖异的血光一闪即逝,叶一翻又落回原处。
崔北海迎风转过半身,目送杜笑天走出了月洞门。
他的脚步一移动,血光又闪现。
这一次的血并不是在叶上,也不是只得一点。
小小的滩血,这些血到底是什么血?
血出现在崔北海脚下,是不是就是崔北海他的血?
如果是,又因何流血?
血浓浆一样,仿佛透着一种难言的腥臭,血光妖异,周围的气氛也似乎变得妖异。
崔北海的面容亦仿佛因此变得妖异起来。
三月十五,黄昏前烟雨迷茫,一到了黄昏,烟雨却就被晚风吹散。
空月黄昏,晚日葱笼。
这边太阳还未下沉,那边月亮便已开起。
十五月圆,月圆如镜,残阳的光彩中,只见淡淡的一个轮廓。
杜笑天突然发现这一轮淡月。
“怎么这样早月亮就升起来了?”他猛打了好几个寒噤。
这一轮淡月竟仿佛裹在森冷的寒冰之中,给人的是寒冷的感觉,妖异的感觉。
他现在正在聚宝斋之内。
崔北海早已吩咐下来,所以杜笑天一来,仆人就将他带往书斋,却只是带到书斋之前。
这也是杜笑天的吩咐。
那个仆人随即离开,因为崔北海还吩咐,杜笑天一到,任何人都不得再走进书斋。
他显然不想牵连任何人。
杜笑天明白崔北海的苦心。
他却不止一个人到来,还带来了传标,姚坤两个捕快,他们都是他的得力手下,都有一身本领。
书斋的门紧紧地闭着,里头已燃起灯火,并不见人影。
杜笑天目光落在门上,方在盘算好不好将门拍开,先跟崔北海打个招呼,顺便看看他现在怎么样,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来。
崔北海双手左右抓着门上,并没有出来。
杜笑天那落在门上的目光自然变了落在崔北海的脸上。
他立时又打了一个寒噤。
只不过一日不见,崔北海的脸上竟全无血色,青青白白的,就像天边那一轮淡月,清冷而妖异。
他似乎在开门之前已知道杜笑天的到来,又似乎现在才知道,他的声音也很冷。
杜笑天忙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北海一愕,道:“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怎么你这样问?”
杜笑天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面色多么难看?”
崔北海淡笑道:“一夜不眠,复又整整一天不曾好好的休息,面色不免难看一点。”
杜笑天道:“你在忙什么?”
崔北海道:“将这十多天所发生的事情完全写下来……”
杜笑天忙道:“可否给我看一看?”
崔北海道:“可以是可以,但不是现在。”
杜笑天追问道:“不是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才可以?”
崔北海道:“在我死后。”
杜笑天怔在那里。
崔北海微喟道:“我若是不死,这件事也就罢了,再不然,日后我亦会自己解决。”
杜笑天脱口说道:“你若是死了又如何?”
崔北海道:“那么你迟早总会找到我留下来的那份记录,只要那份记录在手,你便会明白事情的始末,亦不难找出我死亡的真相。”
杜笑天摇头,道:“你何不现在让我一看,那也许我们还能够来得及找出应变的办法,来得及挽救你的性命。”
崔北海亦自摇头,道:“只有我死亡才有人相信我那份记录。”
杜笑天膛目道:“怎么你竟是要以自己的生命来证明事情的真实。”
崔北海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杜笑天怒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崔北海道:“这种恐怖的生活,无论谁都会活腻。”
杜笑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崔北海一眼,道:“我看你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
崔北海道:“我倒希望自己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他凄然一笑,接下去道:“如果我是一个疯子,根本就不必再担心什么,也都不会再有任何的感觉,无论恐怖仰是痛苦。”
杜笑天又怔住。
崔北海随即探手从杯中缓缓地抽出了一封信,道:“我还写了这封信。”
杜笑天问道:“这封信,又是如何处置?”
崔北海道:“准备交给你。”
杜笑天诧声道:“给我的?”
崔北海摇头,道:“不是给你的。”
杜笑天道:“然则为什么交给我?”
崔北海道:“因为我无暇外出,左右又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只有乘此机会交给你,由你替我送出去。”
杜笑天道:“送去哪里?”
崔北海道:“衙门。”
杜笑天道:“给谁?”
崔北海说道:“此地的太守--高天禄!”
杜笑天大感诧异,忙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信?”
崔北海道:“其实也不是一封信,是一份遗嘱。”
杜笑天道:“遗嘱?”
崔北海道:“我要请高太守替我处理一切身后事。”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勉强笑道:“当然,我若能活到明天,这封信也就不必送出,你要交还我。”
杜笑天道:“这是说,现在一定要由我保管的了。”
崔北海道:“当然。”
杜笑天忽笑道:“只怕群蛾去后,我也变成一具干尸,不能替你送出这封信,转而给人拿走了。”
崔北海道:“就算你变成一具干尸,还有你两个手下。”
杜笑天回顾一眼,道:“也许他们亦与我同一命运。”
崔北海失笑道:“你的心地原来也并不是怎样好。”
杜笑天一声叹息,道:“连你的“七星夺魄,一剑绝命”,也全无保命的把握,他们的两支短枪,一条铁索能比得上你那支七星绝命剑?”
崔北海道:“那些吸血蛾未必会找上他们,即使找上了,你们三人无一幸免,那封信也被毁去,亦不成问题。”
杜笑天不明白。
崔北海解释道:“因为我还写了一封与这封完全相同的信,与我那份记录放在一起,我们若全都死了,三日之后,它们也一样会交到高太守手中。”
杜笑天更不明白了。
崔北海又解释道:“三日之后我那朋友无论如何都应该赶到,以他的智能,应该可以将它们找出来,信封之上已留字送与何人,他应能替我办妥。”
杜笑天道:“你倒也小心。”
崔北海道:“如此地步,我怎能不小心?”
杜笑天忽又问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崔北海道:“常护花?”
“常护花?”一听到这个名字,杜笑天、传标、姚坤三人的面色都一变。
崔北海一瞟三人,道:“你们是不是不曾听说过我这个朋友?”
杜笑天道:“不曾听说过你这个朋友的人大概还不多。”
崔北海颔首道:“他在江湖上的确名气很大,目下江湖用剑的高手若论名次,第一位我看亦是非他莫属的了。”
杜笑天也有同感,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他这个人,也没有看过他的剑法,但目下江湖,论名气之大,的确还没有人比得上他。”
崔北海道:“你们恐怕怎也想不到我竟有这样的一个朋友。”
杜笑天道:“我与你认识已好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说。”
崔北海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未觉崔北海神色有异,道:“据我所知你这个朋友是住在万花山庄。”
崔北海点头。
杜笑天又道:“万花山庄离这里并不太远。”
崔北海道:“快马六天可到。”
杜笑天问道:“你不是一开始就找他么?”
崔北海道:“初七头上我才着崔义飞马将信息送去万花山庄。”
杜笑天道:“崔义?”
崔北海道:“对于他,你应该不会陌生。”
杜笑天道:“我记得这个人。”
崔北海道:“他一家世代都是侍候我崔家,我绝对相信他这个人,所以我才着他去找常护花。”
杜笑天道:“你应该早些找他去,如此他现在应已在这里。”
崔北海道:“没有必要我实在不想找他……”
他叹了一口气才接下去:“因为我们其实已不是朋友。”
杜笑天道:“哦?”
崔北海没有进一步说明,目光又落在那封信上,道:“这封信已用火漆封口,而我亦不是一次两次给高太守送礼,每一次我都付有字条,他即使认不出我的字,两下对照亦不难分辨得出来。”
杜笑天道:“你担心有人掉换或者窜改你的遗嘱。”
崔北海道:“的确是如此担心,所以在信上我还盖上两个私印。”
他勉强一笑,又道:“好象这样的一份遗嘱,应该不会出乱子的了。”
杜笑天微喟道:“你若是一个疯子又岂会设想得这么周到?”
崔北海一声轻叹,并不说什么,一挥手,那封信脱手飞出。
也不等杜笑天将信接下,他便反手将门关上。
杜笑天接信在手,亦再无说话。
他的目光自然落在那封信之上,前前后后地仔细看了一遍。
信的确密封。
杜笑天小心将信放入怀中,左右瞟一眼两个手下,道:“那边有一个亭子,我们就守在亭里。”
这时候,残阳的光影已几乎完全消失,天边那一轮月亮却仍然淡如清水。
亭子在花木从中,稀疏的花木并没有将亭子掩蔽,书斋那边并不难望见这边亭子,亭子这边亦不难望见那边书斋。
亭中还有一张石台,几张石凳。
杜笑天选了一张石凳,面向书斋坐下,心情不由地紧张起来。
传标、姚坤亦一旁坐下。
姚坤随即道:“头儿,听姓崔的口气,似乎真的有吸血蛾那种东西。”
杜笑天道:“事实就是有。”
姚坤道:“头儿莫非也见过那种东西了?”
杜笑天点头道:“已见过两次。”
姚坤追问道:“那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吸血?”
杜笑天点头。
姚坤变色道:“头儿如此肯定,莫非也曾被那些东西吸过血?”
杜笑天再三点头,道:“不过那次只是一只吸血蛾,它刚开始吸血便被我甩开了。”
姚坤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传标一旁忍不住插口问道:“姓崔的怎会惹上那些东西?”
杜笑天道:“我不知道。”
传标道:“他自己知道不知道?”
杜笑天道:“听他的话,他显然知道,就是不肯说,似乎有难言之隐。”
他一顿,道:“不过即使他不说,在今天夜里,我们可能就有一个解答。”
姚坤实时说道:“夜,看来已经开始了。”
杜笑天应声望天,迷蒙的夜色果然已经开始降临人间。
书斋窗户透出来的灯光亦自相应逐渐明亮。
院子却逐渐暗黑下去。
花树之间并无灯火点缀,亭里虽然有凳桌,亦并无灯火。
杜笑天三人逐渐陷入黑暗之中,三人已再无话说。
夜渐深,月渐高渐明。
书斋窗户透出来的灯光亦渐见明亮,窗纸被灯光照得发白。
他有时木立,有时频频地搓手,有时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崔北海的影子,杜笑天三人却已感觉到崔北海那份焦躁不安。
他们不觉亦焦躁起来,吸血蛾何时方至?
夜更深,月更高更明,也似更圆了。
月色冰冷,洒下一地冷光,院子中淡雾迷离。
雾也不知来自何处,来自何时,月照下,就像寒冰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杜笑天三人仿佛已被冻僵,动也不一动,月光亦凝结,始终不离书斋的窗户。
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更明亮,窗纸雪也似发自。
崔北海的半截影子在窗纸之上,不动的影子。
从这个影子看来,崔北海是坐在灯旁,焦躁也有宁静下来的时候。
一更、三更、三更的更鼓已然敲响。
月正在中央天,镜一样的明月,完整无缺的明月。
更鼓声再响,月突然碎裂!
一片奇形怪状的云,突然飘来,就像是一只魔手,突然将明月撕裂了。
云是殷红色,殷红得一如浓血。
明月就像是浴在血中,血淋淋的明月!
杜笑天抬眼望天,本是想看一看天色,却看到了一轮血淋淋的明月。
他由心寒了出来今夜的月云怎么都这样怪?
明月旋即完全消失在血云之中。
也就在这时,崔北海那印在窗纸之上的人影突然暴起!
一声恐怖的惊呼同时暴响!
“吸血蛾!”
这是崔北海的声音!吸血蛾到底来了!
杜笑天的目光应声急转回书斋。
铮一声拔剑声实时传来!
声音在书斋之内响起,杜笑天三人在亭那边也听得很清楚。
夜也实在太静了。
剑影与人影齐飞,书斋的灯光突然熄灭!
整个书斋,剎那间完全被黑暗吞噬!
刀出鞘,人几乎同时飞出亭外,急扑书斋!
传标、姚坤也够快,姚坤双臂一翻,撒下背插双抢,“呛啷”一声,传标腰缠的铁索亦在手,两人几乎不分先后越亭而出,紧跟在杜笑天身后!
杜笑天一个起落,落在书斋的门前,连随高呼一声:“崔兄!”
没有回答,书斋内一片死寂,可怕的死寂!
传标、姚坤双双落在杜笑天左右,姚坤随问:“头儿,如何?”
杜笑天喝道:“闯!”
一个闯字出口,他的右脚就飞起,一脚踢在书斋的门上。
砰一声门被踢开!
杜笑天手中刀几乎同时挽了一个刀花,护住了全身上下。
即使门一开,一群吸血蛾就从内里扑出,这一个刀花,亦已可以暂时将它们截下。
出乎意料之外,并没有吸血蛾从内里扑出,一只都没有。
门内是一片黑暗。
杜笑天目光一闪,人卜地扑倒,伏地滚身,刀光随身滚动,连人带刀滚入黑暗之中!
姚坤、传标不用杜笑天吩咐,左右撞开了一扇窗户,一个双枪护身,一个铁索飞舞,紧随左右越窗窜入房内!
黑暗剎时将三人吞没。
也不过剎那间,“嚓”一声,黑暗中闪起了一团光芒。火熠子发出来的光芒。
杜笑天整个人都在这团光芒的笼罩之下,火熠子也正就捏在他手里。
他已站起来,左手高举火熠子,右手握刀横护在胸前,一双眼放光般不住地闪动。
传标、姚坤亦左右剔亮了两个火熠子。
三个火熠子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书斋。
杜笑天看的分明,书斋内除了他,传标姚坤外,并没有第四个人。
崔北海哪里去了?
灯仍在桌子,灯罩已分开两片,灯蕊也变成两截。
崔北海先刺剑双飞,那一剑显然就是劈在灯罩之上。
那一剑劈在灯罩之上,当然有他的理由。
他并非一个疯子--吸血蛾!
当时他惊呼吸血蛾,莫非吸血蛾就出现在灯罩附近或者灯罩之上,是以他那一剑才会将灯罩劈开两片,连灯蕊都砍断?
灯蕊仍可以点燃,杜笑天再将灯蕊燃起。
灯光很快又遍照整个书斋,多了这盏灯,整个书斋顿时光如白昼。
杜笑天看得更清楚,崔北海的确不在书斋之内。
不见人,却见血,灯座旁一滩鲜血,灯光下闪闪生光。
血色鲜明,血光妖异,是人血还是蛾血?
蛾血无色,吸血蛾是否就例外?
非蛾血那便是崔北海的血了。
他的血留在桌上,他的人又在何处?
杜笑天以指蘸血,以鼻轻嗅,喃喃自语道:“这该是人血。”
他为捕十年,也不知多少盗贼落在他手中,那些盗贼当然不会全都束手就擒,这十年下来,正所谓出生入死,连他都难以记得曾经多少恶斗,那张刀早已遍染血腥,对于人血的气味他亦已熟悉得很。
现在他仍不敢太肯定。
他虽然见过吸血蛾,并没有见过吸血蛾的血。
那些与一般迥异的吸血蛾在吸过人的血之后,也许就将人的血储在体内。
也许在吸过人的血之后,那些吸血蛾的血亦因而转变成人血一样。
也许那些吸血蛾体内的血液原来就是与人相同。
杜笑天没有再想下去,他怕自己的头脑太乱,目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他解决。
无论是活人抑或死尸,他都得先将崔北海找出来。
他将火熠子放下,却将那盏灯拿在手里,整个人浴在明亮的灯光之中。
人移动,灯光亦随着移动。
他走遍整个书斋,搜遍整个书斋。
传标、姚坤当然绝不会袖手旁观,杜笑天搜过的地方他们都加以搜索。
三个人这样搜索,崔北海纵然变了只有寸许高下,相信亦会被他们找出来。
七尺高下的人又岂会变得只有寸许长短,这除非崔北海方才遇上了妖怪,否则他本身只怕就是一个妖怪了。
他惊呼吸血蛾,若真的遇上了妖怪,应该就是一个吸血蛾妖!
这难道并非传说,这世间难道真的有妖魔鬼怪存在?
杜笑天再三搜索,门窗他都一一仔细地加以检查。
书斋的门窗赫然都是在里面关上,他将门踢开,门闩就被他踢断,传标、姚坤的穿窗而入,亦是窗户连窗撞碎。
整个书斋简直就完全密封。
崔北海即使背插双翼,也不能就此离开书斋,何况整个书斋都在杜笑天三人监视之下?
他绝不会无故惊呼吸血蛾,显然是真的看见吸血蛾才那么惊呼。
那一声惊呼的凄厉,恐怖得真使人魄动心离。
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那一声叫喊,亦不难想象到剎那之间他的恐惧。
他不是第一次遇上吸血蛾。
如果那只是几只吸血蛾,他绝对没有理由如此惊慌。
剎那之间,莫非在书斋之内,突然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吸血蛾,一齐袭击他?
这若是事实,这么多吸血蛾如何能够逃过杜笑天三人的监视,如何能够进入书斋之内?
看来就只有风才能从门窗的缝隙进入,那些吸血蛾纵然其薄如纸,那短短片刻,如何能够一入就是千万只?
崔北海看见的吸血蛾到底是什么吸血蛾?
莫非剎那之间,出现的就是群蛾之首之王?
莫非蛾王样子的出现,比他前所看见的吸血蛾恐怖千倍万倍?
由他的惊呼,到他的拔剑,到人剑齐飞,到灯光熄灭,到杜笑天的破门闯入,前后不过短短的片刻!
崔北海即使一剑击出,人就被群蛾扑杀,人就被群蛾抬起,又如何能够离开?
短短片刻,崔北海简直就像是化成烟霞,在书斋之内消失,在人间消失。
这简直就是魔法,也只有魔法才能如此!
--天下间真的有妖魔鬼怪?
杜笑天掌灯木立,怔怔地瞪着桌上那滩鲜血,整个人,只觉得如同浸在冰水之中。
他额上却有汗淌下,冷汗!
三月十六,杜笑天继续搜索,搜索的范围却己扩展至整个聚宝斋。
参与搜索的除了传标、姚坤之外还有十个捕快。杜笑天严禁事情外传。
在未经证实之前,他绝不将这种邪恶的传说在城中散播。
他虽然严禁,这个传说还是迅速在城中散播开来。
是谁传出去的消息?
杜笑天没有时间追究这件事,也不容任何人阻碍他们的搜索。
整整的一天,他们搜遍整个聚宝斋,崔北海始终不见踪影。
一个人即使死了,也应该留下一具尸体。
莫非那些吸血蛾非独吸干了他的血,还吃掉他的尸体?
三月十七;搜索的范围扩展至全城。
不是杜笑天的意见,是太守高天禄的命令。
高天禄也是崔北海的朋友。
崔北海在这个地方,到底也是一个大财主,一个有相当身价的人。
这一来,全城都知道了这件事,也有不少人自动参加搜索。
搜索并没有结果。
三月十八,高太守命令再次搜索聚宝斋。这一次并不是杜笑天统领群捕,是杨迅。
总捕头杨迅终于出动,亲自主持这一次搜索。
杨迅一直认为自己远比杜笑天精明,比任何人都精明。
杜笑天并不反对这种说法,杨迅在场的时候,他也很少有自己的意见。
他不是好名的人,也不在乎别人对自己如何说法。
十年来,他只知尽忠职守。
清晨的风如水般清冷,杨迅踏步走在前面,一身鲜明的官服迎风飞舞。
他一步踏上门前石阶,随即一转身,双手“霍”一掠身上官服,目光旋即闪电一般射向身后众手下。
好不威风的一个姿势。
杜笑天看在眼内,实在有些佩服,虽然他也是一个官,而且已经当了十多年,到现在为止,仍然摆不出这种姿势,显不出这种官威。
杨迅接着一声吆喝道:“谁与我进内通传?”
杜笑天应声两步跨出,聚宝斋的门亦同时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厮从里面探头出来。
杨迅的嗓子向来够大,那一声吆喝最少可以远传十丈。
杜笑天这边还未与那个小厮说话,长街那边就传来一阵铃声。
铃声如急风疾吹帘前铁马,却远比风吹铁马动听得多。
众人不由自主地偏头望去。
两骑快马正从转角处窜出,疾风般奔来。
声铃是来自第一骑。
金铃紫马,淡紫色的长衫,雪白的披肩,黄金吞口紫皮鞘的宝剑,马上的骑士,年青英俊,简直就像是微服出游的王子。
常护花!
常护花终于赶来了。
铃声一落,紫马在聚宝斋门前收住四蹄,常护花一掠披肩,“刷”地纵身下马,左手旋即将披肩卸下在手中。
紧紧追随在后面的崔义相继亦滚鞍下马,本来笔直的身子早已然挺不起来。
他的体力不比常护花,何况一连十二天,每一天都是大半天坐在马上赶路。
马已换过两匹,他的腰间还未跑断已经值得庆幸。
他手牵缰绳,忙走到常护花身旁。
常护花没有理会他,惊望着石阶上的杨迅。
没有事发生,又岂会大清早捕快群集在门前,纵然不是聪明人,也应该看得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护花想问,杨迅已一翻眼,瞪着他,道:“来者何人?”
他虽然在打官腔,语声并不凶。
常护花的衣饰并不像普通人家出身,对于非出身普通人家的人,他向来都不愿开罪。
常护花不答反问:“你又是何人?”
杨迅自然一挺胸膛,道:“这地方的总捕头。”
常护花道:“杨迅?”
杨迅一怔道:“你也认识我?”
常护花道:“不认识,只是路上崔义与我提及。”
杨迅“哦”一声,道:“你还未与我告上名来。”这个人无论说什么都大打官腔。
常护花方待回答,崔义已一旁替他应声答道:“杨大人,这位是我家主人的朋友……”
杨迅截口道:“叫什么名字?”与崔义说话,他的官腔更打得十足。
常护花自己回答,道:“常护花。”
“常护花?”杨迅的语声充满惊讶,对于这个名字他显然并不陌生。
杜笑天一旁实时上前两步,道:“原来是常兄,崔兄日前已跟我说过,你肯定会来。”
常护花应声偏过半面,上下打量杜笑天一眼,道:“可是杜笑天杜兄?”
杜笑天点头道:“崔兄想必亦曾在你面前提过我。”
常护花道:“听他说崔兄与你是很好的朋友。”
杜笑天道:“说到交情还没有你与他的深厚,我与他认识不过这三两年之间的事情。”
常护花道:“交情的深浅,并不在时日的长短,有些人一见倾心,有些人相识十年,始终是点头朋友。”
杜笑天笑道:“你的说话并不是全无道理,不过他与你的交情无可否认是远比我与他的交情来得深厚。”
常护花顺口道:“何以见得?”
杜笑天道:“就现在这事来说,他始终不肯对我细说分明,却早已准备给你一个坦白,由你找出事实究竟。”
常护花“哦”的一声,一面疑惑。
他的确听不懂杜笑天的话。
杜笑天接道:“至于你,一接到崔义送去的消息,就赶紧上路,飞马到这里,若不是交情深厚,又焉会如此。”
常护花淡淡一笑,转过话题道:“你们大清早群集门前,莫非聚宝斋之内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
杜笑天道:“不错。”
崔义一旁忍不住插口问道:“是不是我家主人出了意外?”
杜笑天尚未回答,杨迅那边突然反问道:“你怎知你家主人出了意外?”
崔义一愕,道:“我只是推测。”
杨迅冷笑道:“你推测得准确。”
崔义不由得面色一变,惊问道:“我家主人现在到底怎样了?”
杨迅不答他,却问道:“你什么时候离开聚宝斋?”
崔义道:“三月初七。”
杨迅接问道:“哪里去?”
崔义道:“奉主人之命,送一封信到万花山庄。”
杨迅又问道:“给何人?”
崔义转顾常护花,道:“万花山庄的庄主,也就是这位常爷。”
杨迅道:“其间可有私自折回来?”
崔义到现在才听出杨迅是将自己当做嫌疑犯看待,苦笑道:“聚宝需与万花山庄之间,来回最快也要十一二天。”
杨迅道:“是么?”
崔义道:“杨大人若是不相信小人的话,尽可以派人调查一下,小人前后落脚的客栈,还没有忘记,待会儿取过纸笔将那些客栈的名字写下来。”
杨迅却挥手道:“不必。”
崔义道:“杨大人这是相信了。”
杨迅道:“言之过早。”
崔义叹了一口气,方待说什么,常护花已然道:“崔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笑天说道:“他已经失踪有两天多。”
常护花一惊,道:“可是十五那天晚上的事情?”
杜笑天道,“正是。”
杨迅连忙接上口,追问常护花道:“你何以知道事情发生在十五那天晚上?”
常护花淡应道:“因为两天之前正就是十五,蛾王习惯在十五之夜,月圆之时才出现。”
这句话出口,杨迅、杜笑天不约而同变了面色。
杨迅迫视常护花,道,“你又怎知道蛾王当时曾经出现?”
常护花道:“谁说我知道了?”
杨迅道:“你不是说蛾王在十五之夜,月圆之时……”
常护花截道:“我方才的说话之中还有“习惯”两个字。”
杨迅道:“蛾王的习惯你也知道?”
常护花道:“我既已知道吸血蛾的传说,又岂会不知道蛾王这种习惯?”
杜笑天颔首道:“你何以肯定崔北海的失踪与吸血蛾这传说有关系?”
常护花道:“我何尝说过“肯定”两个字?”
杨迅道:“你没有说过。”
他转口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两件事有关系?”
杜笑天插口问道,“是不是崔兄给你的那封信之中,已经提及月初所发生的怪事?”
常护花点头。
杜笑天接问道:“他信上怎样说?”
常护花道:“吸血蛾日夜窥伺左右,命危在旦夕。”
杜笑天点一点头,道:“所以你急急赶来?”
常护花道:“看来我仍是来迟了。”
杜笑天接着问道:“他还告诉你什么?”
常护花道:“由初一到初六那六天所发生的事情他约略都有提及。”
杨迅目光一闪,又要插口追问,杜笑天的说话却已接上。
“初二那天我与他在湖畔遇上两只吸血蛾,我给其中的一只刺了一下这件事,他是否也有提及?”
“有。”
常护花反问:“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杜笑天点头,道:“绝对假不了。”
常护花动容道:“天下间竟然有吸血蛾那种东西?”
杜笑天道:“本来就有的。”
常护花道:“你说得好肯定。”
杜笑天道:“这因为,我原籍就是潇湘。”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那种蛾就是潇湘山野林间的特产。”
常护花道:“它们真的会吸血?”
杜笑天轻声道:“这一点我还不敢太肯定。”
常护花道:“从崔兄那封信看来,那种蛾,却非独会吸血,而且形态奇异而美丽。”
杜笑天道:“形态奇异而美丽这句话倒是真的。”
他一顿又接道:“即使没有看见过这种东西,只听它们的几个名字,已可以想象。”
常护花道:“它们有哪几个名字?”
杜笑天道:“在潇湘,一般人都叫它们做吸血蛾,但也有叫它们做鬼面蛾、魔眼蛾、雀目蛾。”
常护花忍不住问道:“这种蛾到底什么样子?”
杜笑天道:“外形与一般蛾差不多,颜色却与众不同,通体青绿如碧玉,一双翅亦是碧玉一样。”
常护花笑道:“碧玉晶莹而美丽,何恐怖之有?”
杜笑天道:“这碧玉一样的蛾身蛾翅上却遍布血丝一样的纹理,在第二对翅之上更有一双鲜红如鲜血的眼状花纹,它的一双眼亦是鲜血般鲜红。”
常护花这才明白,道:“怪不得有那些名称。”
杜笑天转回话题,道:“那几天所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太奇怪,太难以令人相信?”
常护花道:“我也有同感,世间何来妖魔鬼怪,他的妻子又怎会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
这种话出口,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杨迅失声道:“谁说他的妻子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
杜笑天亦问道:“是不是他自己在那封信之上这样写?”
常护花一愕,道:“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你似乎并非全都清楚。”
杜笑天并不否认。
常护花道:“你只是知道初一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杜笑天道:“初一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他也曾对我提及,由初三那天开始我便奉命外出,回来时已经是三月十四的傍晚。”
常护花道:“十四十五两天你有没有见过他?”
杜笑天道:“两天都有……”
常护花截口问道:“见面的时候他可曾对你说?”
杜笑天摇摇头,道:“问他,他都不肯说。”
常护花道:“听方才你的说话,却好象全都清楚。”
杜笑天面上微露歉意,道:“要不是如此,也套不出那番说话。”
常护花不怒反笑,道:“你在六扇门多少年了?”
杜笑天道:“十年多了。”
常护花道:“难怪连我也不觉被你套出说话来,你平日套取犯人的口供,用的想必也是这一套。”
杜笑天笑道:“不止这一套。”
常护花道:“以后与你们这一行的人打交道我看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杜笑天随又问道:“崔兄在信上还告诉你什么?”
常护花还未答话,杨迅那边已急不可待插口问道:“那封信还在不在?”
常护花道:“在。”
杨迅道:“你有没有带在身上?”
常护花道:“没有。”
杨迅道:“你将它放在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万花山庄。”
杨迅道:“万花山庄什么地方?”
常护花冷睨着他,道:“万花山庄我的书房中。”
杨迅道:“我派手下去拿来。”
常护花淡淡地道:“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在万花山庄我的书房中取走任何东西。”
杨迅愕在当场。
常护花也不与他多说什么,转顾杜笑天,说道:“崔兄失踪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
杜笑天道:“聚宝斋的书斋之内。”
常护花道:“书斋之内当时可有其它人?”
杜笑天道:“没有。”
常护花道:“书斋之外呢?”
杜笑天道:“有我与两个手下。”
常护花道:“你们三人当时在书斋之外干什么?”
杜笑天道:“我担心十五晚上他真的出事,所以一早带来两个手下,原是想助他应付一切。”
常护花道:“既然如此,你们怎么不与他在一起?”
杜笑天道:“因为他坚决拒绝。”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他不想朋友冒险。”
常护花道:“所以你们三人就只等候在书斋之外?”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接问道:“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杜笑天道:“我们三人当时守候在书斋外院中的那个亭子里头,监视着整个书斋,由初更到二更,由二更到三更,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可是一到了三更……”
常护花脱口道:“怎样?”
杜笑天道:“书斋之内传出他的一声惊呼。”
常护花道:“你们听得出,是他的声音?”
杜笑天点头道:“当时他的影子也正印在窗纸之上,惊呼声一响,他人就长身暴起,剑同时呛啷出鞘!”
常护花道:“他惊呼什么?”
杜笑天道:“三个字--吸血蛾!”
常护花问道:“他拔剑出鞘之后又如何?”
杜笑天道:“人剑齐飞!”
常护花道:“七星夺魄,一剑绝命,纵使他这三年以来没有再练剑,这一剑亦不是普通人所能抵挡。”
杜笑天道:“可惜这一次他对付的不是人。”
常护花急问道:“他一剑出手,又有什么事发生?”
杜笑天道:“书斋的灯光突然熄灭,所有的声响亦在剎那之间完全静止,到我们三人破门闯入去之时,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就只是桌上被利器削成两片的那盏灯之旁,留下了一滩鲜血。”
常护花道:“也许那是来敌的鲜血,他是将来敌击退,乘胜追出去了。”
杜笑天道:“书斋所有的门窗都是在内关上,我们破门进入,是连门门窗栓都撞断,他如何离开。”
常护花皱眉道:“你们没有弄错?”
杜笑天说道:“我们已经一再检查清楚。”
常护花没有作声,沉吟了起来。
杜笑天轻叹一声道:“除非那短短片刻,他便被吸血蛾连骨头都吃光或者在蛾王蛾精的魔法之下灰飞烟灭,不然他就是还有穿窗入壁的本领,否则他绝对没有可能离开书斋……”
常护花突然道:“书斋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看看。”
杜笑天还未来得及回答,崔义在旁边就抢着应道:“常爷请随小人来。”他随即赶步。
看样子他比常护花还心急。
常护花亦步亦趋。两人迅速从杨迅身旁走过,并没有理会杨迅,仿佛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内。
杨迅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定眼看着他们,正想开声喝止,杜笑天已走到他身旁,道,“头儿,我们也该进去了。”
杨迅应声回头,翻眼瞪着杜笑天,一副要骂人的样子。
杜笑天鉴貌辨色,忙说道:“这个常护花名威江湖,武功机智;据讲都不是寻常可比,有他从旁协助,事情必然容易解决得多。”
杨迅冷笑道:“没有他从旁协助,难道事情解决不了?”
杜笑天道:“话不是这样说,有快捷方式可走就犯不着绕远路,头儿大概也想这件事早些解决。”
杨迅道:“你焉知我走的就不是快捷方式?就不能将这件事早些解决。”
杜笑天淡淡地说道:“我只知我们现在还留在这里,即使头儿你一眼便能够找出事情关键,就一步之差,包被他们抢先发现。”
杨迅点头道:“这才是道理。”
他立即回头,一挥手,道:“儿郎们,还不随我进去。”
一群捕快在杨迅率领之下,浩浩荡荡地直奔聚宝斋的书斋。
当然没有人阻止,崔义、常护花的进入也一样。
崔义是崔家的管家,崔北海不在,除了易竹君,便到他了,这些事他还可以作主。
易竹君并没有现身,很可能到现在仍未有人将话传入去,她仍未知道这件事。
东风满院,撩乱花飞,一行人穿过花径,杨迅忍不住又道:“我是这个地方的总捕头,管他名动江湖,未经我许可,根本就不能踏进案发现场半步,否则我随时可以用嫌疑犯的罪名将他拘控!”
杜笑天笑笑,道:“应该是可以这样,只可惜崔家的人根本没有投案。”
杨迅一怔。
杜笑天接道:“我们现在与他并没有分别,同样是以崔北海的朋友的身份进来,并不是查案,只不过来探朋友。”
一顿他又道:“现在崔北海不在,女主人或者崔义这个管家若不是欢迎我们留下,莫说进入书斋,就在这里多待片刻,只怕也成问题,他们随时都有权将我们请出去。”
杨迅道:“崔北海不是已经失踪?”
杜笑天道:“他们说不是,我们又如何?”
杨迅道:“那他们就得将崔北海这个主人请出来与我们见上一面。”
杜笑天道:“他们若是说主人不想见客那又怎办,再不然,就说主人外出不在家也一样可以。”
杨迅道:“你不是亲眼看见……”
杜笑天道:“片面之词不足为凭,况且那件事是不是太难以令人置信?”
杨迅道:“这么说……”
杜笑天道:“除非崔家的人立即就投案,或者我们发现死尸,要不我们在这里,始终是客人身份。”
杨迅嘟喃道:“这如何是好?”
杜笑天道:“由得常护花。”
杨迅道:“莫叫他沾了这份功劳,教我们面上无光。”
杜笑天笑道:“他是一个江湖人,何功劳之有?”
杨迅道:“这也是。”
杜笑天又道:“即使是由他找出事实真相,对我们也是有利无害。”
杨迅摸了摸须,又是那话:“这也是。”瞧他这表情,分明已有了主意。
杜笑天看在眼内,道:“不过为了自己的颜面,我们这方面也得一尽心力,能够的话最好就是抢在他前头,先他将事情解决。”
杨迅点头道:“这个还用说?”他连随加快脚步。
入了月洞门,绕过院中的亭子,一行终于来到书斋。
杨迅、杜笑天双双放步直入。
门仍在地上,碎裂的窗户亦是,一切都保持原状。
这个人做事实在非常小心。
常护花也很小心,并没有移动任何东西,杨迅、杜笑天进入之肘,他正负手站在那张桌子的前面,正望着桌子上那一滩血渍。
血渍已发黑,崔义的目光却是在常护花脸上,人就在常护花的身旁。
常护花双眉忽然一皱。
崔义看见,忍不住就问道:“常爷,你看这可是人血?”
常护花道:“我看就是了,不过旧血没有新血的容易分辨,这最好还是问杜捕头。”
他不必回头,已知道杜笑天的进入。
杜笑天道:“那该是人血,但我同样不能够肯定。”
吸血蛾--五
五
常护花道:“为什么不能够?”
杜笑天苦笑道:“因为我虽然见过吸血蛾,可没有见过吸血蛾的血,并不知道吸血蛾的血是不是人血一样!”
常护花转问道:“事前你们没有看见吸血蛾?”
杜笑天摇头道:“没有。”
常护花道:“事后又有没有看见吸血蛾飞走?”
杜笑天又是摇头,道:“也没有,我们破门而入,一只吸血蛾都没看见。”
常护花道:“他的人却就不见了?”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目光环扫,道:“当时的书斋莫非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杜笑天道:“一切我都尽可能保持原状。”
常护花道:“这两日之间,你们想必已将这里彻底搜查清楚。”
杜笑天道:“已经够彻底了。”
他四顾又道:“这书斋有多大地方,便将整个聚宝斋来一次彻底搜查,也不用一天的时间。”
常护花道:“听你这么说,你们已将整个聚宝斋,彻底搜查过了。”
杜笑天点点头道:“昨天我们搜索的范围已经扩展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常护花道:“可有发现?”
杜笑天道:“没有,他就像一缕烟,一蓬灰,烟灭灰飞,已经不存在人间。”
常护花双眉紧锁,缓缓在室中踱起步来,他踱着,忽然喃喃自语地道:“密封的书斋,不过短短的片刻,那么大的一个人,竟然在里头完全消失,简直就像是魔法。”
杜笑天奇怪地望着他,道:“你也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
常护花淡淡应道:“不相信。”
杜笑天道:“然则,这件事你如何解释?”
常护花没有作声,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他脚步不停,靠着墙壁踱了个方转。
杜笑天的目光跟着他转动,忽然道:“有件事我几乎忘记了告诉你。”
常护花脚步一顿,道:“什么事?”
杜笑天道:“十五那天晚上,我与两个手下方到书斋门外,他就开门出来,与我说话。”
常护花忙道:“他如何说话?”
杜笑天道:“他告诉我已经派了崔义去万花山庄请你,你就会到来。”
常护花道:“还有什么?”
杜笑天道:“他又说已做了一份详细的记录将那十多天所发生的事情完全写下来,连同一封信放在一起。”
常护花道:“放在哪里?”
杜笑天道:“这他没有说,他只说以你的智能,应该可以将它们找出来。”
常护花不由苦笑。
杜笑天接道:“找到那份记录,据讲便会明白事情的始末,亦不难找出他死亡的真相!”
常护花皱眉道:“这么说简直就是自知必死,明知道生命危险,怎么他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暂避一夜?”
杜笑天道:“这是因为他认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他似乎已经肯定那些吸血蛾就是妖魔鬼怪的化身,古人相传,妖魔鬼怪岂非大都无所不知,无所不至?”
常护花不由亦叹气,道:“据我们所知,他这个人向来亦是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
他张目四顾,接又喃喃自语道:“聚宝斋也不算一个小地方,要找一封信和一份记录,又谈何容易?”
杜笑天说道:“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他开门与我说话之前,方将那信封与那份记录写好,之后他并没有踏出书斋半步,信与记录应该就留在书斋之内。”
常护花道:“这就简单得多了。”
杜笑天道:“我看就并不简单。”
常护花道:“你们是不是曾经在这里化过一番心机,却并无发现?”
杜笑天默认。
常护花接口道:“你们之中可有懂得机关的人?”
杜笑天摇头。
常护花又问道:“玄机子这个名字你可有印象。”
杜笑天道:“你说的可是被称为一代巧匠的那一个玄机子?”
常护花道:“就是那一个。”
杜笑天道:“那一个玄机子与他有何关系?”
常护花道:“他正是玄机子的关门弟子。”
杜笑天一怔,道:“倒没有听他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他旋即笑了起来,道:“即使他懂得机关,将那些东西放在机关内,我们那样子搜索,就算那机关设计如何巧妙,亦应已被我们找出来。”
常护花笑道:“是么?”
他目光旋即一落,道:“这地面可曾找过?”
杜笑天道:“只差没将地面倒转。”
“屋顶?”
“也已搜遍。”
“墙壁方面有没有问题?”
“没有。”
杜笑天环顾周围,道:“这里每一件东西我们都已一再细心检查,若是有机关,装置在什么地方?”
“任何地方都可以。”
“哦?”
杜笑天一脸怀疑之色。
常护花忽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话,你才想这地方可能装置了机关?”
杜笑天道:“此前我已考虑到这种可能,只是并不是肯定。”
常护花道:“是以此前的搜查,有很多地方你都可能因此疏忽过去,玄机子秘传的机关也不是容易发现得到的。”
杜笑天道:“怎么你如此肯定这里装置了机关?”
常护花道:“他的说话中,己经在暗示。”
杜笑天道:“你可是已发现了?”
常护花摇头作答,又举起脚步。
这一次,他的脚步移动的更加缓慢,目光却变得凌厉非常。
他走走停停,在室中踱了一圈,竟一直走出门外。
杜笑天、崔义急追在他身后,杨迅一旁看在眼内,不由自主地亦跟了出去。
院中阳光已普照,花树间的雾气仍未尽散。
常护花门外转过身子,倒退出三丈,已来到那座亭子之前,其间距离两尺都不到。
他却似背后长着眼晴,立时收住了脚步,就站在那里。
杜笑天连忙上前,道:“当夜我们也就站在这个亭子里头监视那边书斋。”
常护花漫应道:“这个位置,实在不错,惟一不好就是望不到书斋后面。”
杜笑天道:“幸好书斋后面的墙壁并无窗户。”
常护花道:“最好也没有暗门。”
杜笑天一怔道:“暗门?”
常护花却没有再说什么,举步走回书斋那边。
杜笑天、杨迅二人步步相随,竟好象变了常护花的两个跟班。
常护花并没有进入书斋,绕着书斋一路走过去。
书斋的周围花径纵横,花开似锦。
三月虽已过了大半,毕竟花开季节,早开的几种花尽管已开始凋零,不少花才开始开放。
常护花却无心欣赏,只是在书斋后面停留了片刻。
书斋后面有一朵蔷蔽,几棵芭蕉。
风吹绽芭蕉两叉,露滴湿蔷薇一朵。
书斋正对着东方,初升的旭日还照不到书斋后面。
露珠既未被蒸发,雾气更浓重。
蔷薇欲放未放的花,颤抖在风中雾中,美丽而凄凉。
常护花的目光却是落在蔷薇花后的墙上,蔷薇架下的地上。
停留了片刻,他便又举步,绕过书斋的另一面,再一折,又回到书斋门前。
他的脸上已有了笑容,脚步也变得轻快,仿佛绕着书斋走了这一圈,己有所发现。
杜笑天跟在常护花身后,当然看不见常护花面上的笑容,却立即发觉常护花脚步的轻快。
他脚步随即加快,走到常护花身旁,道:“常兄,是不是已有所发现?”
常护花点点头,脚步不停直入书斋。
杨迅在后面听得清楚,看得分明,脚步立时也快了,入门的时候,已抢在杜笑天的前面。
常护花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前行,一直行到向门那面墙壁之前三尺才将脚步停下,目光也就落在那面墙壁之上。
那面墙壁之上挂满了书画,还钉嵌着两幅老大的木刻。
两幅木刻,一样大小,都是半丈左右宽阔,一丈上下长短,分别钉嵌在墙壁的左右。
左面的一幅刻的是一个千年观音,右面的一幅刻的是一个弥勒佛。
刻工也算精细,却并不像出自名家,也并不调和。
常护花左看看,右看看,又露出了笑容。
杨迅来到常护花身旁,冷眼瞟着常护花,那笑容自然看在眼中,实时道:“我看这面墙壁大有问题。”
常护花应声转过头来,道:“你也看出来了?”
杨迅摸摸胡子,没有回答。
常护花接问道:“依你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杨迅道:“就在这面墙壁之上。”
常护花淡淡一笑,不再问下去。
杨迅的表情虽然像亦看出来,那一问答,却分明除了那墙壁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杜笑天随即上前,道:“常兄到底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的目光又回到墙壁之上,道:“也就是这面墙壁。”
杜笑天的目光早已在墙壁之上,他一再打量,还是摇头道:“这面墙壁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常护花道:“表面看来的确没有什么不妥,内里显然真的大有问题。”
杜笑天道:“这墙壁之上莫非隐藏着一个暗洞。”
常护花说道:“也许是一个暗洞,但亦有可能隐藏着一扇暗门,连接墙后的暗室。”
杜笑天一怔,道:“墙后的暗室?”
常护花道:“墙后就算真的藏着一个暗室,也并不值得奇怪。”
杜笑天大笑道:“墙后只有几棵芭蕉,一架蔷薇。”
常护花忽问道:“你以为这面墙壁有多厚?”
杜笑天道:“即使厚是两尺,中空的地方只得一尺,一尺宽阔的地方,人根本难以立足,这难道也可以叫做暗室?”
常护花道:“四五尺宽阔又可以不可以?”
杜笑天惊讶道:“你是说这面墙中空的地方有四五尺那么宽阔?”
常护花道:“只怕还不止。”
杜笑天不由问道:“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常护花道:“方才我在这书斋之内踱步之时,这书斋之内的长短宽阔已经心中有数,所以其后在书斋之外走了那一圈,就发觉了一件事。”
杜笑天追问道,“什么事?”
常护花道:“书斋内外的宽阔虽然相差无几,长短却未免相差太大,书斋之内比书斋之外竟最少短了七八尺多,即使书斋前后的墙壁都是厚两尺,还有那四五尺的地方,又去了什么地方?”
杜笑天恍然大悟。
常护花道:“我原以为书斋的后面,可能向内凹入了好几尺,可是转过去一看,并没有这回事,那只有一个可能,失去的那四五尺地方,就是隐藏在这面墙壁之后。”
他以指轻叩那面墙壁,又说道:“除非是一个疯子,否则以一个正常的人来说,绝对没有理由将一面墙壁弄的七八尺那么厚,是以这面墙壁必然中空,有得四五尺空隙,应该可以有一番作为的了。”
杨迅听到这里,不觉脱口问道,“暗室在这面墙壁的后面,暗门又是在这面墙壁的什么地方?”
常护花方待已答,杜笑天道:“以我推测,可能在壁上这两幅木刻之后。”
常护花点头道:“我也是这意思。”
他按着那帼弥勒佛的木刻,道:“一开始我便已怀疑这两幅木刻。”
杜笑天道:“是不是这两幅木刻与墙上挂着的书画并不调和。”
常护花回头望着杜笑天,道:“墙上挂着书画根本已经不调和。”
杜笑天道:“我不懂书画。”
常护花听说反而奇怪起来,道:“然则你何以有那种不调和的感觉?”
杜笑天道:“这种木刻我并不是第一次看见……”
常护花道:“你通常在什么地方看见这种木刻?”
杜笑天道:“庙宇。”
常护花道:“信佛的人家大概也会买来供奉。”
杜笑天道:“但也很少会放在书斋,而据我所知,他并不信佛。”
常护花点头。
杜笑天接道:“我虽然早就已经有不调和的感觉,并没有进一步怀疑,因为这墙壁后面就是院子,那边的墙壁上既没有缝隙,更长满青苔绝不像有一扇暗门在上面,附近地面也没有人走动过的痕迹。”
一顿他又道:“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他一脑子的妖魔鬼怪,改变了初衷,特别搬来这幅佛像的木刻,以镇压妖魔鬼怪亦不无可能。”
常护花道:“这两幅木刻看来并不像最近才钉嵌在这上面。”
杜笑天道:“不清楚,在十五天之前,我从未进过这个书斋。”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面墙壁之上,道:“那些书画又如何不调和?”
常护花抬手指着其中的一幅画,道:“你看这幅面值多少?”
杜笑天苦笑。
完全不懂书画的人,又如何看得出书画的价值?
常护花道:“这幅画不管拿到什么地方,随便都可以卖上二三千两银子。”
杜笑天脱口问道:“这到底出自谁的手笔。”
常护花道:“唐伯虎。”
杜笑天道:“怪不得。”
虽然不懂书画,唐伯虎这个人他却是知道的。
他左右望了一眼,道:“这里一共有二十多幅书画,就打个对折,每幅只卖它千来两银子,加起来已经三万两银子过外,他却是随随便便挂在墙上,莫非他的脑袋真有些问题?”
常护花淡淡道:“除了这幅唐伯虎的之外,其它的加起来你能够卖上一百两银子,已经是你的本领。”
杜笑天道:“你是说其它的任何一幅最多值三四两银子。”
常护花道:“有四幅也许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杜笑天奇怪地望着常护花。
常护花道:“因为那四幅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杜笑天道:“看来你们果然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才会对他的手笔这么熟悉,一眼便从出来。”
常护花道:“这么说,成为他的好朋友似乎并不困难。”
杜笑天不懂常护花这句话的意思。
常护花仿佛已知道他不懂,接着解释道:“那四幅面上他都留下了名字,稍为留意一下,就可以发现。”
杜笑天不禁一声轻叹,心中实在有些佩服了。
好象常护花心思这样精细的人的确罕见。
常护花在这个书斋前后不过短短的片刻,这片刻的收获竟然比他们整日的搜查还要多。
他们一群人整日搜索也根本就无收获。
常护花随即又道:“你既然对书画全无兴趣,没有在意也不奇怪。”
杜笑天忽然笑道:“他的画真的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常护花道:“这是我定的价钱,在我的眼中,他的画的确不值一两银子。”
他笑笑又道:“他的剑用得很好,画可糟透了。”
杜笑天道:“据我所知他并不是一个不肯藏拙的人。”
常护花点头道:“不单止珠宝,在书画方面,他同样很有研究,好象他这种识货大行家,又岂会看不出这幅画是唐伯虎的真迹。”
他的目光又落在唐伯虎那幅画之上,道:“我还没有见过有人肯将这样的一幅名画随便的挂在墙上,如果说目的在弦耀自己的财富,没有理由只挂出这幅画,不说其它,就唐伯虎的画,早在三年前,他使已拥有三幅之多,那最低限度,便该将它们全都挂出来,但现在却是挂出那些,岂非就绝不调和?”
杜笑天道:“价值相差那么大,他这样做,是另有用意。”
常护花道:“暗门的开关倘若不是在那两幅木刻之上,也许就是在这幅唐伯虎的古画之后。”
话音未完,旁边杨迅便两步上前,掀起了那幅唐伯虎的古画。
他非常小心,动作显得缓慢而吃力,就像是捧着二三千两银子在手上。
常护花由得杨迅,目光随着杨迅的举动,落在那幅画的后面的墙壁上。
墙壁上并无凹凸,也不见任何缝隙。
杨迅一怔道:“开关在哪里?”
常护花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了一眼,突然抬手在墙上曲指扣了几下。
他的面上又露出了笑容,道:“果然在这里。”
杨迅听得清楚忙问:“发现了,在哪里?”
常护花道:“墙壁之内。”
杨迅道:“我这就着人来毁了这方墙壁。”
常护花道:“不必。”
他一笑,又道:“难得有这个机会,你们就见识一下玄机子秘传机关的巧妙。”
他的手旋即一翻一拍,拍在那方墙壁的正中。
那一掌似乎并未用力,可是一掌拍下去,声音却异常沉实,他显然是用内家掌力。
“叮”一声异响,立时从墙壁之内传出。
这一声非常微弱,杨迅、杜笑天却都听得非常清楚。
常护花一掌拍出之时,他们已屏息静气。
整个书斋陷入一片静寂之中,是以叮的那一下异响之后的格格之声,也份外显得响亮!
千手观音和弥勒佛两幅木刻连同两方墙壁应声左右缓缓打了开来,这两幅木刻竟就是两扇门。
门内阴阴沉沉,看来就真的只有四五尺深浅。
四五尺之后果然又是墙壁,漆黑的墙壁。
门内之所以如此阴沉,显然也就是因为墙壁漆黑的关系。
两旁更显阴沉,逐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常护花左看看,右看看,怔在当场。
两道暗门同时打开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个暗室实在没有必要在同一个方向装设两扇暗门。
难道这墙壁之后,竟然有两个暗室?
如果不是,那一扇门是真正的入口,还有的一扇门又有什么作用?
常护花不禁沉吟起来,杜笑天亦是一脸诧异之色。
杨迅的目光却转到常护花脸上,忽问道:“这些机关你怎么这样熟悉?”
常护花淡应道:“我与他既然是好朋友,当然很多时走在一起,他懂的,我就算也懂多少,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杨迅放软了声音,道:“依你说,我们应该从那一扇门进入?”
常护花道:“我还未能确定。”
杨迅道:“其实,这也简单,入错了,我们尽可退回出来,转由另一扇门进去。”
语声甫落,杨迅就一步越过那幅千年观音的木刻,跨进暗门之内。
常护花一眼瞥见,猛一声暴喝:“小心!”
飕一个箭步趋前,一手抓住了杨迅的肩膀。
杨迅那一步还未踏实,就听到了常护花那一声暴喝,他一惊回头,整个身子就已经被常护花拉得从一旁飞了开去。
几乎同时,二三十支弩箭“嗤嗤嗤”疾从暗门之内射出!
他们退得虽然迅速,并未能够完全脱离弩箭所笼罩的范围,旁来的三箭,品字形齐向杨迅的胸腹射到。
常护花右手抓着杨迅,左手却空着,他眼快手急,左手一抓再抓,抓住了射来的其中两箭!还有一箭!
那一箭,“哧”的射穿了杨迅腋下的衣服。
杜笑天看在眼内,大吃一惊,常护花亦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杨迅却给吓惨了,一张脸剎那苍白如纸,一双脚亦已发软,常护花一将手放开,他几乎就跪倒地上。
杜笑天赶紧伸手将他扶住,道:“头儿,伤得怎样?”
杨迅捏着腋下衣服的箭孔,口张着,好一会才出得声,道:“只是射穿腋下的衣服。”
他随即倒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常护花一眼,道:“常兄有没有受伤?”
常护花道:“没有。”
杨迅吁了一口气,道:“好在没有,否则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他缓慢站直身子,目光落在暗门前面的地上。
几支箭插在地上,箭镞竟完全没入砖中!
箭镞的锐利,力道的强劲可想而知,二三十支这样的弩箭一齐射在身上,又是什么结果?
杨迅机伶伶订了一个冷颤,回顾常护花,道:“幸亏你拉我一把……”
他实在很想说两句多谢的话,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那些多谢的话他虽然还未完全忘记,也已差不多了。
常护花并不在乎,目光转向杜笑天。
杜笑天缓缓蹲下半身,拔起了插在地上的一支箭。
这一拔相当吃力。
杜笑天拔箭在手,不由变了面色。
常护花笑道:“你以为地上铺着的是什么砖?”
杜笑天轻叹一声,道:“我看得出那是水磨青砖,所以才奇怪这些箭竟能够射入砖中那么深。”
他的目光又落在手中那支箭上。
箭长不过一尺,箭镞闪亮,箭身隐现乌光,异常沉重,整支箭,赫然还是铁打的。
他反复看了两眼,才将箭放下,站起身子,又一声轻叹,道:“想不到他居然能够造出这么厉害的机关。”
常护花道:“我想得到。”
杜笑天道:“这因为你们是老朋友,你早就知道他是玄机子的关门弟子。”
常护花道:“我所以也还知道玄机子一派的习惯。”
杜笑天道:“什么习惯?”
常护花道:“无论什么机关设计,必然附带厉害的杀人机关,不先将机关关闭就进入,九死一生。”
杜笑天连连点头,并不怀疑常护花的话。
杨迅更加相信,方才若不是常护花及时将他拉过一旁,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死在机关的乱箭之下。
他心中犹有余悸,嘟喃地道:“好好的一个书斋,竟然布置得机关重重,这小子不是心中有鬼的话,那脑袋只怕就真的成问题了。”
常护花笑道:“他的脑袋就真的有毛病,也只是一般人的通病。”
杨迅道:“哦?”
常护花道:“一般人不都是尽可能的将珍贵的东西收藏在一个既秘密,又安全的地方?”
杨迅点头。
常护花道:“他只是在书斋之内弄一个既秘密,又安全的地方,以便收藏他那些珍贵的东西。”
杨迅道:“这小子有什么东西需要这样……”
“这样”两个字出口,他突然闭上了口。
他总算没有忘记聚宝斋名符其实,崔北海所做的又是什么生意。
杜笑天即问道:“常兄有没有办法关闭那些机关?”
常护花道:“我试试能否找到控制的机钮……”
杨迅截口道:“不必找了,机关已经发动过,箭已经射光,我们现在大可以放心进去。”
他说得爽快,一双脚却稳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常护花瞟着他,道:“你以为就只有那一道机关?”
杨迅道:“难道还有其它的?”
常护花道:“我看就有了。”
杨迅不觉倒退半步,目光一闪,又道:“机关在这道暗门之内,其它的一道暗门想必才是真正的入口,看来,我们应该从那道暗门进入。”
常护花道:“你肯定那道暗门之内就没有机关?”
杨迅没有作声。
常护花也不多说什么,忽然走过去,抓起了一张椅子,用力掷了过去!
呼一声那张椅子一飞半丈,飞过暗门,重重落在暗门之内的地上。
那张椅一落下,那扇门就如同被人推动,飒地猛关上!
也就在那剎那,他们看见了刀光。
无数把飞刀斜曳刀光,飞鱼般在暗门之内交错飞射!
暗门一关上,刀光亦消失,破空声,金属着地声,隐约仍可以听到。
杨迅一张脸立时又白了。
杜笑天的脸色也不怎样好,道:“这道机关比方才那道还要厉害,暗门一关上,阻断了去路,也就只有挨刀子了。”
常护花点头道:“暗门之内不过四五尺地方,即使兵器在手,也施展不开。”
杜笑天道:“即使施展得开,也难以抵挡四面八方射来的飞刀。”
常护花点头,目光仍然在那扇关上了的暗门之上。
暗门之上那幅弥勒佛的木刻还是老样子。
常护花到现在才看清楚那个弥勒佛的表情。
那个弥勒佛张开大口,正在笑,笑得既慈祥,又开心。
杜笑天似乎是在看着那个弥勒佛,忽地一摇头,道:“这个机关想必就是叫做笑里藏刀!”
常护花笑道:“幸好这只是一个木刻,如果是一个活人,我们就没有进去,一样有机会挨刀子。”
一个人若是弥勒佛一样,一脸的笑容,想给人一刀,的确很容易。
机关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你不去触动机关,机关绝不会走来杀你。
人就不同了,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一样能够杀你。
机关也本来就是人设计出来的东西。
杜笑天明白常护花的说话,笑笑道:“人本来就比机关更难防范。”
杨迅却笑不出来,他左右望了一眼,目光落在常护花脸上叹息道:“两道暗门内都有机关,你说,那一道暗门才是真正的入口?”
常护花道:“当然是这一道。”
他抬手指着钉嵌千手观音的那一道暗门,道:“弥勒佛既然露出本来面目,封闭了他那一道暗门,我们也就只有这一道暗门可走了。”
杨迅苦笑道:“这位千手观音虽然不是笑里藏刀,却会使人变成刺猬。”
常护花道:“我们不去触怒它,也就成了。”
杨迅道:“你有没有办法,不去触怒它?”
常护花道:“现在没有。”
他突然蹲下身子,仔细一再打量那幅千手观音的木刻。
杜笑天的目光不觉亦落下。
杨迅也没有例外,他仔细看了几眼,什么都瞧不出来,忍不住说道:“你在干什么?”
常护花没有回头,淡应道:“找寻控制的机扭。”
杨迅道:“横栓也许在里面。”
常护花道:“如果在里面,他自己如何进去。”
杨迅不由地脸庞一红,没有再作声。
常护花接道:“玄机子无疑是一代巧匠,崔北海这个徒弟亦可谓青出于蓝,早在多年前,他已能够将门户的栓子连接在壁内的机扭之上,只要击在壁上的力量足以震动壁内的机扭,机扭将栓子一缩,门户就可以开启,但在外仍要用手将门关上,要将控制机关的机扭关闭,就非用手推动不可,暗门附近的墙壁平滑一片,地面也是一样,惟一可以藏下机扭的,也就只有这扇门。”
他说着双手开始在那幅千手观音的木刻之上移动起来。
一开始移动他就生出一种被人狠狠盯着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怎会生出这种感觉,一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停下。
在他的面前亦没有任何人,只有一幅木刻。
千手观音的木刻。
千手观音全名其实是千手千眼观音。
根据加梵达摩千手经所记载,这个观音左右各具二十手,手中各一眼,合共四十手四十眼,配三界二十五有,遂成为千手千眼,以示广度众生,有无限之大用。
现在这个千手观音的木刻,手眼居然也各有四十,一如千手经上的记载,不多也不少。
就连坐的姿势亦是千手经上的记载一样,其中的三十八手日轮般身后张开,本来的两手却成母陀罗臂,结印在膝上。
常护花那双手现在也正就按在这个木刻千手观音的膝上。
他怔怔地瞪着这个千手观音的木刻,仿佛在想着什么。
杜笑天正想问,常护花那双手已经又开始移动。
他的手顺着千手观音那双母陀罗臂上移,眼却死盯在千手观音上那双清净宝目之上。
他立时发觉千手观音那双清净宝目之中的瞳仁,竟在他的手移动同时,起了颤动,就像是怪责他的亵慢,不住地朝他瞪眼。
“原来是你这双眼在盯着我!”他一声轻笑,就拿着那双母陀罗臂左右上下摇动起来。
那双母陀罗臂也竟是活动的。
左右下都没有反应,但到他将那双母陀罗臂由下往上一托,“格”一声,千手观音那双清净宝目之中的瞳仁便从眼眶内弹出。
瞳仁并没有飞弹,只是弹出了半尺,在瞳仁之后,赫然相连着是半尺长短的木条。
常护花松开那双母陀罗臂,握住了那双瞳仁。
着手冰凉,那看来像木,事实全都是铁打。
常护花也就推动那双瞳仁。
当他将那瞳仁由左方推到右方,暗门之内,暗室之中传出一阵异常奇怪的声响。
那种声响就像是一群老鼠正在用爪牙撕噬着死尸。
静寂中那种声响份外清楚。
本来已经恐怖的声响静寂中却也是更觉恐怖,就连常护花,听着亦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他的面上,却露出笑容,一拍双手,缓缓站起身子,道:“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
杨迅问道:“你是否已经将里面的机关完全关闭?”
常护花道:“也许在里面他另外还有安排,但走进这道暗门,以我看,应该不成问题。”
他虽说不成问题,杨迅还是没有举步走前去。
常护花自己其实也不敢太肯定,退后了几步,又抓起一张椅子,使劲掷进暗门内。
“砰”一声,整张椅子碎裂在暗门的地上。
杨迅如惊弓之鸟,应声一旁跳开。
这一次暗门之内没有弩箭射出,什么反应都没有。
常护花这才真的放下心,一笑举步,一直走过去。
崔义第一个跟在他身后。
杜笑天亦自举步,但两步走过,便已给杨迅抢在前头。
杨迅却不敢继续越前,就跟在常护花、崔义的后面。
这个人虽然好大喜功,毕竟也是一个聪明人。
暗门内依旧阴阴沉沉。
常护花才一步跨入,突然停下。
杨迅一眼瞥见,只当常护花突然又发现危险,赶紧一旁跳开。
他这个动作,倒吓了杜笑天一跳,脱口一声轻叱:“小心!”
杜笑天也是杨迅那么想。
无论谁看见杨迅那样子,都不难那么想。
常护花却丝毫不见慌,他缓缓回头,道:“杜兄,劳烦你替我将那边桌上的油灯拿来。”
他突然停步,原来是这个原因。
杜笑天“哦”的一声,回身走向桌那边。
他没有任何话,也不作任何表示,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情,仿佛已完全忘记。
常护花亦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并没有有理会杨迅,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杨迅方才在他后面做什么。
杨迅所以才没有那么难受。
他缓步走向原来立足的地方,腼腆道:“我还以为你又发现了机关。”
常护花一笑未答,杜笑天已然将灯送来。
他也就索性将话省回,燃着灯火,手掌油灯走入暗室。
明亮的灯光之下,常护花看得非常清楚。
暗室果然就只有四五尺深浅,宽阔都足足有两丈。
左转六尺不到,是一面墙壁,隔断弥勒佛那边的暗室,右转的尽头也是墙壁,墙壁前大半丈的地面却下陷,一道石级,斜斜往下伸展。
石级的下面隐现灯光。
四面的墙壁完全漆黑,墙壁之上一个个小洞,洞口露着半截箭头,映着灯光,寒芒闪烁。
机关若不是先行关闭,一跳入暗室,触动了机关,弩箭是必就从那些小洞中射出。
那么狭窄的地方,自然,放不开手脚,即使有一身本领,亦难以抗拒四面射来的弩箭。
除了那些箭洞之外,四面的墙壁并没有任何陈设。
这个暗室原来不过是一条暗道。
杨迅一步踏入,看见那些箭洞,箭洞中寨芒闪烁的弩箭,一双脚不由就开始软了,连忙又问道:“常兄,那些机关是否已经完全关闭?”
常护花人已在石级前,头也不回道:“我现在是不是很好?”这句话说完,他就踩下了石级。
杨迅这才放心走前去,一切的机关看来真的己经完全停顿。
杜笑天跟在杨迅后面,一脸的不耐之色,但还是忍住。
早在多年前,他使已懂得忍耐。
也就因为懂得忍耐所以他才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捕快。
石级并不长,才不过三十级。
石级的尽头,有一道石门,赫然已左右打开,灯光就是从暗门之内透出。
--莫非,这道石门亦是由机关控制,机关关闭,这道石门就开启?
常护花在石门之前停留了片刻,才举步跨入灯光之内。
灯光淡泊如晓月。
入门是一个石室,宽敞的石室。这个石室,几乎有上面的书斋那么大小。
石室的陈设异常美丽,四壁张着织锦的帜幕,地上厚厚地铺着殷红如鲜血,轻柔如柳絮的绒毯,走在上面,完全听不到脚步声。
灯在石室的中央,八盏长明灯,七星伴月般嵌在一个环形的铜架上。
铜架却是钩悬在石屋的顶壁下,七星无光,一月独明。
八盏灯只是燃着了正中的一盏。
灯环下正放着桌椅,一桌七椅,亦是七星伴月排列。
这套桌椅显然就是精品之中挑选出来的精品。
石室四壁锦帜下都是几子。
二三十张几子摆放在石室的周围,形状各异,上面摆放着的珠宝玉石,同样是没有一样相同,但显然都是价值非常的珍品。
鸡蛋一样大小的明珠,烈焰一样辉煌的宝石……一室的珠光宝气。
八盏长明灯若是一齐大放光明,这宝气珠光必然更辉煌,更夺目。
就现在这般宝气珠光,杨迅、杜笑天、崔义三人已经难以抗拒。
三个人一时间全都目定口呆,怔住在当场,只有常护花例外。
他掌灯继续前行,那副表情简直就像是完全不将那些珠宝玉石放在眼内。
绕着石室走一圈,他忽然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手中灯“笃”一声随即在桌上放下。
这个石室更静寂,“笃”的这一声也因此份外响亮。
杨迅、杜笑天、崔义三人也就被这一声惊醒,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一齐落在常护花的脸上。常护花却只是望着崔义,忽问道:“你以前有没有到过这里?”
崔义摇头道:“没有,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书斋的下面有这样的一个密室,否则我虽然不懂得如何控制那些机关,也不至于只懂得袖手旁观。”
常护花凝目颔首,沉吟道:“连你都不让知道,对于其它人,我看他更加不会透露的了,再加上重要机关,这个地方可谓既秘密,又安全,用来收藏这些珍贵的珠宝玉石,倒是最适当不过。”
杨迅插口道:“应该是的。”
杨迅道:“也许当夜他突然失踪就是躲进这里。”
杜笑天接道:“当时我们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杨迅道:“他仓惶逃进这里,自然是屏息静气,不敢再弄出任何声响。”
杜笑天道,“我与传标、姚坤冲进书斋之时,他总该知道,总该出来。”
杨迅道:“也许,他当时已经在这个石室之中,已经将石门关上,他根本听不到。”
不等杜笑天表示意见,他随即又道:“也许他当时已经昏迷过去。”
杜笑天道:“就算昏迷,也有醒来的时候。”
杨迅道:“这个还用说。”
杜笑天道:“由事发之时开始,到第二日的黄昏,书斋内,都有我们的人留守着。”
杨迅道:“也许他昏迷了三天三夜,也许他当时己经……”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住口。
常护花替他说了出来:“也许他当时已经死亡。”
杨迅道:“一个人己经死亡,自然就全无反应,也不会出来了。”
常护花道:“一个人即使死亡,仍有一样东西留下来。”
杨远道:“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尸体。”
石室中并没有崔北海的尸体。
崔北海若是死在这个石室内,尸体亦应还在石室中。
杨迅目光一扫,手一指,道:“尸体也许就藏在那些箱子内。”他手指着墙角堆放着的几个箱子。
常护花循指望去,忽问道:“你见过尸体走路没有。”
尸体若不会走路,又怎会藏进箱里?
杨迅摇头道:“我没有见过。”
他接道:“在进入箱子之前,他未必己经死亡。”
常护花道:“你是说他自己走进箱子,然后死在箱中。”
杨迅点头。
常护花道:“这个石室已经够安全的了。”
杨迅道:“那些吸血蛾在他负伤躲进这个石室之时,也许亦尾随进入,他没有办法,最后,唯有躲进箱中去。”
常护花忽然笑了起来,道:“你当他是个妖怪?”
杨迅一怔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常护花笑道:“他如果不是妖怪,又怎能躲进箱子全都用一把大铜锁锁上。”
他居然面不改容,道:“锁并不是他自己锁上去的。”
常护花道:“不是他又是谁?”
杨迅道:“也许是那些吸血蛾。”
常护花道:“这是说,那些吸血蛾就是妖怪了。”
杨远道:“也许。”
常护花一笑。
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有见过那所谓吸血蛾,对于这些事情他实在不愿置议。
杨迅接道:“怎样也罢,我们现在似乎都得将那些箱子打开来看看。”
这一点,常护花倒不反对。
箱子先后打开了,那些大铜锁竟然全都只是虚锁,他们根本无须先找到钥匙,也不必用力,随随便便地就将那些箱子完全开启。
一共是七个箱子,铁箱子。
其中的四箱,载满了黄金白银,还有三个箱子却是满载珠宝玉石。
这三箱珠宝玉石,每一件的价值看来都不在摆放在几子上的任何一件珠宝玉石之下。
杨迅、杜笑天不由得又目定口呆。
崔北海的财富,实在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杨迅于是忍不住一声惊叹:“这附近要说富有,第一个我看就得数他了。”
崔义亦怔住那里,虽然是崔北海的管家,对于崔北海的财富他分明并不清楚。
常护花却是面无表情,似乎早已知道,却又像对于这些漠不关心。
箱内也就只有黄金白银珠宝玉石,并没有尸体,甚至死人骨头都没有一块。
杨迅好容易才将目光收回,摸摸下巴道:“也许那些吸血蛾吸干了他的血之后,连他的肌肉,连他的骨头都吃光了。”
常护花淡应道:“哦?”
杨迅自己也不肯定,想想又转过话说,道:“也许这个石室还有其它地方可以出入。”
石室并没有其它可以出入的地方。
他们将四壁高强的锦绣掀起,甚至连铺在地上的毛毡也一块块翻开,都毫无发现。
四人终于停止了搜查。
常护花走回原处坐下,又望着杨迅。
这一次杨迅再无话说。
常护花等了片刻,杨迅仍不作声,才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也许?”
杨迅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了。”
常护花说道:“那么,听听我的也许如何?”
杨过道:“正要听听你的意见?”
常护花道:“也许在一声惊呼之后,他便躲进这里来,到书斋没有人了,就在内打开暗门悄悄离开。”
杨迅瞪着常护花,正想说什么,常护花已接道:“这其实是最合理的解释,否则……”
杨迅道:“否则怎样?”
常护花道:“我们就得接受吸血蛾的事实。”
杜笑天在一旁突然插口道:“听你说话的口气,似乎在怀疑吸血蛾的存在,一切都是虚构出来。”
常护花道:“我是这样怀疑。”
杜笑天道:“那样对他似乎并没有好处。”
常护花笑笑,道:“也许他闷得发慌,跟我们开开玩笑。”
杜笑天听得出常护花在说笑,一笑不语。
杨迅却认真地道:“据我所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常护花道:“我也知道他不是。”
他张目四顾,随即道:“我们似乎忘记了进来的主要目的。”
他们进来的主要目的原是为了找寻崔北海那一份详细的记录。
杜笑天被一言惊醒,道:“那一份记录我看他就是收藏在这个地方的了。”
常护花点头道:“在这个书斋,我看还没有第二个比这个石室更安全,更秘密的地方……”
杨迅急不可待地截口问道:“记录在哪里?”
常护花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的目光转向身旁的桌子。
桌面上正放着十多卷画轴,下压着一封信。
每一卷画轴之上都写着字,却不是“野渡无人舟自横”“断虹远饮横江水”之类的画题,而只是日期。
“三月初一”“三月初二”“三月初三”……“三月十四!”
这莫非就是他们要找寻的那份记录。
杨迅、杜笑天、崔义三人,不约而同围上来。
常护花亦自站起身子,却先将那封信拿在手中。
那封信不是崔北海留给他,信封上写得很清楚,由他暂时保管,在崔北海死后,面呈太守高天禄拆阅。
杜笑天看在眼内,亦自在怀中将崔北海十五那天晚上交给他的那封信拿出来。
一样的信封,一样的笔迹。
常护花奇怪地望着杜笑天。“这又是什么回事。”
杜笑天连忙给他解释,重复崔北海十五那天晚上的说话。
常护花静静听着,一直到杜笑天说完才道:“这个人做事向来就这样谨慎。”
杜笑天点点头,将信收起。
常护花亦将他那一封信收入怀中,道:“在未证实他的死亡之前,他这两封信,你我还是各自保管,待证实之后,才一齐呈与太守对照!”
杜笑天道:“他也正是这个意思。”
常护花随即拿起了写着三月初一的那卷画轴道:“现在该看看这些记录了。”
说着他就将那卷画轴在桌面上摊开。
画纸上果然没有画,只是写着字,记载着三月初一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三月初一那天的晚上,崔北海第一次看见吸血蛾。
七星夺魄,一剑绝命,是以七星绝命剑出手,却未能将那只吸血蛾击杀。
剑一到,那只吸血蛾便幻灭,魔鬼般消失。
崔北海的画不好,字同样很糟,匆忙中写来,措辞方面更就不用说。
字固无足轻重,修辞也一样,因为这十四天以来他的遭遇,就随便写来,已足以令人看得心惊动魄。
事情的发生,本就已动魄惊心。
十四卷画轴,详细地写着十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卷正好就一天。
凄迷的灯光下,字里行间仿佛散发着一股妖气。
诡异的妖气,恐怖的妖气。
四人不觉都先后打了一个寒噤,目光却再也无法离开。
三月初一,三月初二,三月初三……
开始的三卷,常护花只是慢慢推开,字字细读,到了第四卷,动作不觉便快了,越来越快。
杜笑天、杨迅、崔义三人的眼睛,居然全都跟得上常护花的动作。
十四卷画轴读尽,常护花几乎就喘不过气来。
杜笑天三人更几乎窒息。妖气仿佛已然从画轴透出,在石室弥漫起来。
常护花将那第十卷画轴放下,一双手虽然不至冰般冻,却已经如水般冷。
杜笑天、杨迅的面色亦发白,崔义一个身子更颤抖起来。
他们都已感觉到崔北海那一份恐怖。
四人竟全无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全都已在妖气中凝结。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笑天终于打破静寂,道:“这庆来关系他妻子的清白,难怪他难以启齿。”
杨迅随即道:“他那个妻子难道真的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
杜笑天没有回答,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崔义实时叫了起来:“我绝不相信这是事实。”
又有谁相信?
杨迅苦笑道,“你绝不相信。岂非就是肯定你的主人在说谎。”
崔义怔住在当场。
杨迅转顾常护花,道:“常兄又认为如何?”
常护花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
他同样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崔北海的脑袋如果有问题,实在没有可能写得出这份记录。
难道这毕竟是事实?又一阵沉默。
杜笑天再次打破静寂,这一次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常护花的目光落在杜笑天脸上,忽然道:“杜兄,这两天你有没有见过他那个妻子?杜笑天一怔,道:“易竹君?”
常护花奇怪地道:“除了易竹君之外,他不成还有第二个妻子?”
杜笑天摇头道:“没有。”
常护花道:“然则何以我一问起她,你就这么奇怪?”
杜笑天道:“我只是奇怪你突然问起她。”
常护花道:“问起她,当然有原因,你先回答我再说。”
杜笑天道:“十六那天晚上,她知道了崔兄失踪,曾经走来书斋向我打听,昨日傍晚我前来探问崔兄有没有回家,也是她接见我。”
常护花道:“这就真的奇怪了。”
杜笑天苦笑道:“奇怪什么?”
常护花道:“你不明白?”
杜笑天摇头道:“最好你说清楚。”
常护花道:“方才你看过那份记录了,你难道不觉得记录中的部分语句太激动?”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接道:“那份记录骤看之下,不难就发觉,他的心中存着非常可怕的念头。”
杜笑天道:“什么念头?”
常护花沉声道:“他很想杀死易竹君与郭璞!”
--他们如果真的是存心害我,就绝不能对他们客气,无论是人抑或是蛾精,都非杀不可?
崔北海在三月十二那卷画轴之上确是曾经这样表示。
杜笑天也有记忆,点头道:“不错,他是有这个意思。”
常护花接道:“也许我说得过份,照记录看来,他对于吸血蛾这种东西显然深存恐惧,可能就因此脑袋出了毛病,将自己的妻子看成吸血蛾。”
吸血蛾--六
六
杨迅道:“这若是事实,易竹君只怕活不到现在。”
杜笑天道:“他如脑袋出了毛病,易竹君死亡,他的失踪反而就不难理解。”
他打了一个寒噤,接下去:“因为大可以说是他将易竹君当做吸血蛾杀掉,畏罪躲起来。”
常护花道:“如此更可以将记录中的种种怪事,完全当做是他的胡思乱想。”
他说着忽然摇头,语声一顿又接道:“问题是那些吸血蛾,郭璞、易竹君虽然都没有看见,却也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看见,除了他,还有你。”
杜笑天斩钉截铁地道:“我的确看见,三月初二与十四两日的记载,的确是事实。”
常护花微喟道:“所以才成问题。”
杨迅又插口问道:“那么应该如何解释?”
常护花道:“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三人中一定有人说谎!”
杨迅瞟了杜笑天一眼,道:“你说的他们三人是指哪三人。”
常护花道:“崔北海、易竹君和郭璞。”
他随即补充一句:“这只是推测,在未看见那些吸血蛾之前,对于吸血蛾作祟这种可能,我们暂时也不完全否决。”
杨迅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做?”
常护花道:“无论如何先将崔北海找出来,除非那些吸血蛾非独吸血,连他的骨头,连他的肌肉都吃光,否则,即使他已经变成一个死人,也应该有一具尸体留下。”
杨迅脱口道:“尸体在哪里?”
常护花不禁失笑,说道:“我如何知道?”
杨迅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道:“我们到处再小心找找,说不定,这一次能够找出来。”
常护花道:“在找寻尸体之前,我们得先见两个人。”
杨迅道:“谁?”
常护花道:“易竹君、郭璞。在他们口中,我们或者就能够有一个明白。”
杨迅道:“他们也许真的一如崔北海怀疑,是吸血蛾的化身,是蛾精?”
常护花道:“事情那就更简单!”
他缓缓转过半身,道:“在我们离开书斋之前,我将会封闭这个石室。”
杨迅道:“应该这样做,我也会派几个手下,轮流在外面防守,这么多金银珠宝,要是失去了,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常护花道:“金银珠宝倒是其次,最怕不知道这里的人,无意闯进来,触动其它的机关。”
杨迅吃惊问道:“这里还有其它的机关?”
常护花道:“玄机子那一派的机关设计,据我所知绝不会只是一道两道。”
杨迅倏地笑起来,道:“我们不是已走遍整个石室,又何尝遇上危险。”
常护花道:“这也许是那些机关一时失灵。”
他转顾那边入口,道:“就拿入口那道石门来说,应该是装置了机关,紧紧的闭上,可是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却已大开,岂非一个很好的例子。”
杨迅不由自主地点头。常护花又道:“那些机关也许就是一时失灵!”
这句话刚说出口,门那边突然传来了“格格格”一阵异响。
常护花当场面色一变,道:“我们快离开这里。”
他听到,杨迅三人当然也听到。
听他这一说,杨迅的脸庞立时青了,第一个奔了过去。
常护花是最后一个,他才踏出石室,那道石门便已缓缓在内关闭。
杜笑天眼都直了,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护花瞪着那道石门,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或者那些失灵的机关现在已经回复正常。”
杨迅那边叫起来,道:“简直就像妖魔鬼怪在作祟一样。”
语声从上面传来,他的人赫然已经在上面那幅千手观音的木刻旁边。
这个人一惊之下,跑起来简直就比马还快。
人心难测,天何尝易测?
本来明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昏暗。一天的乱云。
阳光乱云中漏出,淡而散。云来雨亦至。如丝的细雨,烟雾一样的细雨。
庭院的朝雾方被阳光蒸发,现在又陷入雨烟中。庭院中那座小楼,当然亦在雨雾中凄迷。人,并没有例外。
小楼人影凄迷,和烟和雾,化作一庭幽怨。
人独坐窗前。
人本来年轻,青春却似已消逝,就只有一双眼晴,犹带着青春热情。闪亮的眼瞳,一如两团黑色的火焰,仍然在燃烧。
易竹君!常护花远远看见易竹君,心头不知何故就苍凉起来。
杜笑天、杨迅,甚至追随他们左右的十几个捕快,也似乎被这一庭幽怨感染,神态也变得落寞。只有一个人例外,崔义!
崔义一脸的憎恶之色。这是因为崔北海那份记录的影响。
一个忠心的仆人对于谋害自己主人的凶手当然不会有好感。憎恶中隐现恐惧。
那份记录如果是事实,易竹君就不是一个人,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是一个蛾精了。
这无疑是一件吓人的事情。事情现在却未能够证实。
崔义总算还没有忘记这一点,还明白易竹君现在仍然是什么身份。
是以进入内堂,他虽然大不愿意,依旧先走到易竹君的面前请安。
易竹君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
崔义道:“奉主人之命,走了趟万花山庄。”
易竹君道:“是主人吩咐你去的?”
崔义头低垂,道:“是。”
易竹君随即问道:“主人派你去万花山庄干什么?”
崔义道:“请一位朋友到来。”
易竹君“哦”了一声,问道:“哪一位?”
崔义道:“万花山庄的庄主,常护花常大爷。”
易竹君想想,道:“人到了没有。”
崔义道:“已到了。”
后面的说话尚未接上,常护花便自跨进大堂,两三步上前,作揖道:“常护花见过嫂嫂。”
这来得未免太过突然。
易竹君慌忙起身回以一礼,正想说什么,常护花又道:“崔兄大概还没有在嫂嫂面前提过我这个人。”
易竹君道:“提过一两次。”
说话间,杨迅、杜笑天已然相继进入。
易竹君瞟了他们一眼,道:“杨大人、杜大人也来了?”语气虽然惊讶,面容却无变化。
她出身青楼,认识杨迅也并不奇怪。
杨迅、杜笑天各自一揖,却还未开口,易竹君已接道:“两位大人这么早到来,莫非已有了消息?”
杨迅摇头,心中却在冷笑。
--你这个女人,倒装得若无其事。
这句话他当然不会出口。
杜笑天一旁旋即问道:“嫂夫人这方面又如何?”
易竹君道:“还是不见踪影。”
常护花接口问道:“崔兄失踪的那一天,嫂嫂有没有见过他?”
易竹君不假思索,摇了摇头,道:“没有。”
常护花道:“然则嫂嫂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易竹君道:“三月十三。”
常护花道:“崔兄当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易竹君又是摇摇头,说道:“什么都没有说,远远看见我,就慌慌张张地回头走。”
常护花沉吟起来。根据记录的记载,崔北海在三月十三的那一天曾经走遍整个庄院,到处搜寻证据。
他沉吟着道:“三月十二那一天又怎样?”
易竹君没有立即回答,上下打量了常护花一眼,忽然道:“叔叔与官门中人,想必时常有来往。”
常护花一怔,莞尔道:“嫂嫂这是指,我方才的说话就像是审问犯人一样?”
易竹君道:“不敢。”
她接道:“由月初开始,你这个兄弟的言行大异平日,一连十多天,不时地嚷着看见什么吸血蛾,有时更闹得天翻地覆,连窗户都拆掉,我实在担心他的健康,所以在十二的那一天,找来了我的表哥郭璞替他检验一下,却发觉并无不妥,但到了一起用膳之时,才挟了一个水晶蜜酿虾球进口,就呕吐起来,说那些水晶蜜酿虾球是吸血蛾球,狂笑着奔了出去。这就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易竹君的叙述与崔北海的记载并无出入。
常护花听说又沉吟起来。
易竹君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常护花。她的面色异常的苍白,简直就全无血色。
苍白中隐泛玉青。
杜笑天、杨迅、崔义偷眼望去,也不知怎的,竟由心寒了出来。
--这个女人莫非真是一个蛾精?
连常护花不觉也起了这种念头。
易竹君却似乎并没有觉察,一张脸始终木无表情,就像是一个活尸。
常护花沉吟了片刻,倏地叹了一口气,道:“嫂嫂,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易竹君道:“叔叔无妨直说。”
常护花道:“我们准备搜搜这个内院,未知嫂嫂能否答允?”
易竹君左右瞟了一眼杜笑天、杨迅,又瞟了一眼崔义,道:“这件事依我看已由不得我作主。”
常护花没有作声。
易竹君的目光回到常护花的面上,道:“我早已听说叔叔忠厚待人,大概是怕我难堪,所以尽管没有必要,还是先问取我的同意。”
常护花道:“嫂嫂言重。”
易竹君道:“未知要搜寻什么?”
常护花道:“崔兄的下落。”
易竹君一愕,道:“你们怀疑他是在这里?”
常护花道:“庄院内外所有的地方,我们希望都能够搜查一下。”
易竹君候地问道:“叔叔是今天才到的?”
常护花点头。
易竹君道:“那是否知道,这两天杜大人已经在这个庄院一再搜查?”
常护花道:“我知道杜兄已经搜查得非常仔细,只漏了这个内院。”
易竹君道:“内院有多大地方,人若是在内院,我怎会不知道?”
常护花道:“杜兄也是这个意思,问题在……”他欲言又止。
易竹君追问:“在什么?”
常护花一声轻叹,道:“人也许己经不是一个活人。”
易竹君面色一变。
常护花叹息接通:“死人绝不会弄出任何声响。”
易竹君沉默了片刻,道:“既然有这种怀疑,最好当然是搜查一下,我给你们引路。常护花道:“岂敢劳烦嫂嫂。”
易竹君摇头道:“不要紧。”
她缓缓走了出去,旁边的两个侍婢不必吩咐,上前陪奉在她的左右。
易竹君随即右手轻抬,搭着右边那个侍婢的肩膀。
她的手纤巧而美丽,白如雪,晶莹如玉石,并没有丝毫血色,简直就不像是人手。
她的腰堪细,风穿窗吹入,她的人仿佛便要被风吹走。
常护花走在她后面,一切都看在眼中。
好象这样弱不禁风的一个女人,他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是一个蛾精,一个吸血的魔鬼。
内院其实也相当宽阔,他们四下搜索,并无发现。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崔北海的寝室。
一切都拾得整整齐齐,寝室的地方虽然也不小,但几乎一日了然,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他们打开了衣柜,衣柜中只有衣服,床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个寝室也就是他们最后要搜查的地方,寝室的后门却还有一扇门。
常护花在这扇门之前停下,随即问道:“这扇门后面又是什么地方?”
易竹君说道:“是一间存放杂物的小室。”
常护花推门而入。
门后的确是一间存放杂物的小室,杂物却并不多。
小室的大都份分成了两层,丈半之上盖了一个阁楼。
阁楼的出入口在右侧靠墙的地方,足够一个人出入,有一扇门户。
那扇门并没有锁上,只是紧闭,门下有一道木梯。
常护花一步踏入,神情便变得非常奇怪。
小室只有连接寝室的一个出入口,四壁并没有其它门户,窗户也没有。
好象这样的一个小室自然应该黑暗而死寂,现在这个小室却既不黑暗,也并不死寂。
门大开,虽然完全谈不上强烈,多少总算已有些光线进入,这个小室当然已不像原来那么黑暗,但那份死寂,却绝非因为他们的进入而转变。
小室的本身已经有一种声音存在。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就像无数把扇子“霎霎”的不住在煽动。
那种“霎霎”的声音,并不怎样响亮,但由于环境的寂静,他们都听得非常清楚。
杨迅第二个踏入,脱口说道:“是什么声音?”
杜笑天倾耳细听,并没有作声,一张脸部已开始变色。
易竹君扶着侍婢,亦走了进来,那副表情却仿佛并无感觉。
常护花实时一步倒退,移近易竹君的身旁,道:“嫂嫂,你有没有听到那种声音?”
易竹君木然道:“哪种声音?”
常护花一怔,仍应道:“霎霎的声音。”
易竹君道:“没有。”
常护花又是一怔,盯着易竹君。
易竹君全无反应,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泥菩萨。
也就在这时,杜笑天突然叫了起来,道:“那好象就是吸血蛾扑翅的声音!”
这句话一出口,室内的空气仿佛立时冰结!
杨迅第一个打了一个冷战,颤声道:“声音从哪里出来?”
没有人回答,除了易竹君,所有人的目光都已投向阁楼。
就是他杨迅,在话出口之时,目光亦已然落在阁楼之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那种“霎霎”的声音于是更清楚。
常护花倏地开步,走到那道梯子的面前,抬头望了阁楼那扇门一眼,就拾级而上,他的脚步慢而轻。那道梯子亦只有十来级。
常护花走上几级,伸手缓缓地拉开了那扇门,门一开,“霎霎”之声就响亮起来。
常护花探首往门内望一眼,一张脸立时变了颜色!
他反手将门掩上,徐徐下了梯级。
杜笑天、杨迅在下面虽然已看出有些不妥,但到常护花下来,看看常护花的面色,仍不免吃一惊。
常护花的面色也实在太难看。
前后不过短短的片刻,他就像在冰水中浸了半天,面色青白得像死人一样。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常兄,阁楼内到底有什么东西。”
常护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吸血蛾!”
他虽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杜笑天杨迅仍然听得出他的语声中充满了恐惧。
两人的面色立时也变了。
杨迅脱口道:“吸血蛾?”
常护花沉声道:“千百只吸血蛾,一具骷髅!”
“骷髅!”杜笑天也不禁脱口惊呼。
杨迅随即问道:“是谁的骷髅?”
常护花没有回答,转头突呼道:“崔义!”
崔义就呆呆站在一旁,面色亦已然发青,给常护花这一叫,整个人几乎弹了起来。
他连忙上前一步,道:“常爷有什么吩咐?”
常护花道:“哪里有灯,给我拿两盏来!”
“是!”
崔义忙退下,杨迅却上前两步,但没有再问。
这个小室已经是如此,那个阁楼当然更黑暗了,即使不是,阁楼中开了窗口,光亮如白昼,一个人既然变成骷髅,又怎能够认出他的本来面目。
杨迅现在当然已想通了这一点,因为他不是一个大笨蛋。
室内已有灯,恰好是两盏。
崔义才将灯燃亮,杨迅杜笑天已迫不及待,走过去将灯抢在手中。
两张锋利的长刀随即“呛啷”出鞘。
杜笑天、杨迅左手掌灯,右手握刀,一个箭步标回来,就抢上梯级!他们比常护花更心急。
常护花并没有与他们争夺,这片刻,他面色已回复平常,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手按在剑上,剑仍在鞘内,剑气却仿佛已出鞘,人已经蓄势待发。
他的目光,当然就落在阁楼那扇门之上。
门已被挑开!杨迅的刀。
他竟然是第一个冲上梯级,右手刀挑开门户,左手灯就送进去!
昏黄的灯光剎那变成碧绿!
不过一剎那,灯罩上竟伏满了飞蛾!
青绿晶莹如碧玉的飞蛾,眼睛却殷红如鲜血,吸血蛾!
灯罩变成了蛾罩,灯光透过碧绿的蛾身,也变成碧绿!
无数吸血蛾几乎同时扑出,“霎霎”的振翅声就像是魔鬼的笑声!
那些吸血蛾,也简直就像是魔鬼的化身!
杨迅的眼中立时就只见一片碧绿,无数点血红,耳中也只听到魔鬼的笑声一样的“霎霎”的振翅声!
他当门而立,大群吸血蛾正好就向他迎面扑来!
这剎那的恐怖景象已不是任何文字所能够形容。
杨迅这剎那心中的恐惧也同样难以形容。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脱口一声惊呼!
撕心裂肺的惊呼,恐惧已极的惊呼!
这一声惊呼同样恐怖,简直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伏身在灯罩上的那些吸血蛾仿佛全都被这一声吓惊,一齐从灯罩上飞了起来,漫空乱扑!
也就在这剎那之间,大群吸血蛾已扑在杨迅的身上、面上!
杨迅虽然紧闭着眼睛,身上面上仿佛已感觉刺痛,鼻端亦仿佛已嗅到了血腥!
--它们要吸我的血!
杨迅心胆俱裂,又一声怪叫,双手抱头,转身急退!连刀连灯他都已抛掉!
他甚至忘记站在梯上,这一个转身,立时从梯上滚跌下去!
杜笑天紧跟在杨迅的后面,他也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呆,根本不懂得扶着杨迅!
就算扶也扶不住的了。
杨迅简直就像葫芦般滚下,正滚在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不由得也变了一个葫芦。
常护花的面前于是就多了两个浓地葫芦。
他竟然没有上前搀扶,也没有拔剑,呆呆地站立在那里。
他的手仍然按在剑上,却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是一柄剑,忘记了本来准备怎样。
他本来蓄势待发,剑也已随时准备出手,但是那剎那,连他都已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呆。
崔义、侍候易竹君的两个侍婢,还有门外的十几个捕袂,更就面无人色,连声惊呼。
其中已有人抱头鼠窜,也有人瘫软地上,似乎就只有一个人例外,易竹君!
易竹君面无表情,仍旧泥菩萨一样。
唯一变易的只是她的面色,本来已经苍白的面色现在更加苍白,苍白如死人。
灯已然打翻熄灭,两盏都熄灭。
群蛾似乎因此失去了目标,漫室霎霎地乱飞,但只是片刻,突然云集在一起,向小室门外飞去!
门外有天光,蛾类虽然喜欢扑火,对于天光却是非常恐惧,是以才昼伏夜出。
这些吸血蛾却似乎例外,它们到底要飞去什么地方?
没有人理会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似乎着了魔,眼睁睁地目送那些吸血蛾飞走,常护花也是一样。
群蛾终于飞去,“霎霎”的振翅声消逝,室内外又回复死寂。
所有的声响竟全都静止,连呼吸声竟也都几乎听不到。
所有人仿佛都变成了白痴,难堪的死寂。
小室的空气本来就己经不大新鲜,现在更多了一股异样的恶臭,难言的恶臭。
那种恶臭,似乎就是从阁楼中散发出来,是蛾臭还是尸臭?
易竹君身旁的一个侍婢也不知是否因为忍受不住这种恶臭,突然呕吐了起来。
呕吐出来的只是苦水。这一种呕吐似乎换回了所有人的魂魄。
常护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上前两步,拾起了地上的一盏灯。
这盏灯还好,另外的一盏已经摔碎,他连随取火石,将灯蕊燃亮。
灯光亮起的同时,杨迅、杜笑天亦相继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看来并没有摔坏。
杨迅面无人色,嘴唇不住地在哆嗦,好一会才出得声,道:“那……那就是吸血蛾?”
“是……”杜笑天这一声就像从牙缝中漏出来。
杨迅忽然抬手指着自己的面庞,颤声道:“你看我的面庞有没有不妥。”
杜笑天目光应声落在杨迅面上。
常护花一旁听说,不由亦上前几步,手中灯随即亦照上去。灯光照亮了杨迅的面庞。
杨迅的面庞,立时闪起了青幽幽的光芒。
在他的面上,东一片,西一片,沾满了青白的蛾粉,只是蛾粉,没有血口。
杨迅道:“有没有流血?”
杜笑天道:“没有。”
杨迅这才松一口气,从杯中抽出一方手帕,往面上抹去。
杜笑天瞟一眼小室的入口,道:“那群吸血蛾看来只怕有好几千只。”
常护花点头,道:“嗯。”
杜笑天的目光一转,转回去阁楼,道:“那么多吸血蛾群集在阁楼内,到底干什么?”
常护花尚未回答,杨迅已放下手帕,一旁怪叫了起来,道:“他们在吃人。”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由打了几个寒噤。
常护花听说面色当场一白,杜笑天亦青着脸问道:“你说什么?吃人?”
杨迅颤声接道:“我将灯送入去之时,它们正伏在一具尸体之上,“吱吱”地在咀嚼!”
常护花打了一个冷颤,道:“是尸体还是骷髅?”
杨迅道:“我看就是尸体了。”
“群蛾已飞走,我们上去看清楚!”
常护花手中灯一转,照向阁楼,随即起步,从杨迅身旁走过,再次踏上梯级。
这个人的胆子实在大。
杜笑天的胆子居然也不小,紧跟在常护花后面,他的刀仍在手中,他用力握着刀柄,手心已满是冷汗。
杨迅这一次不敢抢前,但有两个人做开路先锋,他的胆子也不由大了。
何况在众手下面前,如果不上去,面子实在挂不住。
所以他只有硬着头皮,拾起掉在地上的佩刀,再次踏上那道梯子。
那道梯子也相当坚实,三个人的重量却也实在不小,到杨迅走上去,就“格吱格吱”地响了起来。
这亦是一种恐怖的声音。
杨迅虽知道那是梯子发出来的声音,听着还是不由得心寒。
因为他担心那道梯子突然折断,又变成滚地葫芦。
他实在不想再在众手下面前出丑了。
幸好在这个时候,常护花己经离开梯子,跨入阁楼内。
一盏灯的光亮已勉强足够。
这一次的灯光并没有变成碧绿,阁楼内一只吸血蛾都不见,看来真的完全飞走了。
一踏入阁楼,那种腥臭的气味更加强烈,令人欲呕。
常护花居然忍得住没有呕出来,一个身子却已在发抖。
眼前的很像已不是恐怖两个字所能形容。
他虽然已练成了夜眼,到底没有在灯光下那么清楚,第一次的推门窥望,只是朦胧地看见一个轮廓,知道是什么事情。
现在他真正地清楚,事情并不是他先前所说的那么简单。
昏黄的灯光之下,他清楚地看见了一具尸体,却也是一个骷髅。
先前他是说看见骷髅,杨迅却是说看见尸体,两个事实都没有说错,只是都说得不大贴切。
根本没一个贴切的字眼能够形容。
那“尸体”盘膝在阁楼正中的地板之上,脖子以下的地方仍然是肉身。脖子以上的头颅却已变成骷髅。
惨白的骷髅,灯光下散发着阴森的光芒。
眼眶之内已没有眼珠,却闪烁着鬼火一样惨绿的火焰。
常护花瞪着这个骷髅的同时,骷髅头中的两个眼穴竟也仿佛在瞪着他。
眼穴中分明没有眼珠,却又似仍然有眼珠存在,仍然能够表示心中的感情。
这剎那之间,常护花隐约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怨毒从那双空洞的眼穴中透出来。
他打了一个寒噤,骷髅的鼻也只是一个漆黑的洞穴,嘴巴……
骷髅已没有嘴巴!牙齿却还完整,它的口张开,仿佛在诅咒什么,眼中充满了怨毒,口中的诅咒应该恶毒。
口中已无舌,漆黑的口腔之内隐约一丝丝地吐着迷蒙的白气。
尸气,骷髅的颔下总算有些肌肉,那些肌肉却没有还好。
因为这些肌肉简直就不像是肌肉,切丝的水母一样,一条条的虚悬在颔下,仿佛曾经被什么东西剧烈撕噬。
那些吸血蛾不真的非独吸人血,还会吃人肉?
只是肉,没有血,那些肌肉非独外形像水母,实质亦是与水母无异,闪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下端更像是有水要滴下。
尸水,骷髅头上也一样湿腻的尸水淋漓,却闪耀着青白色的磷光。
青白色的蛾粉几乎沾满整个骷髅头。尸体穿着的衣服亦沾满青白色蛾粉。
那一身衣服居然还完整,但露在衣袖之外的一双手却已是剩下惨白的骷髅。
这双手赫然握着一柄剑!
剑尖深嵌在地板上,剑身已被压得天虹般变曲,尸体似乎就因为这柄剑的帮助才没有倒下。杜笑天一眼瞥见,不由得失声惊呼。
杨迅相继踏入阁楼,目光应声落在那剑柄之上,脱口问道:“这真的是他那柄七星绝命剑?”
常护花回答。“假不了。”
他一顿接道:“这本是玄机子的家传宝剑,玄机子一代单传,到了玄机子这一代更就绝了香火,是以才将这柄剑传给他,事实上他不只是玄机子的关门弟子,而且是玄机子的义子。”
杨迅道:“剑是他的剑,尸体也……也是他的尸体了?”
常护花叹息一声道:“据我所知这剑的剑柄之上,两面都刻有字,一面是剑在人在,一面是剑亡人亡!”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杜笑天亦不禁一声叹息。常护花接道:“他亦是一直将这支剑当做自己的生命一样,如果还有命,相信他绝不会放弃这只剑,现在这柄剑却握在那个尸体的手中,他本人却又正好失踪,不是他又是什么人?”
杜笑天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何况……”
杨迅追问道:“何况什么?”
杜笑天道:“十五的那天黄昏,也即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之时,他身上穿着的正是现在尸体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
常护花的面色这才真的变了。方才他虽然那么说话,心里其实仍存着万一之念。
杨迅亦一再变色,他同样不相信天下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却仍问道:“你没有记错?”
杜笑天道:“头儿如果还有怀疑,可以叫传标、姚坤来辨认一下,当时他们两人都在场。”
杨迅道:“不必了,我知道你的记性向来都很好。”
他忽然一偏头盯着杜笑天。
杜笑天跟了他这么久,早已很清楚他的习惯,知道他是有事情要自己做,便道:“头儿有什么吩咐?”
杨迅摸了摸下巴,道:“你过去看看那柄剑的剑柄之上是否刻着那八个字。”
杜笑天变色道:“嘎?”
剑柄在死尸的双手之中,要看剑柄上的字,也就得先将死尸的双手扳开,难怪他当场变色。
这虽然是他的好朋友的死尸,在生前他虽然已不只一次握着这双手,可是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望见已经恶心,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杨迅却显然已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杜笑天那么做,随即:“你还没有听清我的话?”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就去。”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那个骷髅头上。这还是他第一次正视那个骷髅头。
骷髅眼窝中惨绿的火焰仿佛实时暴盛,似乎因为已察觉杜笑天的注视,反眼盯着他。
眼窝中的怨毒也似乎更重了。
骷髅牙缝的尸气亦仿佛同时浓盛起来,就像是警告杜笑天不要触犯他的尸体,否则,他恶毒的诅咒将降临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尽管胆大,这下也不由心寒了起来。
他当了十多年的捕快,接触的尸体已不算少了,但这种恐怖的尸体,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仍然举步走了过去,这在他根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越近尸体便越臭,杜笑天经验何等丰富,只闻这尸体臭,就知道这是最少已死了两天的尸体。
崔北海的失踪正是两天有余,三天不到的事情。
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兵器,这毫无疑间就是崔北海的尸体。对于常护花的话他更就绝对相信。
好象常护花这种高手,实在没有理由连一柄剑也分辨不出,何况这柄剑的主人又是常护花的老朋友。
对于这柄剑,常护花应该熟悉得很。剑既然是崔北海的剑,剑柄上当然刻有那八个字。
不过手续上,他仍然要过目,所以他并不反对杨迅这种做法,唯一反对的只是由自己来动手。
这却是由不得他反对。他几步走上去,探怀掏出了一方手帕,将右手裹了起来。
他的鼻子已皱起,目光已下移在死尸的双手之上,眼睛瞇成了一条缝,入眼的东西,也因此变得朦朦胧胧。那双手,总算没有那么恐怖。
他伸出左手,捏住了那剑的剑锷,右手亦同时伸出,握住了死尸的左手。
虽然隔着折叠的一方手帕,他仍感觉到握在手中的只是骨头。这剎那,尸臭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杜笑天强忍着试试拉开那只手,他用的气力已经够多的了,却仍未能够将那只手从剑柄上拉开。
他再试试去拉另外的一只手,一样拉不开。
死尸的双手赫然紧握在剑柄之上。这柄剑无疑绝不会在人死后才塞入那双手之中。
死人绝不能将剑握得那么紧,这个人显然就是手握着这柄剑死亡。
这柄剑如果真的是七星绝命剑,这个人还不是崔北海?
也只有崔北海才会将七星绝命剑视如生命,死也不放手。
尸水片刻已湿透了那方手帕。
森冷的尸水,沾上了皮肤,那种感觉就像是握着好几条刚从泥里挖出来的蚯蚓。
杜笑天由心里寒了出来,一连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寒噤。
他勉强压抑着那份恐怖的感觉,转去扳那双手的指骨。
那双手的指管,竟好象深嵌在剑柄之上。
他用力再扳,“格格格”三声,握着的三条指骨竟同时断折!
死了三天也不倒下的人,骨头就变得如此脆弱,这倒是出乎杜笑天意料之外。
他握着那三截断折的指骨,又打了一个寒噤,再握不下去。
这到底是他的好朋友的尸体,他实在不想这个好朋友在死后,变成一个无指的幽灵。
他虽然一直都不相信人死后变鬼这种传说,经过这些日子来所见的一连串怪事,对于这种传说已不敢太否定。
蛾精都会有,鬼当然也会有的了,他怔在当场。
那边杨迅看见,脱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杜笑天也不回头,道:“没什么,只是一时不慎弄断了三根指骨。”
杨迅又问道:“剑柄上有没有那八个字?”
杜笑天道:“我还未将剑取到手。”
杨迅道:“哦?”
杜笑天暗自叹息,狠着心,右手一沉,一穿一托,硬将死尸的双手托高,捏住剑锷的左手同时往外一夺。
“格格”又是两根指头断折,那柄剑终于给他从死尸的手中硬夺了过来。
死尸随即就一栽,好在杜笑天及时将死尸的双手抓稳,才没有倒栽地板之上。
也就在此际,那个骷髅头空洞的两个眼窝之中,突然涌出了两行腥臭的尸水。
这简直就是像两行眼泪,死尸莫非仍然有感觉,已感觉到断指的痛苦?
杜笑天看在眼内,心里头又是恐怖又是感慨,他勉强将尸体扶正,两步退后,转过了身子,目光才落在那柄剑的剑柄之上。
剑柄上果然刻着那八个字。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毫无疑问,这就是崔北海的七星绝命剑,人不是他又还会是谁?
杨迅瞪着剑柄的宇,忍不住一声叹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现在可是剑在人亡!”
常护花的目光亦已落向剑柄,却并无任何表示。
杨迅望了常护花一眼,突然转身走了出去。
转身才跨出一步,他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崔义!
也不知什么时候,崔义已进来,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那具尸体,一脸的悲愤。
在他的眼中,似乎就只有那个尸体存在,根本不知道杨迅的转身过来,整个人立时给杨迅撞翻在地。
杨迅的身子也一晃再晃,居然没有倒下去。
崔义没有站起来,就势一躬身,拜伏在那里,道:“杨大人,千万要替我家主人作主!”
杨迅站稳了身子,说道:“这个还用说?”他随即一步跨过崔义,“蹬蹬蹬蹬”地奔下梯级。
众人仍等在下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阁楼的入口,杨迅一现身,自然就转落在杨迅的脸上。
他们虽然不知道阁楼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从杨迅的面色亦已看得出事情严重。
杨迅走下了梯级就支住了脚步,一只脚仍踩在最后的一级之上,他半身一侧,霍地瞪着易竹君。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移动,亦落在易竹君的脸上。
易竹君仍然泥菩萨一样,面无表情。
杨迅看着她,好一会,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戟指喝道:“拘捕她!”
易竹君当场一怔,那一众捕快比易竹君还意外,怔住在那里,一个个全无反应。
杨迅目光一扫道:“你们怎样了,是不是全都聋了耳朵,听不懂我的说话?”
那一众捕快这才如梦初醒,带头的传标、姚坤相望一眼,姚坤嗫嚅道:“头儿,是……是要我们拘捕崔夫人?”
杨迅斩钉截铁道:“是!”
传标试探着问道:“崔夫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杨迅道:“杀人!”
传标不由追问道:“杀谁?”
杨迅道:“崔北海!”
传标“嘎”一声,沉默了下去,一脸的疑惑之色。
姚坤也一样,却没有插口,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好象易竹君这样美丽,这样温柔,这样纤弱的女人,竟然是一个杀手凶手,这本来就难以令人置信,何况,她杀的还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
还是她的丈夫崔北海!
两人踌躇不前,其它的捕快当然更不会采取行动了。
这样一群不听话的手下,杨迅看见就有气,怒声道:“你们呆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将她锁起来?”
传标、姚坤慌忙应声:“是!”
各自一挥手,在他们后面的一个捕快随即将一副手镣送去。
姚坤将手镣接过,几步走到易竹君面前,道:“崔夫人,请你将手伸出来!”
易竹君望一眼那副手镣,凄然一笑,竟然就将双手伸出去。
她没有反抗;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那样子,那神情,你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姚坤看着心都快碎了,那副手镣如何锁得下去。
杨迅的心肠却像是铁打的,再声催促道:“锁起来!”
姚坤也只好硬起心肠,举起了手镣,正要将易竹君锁上,一个声音就从阁楼内传出来--“且慢!”
常护花的声音,他人也相继现身。对于他的话,姚坤倒是服从得很,立刻就停手。
杨迅看见气又来了,他居然忍得住没有发作。
因为他还没有忘记常护花方才在书斋救过他的命。他缓缓抬头;盯着常护花。
常护花拾级而下,走到杨迅的身旁。
杨迅这才道:“常兄在阁楼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摇头。
杨迅接问道:“那为什么阻止我们拘捕她?”
常护花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证明她就是杀死崔北海的凶手。杨迅道:“崔北海那份记录,就是证据。”
常护花道:“那份记录是不是太神怪,太难以令人置信”杨迅道:“你不相信?”
常护花不答反问道:“难道,你就相信了。”
杨迅道:“不相信也不成。”
常护花道:“那份记录到底是片面之词。”
杨迅道:“方才的一群吸血蛾从这里飞出去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群吸血蛾的确在阁楼内吸崔北海的血,噬崔北海的肉,你我不也是都看在眼内?”
这番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由得打了两个寒噤,他又想起了方才的情景。
其它人虽然没有看见,可是听到杨迅这样说,仍不禁心里一寒。
易竹君本来已是苍白的脸庞,这下子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常护花没有作声,因为杨迅所说的是事实。
室内一下子寂静了下来,这寂静却随即被易竹君的语声惊破:“你说的是真话?”
易竹君是问杨迅,她的嘴唇在颤抖,语声亦颤抖起来。
寂静中听来,这颤抖的声音就显得飘飘渺渺,似乎不像是人的声音。
杨迅没有回答易竹君,附耳对常护花道:“你听她的声音。”
常护花奇怪地问道:“她的声音怎样了?”
杨迅的嗓子压得更低,道:“你听不出来?”
常护花摇头。
杨迅道:“那种声音好怪,简直就像是幽冥鬼魂的呼唤。”
常护花忽然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幽冥鬼魂的呼唤。”
杨迅不禁一怔,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常护花道:“然则你怎会知道幽冥鬼魂的呼唤是怎样?”
杨迅闭上了嘴巴。
常护花接道:“那些吸血蛾虽然是从这里飞出去,未必就是她养的。”
杨迅道:“不是她是谁?”
常护花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杨迅道:“你既然不知道,又怎能肯定那些吸血蛾并非她养的?”
常护花道:“我没有肯定。”
杨迅道:“你却是阻止。”
常护花道:“因为我认为在未得到充分的证据,在未能够证明她是杀人的凶手之前,不应该将她拘捕。”
杨迅道:“哦?”
常护花道:“万一事情与她并无任何的关系……”
杨过道:“我们当然就将她释放。”
常护花道:“这对于个人的尊严、名誉……”
杨迅接手打断了常护花的说话,亦道:“相信没有多大的影响,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常护花道:“哦?”
杨迅道:“因为,规矩上我们必须如此。”
常护花无言。
官字两个口,没有道理的话也可以讲成有道理,何况是规矩。
杨迅接着道:“大概你不会否认,目前嫌疑最重的就是她。”
常护花没有否认。
杨迅道:“这样的一个杀人嫌疑犯,我们实在不能不先扣押起来。”
他一顿,才接道:“否则走脱了,我们的罪名只怕也不会轻得到哪里去,常兄应该明白这一点。”
常护花道:“你们大可以派人监视在她左右。”
杨迅脱口道:“倘若她真的是一个蛾精,真的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谁能够监视得来?”
常护花道:“即使是如此,我们到底已有所交待。”
常护花一声轻叹,举步从杨迅身旁转过,走到易竹君面前,道:“嫂嫂都听到了。”
易竹君幽幽一叹,道:“只是听得不明白。”
常护花说道:“不明白我们在说些什么?”
易竹君叹息道:“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常护花再问道:“嫂嫂真的是全不知情?”
易竹君道:“你们说是假的,我亦无话可说。”
常护花道:“真的话,现在我就简单的将整件事复述一次。”
易竹君颔首。
常护花稍作沉吟,道:“事情的开始,是在这个月初一的晚上,由初一到十五日之间,崔兄无一日不受吸血蛾的惊扰,有关这些事的详细情形,他已经做好了一份记录,记载得非常清楚。”
易竹君静静听着。
常护花接道:“从那份记录看来,由吸血蛾引起的怪事,实在非常恐怖,就因为这个原因,在初七那天他才会派出崔义飞马赶去万花山庄,找我来这里,协助他应付那群吸血蛾。”
易竹君道:“崔义十多天不在家,原来是去了万花山庄。”
常护花道:“只可惜我今早赶到来,崔兄已经失踪了三天。”
易竹君没有作声。
常护花道:“这三天之内,杨捕头他们据讲已搜遍全城,却都没有发现崔兄的下落,所余就只是这个地方,现在我们也就在这个地方……”
常护花目光转向阁楼:“我是说那个阁楼之内发现了他的尸体。”
易竹君忽然问道:“真的是他的尸体么?”
常护花道:“看来是真的了。”
易竹君说道:“你说的;似乎不大肯定。”
常护花承认。
易竹君想想道:“我上去瞧瞧。”
常护花道:“嫂嫂即使上去,亦一样难以分辨得出来。易竹君道:“哦?”
常护花道:“崔兄头颅的血肉已然被吸血蛾吸吃干净,只剩下一个骷髅,双手亦只剩白骨。”
易竹君不禁花容失色,掩口惊呼。她这个表情倒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常护花看在眼内,不由暗忖道:“事情莫非真的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杨迅那边却是在冷笑。
易竹君没有看杨迅,怔怔地盯着常护花。
她定了定神,道:“那么你们怎能看出是他的尸体?”
常护花道:“因为尸体穿着的衣服,杜捕头证明,是他当夜失踪之前穿着的衣服,同时尸体双手握着一柄剑亦是他的剑!”
易竹君道:“七星绝命剑?”
常护花道:“正是七星绝命剑。”
易竹君双眼一阵失神。
常护花道:“那柄七星绝命剑,据我所知,他向来珍逾拱壁,因为那柄剑非独是他师门至宝,而且几次在危急之际救过他的命。”
易竹君点头说道:“这个,他也曾对我提及。”
常护花道:“是以虽然已分辨不出尸体的面目,那一身衣服,那一柄七星绝命剑已能够证明尸体的身份。”
易竹君道:“那与我又有何关系?”
常护花道:“在他那份记录之中,隐约暗示如果他遇害,嫂嫂就是杀害他的凶手。”
易竹君眼中又一阵失神,口张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常护花接道:“那份记录无论是否真实,在目前来说,嫂嫂亦是嫌疑最重的一人。”
易竹君道:“为什么?”
常护花道:“这个小室在寝室的后面,进入这个小室必须经过寝室,除了嫂嫂,有谁能够进来?”
易竹君说道:“我也有离开寝室的时候。”
常护花道:“你是说也许有人乘你外出之时,偷入寝室内。”
易竹君道:“这难道没有可能?”
杨迅那边插口问道:“这两天你到过什么地方?”
易竹君道:“来去都是在这个庄院之内。”
杨迅道:“这是否事实,我不难查出来的。”
易竹君没有作声。
杜笑天的声音实时传来,道:“这方面我己经调查清楚,崔夫人这两三天内的确没有离开这个庄院。”
说话间,杜笑天亦从阁楼中走出,接道:“由事发那天晚上开始,接连两天我都曾派人监视在庄院周围,如果有人杠着尸体在院内走动,未必瞒得过他们。”
他一顿又道:“晚上我们的人虽然都离开,相信崔夫人必然在寝室之内,即使已入睡,要是有人偷进去,不惊动崔夫人似乎亦没有可能。”
易竹君不能不承认,道:“这两天我都睡得不大好,在入睡之前,我也没忘记将门栓拉上。”
杜笑天道:“这就是了,要进入寝室,必须先将门栓弄断,方才我已经留意到,门窗方面,如果我的眼晴没有问题,这寝室的门窗都并无异样。”
杜笑天的眼睛当然并没有问题。
常护花接道:“何况除了那具尸体之外,还有那么一大群吸血蛾,先刻嫂嫂是看见的了,那一群吸血蛾何等声势,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都不难惊动这个庄院的人,是以……”
易竹君替他接下去:“除非有人预先安排它们在这个阁楼之内。”
常护花道:“否则它们只怕就真的是妖魔鬼怪的化身了。”
易竹君道:“你相信不相信,世间真的有妖魔鬼怪的存在。”
常护花一时间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易竹君叹了口气,道:“妖魔鬼怪,这是不是太滑稽?又有谁会相信?”
常护花、杨迅、杜笑天不由都齐皆一怔。
他们岂非都是在怀疑易竹若是一个蛾精,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
易竹君叹息接道:“若不是妖魔鬼怪作怪,当然就以我嫌疑最重的了。”
“即使真的是妖魔鬼怪作怪。亦是你的嫌疑最重!”
杨迅好容易才忍住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易竹君目注常护花道:“你看我可像是这种人。”
常护花无言轻叹。
“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是看如何看得出来。”
吸血蛾--七
七
杨迅这句话几乎又冲口而出。
易竹君看看常护花,再看看杨迅、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缓缓伸出了双手。
姚坤握着那副手镣就站在旁边,目光已落在易竹君那双手之上,却没有将手镣锁上易竹君的双手。
杨迅实时一挥手,再声说道:“锁起来!”
这一声已没有前两声那么凶,姚坤应声将易竹君的双手锁上。常护花这一次再没有阻止,只是道:“无论是什么事情,迟早总会有一个水落石出。”
易竹君凄然一笑。
杨迅想了想又吩咐传标、姚坤道:“你们去准备一座轿子,先送崔夫人回去。”
他不说押而说送,更吩咐准备轿子,似乎也不想易竹君太难堪。
是不是易竹君的态度使得他对这件事重新考虑?
姚坤、传标一声:“是。”
传标第一个举步跨出门外,姚坤却一旁闪开,欠身道:“崔夫人,请!”
易竹君脚步踌躇,倏地又偏头望着杨迅,道:“我能否看看那份记录。”
杨迅道:“那份记录方才我已叫手下送去衙门。”
易竹君苦笑道:“幸好我现在就去衙门。”她苦笑举步,幽灵般走了出去。
常护花目送易竹君的背影消失,不由又沉吟起来。
杜笑天这下子已然走下了梯级,他缓步到常护花的身旁,道:“常兄对这件事似乎始终都在怀疑。”
常护花微微颔首,道:“杜兄对于这件事难道就没有怀疑了。”
杜笑天轻叹作答。
常护花道:“如果是她下的手,似乎没有理由将尸体留在这个阁楼。”
杨迅道:“也许她想不到我们这么快搜查到这里。”
常护花道:“我看她也是一个聪明人,怎会想不到。”
杨迅忽然打了个冷颤道:“也许她以为那些吸血蛾早就已将那具尸体吃光。”
他随即又打了一个冷颤,道:“也许她还舍不得那具尸体,还要咬几口……”
常护花截住了杨迅的话,道:“这是说易竹君是一个蛾精,是一只吸血蛾的化身了。”
杨迅道:“嗯。”
常护花道:“如果是这样,事情反而简单得多,最低限度崔北海那份记录之中记载的由三月初一至三月十五这十五日之间他遇见的种种怪事,还有他的神秘失踪,他的尸体在阁楼之内出现等等,根本就不必我们多费心思追查,只需妖精作怪这一个理由,已可以解释清楚。”
杜笑天插口道:“这也得先证明她是一个妖精。”
常护花道:“她若是一个妖精,迟早总会现形的,我们只需等候她现形就是,最怕她不是。”
杨迅不由地摸着脑袋,道:“这就轮到我们头痛了。”
常护花道:“是以我们现在应该作出两个假设,一是易竹君是一个妖精,一是完全没有这回事。”
杨过道:“这是说我们应该继续调查下去?”
常护花点头。
杨迅忽问道:“从哪方面调查?”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好象他这样聪明的大捕头,实在没有理由去问常护花,自己应该知道从哪一方继续调查才是。
常护花却没有在意,沉吟着道:“无论是哪一个假设,我们现在都要调查一个人。杨迅道:“谁?”
常护花道:“郭璞!”
杨迅道:“易竹君的表哥?”
常护花点头,道:“从那份记录看来,他岂非也是一个问题人物?”
杨迅击掌道:“你们之中有谁认识这个人?”
四个捕快仍等候在门外,其中的一个应道:“我认识。”
杨迅道:“是干什么的?”
那个捕快道:“是一个大夫,设馆在城南,据讲医术很高明,先后曾经治活过不少人。”
杨迅截口道:“你们四个赶快去找他回来。”
三个捕快齐应一声!“是!”
还有一个却问道:“回来这里?”
杨迅轻叱道:“胡涂虫,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个捕快一怔道:“聚宝斋。”
杨迅道:“聚宝斋可是审问犯人的地方?”
“不是。”
“什么地方才是。”
“衙门。”
杨迅道:“找到人,押回衙门去!”
“是!”
那个捕快忙退下,其它三个捕快亦不敢怠慢。
常护花实时说道:“我们不妨也去一趟。”
杨迅道:“不用了,他们四个人都是好手,对付郭璞一个人,已足够有余。”
常护花说道:“不怕郭璞也是一个蛾精……”
杨迅笑截道:“光天化日之下,妖魔鬼怪相信亦无所施其技,否则方才易竹君已够我们瞧的了。”
常护花微笑。
杨迅接道:“何况现在还有一件事情等着我们做。”
常护花道:“哦?”
杨迅道:“崔北海既然已证实死亡,他留下的两封遗书应该开拆了。”
常护花道:“你是说我们现在应该去见见高太守。”
杨迅道:“那两封遗书之上写得很清楚,必须由高大人亲自拆阅。”
常护花点头,这件事他并没有忘记。
杨迅道:“也许在他的遗书之中,我能够得到更多的数据。”
常护花道:“也许。”
三人几乎同时举起了脚步,他们显然都很想尽快知道崔北海在遗书中到底写着些什么。
风未息雨亦未停,仍旧烟雾般飘飞。长街在烟雨中迷蒙,一片难言的萧索。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心头亦一片萧索。
他们默默地走在长街之上,一脸的落寞之色,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现在他们就只想尽快赶返衙门,见着高太守,读到崔北海那封遗书。
常护花、杨迅、杜笑天三人转过了街角,衙门已在望。
三人相继加快了脚步。也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从他们后面追上来。
那个人一面追一面嚷:“常大侠!杨大人!杜大人!”
常护花、杨迅、杜笑天不由地一齐收步回头望去,这一望,三人亦不由地一齐怔在当场。
来人这样叫,当然是认识他们,他们三人对来人却完全陌生。
来人一身儒士装束,年青而英俊。
常护花目光一闪,回对杨迅道:“这个人好象不是你的手下。”
杨迅摇摇头,道:“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常护花转顾杜笑天:“杜兄又认识不认识?”
杜笑天亦是摇头。
常护花道:“这就奇怪了,我们不认识他,他却是认识我们。”
杜笑天道:“我以为是你的朋友。”
常护花道:“这个人我完全陌生。”
杜笑天道:“哦?”
说话之间,那个人已然追上来,在杨迅面前收住了脚步,不住地喘气。
杨迅瞪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个人喘着气道:“小民郭璞!”
杨迅又一怔。
常护花、杜笑天那一份诧异并不在杨迅之下,一齐打量起这个郭璞来。
这个郭璞看来并不像是一个坏人。
杨迅怔怔地瞪着郭璞,倏地脱口道:“郭璞?你就是郭璞!”
郭璞道:“是。”
杨迅忽然道:“好本领!”
这次轮到郭璞怔住了。
杨迅接道:“我那四个手下都是好手,想不到这么快就会都被你放倒了。”
郭璞诧声道:“杨大人在说什么?”
杨迅冷笑道:“居然还装做若无其事,好,好小子!”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刀柄,旁边杜笑天一眼瞥见,赶紧将他的手按住。
杨迅反眼瞪着杜笑天,正想喝他放开手,杜笑天已然对郭璞道:“你没有遇上我派去找你的四个捕快?”
郭璞摇头道:“没有。”
杜笑天又问道:“你现在准备去什么地方?”
郭璞道:“衙门。”
杜笑天道:“到衙门干什么?”
杨迅随即插口问一句:“是不是来自首?”
郭璞愕然道:“自首?”
杨迅追问道:“是不是?”
郭璞好象听不懂,依然一脸的诧异之色。
杨迅正待再追问,杜笑天已又将他按住,道:“先听他怎样说话。”
杨迅哼一声,勉强闭上了嘴巴。
杜笑天再对郭璞道:“你到衙门去有什么事?”
郭璞道:“方才易老头到城南我的医馆通知我,说是你们抓了我的表妹去衙门,所以我赶来看究竟。”
杜笑天道:“你是易竹君的表哥?”
郭璞道:“是。”
杜笑天道:“易老头又是易竹君的什么人?”
郭璞道:“他是我表妹的一个远亲,年老无依,我表妹见他可怜,这两年就将他留在家中当一个应门的仆人。”
杜笑天道:“他还告诉你什么?”
郭璞道:“告诉我你们拘捕我表妹的原因。”
杜笑天又问道:“这个易老头,有多老了。”
郭璞道:“六十岁有多了。”
杨迅又插口问道:“六十岁?”
郭璞道:“确实的年纪倒不清楚。”
杨迅冷笑道:“这个人虽然一大把年纪,耳朵倒挺尖的,脚步也够快,我那四个手下未到,他竟然先到了。”
杜笑天接又问道:“他告诉你,我们是为什么拘捕易竹君?”
郭璞道:“听他说,你们拘捕她是因为她杀害了崔北海。”
杜笑天道:“不错!”
他叫了起来:“她怎会是那种人?怎会是一个杀人的凶手?杀夫的凶手?”
杜笑天道:“是不是仍有待证明,目前谁也不能肯定。”
郭璞道:“既然不能够肯定,为什么还要拘捕她?”
杜笑天说道:“因为她的杀人嫌疑最重。”
郭璞道:“你们派人去找我,莫非我也有杀人的嫌疑?”
杜笑天点头。
郭璞道:“这为了什么?”
杜笑天方待回答,杨迅突然又问道:“你怎么认识我们?”
郭璞道:“这里不认识两位大人的人还不多。”
杨迅道:“我可是不认识你。”
郭璞苦笑道:“我是什么人,杨大人当然不认识我。这正如这里的人纵然没有见过高太守高大人的面,也不难知道高大人的名字,相反这里的人,大半连高太守非独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就连名字亦是听都没有听过。”
杨迅听郭璞这样说,心里倒也受用,他欲笑未笑,忽然又板起脸庞,道:“常大侠第一次来这里,怎么你也认识了?”
郭璞不慌不忙道:“易老头告诉我崔义找来了一位常大侠!”
杨迅道:“你只是听说,怎么老远一看见,就能够认出,一口叫出来。”
郭璞道:“因为易老头曾对我描述过常大侠的形状相貌。”
杨迅冷笑道:“他还对你说什么?”
郭璞道:“没有了。”
杨迅道:“你那一声常大侠叫的倒也熟络。”
郭璞道:“这虽是第一次见面,这之前我却已多次听说过常大侠这个人。”
杨迅道:“谁与你说的?”
郭璞:“是我的病人,我从来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但找我看病的并不乏江湖中人。”
杨迅道:“哦?”
郭璞道:“从他们的口中我早已知道常大侠是怎样的一个人,常大侠出面,这件事一定有一个明白的交代。”
杨迅闷哼道:“这是说如果只是由我们办理,就不明不白的了?”
郭璞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杨迅道:“只是心里有这个意思?”
郭璞道:“岂敢!”
杨迅又问道:“你认为我们抓错人,冤枉了易竹君?”
郭璞道:“是不是冤枉,正如杜大人所说,仍有待事实证明,但站在我个人的立场,则始终认为我这个表妹绝不是那种人!”
杨迅道:“你又是不是?”
郭璞苦笑道:“到现在我们仍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杨迅道:“听你的说话,倒像是真的不知道。”
郭璞道:“本来就是真的。”
杨迅冷笑,只是冷笑。
常护花一直没有开口,这下子突然打破沉默,向郭璞问道:“三月十二的那天,你是否曾到过聚宝斋?”
郭璞道:“嗯。”
常护花道:“易竹君找你去的?”
郭璞奇怪道:“你怎会知道?是不是我表妹告诉你?”
常护花不答反问:“易竹君找你到聚宝斋去干什么?”
郭璞道:“是看病。”
常护花道:“看谁的病了”郭璞道:“崔北海。”
常护花道:“这是谁的主意?”
郭璞道:“我表妹。”
常护花道:“这件事崔北海可知?”
郭璞道:“不知道。”
常护花接又问道:“为什么她突然找你去?”
郭璞道:“她说他接连好几天心神仿佛错乱,举止失常,尽在说一些奇怪的话,怀疑他有什么病,所以找我去看看他。”
常护花道:“你看出他有什么病?”
郭璞道:“以我看,他什么病也没有。”
常护花转朝杨迅说道:“那份记录岂非这样记载?”
杨迅道:“我早就认为那份记录绝对没有问题。”
郭璞奇怪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记录?”
常护花回答道:“崔北海留下来的,记载着由三月初一至十五日之内他的遭遇。”
郭璞道:“三月十二那天的事情都记载在里面?”
常护花点点头,道:“记载得非常详细。”
郭璞道:“哦?”
常护花道:“看过病之后,崔北海是不是留你在家中用膳。”
郭璞道:“是。”
常护花道:“易竹君是不是亲自下厨弄了一碟水晶蜜酿虾球?”
郭璞颔首道:“她弄得最好的就是这样小菜。”
常护花道:“崔北海吃那些虾球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郭璞道:“这件事他也写了下来?”
常护花道:“是。”
郭璞道:“这件事的确非常奇怪,他挟了一个虾球入口,才一口咬下就吐了出来,然后不停地作呕,说那并不是虾球,是吸血蛾球。”
常护花道:“事实是不是?”
郭璞微喟道:“怎会是?我本来相信自已的诊断,但看见那种情形,亦不能不有所怀疑。”
常护花道:“你怀疑什么?”
郭璞道:“怀疑他的脑袋有毛病,我虽然在脉理方面也颇有心得,但毛病若是出自脑袋,却不是那么容易诊断出来,那之前我的诊断未必就没有错误。”
常护花道:“既然有这种怀疑,怎么你不仔细再替他看看?”
郭璞苦笑道:“我是有这个打算,可是那会子,他简直就将我们当做妖怪一样,喝止我们接近他,旋即就逃了出去。”
杨迅盯着郭璞道:“他正是将你们当作妖怪。”
郭璞愕然说道:“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杨迅道:“你自己应该明白。”
郭璞又一声苦笑,道:“我就是不明白。”
杨迅道:“你装得倒像。”
郭璞叹了一口气,忽问道:“崔北海真的死了?”
杨迅道:“怎么你还未能肯定他已经死亡?”
郭璞叹息道:“杨大人何以如此肯定崔北海的死亡与我们两人有关系?”
杨迅道:“两个原因。”
郭璞道:“请说。”
杨迅道:“一、崔北海那份记录中,一再提及你们两个企图杀害他!”
郭璞道:“这……”
杨迅不容他分辩,继续道:“二、崔北海的尸体在他们夫妇的寝室后面的一个小室内发现,要到那个室,必须先进入寝室,在发现崔北海的尸体的同时,我们更发现了吸血蛾。”
郭璞道:“吸血蛾?”
“千百只吸血蛾在吸尸体的血,噬尸体的肉。”
郭璞打了一个寒噤,道:“有这种事情?”
看样子,他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常护花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郭璞的脸庞,一直留意着郭璞脸上的神情变化,看在眼内,不由暗忖道:“这件事莫非真的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杨迅实时又道:“除了他们夫妇两个,我绝不相信还有人能够将尸体以及那么多的吸血蛾收藏在那间小室内,不为人察觉。”
郭璞沉吟道:“我也不相信。”
杨迅道:“受害者却是他们夫妇两人中的一人,剩下来的一人,岂非就嫌疑最重?”
郭璞不能不点头,道:“就是这两个原因,所以你拘捕我们?”
杨迅道:“这两个原因,是不是已足够?”
郭璞点头道:“不错,已足够。”
杨迅道:“那还说什么,跟我回衙门去。”他的左手一探,随即就抓向郭璞的肩膀。
郭璞不等他抓到,一个身子已往后一缩。
杨迅立时就嚷了起来:“好小子,你竟敢拒捕?”
郭璞摇手道:“我不是拒捕,只是还有话要说。”
杨迅道:“有话到衙门再说。”
郭璞道:“到时说只怕太迟了。”
杨迅道:“你这样拖延时间,并没有任何用处。”
常护花一旁突然插口道:“且听他还有什么话说。”
杨迅望一眼常护花,无可奈何地道:“也好。”
郭璞吁了一口气,道:“无论杨大人是否相信,有句话我必须先说清楚。”
杨迅不耐烦地道:“要说快说。”
郭璞道:“我并没有杀害崔北海。”
杨迅道:“你没有,那是易竹君下手的了。”
郭璞道:“这件事与我那表妹相信亦没有关系。”
杨迅冷笑道:“哦?”
郭璞道:“人如果是我们杀害的,怎会不毁尸灭迹,若说是个人所为,我没有理由,亦不可能将尸体放进那个小室内,我那个表妹亦没有理由,在杀人之后,仍然将尸体留下来。”
杨迅道:“这方面,你不必替我们担心,我们已经有很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些事。”
郭璞道:“我知道,不过相信都只是出于推测。”
杨迅并没有否认。
郭璞随即就问道:“只不知杨大人有没有怀疑到那也许是别人移尸嫁祸?”
杨迅冷笑一声,说道:“谁移尸嫁祸你们?”
郭璞道:“也许就是史双河。”
“史双河?”杨迅皱起了眉头。“这名字我好象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杜笑天道:“史双河就是聚宝斋本来的主人。”
杨迅给杜笑天这一提,似乎也想起了这个人,脱口道:“就是他!”
杜笑天转顾常护花道:“常兄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常护花颔首,说道:“史双河的一柄铁剑,三枚飞环,在江湖上并不是全无份量。”
杜笑天道:“据我所知,他那个外号就是叫做飞环铁剑。”
常护花道:“近年来已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了。”
杜笑天道:“常兄认为,他这个人如何?”
常护花答道:“我与他素未谋面,人如何,又岂会清楚,但据讲,也是一个侠客。”
杜笑天道:“相信这是事实。”
常护花道:“你与他并无交往?”
杜笑天摇头,道:“只是碰巧在路上见过几次面。”
常护花道:“他与崔北海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郭璞立时道:“我那个表妹如果不是崔北海,早已成为他的妻子。”
常护花道:“他们是情敌?”
郭璞道:“可以这样说。”
常护花道:“这就奇怪了。”
杨迅插口问道:“你奇怪什么?”
常护花道:“史双河竟然肯将聚宝斋卖给自己的情敌。”
杨迅沉吟道:“我也觉得这件事非常奇怪。”
郭璞解释道:“史双河在将聚宝斋卖给崔北海之时,并不知道崔北海是他的情敌,他那间聚宝斋事实也并不是卖给崔北海的。”
常护花道:“不是卖难道是送?”
郭璞摇头道:“也不是送,是输。”
常护花道:“你是说那间聚宝斋是崔北海从史观河的手中赢过来的?”
郭璞道:“事实是如此。”
杜笑天道:“这件事我也知道一二,那间聚宝斋的确是史双河输给崔北海的。”
常护花道:“他的出手倒也惊人。”
杜笑天道:“这个人本来就是嗜赌如命,但一注就将那么大的庄院输掉,实在是惊人之举。”
常护花道:“想不到崔北海也赌得这么凶。”
杜笑天道:“这点,亦是在我意料之外。”
郭璞道:“他当时却是存心与史双河狠狠地赌一赌!”
常护花诧异道:“何以他有这样的打算?”
郭璞道:“因为他老早就已看中那间聚宝斋,一心想据为己有。”
常护花道:“聚宝斋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郭璞接说道:“在那件事之前他已先后几次着人与史双河接头,打算买下那间聚宝斋。”
常护花道:“史双河不肯卖?”
郭璞道:“不肯。”
常护花道:“拥有那么大的一间庄院的人,相信也不会穷到哪里去,他本身有钱,自然不肯出卖了。”
郭璞道:“当时他已不怎么有钱了。”
常护花道:“哦?”
郭璞道:“聚宝斋本来就是一间珠宝店子,可是在当时,生意已几乎完全结束了。”
一顿他又道:“史双河嗜赌如命,又不善经营,早在那之前,所谓聚宝斋差不多已一宝不剩。”
常护花道:“既然是这样,史双河为什么不肯将之出卖?”
郭璞道:“只为了那是他家祖传的产业。”
常护花道:“如此何以他又肯将之孤注一掷?”
郭璞道:“因为那会子他喝了不少酒,一个人醉酒之下,往往都不顾后果。”
常护花道:“是崔北海叫他以聚宝斋下注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郭璞道:“他们本来是赌钱,所下的赌注都足以将聚宝斋买下来。”
常护花道:“史双河当时有没有那么多的钱?”
郭璞道:“没有。”
常护花道:“酒醉也有三分醒,他既然知道自己没有怎么还要赌?”
郭璞道:“这是由于崔北海出言相激,又示意他可以用聚宝斋来抵押。”
常护花道:“他这就更加应该审慎考虑。”
郭璞道:“可惜他已经醉酒在先,本性又好胜,在大庭广众之下,更怕给人瞧低了,说他输不起,何况他还认为自己一定不会输,一定可以赢。”
常护花明白这种心理。这岂非也就是一般赌徒的心理?
郭璞接道:“却不知,除非他不赌,否则就一定输给崔北海。”
常护花道:“崔北海在赌方面以我所知并不怎样高明。”
郭璞道:“史双河也是一样,何况他当时已醉得差不多了,何况崔北海有足够的金钱来跟他赌下去。”
常护花说道:“这倒是胜负最大的关键。”
郭璞道:“是以除非他的运气特别好,一直赢下去,使崔北海不能不罢手。”
常护花点头道:“这是因为崔北海可以输给他很多次,他却只是输给崔北海一次。”
郭璞道:“他的运气却糟透了,一开始就输给崔北海。”
常护花道:“这一来,赌局当然不能再继续下去。”
郭璞道:“除了聚宝斋之外,他已没有其它可以抵押的东西。”
常护花道:“事情表面上看来似乎也相当公平!”
郭璞道:“史双河的醉酒以至赌局的组成却全都是出于崔北海的安排,是一个圈套。”
常护花道:“史双河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郭璞道:“当时他却并未说任何话,拱手将聚宝斋送给了崔北海,他毕竟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常护花道:“聚宝斋也没有了,易竹君那方面他当然更抢不过崔北海。”
郭璞道:“他那才光火起来。”
常护花道:“两件事的发生相隔有多久?”
郭璞道:“前后相隔不到两月,所以史双河才认为崔北海的一切都是有计划的行动,目的在得到我那个表妹。”
常护花道:“史双河采取什么行动报复?”
郭璞道:“他没有报复,在我那个表妹下嫁崔北海的当日,就收拾一切悄然离开。”
常护花道:“何去何从?”
郭璞道:“他没有透露,也没有人再去理会他。”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常护花并不难想象,说道:“这个人果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杜笑天闷到现在,终于忍不住插口问道:“他既然已经离开这里,吸血蛾这件事他又怎会扯上关系?”
郭璞道:“在三个月之前,他已经回来。”
杜笑天一怔。
郭璞道:“这一次回来,他目的就在找崔北海算账。”
杜笑天道:“如果要找崔北海算账,早就应该找的了。”
郭璞道:“三年前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崔北海的敌手。”
杜笑天道:“这三年以来,莫非他已练成了什么惊人绝技?”
郭璞道:“关于这方面,我不大清楚,也许是练成了什么惊人的绝技,也许找到了什么旁门左道,总之听他的说话,已随时可以置崔北海于死地。”
常护花忽笑道:“这个人倒有些君子作风。”
郭璞道:“嘎?”
常护花道:“所谓君子复仇,三年不晚。”
郭璞莞而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常护花却随即收起了笑脸,瞪着郭璞道:“他的事你何以知道得这样清楚。”
杜笑天相继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为什么他竟会告诉你那些事?”
杨迅亦插口问上一句:“他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三个人一齐发问,郭璞一时间也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才是。
他叹了一口气,自顾道:“史双河曾经是我的病人。”
杨迅忍不住又问道:“他是什么病找你?”
郭璞道:“那次他是一时不小心,着了凉,服过一帖药,休息片刻就好了。”
杨迅道:“何以你如此肯定?”
郭璞道:“那帖药就是在我那里煎服。”
他想想又道:“一发现自己已没有事,他就一定要我陪他去喝几杯,对着这种不知自爱的病人,当时我实在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杨迅道:“结果你有没有陪他去?”
郭璞道:“不去也不成。”
杨迅道:“为什么?”
郭璞道:“我的力气没有他的大,再说这也是他的一番好意。”
杨迅道:“他就是在那会子告诉你那些事?”
郭璞道:“那会子他已经有好几分酒意,所以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杨迅道:“他是否告诉你这次回来的目的就在报复?”
郭璞点头。
杨迅又问道:“他有没有对你提及吸血蛾那种东西?”
郭璞道:“这个倒没有。”
杨迅道:“你又有没有将他那些话告诉别人?”
郭璞道:“没有。”
杨迅道:“也没有告诉崔北海?”
郭璞道:“我与他之间,一直都没有来往。”
杨迅道:“你也一直都没有到过聚宝斋?”
郭璞道:“就只是三月十二日,我那个表妹着人来找我去替他看病,到过了一次。”
杨迅道:“当时你大可以跟他说。”
郭璞道:“我一时却没有想起,到我想起之际,他已经将我视如鬼怪!走避都犹恐不及,又怎会再与我说什么,听我说什么?”
杨迅道:“哦?”他一脸怀疑之色。
杜笑天旋即问道:“那之后你有没有再见过史双河?”
郭璞点头道:“再见过一次。”
杜笑天道:“又是找你看病。”
郭璞道:“是,就是看病,不过是着人来请我到他的住所去。”
杜笑天道:“无疑是他?”
郭璞道:“是。”
杜笑天道:“这一次又是什么病。”
郭璞道:“与前次一样,只是重了一些。”
杨迅忽问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郭璞道:“城东郊的一间客栈,那间客栈据讲是他的产业。”
杨迅追问道:“那间客栈,叫什么名字?”
郭璞道:“云来。”
杨迅回顾常护花,道:“我们走一趟云来客栈如何?”
常护花并无异议。
杨迅道:“也许在那里,我们又有所发现。”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郭璞的脸上,道:“你也去,给我们带路。”
郭璞淡笑道:“我不去行吗?”
杨迅道:“当然不能够,由现在开始,未得我许可,你休想离开半步。”
郭璞轻叹道:“杨大人尽管放心,事情未解决之前,我不会擅自离开。”
杨迅道:“这样最好,彼此也省得麻烦。”
郭璞无言,举起脚步,神态从容而镇定。
常护花、杨迅、杜笑天都看在眼内,不由都起了一个念头。
这件事难道真的与他没有关系?是史双河在作怪?
他们随即跟上去。
无论是与否,只要找到史双河,就会有一个解答,他们只希望史双河仍然在云来客栈。
不错,云来客栈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只可惜在城东郊。
城东郊的道路并不好走。这间客栈所在的村子离城虽不近,却也并不远,脚步快一些的人,纵然入黑时来到,仍可以来得及赶入城。
所以云来客栈并不是客似云来。这个村子,也根本就是一个贫穷的村子。
整个村子只有一条石板街道。云来客栈当然就在街道的一旁。
街道上只有几个小孩子在嬉戏,客栈的门前更加冷落。
常护花他们走近去,才发觉客栈的两扇门紧紧地闭上,其中的一扇门之上更贴着一张写着“休业”两个字的通告。
纸已残,字亦已褪色,这间云来客栈通告休业显然已不少时候,常护花三人不约而同望了一眼郭璞。
郭璞道:“这间客栈早在六个月之前据讲就已停止营业。”
他连随两步上前,抓起了一个门环,用力在门上叩了几下。
一个声音旋即在门内传出:“谁?”
郭璞应声道:“是我,郭璞!”
那个声音立时变得尖锐起来:“原来是郭兄!”
脚步声跟着响起。很奇怪的脚步声,仿佛走路的那个人站都已不能站稳。
脚步声在门后停下,门却是并没有立即就打开,门一会才打开。
一股强烈的酒气,立即扑上四人的面门。四人亦同时看到了开门的那个人。
那个人扶着一扇门户,一个身子犹自在摇摇欲坠。
他的有手捏着一只酒杯,杯中酒仍满,一身蓝布衫之上亦满是酒渍。
他一头乱发,胡子亦乱七八糟,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梳洗。
门内没有灯,所有的窗口全然关闭,阴森森一片,人简直就像幽冥中出来。
事实上他的面色正就是传说中的幽冥群鬼一样,没有丝毫的血色,青白的恐怖,但一双眼珠却布满了血丝,红得仿佛要滴血。
突然看见这样的一个人,谁都难免大吃一惊。
幸好现在还是大白天,他们的胆子现在又已大了不少。
经过聚宝斋那个阁楼的那番遭遇,一般的事情已很难令他们吃惊的。
所以真正吃惊的只有郭璞一个人。郭璞似乎第一次看见那个人,怔在当场。
常护花目光一转,落在杜笑天面上,道:“这个人是不是史双河。”
杜笑天道:“不错就是他。”
常护花问道:“以前,他也是这个样子?”
杜笑天摇头道:“他以前非常着重衣饰。”
常护花道:“一个人的衣饰可以一日数易,相貌却不会三年就尽变。”
杜笑天道:“所以他虽然不修边幅,我还是一眼就将他认出来。”
杨迅接口道:“我也认出他来了。”
常护花道:“他看来比崔北海要大得多。”
杜笑天道:“这点我倒不大清楚。”
杨迅道:“就现在看来,他最少已经有五十岁。”
杜笑天道:“这点我倒不大清楚。”
史双河那边实时大大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看来真的这么老了?”
三人的说话史双河似乎都听在耳内。
杨迅转问道:“你今年实际多大?”
史双河道:“再过一个月,才足三十九。”
杨迅道:“你四十岁都没有?”
史双河道:“我又不是女人,没有隐瞒年龄的需要。”
杨迅道:“但表面看来,你的确只像五十,不像三十九。”
史双河搔首道:“三年前却有人说我表面看来最多只有三十。”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才不过三年,我怎么看来竟老了二十岁?”
杨迅道:“你自己没有察觉。”
史双河道:“我只是察觉一件事。”
杨迅道:“什么事?”
史双河叹息道:“我的心,已快将老死。”
杨迅道:“你还惦记着三年前的那件事?”
史双河点头。
杨迅不由亦叹息一声。
史双河接道:“我已经尽量想办法忘记那件事了。”
杨迅道:“你喝酒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史双河点头,道:“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只可惜近来已不大有效。”
杨迅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我酒量一日比一日好,近来已不易醉倒。”
杨迅问道:“怎么不见你对崔北海采取报复。”
史双河忽然笑了起来,道:“因为那之后不久,我就已经完全想通了。”
杨迅奇怪道:“想通了什么?”
史双河道:“那件事虽然是出于崔北海的刻意安排,倘若我不好赌,他根本就没有办法,那间聚宝斋根本就不会落到他手上,一切其实都是自作孽,怪不得别人。”
他稍歇又道:“也不怕直说,以当时我的嗜赌如命,聚宝斋就不在那一次输掉,始终都不免输掉,不过是迟早问题。”
杨迅瞪着史双河,神色更显得奇怪。
史双河接着道:“再讲那一次的赌相当公平,自己的运气不好,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杨迅道:“易竹君那方面又如何?”
史双河面容一黯,道:“即使聚宝斋还在我的手中,在易竹君那方面,我一样不是他的对手。”
杨迅道:“你并不像那种自甘失败的人。”
史双河道:“事实放在眼前,不由人不低头。”
他一声叹息道:“在当时,我余下的田产加起来,最多不过是一间聚宝斋的价值,是否能够与崔北海较量,大概已不必多说,也根本就无法满足易大妈的需索。”
杨迅道:“是以你只有罢手?”
史双河道:“非罢手不可。”
杨迅说道:“你看来,似乎并没有喝醉。”
史双河格格笑道:“我现在虽然感觉到有些头重脚轻,神智还清醒。”
杨迅接着又问道:“你说的都是真话了?”
史双河笑道:“我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已然是公开的秘密,根本就不必讳忌什么?”
杨迅道:“对于任何陌生人,也是一样?”
史观河点头道:“你在我来说并不陌生。”
杨迅问道:“莫非你已知道了我是谁?”
史双河笑道:“鼎鼎大名的杨总捕头,这地方不认识的人还不多。”
杨迅失笑道:“怪不得你有问必答,完全不像是对待陌生人的样子。”
史双河目光转向杜笑天,道:“如果我记忆没有错误,这位想必就是杜副捕头了。”
杜笑天道:“正是杜某。”
他转顾常护花道:“这位史兄可知是谁?”
史双河瞇起一双醉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常护花几遍,摇头道:“面生得很,未知……”
杜笑天道:“常护花常大侠。”
史双河一怔,旋即破声大笑道:“原来是常兄!”
杨迅道:“怎么现在又认识他了?”
史双河笑道:“我只是认识常兄的名字,江湖上。不认识这个名字的人只怕万中无一。”
吸血蛾--八
八
他近向常护花一步跨前,笑接道:“闻名久矣,就是一直没有机会相见,今日一面,足慰平生,非尽一杯不可。”他随即举杯,仰首往口中倾尽杯中之酒。
多了这一杯,他的脚步更显得轻浮,居然还没有醉倒地上。
常护花看着他,笑笑问道:“你就只有这一杯酒?”
史双河大笑,道:“里头酒多着,就怕常兄不赏面。”
常护花却道:“可惜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做。”
史双河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几位可是到来找我?”
常护花道:“正是。”
史双河道:“未知有何指教?”
常护花道:“岂敢。”
他缓缓接道:“我们是有好几个问题无法解释,不得不走来请教一下。”
史双河道:“言重言重,有话只管问,我知无不言。”
常护花随即问道:“那一赌之后,史兄是哪里去了?”
史双河伸手向里边一指,道:“就是躲在这个客栈。”
他叹息一声,接道:“当时我心灰意冷,既无颜,也实在不想再在城中惹人笑话。”
常护花道:“有人说,你当时远走他方。”
史双河摇摇头,道:“没有这种事,虽然输掉聚宝斋,我还有不少田产,只要我安安份份,不再沉迷赌博,生活绝不成问题。”
他苦笑,接道:“自从那一次之后,我事实亦已绝足赌场。”
常护花道:“果真如此。”
史双河道:“这附近的人,相信都可以替我作证。”
常护花问道:“你那些田产,如何处置?”
史双河道:“都租与别人。”
常护花道:“你只是收取租金?”
史双河点头,道:“我虽然很想留几亩田地给自己,只可惜耕种那门学问我完全不懂。”
常护花道:“那些租金,你又如何收取?”
史双河道:“每一季季末,他们将租金送来这里。”
常护花道:“云来客栈这里?”
史双河道:“正是。”
常护花道:“三年来你有没有远走他方,他们岂非亦可以替你作证?”
史双河道:“嗯。”
郭璞一旁实在忍不住了,插口道:“你不是对我说三年来浪迹江湖,三个月之前,才回来这里?”
史双河一怔,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这样说过了?”
郭璞说道:“第一次你找我看病的时候。”
史双河道:“我是找过你看病。”
郭璞道:“那帖药你是不是就在我那间医馆之内煎服。”
史双河道:“是。”
郭璞道:“事后,你是不是请我去喝酒。”
史双河道:“是。”
郭璞道:“你大概还没有忘记我们在什么地方喝酒?”
史双河不假思索,道:“状元楼。”
郭璞道:“当时你是不是喝醉了?”
史双河这一次却摇头,道:“谁说我那时喝醉了?”
郭璞瞪着他。
史双河接道:“我记得当时我们一共叫来四壶酒,四碟小菜。”
郭璞道:“两壶酒你最少喝掉了一壶半。”
史双河道:“以我现在的酒量,莫说一壶半,再多四五倍,也一样可以应付得来。”
郭璞道:“我们离开的时候,你已经站都站不稳。”
史双河笑笑道:“我有没有需要你搀扶。”
郭璞道:“这个倒没有。”
史双河道:“我是不是自己走过去结帐,自己下楼去?”
郭璞道:“是。”
史双河道:“那一次我们一共享去了三两银子。”
他接道:“下楼后,我们就碰见了曹姥姥……”
杜笑天截口笑道:“炒糖炒栗子的那个曹姥姥?”
史双河道:“正是那个曹姥姥。”
他思索着道:“她还认识我,嚷着一定要我买一包糖炒栗子。”
杜笑天道:“你有没有买?”
史双河道:“有,虽然今非昔比,一包糖炒栗子我还买得起。”
杜笑天问道:“曹姥姥的糖炒栗子当时怎样卖?”
史双河道:“老价钱,五分银子一包,我要了她一包,却给了她一钱银子。”
杜笑天瞟了郭璞一眼。
郭璞目定口呆,怔怔地瞪着史双河。
史双河当时若是真的已醉酒,对于那些事情又怎会记忆得这么清楚?
杜笑天再向史双河问道:“当时你到底对他说过了什么?”
史双河回忆着道:“也没有什么,我记忆所及,只是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杜笑天紧接问道:“真的一点特别的事也没有?”
史双河道:“若说特别,那件事或者比较特别。”
杜笑天道:“哪件事?”
史双河道:“饮食间他曾经问我居住的地方附近有没有空房子出租。”
杜笑天道:“你如何回答?”
史双河道:“我据实回答,这里附近并没有空房子出租,就只是我这间云来客栈已休业,有空房子可以租出去。”
杜笑天道:“他又怎样说话?”
史双河道:“过几天他会去看看,如果合适,就租下来。”
杜笑天问道:“结果,他有没有到来这里?”
史双河道:“有。”
杜笑天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史双河道:“约莫十日后。”
杜笑天道:“是来看屋子?”
史双河道:“是。”
常护花接口问道:“不是你请他到来看病?”
史双河一怔,道:“谁说的?”
郭璞大声道:“我!”
史双河道:“你这样说目的何在?”
郭璞道:“我正要问你方才那么说目的何在。”
史双河道:“你是说我方才说谎?”
郭璞道:“你就是说谎!”
史双河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郭璞道:“掩饰你自己的罪行。”
史双河反问道:“我犯了什么罪需要这样掩饰?”
郭璞道:“你自己应该明白。”
“就是不明白。”史观河转顾常护花。“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护花淡应道:“是么?”
史双河再问道:“你们这一次联袂到来找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常护花不答,却向郭璞道:“你说他着人请你到这里来看病?”
郭璞道:“事实是如此。”
常护花道:“他派去请你到这儿来的是什么人?”
郭璞道:“那是一个老头儿,自称姓郭,是他的邻居,带来了一辆破旧的马车。”
常护花道:“姓郭的老头儿就用那辆马车将你送到这里来?”
郭璞道:“送到村口,他说还有其它的地方要去,待我下了车后,就回车走了。”
常护花正想再问什么,史双河已然接口,道:“这个村子中并没有一户姓郭的人家,也没有一个姓郭的老头儿。”
郭璞冷哼道:“真的么?”
史双河道:“这个村子中并不是只我一个活人,亦不是只懂得我说话。”
常护花道:“是否有姓郭的老头儿这个人,一查便知。”
他迫视着史双河,道:“你说郭璞的到来是看屋子?”
史双河点头。
常护花道:“看成怎样?”
史双河道:“非常满意。”
常护花道:“租下了?”
史双河点头道:“他甚至肯出三千两银子。”
常护花道:“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史双河道:“我这个云来客栈生意最好的那一年,整年的收入,也不到一千两银子。”
常护花道:“你当然答应。”
史双河道:“当然。”
他接又说道:“我之所以将这间客栈的生意结束,完全是因为生意太清淡,难得有人看上它,租下它,又岂会错过这个机会?何况对方还肯出三千两银子?”
常护花道:“三千两银子相信已足以买下这间客栈。”
史双河笑道:“我买下这间客栈之时,不过用了五百两银子。”
常护花道:“他难道看不出这间客栈的价值?”
史双河道:“也许看不出。”
他瞟了一眼郭璞,接又道:“也许三千两银子在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数目,他根本没有放在眼内。”
常护花道:“如此何不索性将这间客栈买下来?”
史双河道:“依我看,不外乎两个原因。”
常护花道:“其中的一个原因想必是恐怕你不肯卖给他。”
史双河点头,道:“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因为他只是暂时需要这间客栈。”
常护花道:“他准备租用这间客栈多久?”
史双河道:“半年。”
常护花道:“三千两银子租用半年,这种赚钱的生意不怕做。”
史双河道:“所以,我立即答应下来。”
他转顾郭璞,接又道:“不过那三千两银子并非完全都是租金。”
常护花道:“租金其实多少?”
史双河道:“一千两。”
常护花道:“其余二千两又是什么作用?”
史双河道:“那是我的工钱。”
常护花道:“他要你干什么?”
史双河说道:“看着这屋子,不许任何人进入,每日给他那一群宝贝,准备食物。”
常护花奇怪道:“这种工作你也愿意做?”
史双河道:“三千两银子还不在我眼内,我之所以答应,主要其实是由于好奇心驱使,对于这件事,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常护花道:“他租下这个客栈,到底有什么用途?”
史双河道:“就是给他那一群宝贝居住。”
常护花追问道:“那一群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
史双河的神色立时变得非常奇怪,就连语声亦变得奇怪起来,道:“是一群青蛾!”
--青蛾!
常护花心头一凛,杜笑天、杨迅各自面色一变。
郭璞也自变了面色,他张口方待说话,史双河的话已然接上:“那一群青蛾是我有生以来所见的最美丽,最妖异的一种飞蛾!它们通体莹如碧玉,眼睛却殷红如鲜血,翅膀上布满了血丝一样的纹理,第二对翅膀之上还有一双眼状的血纹,既像是雀目,又像是蛇眼,蛾肚亦鼻子也似,从背后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张鬼面!”
话未说完,各人已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史双河的语声方落,杨迅脱口就叫了起来:“吸血蛾!那是吸血蛾!”
史双河一怔,道:“吸血蛾?”
杨迅道:“你说的那些蛾,就是吸血蛾。”
史双河剎那仿佛想起了什么,一张脸突然发了青,说道:“它们似乎真的会吸血……”
常护花截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史双河道:“他要我每天送去给那些蛾的食物就是十只活生生的兔子。”
常护花问道:“这与吸血,有什么关系?”
史双河青着脸道:“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十只兔子就只剩下十副骨胳,皮消肉蚀,血亦完全消失。”
常护花急问道:“你有没有看过那些蛾进食的情形?”
史双河道:“第一次给它们食物我就在门缝偷看。”
常护花道:“看到了什么?”
史双河颤声道:“我看见它们成群附在兔身上,入耳尽是“霎霎”的扑声及“吱吱”的好象噬肉吸水的声音。”
常护花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道:“它们现在在哪里?”
史双河道:“楼上的厢房内。”
常护花道:“带我们去看个究竟。”
史观河点头,忽然道:“你们也来的正是时候。”
常护花道:“哦?”
史双河解释道:“这十多天来,一入夜它们就成群飞了出去,初时我还怕它们飞掉,可是到了第二天头上,它们又成群飞了回来。”
常护花道:“今天,它们什么时候回来?”
史双河道:“比平日晚了很多,回来不久。”
常护花心里一动,望了一眼杜笑天,又望了一眼杨迅。
杜笑天、杨迅亦同时望住他。三人对望了一眼,视线不约而同都转向郭璞。
郭璞又是在目定口呆。对于史双河所说的事情,他显然是非常意外。
常护花目光一闪,又回到史双河的面上,想想又问道:“他租下你这间客栈竟不是用来住人,是用来养蛾,你心中有没有起反感?”
史双河道:“怎会没有?”
常护花道:“你却没有异议,忍受下来。”
史双河道:“屋子租了出去,只要对方不是用来开黑店,杀人犯法,就算用来养猪,我也没有理由反对,再讲,我也实在想弄清楚他饲养那一群青蛾的真正目的。”
常护花道:“对于这方面他没有提及?”
史双河颔首。
常护花道:“他怎样说?”
史双河道:“一再强调目的是将来提炼某种药物。”
常护花道:“什么药物?”
史双河道:“医病的药物,杀人的药物。”
常护花道:“你相信不相信?”
史双河道:“不相信。”
常护花道:“如果是提炼药物,不必到这里来,也无须这样秘密。”
史双河道:“这个问题,他有他的解释。”
常护花道:“如何解释?”
史双河道:“他说是那些吸血蛾的形状太过恐怖,那么多养在一个地方,不难惹人非议,惹官府的追究,纵然对于那些蛾并无多大的影响,毕竟太麻烦,所以就只有暗中饲养,而城中容易为人察觉,没奈何搬来城外。”
常护花道:“这个解释很好。”
他连随又问:“那些吸血蛾本来养在什么地方?”
史双河摇头,道:“不清楚。”
常护花转问道:“他是怎样将那些吸血蛾送到这里?”
史双河道:“用一辆马车。”
常护花道:“哪一间铺子的马车?”
史双河道:“不清楚。”
常护花道:“车把式有多大年纪,身裁如何,相貌怎样,你是否还有印象。”
史双河道:“车把式就是他本人。”
常护花道:“所有的事情他都是亲做亲为,不假手别人?”
史双河道:“唯独按日将那些兔子送进房中这件事例外,这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天天到来。”
常护花道:“他又是如何将那些吸血蛾搬进客栈?”
史双河道:“用笼子,他将那些蛾子放在几个铁笼子之内。”
常护花道:“几个铁笼子?那些铁笼子大不大?”
史双河道:“五六尺见方。”
常护花动容道:“他到底带来多少吸血蛾?”
史双河沉吟道:“以我估计,不下千只。”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三人不觉又相互交投了一眼。
郭璞的脸庞却青了。
常护花接着道:“所以每天要给它们十只兔子。”
常护花连随问道:“那些兔子是他预先准备还是你去买?”
史双河道:“每隔十天他亲自驱车送来。”
常护花道:“这条村子的居民岂非大都认识他?”
史双河道:“应该大都认识的了。”
常护花再问道:“他们是否也知他将几笼吸血蛾搬来这里?”
史双河道:“这个相信他们就不清楚了,一来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说及,二来那几笼吸血蛾搬进来的时候,笼子外都盖上了黑布。”
常护花问道:“其后,他将那么多兔子送来,难道也没有人起疑?没有人问过了?”
史双河道:“那些兔子送来的时候亦是用盖上了黑布的笼子载着,否则我既不开兔店,卖兔子,一个人亦没有可能吃得下那么多兔子,不惹人怀疑才怪。”
常护花道:“他们对于马车搬下来的东西想必已有所怀疑。”
史双河道:“换转我,我也会怀疑。”
常护花道:“有没有人问及你,从马车搬下来的是什么东西?陌生的来客又是什么人?”
史双河道:“他们无疑很想知道,却没有人敢来问我。”
常护花道:“何以不敢?”
史双河道:“因为,我以往曾经好几次喝醉了,在这里闹得很凶,所以,对我始终心存恐惧,对于我的事情,从来都不敢过问。”
他笑笑又道:“不过侧面我却已听到不少说话,他们中有人认为我是准备重张旗鼓,马车载来的都是替这间客栈添置的东西,却也有人认为我窝藏了一个汪洋大盗,那些都是赃物。”
常护花道:“这够他们吃惊的了。”
史双河道:“尤其是近这半个月,他们对我更是恐惧,躲避都犹恐不及。”
常护花道:“这又是因何缘故?”
史双河道:“想必是那些蛾好几次从这间客栈一窝蜂地飞了出去,给他们见到了。”
常护花道:“你凭什么这样推测?”
史双河道:“前几天我从村外的草场走过的时候,在那里嬉戏的小孩子就像见鬼一样,其中的一个更嚷了起来……”
常护花道:“嚷什么?”
史双河苦笑一声,道:“养蛾的妖道来了!”
常护花诧声道:“妖道?”
史双河抚着自己的脑袋,道:“这大概是由于我平日多数将头发束在头顶之上,用一根簪子穿起,就像是一个道士。”
常护花这才留意到史双河头顶上束着的发髻,果然就像是一个道士髻。
他笑了笑,道:“你听到了是否很生气?”
史双河道:“生气倒并不生气,只觉得啼笑皆非。”
常护花接问道:“他最后的一次到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史双河道:“五日之前。”
常护花道:“送兔子来?”
史双河道:“三十只兔子。”
常护花道:“当时还有兔子剩下?”
史双河道:“一只都已没有。”
常护花道:“三十只兔子只是那些吸血蛾三日的粮食。”
史双河道:“嗯。”
常护花道:“通常一次他送来多少只兔子?”
史双河道:“每十天一次,每次一百只。”
常护花道:“这次他只是送来三十只,你当然会问他是什么原因。”
史双河点头。
常护花道:“他怎样回答?”
史双河道:“他说三日之后,另有安排。”
常护花道:“此外他还有什么特别的说话?”
史双河稍作思索,道:“有两句。”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不约而同地倾耳静听,郭璞亦是聚精会神的样子。
史双河接着道:“我无意听到他喃喃自语什么一一十五月圆,诸事皆宜。”
常护花道:“你是否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史双河摇头道:“不明白。”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又相互交投了一眼。
史双河不明白,他们明白。
常护花接又问道:“十五月圆之夜,那群吸血蛾是否又飞走?”
史双河点头道:“当夜那一轮明月犹未到中天,群蛾就开始骚动起来。”
常护花道:“当时你还未入睡?”
史双河道:“方入睡。”
常护花道:“群蛾将你惊动了?”
史双河点点头说道:“它们骚动得也实在太厉害,前所未有,我忍不住去瞧瞧,正好看见群蛾,迎着天上的月亮飞去。”
常护花道:“次日才飞回?”
史双河摇摇头,道:“今天早上才飞回。”
常护花道:“这是说它们曾经失踪了两、三天?”
史双河道:“不错。”
常护花道:“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尝试追踪它们。”
史双河道:“我是有过这个念头,尤其十五那天晚上,那股追踪的冲动更加强烈。”
他忽然摇头,道:“只可惜我并非背插双翼,它们的行踪飘忽,又迅速,霎眼间就消失在迷蒙的月色中。”
常护花道:“是么?”
史双河一摊双手,道:“我事实不知道群蛾那三天飞去了什么地方。”
常护花微微颔首,杜笑天、杨迅四目交投。
史双河不知道,他们知道。
常护花目光即转向郭璞,道:“你听到了?”
郭璞不由自主地点头。
常护花道:“他说的是否事实?”
郭璞浑身猛一震,厉声疾呼道:“怎会是事实,他说谎。”
他突然扑前,抓住了史双河的胸襟,道:“你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嫁祸我,陷害我!”
史双河没有闪避,由得郭璞抓住自己的胸襟,也没有分辩,只是望着常护花。
常护花站在那里,没有动,因为杜笑天、杨迅已然上前左右抓住了郭璞的双手,硬将郭璞的手拉开,将郭璞的人拉开。
郭璞挣扎道:“你们不要相信他的说话。”
杨迅暴喝道:“住口!”这一声霹雳,喝住了郭璞。
常护花随即道:“先到楼上去瞧瞧那些吸血蛾再说。”
史双河第一个赞成,颔首道:“你们随我来!”他转身举步,常护花紧跟在他身后。
郭璞第二个跟上,却不是出于自愿,是杨迅、杜笑天将他推前。
杨迅、杜笑天两人一边推一边同时举起了刀。
他们都希望能够尽快弄清史双河所说的是否事实。
郭璞也许是例外,只可惜前有史双河、常护花,后有杜笑天、杨迅,一切行动已不能自已,说到离开就更成问题。
现在还可以离开,除非他就真的是一个妖怪。
客栈也不知多久没有打扫,大部份地方布满了灰尘,屋梁墙角更结着不少蛛网。
本来已经简陋的地方就更显得简陋,简陋而阴森。
楼梯大概因为多用的关系,灰尘是少了,却似乎并不怎样坚固,走在上面,格吱格吱的作响,就好象随时都会断折。
杨迅提心吊胆地走上了几级,忽笑道:“我实在担心这道梯子突然塌了下去。”
史双河脚步不停,偏头道:“这方面你尽可以放心,我每天最少都上下两次,现在不是仍活得很好?”
杨迅道:“这地方本来不错,就是蛛网灰尘太多,怎么不打扫一下?”
史双河道:“因为我没空。”
杨迅道:“你平日在忙什么?”
史双河道:“喝酒。”
杨迅摇头道:“看来这间云来客栈果然准备就此结束的了。”
史双河一笑不答。
杨迅接着又道:“这样的地方,奇怪你居然能够住得下去。”
史双河又是一笑,道:“杨大人对于酒有没有兴趣?”
杨迅点头道:“我喝的酒保证绝不比你少。”
史双河忽问道:“醉乡美不美?”
杨迅道:“美极了。”
他笑笑接道:“我清醒之时,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捕头,可是一进入醉乡,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王侯。”
史双河笑道:“我长年徘徊在醉乡之中。”
杨迅会意道:“所以现实的环境怎样,你都不在乎?”
史双河道:“绝不在乎。”
说话间,五人己先后上到楼上。
未到楼上他们已嗅到一种妖异的恶臭,恶心的恶臭,一到楼上这种恶臭就更加强烈。
他们已陷入恶臭之中。这种恶臭仿佛不断地透过他们的肌肤进入他们的血液。
他们忽然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已开始发臭,整个身体似乎都开始发臭。幸好这并非事实。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走廊。
走廊的两边,左有各四间厢房,七间厢房的门户大开,就只有左边最后的那间厢房例外。
那间厢房的门户紧紧关闭,门左边,也就是走廊尽头,放着几个铁笼子。恶臭似乎就来自那间厢房。
他们还未走近去,已听到一阵阵非常奇怪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那种声音就像是一群人正在咀噤着什么东西。
对于这种声音,常护花、杜笑天、杨迅已不感到陌生。
三个人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面色也变了。
杜笑天铁青着脸,道:“群蛾就是在那个房间之内?”
史双河点头。
杜笑天连随又问:“是你将笼子打开,放它们进去?”
史双河瞟一眼郭璞,道:“是他。”
郭璞怒道:“胡说!”
史双河不管他,接道:“才搬来他就打开笼子,放它们进去。”
杜笑天道:“之后就由你每日将兔子送进房内。”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道:“当时你是不是都在醉酒之下?”
史双河道:“在给它们兔子之前,滴酒我也不敢沾唇。”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我怕酒瘾大发,真的喝醉了,推门闯进去。”
杜笑天道:“你不是自将那些兔子送进去喂它们?”
史双河摇头道:“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杜笑天道:“然则你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史双河道:“房门上有一道活门,我是将那些兔子由活门一只只送进去。”
他加快脚步,几步走过去,伸手往门上一按。
一尺见方的一块门板,立时由外向内打开。一松手,活门又关上。
常护花盯着史双河,忽然道:“方才我见你还有几分酒意,现在却好象一分都已没有了。”
史双河道:“现在我的确已好象酒意全消。”
他咽喉的肌肉抽搐一下,接道:“这种声音,这种气味,无疑就是最好的醒酒剂。”
常护花不由点头。
因为他现在已经来到那间厢房的前面,一群蛾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也似的那种声音已经尖针般刺激他的神经,那种恶臭的气味更仿佛已经穿透他的胃壁。
他没有呕吐,却已感到胃都在收缩。
“怎会这么臭?”
他喃喃自语,走近去,将那块活门推开少许。
恶臭更强烈,他闭住气息,凝目往内望进去,一房都是吸血蛾!
房内并没有任何陈设,几乎都已被搬走,却放着一个竹架。
那个竹架几乎有半个房间那么大小,所用的竹枝完全未经加工,横枝竹叶甚至很多都没有削掉。
千百只吸血蛾有些附在竹枝上,有些飞舞在竹架的周围。血红的眼晴,碧绿的翅膀。
这本来美丽的蛾现在在常护花的眼中,只觉得狰狞恐怖。
房间的窗户赫然完全打开。
那些吸血蛾竟一只都没有飞向窗外,尽管在飞舞,亦不离竹架附近。
竹架前面一大堆枯骨,却不是人骨,从形状看来,应该是兔骨。
那大堆枯骨散发着惨白的光芒,异常的光洁,简直就像是去掉皮肉之后,再加以洗刷干净。
常护花倒抽了一口冷气,将手放开,退后三步。
杜笑天、杨迅立即走向前,补上常护花的位置。
一看之下,两人亦自面色大变,赶紧将活门放下,退过一旁。
杨迅连忙双手卡住自己的咽喉,好象只有这样,才能遏止自己呕吐。
常护花吁过一口气,转问史观河道:“那些窗户怎么全都打开了?”
史双河又看一眼郭璞,道:“也许是方便群蛾出入,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得问他方知。”
郭璞这下子正走到房门的面前,探手将房门上的活门推开,往房内张望。他的面色也立时变了。
对于这件事,他似乎完全不知情,也似乎没有听到史观河的说话,这一次一些反应都没有。
常护花道:“你说是他打开的?”
史双河道:“未将群蛾放进房间之前,他就先行打开窗房。”
常护花奇怪地道:“不怕那些吸血蛾飞走?”
史双河道:“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在平时,群蛾就只在房内飞舞,一只也不会飞出去。”
常护花想想,又问道:“竹架前面的就是那些兔子留下来的骨头?”
史双河道:“不错。”
常护花道:“那似乎连三十只兔子的骨头都没有。”
史双河道:“正好是三十只。”
常护花道:“三十只兔子只是那些吸血蛾三天的食粮,此前它们吃剩下来的骨头哪里去了?”
史双河看着郭璞,道:“每次他送兔子到来的时候,必然进去清理一下那些吸血蛾吃剩下来的兔骨头。”
“我还以为那些吸血蛾饿起来连骨头都吸干。”
常护花微微颔首,转问道:“你可知他将那些兔骨头搬到什么地方?”
史双河道:“我只知道他随将那些兔骨用马车载走。”
常护花又微微颔首,正待再问什么,鼻端已嗅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香气。
那种香气既不知是发自什么东西,亦不知是来自何处,似乎存在,也似乎并不存在,淡薄而飘忽。
常护花从来都没有嗅过那种香气。
他全神贯注,方要嗅清楚到底是什么香气,突然发觉,房间内一阵阵的咀嚼声已逐渐低沉,霎霎的展翼声相反逐渐激烈。
他下意识一个箭步标回,推开郭璞,手一按活门,再往内窥望。
千百只吸血敬赫然在聚集成群,展翼往窗外飞去!
常护花一怔,喃喃道:“怎么好好的突然又飞走?”
杜笑天、杨迅听说不约而同挨身过来,一齐往房内窥看,两人亦是一脸的诧异之色。
史双河实时应道:“也许是因为那香气的关系。”他亦已嗅到了那香气。
常护花道:“那香气到底是发自什么东西?”
史双河道:“不清楚。”
常护花道:“你以前有没有闻过那香气?”
史观河道:“有,好几次。”
常护花接问道:“大都在什么时候嗅到?”
史双河道:“在群蛾飞走的时候。”
常护花“哦”一声,再望房内,那片刻,房中那一群千百只吸血蛾已全都飞出了窗外。
常护花目光一闪,落在门环上,道:“有没有钥匙?”
两个门环,正是用一把铜锁扣在一起。
史双河摇头道:“两把钥匙都在他那里。”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自然又落在郭璞的面上。
郭璞正在一旁发呆,可是史双河的说话一出口,目光一落到他的面上,他便跳起来,厉声道:“我哪里有什么钥匙。”
史双河一笑不语。
杨迅的目光立时亦落在郭璞的面上,突喝道:“小杜,搜他的身!”
杜笑天又岂会不服从杨迅的命令,应声走过去。
郭璞没有走避,也没有抗拒,惨笑道:“好,你们尽管搜!”
杜笑天也不客气,仔细地将郭璞全身搜了一遍,没有钥匙,一把都没有。
杜笑天摇头,放开手退下。
杨迅看一眼郭璞,回头道:“我们破门进去!”语声一落,他退后一步,便要起脚。
这一脚还未举起,已给常护花按住。
常护花摇道:“不必。”
他双手随即落在左面的门环上,一使劲,“格”一声,那个门环便给他硬硬拗断。
门缓缓打开,恶臭更强烈,冲向三人的面门。
常护花下意识一偏头,杜笑天以袖掩鼻,杨迅吐了一口气,郭璞却呕吐起来。
对于这种恶臭,他显然已经无法忍受。
他若是那吸血蛾的主人,应该已习惯这种恶臭,莫非他不是?
杨迅冷笑道:“你装得倒像!”
郭璞仍然在呕吐。
杨迅回眼一瞟杜笑天,道:“我们进去。”
他口中尽管说,脚步却不移动。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第一个走进去。
杨迅一探手,抓住了郭璞的肩膀,将他推进房内,自己才举步。
常护花史双河双双跟入,房中一只吸血蛾都已没有。
那种恶臭更浓郁,蕴斥着整个房间。恶臭中香气飘忽,虽然淡薄,依稀仍可嗅到。
杨迅忽然发觉那香气,好象来自郭璞的身上。
他放开抓着郭璞肩膀的手,一退三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郭璞来。
郭璞在呕吐不止,连苦水都已呕了出来。
杨迅的鼻翘动了几下,忽问杜笑天:“你搜清楚他没有。”
杜笑天点头。
杨迅道:“怎么那香气竟好象从他的身上发出来?”
杜笑天道:“有这种事?”
他横移几步,走近去,嗅一嗅,面上立时露出了诧异之色,道:“果然是。”
他回顾杨迅,道:“方才却不觉。”
杨迅道:“你再搜一遍。”
杜笑天一面动手,一面道:“方才我已经搜索得很仔细。”
杨迅道:“也许疏忽了什么地方。”
杜笑天沉吟道:“也许。”
常护花一旁突然插口道:“譬如衣袖!”
杜笑天双目目光一亮,脱口说道:“衣袖?”他霍地抓住郭璞右手的衣袖。
这一抓去,他就抓到了颗圆圆的东西!那颗圆圆的东西竟一抓就给抓破。
“波”一声异响立时从郭璞的袖中响起,一蓬白烟连随从郭璞的袖中涌出,那香气更浓。
各人的脸色不由都一变,郭璞亦好象非常愚笨,猛一呆,连呕吐都已止住。杨迅的脸色一变再变,倏地道:“烟中是不是有毒,……”话未说完,他已赶紧闭住吸呼。
杜笑天也不例外,常护花更是早已将呼吸闭起了。
史双河实时道:“烟中相信没有毒,否则我先后闻过这么多次,还能够活到现在?”
杨迅“嗯”一声,道:“依你看,有什么作用?”
史双河沉吟道:“大概是用来驱使那些吸血蛾,至于是不是,可要问他了。”
这一次,不等他的目光落下,郭璞己叫了起来:“史双河,你这样陷害我是为了什么?”
史双河苦笑,道:“我与你并无仇怨,怎会陷害你?”
郭璞嘶声道:“你却是这样说话。”
史双河叹息一声,道:“事实是怎样我就怎样说。”
他回顾常护花、杜笑天,又接道:“我说的都是老实话。”
郭璞挥拳道:“你还在胡说!”
看样子他便要冲上前去给史双河两拳,只可惜,他的手随即就给杜笑天抓住。
杜笑天顺手一抖,几块蜡壳便从郭璞右手的袖中跌下,蜡壳中犹带白烟。
杜笑天冷笑一声,道:“你说他胡说,这些蜡壳你怎样解释。”
郭璞苦恼道:“我怎知道这些蜡壳怎会在我的袖中。”
杜笑天冷笑。
杨迅亦自冷笑道:“你不知谁知?”
郭璞道:“我真的……”
杨迅截口道:“你真的怎样,有目共睹,难道还会冤枉了你?”
郭璞面红耳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迅接说道:“一会我们到外面问一问这里的村人,你是否每十日来一次,是否曾经用马车载来盖着黑布的铁笼子,这件事就更清楚了。”
郭璞红着面,瞪着史双河,道:“这里的村人都是他的同党!”
杨迅冷笑道:“这是说,我们都是他的同党了?”
郭璞闭上了嘴巴。
杨迅转顾杜笑天,道:“搜一搜这里,看看还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杜笑天颔首退开。
常护花早己开始绕着房间踱步起来。
房间并不大。两个人不消片刻已将整个房间搜查一遍。
并没有其它可疑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发现。
杜笑天回到杨迅身旁,摇头道:“这个房间我看已经没有问题。”
杨迅转顾常护花,道:“常兄可有发现?”
常护花俯身从地上将那几块蜡壳拾起来。
他的目光突然凝结,蜡壳上有字!
他将那几块蜡壳拼起来,就拼出了三个字“回春堂”。
淡淡的朱字,印在蜡壳了。
蜡壳相当薄,因此那颗蜡丸经杜笑天方才一捏,便将之捏碎,部分更碎得根本已不能拼起来。
幸好那大部分不是印有朱字的部分,所以虽然已有些残缺,仍可分辨得出那三个是什么字。
常护花的举动杨迅当然都看在眼内,不等常护花答话,忙上前一看究竟。
常护花也就在这时一直腰身,目注郭璞,问道:“你那间医馆叫什么名字?”
郭璞不假思索道:“回春堂。”
常护花叹了一口气,缓缓将手递出。
杨迅眼利,一瞥,就叫起来道:“回春堂。”
常护花还未将蜡壳递到郭璞面前,他已然看清楚蜡壳上面的字。
郭璞应声面色不由就一变。蜡壳一递到面前,他的面色更犹如白纸。
他显然亦已看清楚那些蜡壳,看清楚蜡壳上面那三个字。
常护花瞪着他,道:“这是否你那间医馆的东西?”
郭璞茫然点头道:“是我亲手配制的药丹。”
常护花道:“你凭什么可以分辨得出来?”
郭璞道:“凭蜡壳上面的朱印。”
常护花道:“朱印可仿制。”
郭璞忽问道:“有没有发觉这个朱印的颜色很特别?”
常护花颔首道:“那种颜色似乎并不常见。”
郭璞道:“那种颜色是我亲手调弄出来,又在蜡壳尚未完全凝结的时候盖上去,才变得如此,别人就算要仿制,也难以造的完全一样。”
他轻叹一声,道:“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整颗药丸由开始到完成,我都没有假手他人。”
常护花道:“你这样做目的何在?”
郭璞道:“就是为了防止别人假冒。”
常护花道:“那种药丸本来是医治什么病用的?”
郭璞道:“对于好几种常见的病,那种药都有特效。”
杜笑天插口问道:“所谓回春堂续命丸就是这种东西?”
郭璞点头道:“正是。”
常护花怀疑地道:“真的连命也可以续?”
郭璞道:“续命无疑过于夸张,只是这个名字用了最少已经有五十年。”
常护花道:“不是说你亲手配制?”
郭璞道:“现在的是我亲手配制,以前的可不是,始创人并不是我。”
吸血蛾--九
九
常护花道:“不是你是谁?”
郭璞道:“是先师!”
常护花道:“那种药丸的销路相信一定是很好。”
郭璞点头道:“所以,才有仿制到外兜售。”
常护花道:“你那种药丸是否只是在回春堂出售?”
郭璞道:“谁说不是。”
常护花道:“这又何必多此一举?”
郭璞道:“我也不想,可惜住得比较远的人总喜欢贪方便,有些人甚至于只知道回春堂续命丸这个名字,根本没有到过回春堂。”
常护花道:“那种续命丸,卖的贵不贵?”
郭璞道:“真的不贵,假的才贵。”
常护花道:“所以你瞧不过眼?”
郭璞道:“我的确瞧不过眼,那不是因为利益方面的问题,回春堂做的不是赚钱的生意,我所以学医目的亦只是救人。”
杨迅冷笑道:“然则,你何以瞧不过眼?”
郭璞道:“因为那些仿制的药丸只是仿制外形,内中的成份完全两样,吃下去虽然不致于严重到立刻要命,对于病人却也是没有任何帮助,而由此延误,不难就导致死亡。”
杨迅道:“你的心肠倒不坏。”
郭璞道:“医者父母心。”
杨迅道:“纵使你的药丸可以识别,对于杜绝那些假的似乎是没有多大作用,从来没有到过回春堂的人,一样不知道只有在回春堂才可以买到真正的续命丸。”
郭璞道:“这最低限度,纵然有人因为服食了假药,闹出了人命,赖到我头上,我也可以证明与自己无关。”
杨迅冷笑道:“原来你只是为了自己设想。”
郭璞微喟一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常护花接又问道:“现在这颗续命丸你看清楚是真的了?”
郭璞颔首。
常护花道:“蜡壳之内,应该就是药丸,现在却只有一蓬烟,这件事你如何解释?”
郭璞又一声微喟,道:“也许是有人将药丸取出来,将其它的药物放进去。”
杨迅冷笑道:“这个人是谁?”
郭璞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他的目光却落在史双河的脸上。
史双河面色安祥。
杨迅顺着郭璞的目光望去,道:“你怀疑是他。”
郭璞道:“我是有这种怀疑。”
杨迅道:“你看病的时候,有没有给他续命丸?”
郭璞道:“那种小病,还用不着续命丸。”
杨迅道:“他有没有在你那里买过续命丸?”
郭璞道:“没有。”
杨迅道:“这样说,他哪里来的回春堂续命丸?”
郭璞道:“也许他另外着人来买。”
杨迅冷冷道:“也许?你完全不敢肯定。”
郭璞不能不点头。
杨迅道:“我却敢肯定一件事。”
郭璞没有问什么事情,他己经猜到。
杨迅随即说出来:“那颗蜡丸是藏在你的衣袖之内,杜捕头是隔着衣袖将那颗蜡丸捏碎。”
郭璞无话可说,这根本就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杨迅冷笑一声,接道:“现在你最好希望那些村人完全都不认识你,都不知道你每隔十天就驱车到来一次。”
郭璞仍不作声,气息却不知何时已变得急速起来,他狠狠地看着史双河。
史双河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郭璞的气息更急速,突然大叫一声,握拳冲向史双河,杜笑天早就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将他的拳按住,郭璞却冲出几步,就转了方向,冲向门外。
杜笑天一怔,杨迅同样来不及阻止。
常护花亦好象非常意外,他的目光落在史双河的身上。
史双河的左手已抬高,食指斜抵着鼻尖,他的食、中、无名指之上赫然都套着一个指环。
奇大的铁指环,乌黑发亮。
杜笑天一声:“哪里跑!”
杨迅一声:“站住!”才出口,郭璞也冲出房门。
史双河实时一声暴喝:“着!”
左手一挥,套在食指上的那枚铁环如箭离弦飕地飞出。
乌光一闪,郭璞闷哼了一声,跪倒门外。那枚铁环“叮”地随即从他的脚弯那里落到地上。
史双河几步走过去,俯身执起了那枚铁环,方套回食指,常护花三人已先后从房中走出,来到他身旁。
常护花目光一闪,道:“铁剑飞环,果然是名不虚传。”
史双河淡笑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常护花道:“你的酒量的确不错。”
史双河道:“本来就不错,不过你常兄若迟来两步,让我有时间多喝几杯,现在就难说了。”
他以那三枚指环轻擦右掌的掌心,哦道:“醉眼昏花之下,手上的力道又失了分寸,我那枚铁环出手,不难就击破他的脑袋。”
他笑笑哦道:“那一来,我也就大有可能真的变成一个杀人凶手!”
常护花一笑不语。
说话间,杜笑天已然抓住郭璞的衣服领子,将郭璞从地上拉起来。
杨迅旋即上前,反转手背一抓郭璞的胸膛。
这一抓并不怎样用力,郭璞却已经禁受不住,干虾一般弓起了身子。
杨迅回手叉腰,一挺肚子,桀桀笑道:“你少动脑筋,在我面前没有犯人跑得了!”
他简直就将史双河当做自己的手下。
郭璞铁青着脸道:“我不是逃跑。”
杨迅道:“哦?”
郭璞嘶声道:“我是想尽快出去,找个人问清楚这件事。”
杨迅道:“与我们一齐去,不见得就慢了。”
他冷笑接道:“况且快也好,慢也好,答案都一样,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郭璞闭上嘴巴,一双眼却怒瞪着史双河。
杨迅都看在眼内,道:“你瞪着他干什么?”
郭璞恨恨道:“我要看清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杨迅道:“你有这种本领,连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也可以看出来?”
郭璞闷哼,他当然没有这种本领。
杨迅接问道:“你始终认为是他从中作怪,是他阴谋陷害你?”
郭璞道:“一定是。”
杨迅道:“有一件事,你最好先弄清楚。”
郭璞道:“你是说哪一件事?”
杨迅道:“崔北海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发现。”
郭璞道:“刚才你己经说过,我没有忘记。”
杨迅道:“你这就应该明白,如果是他杀死崔北海,崔北海的尸体怎会在那个地方出现。”
郭璞道:“我知道那个阁楼是在崔北海夫妇的寝室之内,不过有一件事总捕头最好也不要忘掉。”
杨迅道:“给我说。”
郭璞道:“史双河是聚宝斋原来的主人。”
杨迅道:“这又怎么样?”
郭璞道:“对于聚宝斋这个地方,他当然熟悉得很,凭他的身手,将尸体送进那个阁楼更不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情。”
杨迅道:“但是,易竹君终日留在寝室内。”
郭璞道:“我那个表妹完全不懂武功,以他武功的高强,要进入寝室而不惊动我那个表妹是何等简单。”
杨迅道:“你说,他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郭璞道:“就为了报复。”
他又瞪着史双河道:“崔北海当年夺爱之恨,其实他始终没有忘怀,时刻在准备报复,只等待时机成熟,现在这一着,非独取了崔北海的命,还可以由此迫死我那个表妹,一石双鸟,正好还了他的心愿。”一顿他又道:“至于我,则因为多了我,整个计划才完美无缺,才连我也害一害。”
杨迅一面听一面冷笑,道:“你也最好莫忘了三月初一到十五日之内所发生的事情。”
郭璞连连摇头道:“那些吸血蛾的确与我完全无关。”
杨迅只是冷笑!
史双河这时侯亦已走过来,忽然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银票,道:“这是他给我的那张三千两的银票,对于你办案调查或许也多少有些帮助。”
杨迅接在手中。
常护花实时问道:“是哪间银号开出来的票子?”
杨迅看一眼,道:“广丰号。”
常护花道:“什么时候开出来的?”
杨迅仔细地再看一眼,道:“十二月十五。”
常护花道:“票号?”
杨迅道:“丰字贰百肆拾玖。”
常护花转顾杜笑天道:“杜兄也记一记。”
杜笑天颔首。
杨迅摇头,道:“不必记,我们就拿着这张银票到广丰号调查好了。”
杜笑天道:“这不是三两银子的银票,是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即使这张银票的主人信得过我们,我们也得考虑考虑。”
杨迅摸着胡子道:“三千两银子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那只是一帐薄纸,随时都可能弄坏或者失掉,到时候你我就得赔他一张。”他居然没有忘记将杜笑天说在内。
杜笑天苦笑。
杨迅接道:“我们虽然赔得起,可也犯不着这个险,反正没有银票在手,只要记稳了银票开出的日期与票号,也一样可以。”他连随将银票交回史双河。
史双河笑道:“如果在昔日,三千两银子还不放在我的眼内。”他笑来是这样的苍凉。
今非昔比,三千两银于现在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的了。他小心将银票折好,小心放回怀中。
杨迅的目光随即转向郭璞面上,道:“那张银票是不是你的?”
郭璞道:“不是。”
这个答案自然已在杨迅的意料之中,他笑笑,道:“银票十二月十五日开出,事隔不过三个多月。广丰号的人大概还不至于这么健忘,我们只要到广丰号一查,当日是谁拿三千两银子兑换那张银票,并不难有一个清楚明白。”
郭璞道:“你们尽管去。”
杨迅冷笑举步。不用吩咐,杜笑天就扣住郭璞的肩膀,押着他跟在杨迅身后。
史双河亦跟上去,常护花走在最后。他双眉紧锁,仿佛在思索什么,是不是他又有所发现?
同到下面的店堂,舒服得多了,众人的鼻端都似乎仍然嗅到那种腥臭的气味。
那种腥臭的气味很快便被芬芳的酒香取代。
杨迅特地走到桌旁,对着桌上那个没有盖好的酒罐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吸了这一口酒气,他就显得精神百倍,笑顾史双河,道:“好酒。”
史观河笑道:“对于酒的选择我从来都不马虎。”
他随即取过一只酒杯,道:“来一杯如何?”
杨迅摸着胡子,突然板起脸庞,道:“现在我是在工作。”
史双河笑笑。
杨迅亦没有再说什么。
一阵风实时吹来。风来自店堂的后面,吹散了酒气,却吹来了非常奇怪的香味。
杨迅的鼻子本来就很灵,立时察觉。
他转顾常护花、杜笑天,两人赫然都已经转头望着那边,似乎两人的鼻子比他的还要灵,亦已经觉察。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又是什么香味。”
杜笑天应声摇头,道:“不知道,从来没有闻过。”
常护花亦是,他转头看一眼史双河,还未开口,史双河就已说道:“这是种花香。”
常护花道:“什么花香?”
史双河道:“我也不清楚,在下买下这间云来客栈的时候,客栈后院就已经种着那种花。”
常护花问道:“你没有问过原来的主人?”
史双河道:“当时并没有想起。”
常护花道:“之后,一直都没有再碰头?”
史双河道:“到我想问的时候,人已经离开这个地方。”
常护花皱了一皱鼻子,说道:“香味那么特别,那种花想必是一种不常见的花。”
史双河点头。
常护花旋即瞟一眼杜笑天,道:“去见识一下如何。”
说话出口,他就转身举步,既不等杜笑天答复,也不管史双河是否同意。
这个人的好奇心,倒也不小。
杜笑天目注常护花,满眼的疑惑之色,却只是稍作沉吟,便押着郭璞,走了过去。
杨迅亦一脸疑惑,他似乎不想举步,但终于还是举步。
史双河相继举步,并没有阻止。也许因为他心中明白,即使阻止亦阻止不了。
客栈的后院相当宽阔,但遍植花树。
花树丛中,只有一条约莫三尺宽阔的白石小径,由左面的走廊开始,沿着围墙向前伸展,一折再折,折回右面的走廊。
花树全都未经修剪,人走进花径,很容易被横生的枝叶掩蔽。
三面高墙全都高达两丈,除非攀上墙头,否则绝对无法看见墙内那些花树。
那些花树事实亦不过丈许高下。
花径上长满了尖刺,叶是羽复叶,花则是黄色,鲜黄色。
常护花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
他站在花树丛中,端详了片刻,喃喃自语道:“这种花只怕不是中土所有。”
杜笑天正跟在他后面,闻言道:“你何以有此念头?”
常护花道:“你大权也听说过我那个万花庄。”
杜笑天点头。
常护花接着又道:“我那个万花庄,虽非名符其实种花万种,三四千种却是有的。”
杜笑天不由膛目结舌,他原以为所谓万花庄不过徒有其名,最多种着百来二百种花。
事实要搜集百来二百种花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常护花继续说道:“生长在中土的花卉,除了那些根本不能够移植,以及不只见,连听都没有听过的之外,差不多我全都找来,在庄内种下,再加上我在花谱所见,我所认识的花卉,又何止万种,眼前这种花我却莫说认识,听都从未听说。”
杜笑天道:“所以你怀疑并非中土所有?”
常护花方待回答,杜笑天倏地上前两步,压低了嗓子,道:“你转来这个后院难道就只是为了要见识一下这种花?”
常护花想想,道:“可以这样说。”
杜笑天道:“并非完全是?”
常护花颔首。
杜笑天随即又问道:“你还有什么目的?”
常护花道:“看看是否可以找到任何与那件案子有关系的线索。”
杜笑天心中一动,道:“你方才一定已经有所发现。”
常护花没有否认。
杜笑天接又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方才我突然有一种感觉……”
杜笑天追问道:“什么感觉?”
常护花道:“这种花与我们楼上房间中所闻到那种异香有些类似。”
给他这一提,杜笑天好象也有了那种感觉,道:“想来的确有些类似。”
常护花道:“但现在这里看来,那种感觉对于事情并没有丝毫的帮助。”
他的目光回到那些花树上,沉吟着接道:“或者知道了这些是什么花,才会有多少作用。”
杜笑天漫应着道:“或者?”
他的话声随即压得更低,道:“你不相信他的话。”
所谓“他”当然就是指史双河。
常护花反问道:“你难道相信了。”
杜笑天没有回答,这种花并不怎样美丽,买下这间客栈之后,竟由得它们种在后院,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既不将之铲除,更不加以修剪,岂非奇怪非常?
杜笑天只是一歇,随问道:“你有没有办法知道这些花是什么花?”
常护花道:“拿朵花,拿片叶,去问一间,相信总会问出来。”
杜笑天道:“拿去问谁?”
常护花道:“我有好几个朋友,对于花这方面都甚有研究。”
杜笑天道:“你那几个好朋友,住的远不远?”
常护花道:“有远在边陲,有远在异域,但也有一个,就住在隔县。”
杜笑天道:“这个好找。”
常护花道:“只可惜这个朋友不大恋家,希望这一次例外。”
杜笑天问道:“要不要我帮忙去找一找?”
常护花道:“如果不恋家,就只有找他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才可以找到他。”
杜笑天笑道:“看来我能够帮忙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常护花道:“哦?”
杜笑天道:“相信我总可帮忙你折枝花。”
常护花道:“不必折。”他说着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
站起来的时候,一阵风正吹过;吹下了几朵花。
他再用围巾接住了一朵落花,道:“这就可以了。”
杜笑天看着他,笑道:“你并没有改错名字。”
常护花一笑,忽问道:“你有没有种过花?”
杜笑天道:“年轻时种过。”
常护花道:“小小的一颗种子,竟神出那么大的一棵花树,你是否觉得非常奇怪。”
杜笑天点头,说道:“的确是奇怪非常。”
常护花道:“你有没有想过它们怎么能够这样?”
杜笑天道:“我曾经想过,但是想不通。”
常护花道:“其实这有一种解释--它们就像人一样,有生命,亦像人一样,能够生长。”
杜笑天道:“是不是也就因此,你以为它们亦像人一样,有感觉?有感情?”
常护花道:“我是这样以为。”
杜笑天道:“所以你不能折它?”
常护花道:“那么做我认为与杀人差不多。”
他随即补充一句,说道:“我讨厌杀人。”
杜笑天道:“现在我总算明白。”
他上下又打量了一眼常护花,道:“好象你这种人江湖上并不多。”
江湖上的朋友最高兴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常护花微喟,他随即抽出一方手帕,将手中一花一叶包好,再放进怀内。
然后他又举步,沿着花径走了圈,这一圈走过,并没有任何发现。
他上了右边走廓,再从那边走廊走回来,目注史双河,倏地道:“送几株给我如何?”
史双河一怔,说道:“你是说这些花么?”
常护花道:“正是。”
史双河笑道:“你若是喜欢,将它们全都搬走都可以。”
常护花道:“你不喜欢它们。”
史双河道:“对于花草树木我完全不感兴趣,鸟兽鳞介也一样。”
他一笑,又道:“我感兴趣的只是一样东西。”
常护花道:“酒。”
史双河道:“只是酒。”
常护花道:“你虽然这么阔气,奈何我那个万花庄离开这里并不近。”
史双河道:“你可以分几次搬走。”
常护花道:“几株已经足够。”
史双河道:“那我就送你几株。”
他半转身子,道:“你等我片刻,我现在去拿铲子。”
常护花摇手道:“我不是现在要。”
史双河道:“哦?”
常护花道:“这里我还有事,现在我还不能够回万花庄。”
史双河道:“什么时候你回去就什么时候来拿好了,这个客栈大概还不会有贼来光顾,就算有也不会打这些花的主意,万一真的会,亦搬不了这么多。”
他笑笑接道:“除非存酒全都喝光了,否则我大都不会离开客栈,即使这么巧,你来的时候,不见我,也不必客气,包管没有人将你当做贼来对付。”
常护花尚未答话,杨迅一旁突然插口道:“吸血蛾这件事便真的与你没有瓜葛,这几天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不要走开,官府可能随时传你去作证或者问话。”
史双河道:“还有这么多麻烦?”
杨迅道:“这不能说是麻烦,每个人都有责任协助官府破案。”
史双河苦笑。
常护花亦没有说什么,径自向原路走回去。
杨迅的目光,立时转向常护花,摇摇头,喃喃道:“这个人,实在有些莫明其妙。”
杜笑天道:“他不过特别喜欢花。”
史双河道:“依我看,这一次不是那么简单。”
杨迅霍地回瞪史双河,道:“依你看怎样?”
史双河道:“他似乎对于那些花动了疑心!”
杨迅道:“那些花有什么不妥?”
吸血蛾--十
十
史双河道:“这就要问他了。”
常护花竟全都听在耳里,倏地回头,道:“那些花并没有什么不妥。”
史双河道:“我原就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方才看见你那个样子,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疏忽漏看了。”
常护花却没有再作声,一个头亦已转了回去。
史双河只好闭嘴。
郭璞即使存在希望,结果也只有失望。
史双河听说的赫然是事实。
村里很多人都认识郭璞,其中有几个好奇心特别重,一直在留意着郭璞的行动。他们肯定郭璞每隔十天就驾车到来,在云来客栈门前停下,从车厢搬下一个用黑布盖着的笼子,再搬进客栈。
村口茶店的那个婆子还说出郭璞第一次到来的时候,是由一车辆马车送来,并曾经向她打听云来客栈的所在。
那些村人无论怎样看,都只像村人。
他们不像是史双河的同党,因为史双河一走近他们的身旁,他们就恐惧起来。
那种恐惧的表情非常真实,似乎不单止小孩子,连大人都已将史双河当妖道来看待。
他们就像是一般村人,热情而纯朴,对于陌生人,通常都很友善。
行动诡异的陌生人却例外,郭璞正是这种陌生人。
所以他们对于郭璞既深怀戒心,也特别留意。
他们的叙述比史双河更详细,两方面叙述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出入。
他们无疑是相当合作。
因为他们之中不少人进过城,见过杜笑天、杨迅。知道杜笑天是什么身份的人,至少有三个之多。
这已经足够。三个人,三张嘴。这个地方只是一个小地方,村人并没有怀疑之处。
杜笑天、杨迅身上穿着官服。
官服所象征的威严,村人都明白。官府的力量,在乡间,尤其显着,更深受重视。
所以村人都有问必答。杨迅最高兴的就是遇上这种人,郭璞似乎讨厌极了。
广丰号的人在郭璞来说更讨厌,那个掌柜一见面,就将他认了出来。
他们回城找到广丰号之际,已接近黄昏,天却仍光亮,那个掌柜并不难看清楚郭璞的面庞。
郭璞一踏进店子,那个掌柜便从柜台后站起身,道:“这位公子就是……”
他一再沉吟,说话还是接不上,显然就认识郭璞,一时间却又想不起郭璞的名字。
杨迅一旁忍不住说道:“他姓郭。”
那个掌柜应声顿足道:“对。就是郭公子。”
他霍地睁大眼睛,瞪着杨迅道:“原来是杨总捕头。”
杨迅道:“你也认识我?”
掌柜道:“总捕头虽然从没有进来,却已不下百次在门外经过。”
门外就是大街,杨迅又何止百次走在大街之上,掌柜不认识他才奇怪。
杨迅当然想得通其中道理,他摸摸胡子,正想说什么,掌柜的话已接上:“未知总捕头这次到来有何贵干?”
杨迅道:“查案。”
掌柜一怔,道:“我们这里没有事发生。”
杨迅道:“这件案也不是发生在你们身上。”
掌柜道:“那发生在谁身上?”
杨迅道:“这位郭公子。”
掌柜奇怪地瞪着郭璞。
杨迅接问道:“你是如何认识这位郭公子?”
掌柜道:“他是我们的顾客。”
杨迅道:“是不是熟客。”
掌柜想了想,道:“要是我没有记错他只是来过一次。”
杨迅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掌柜道:“大约是两三个月之前。”
杨迅道:“到底两个月之前,还是三个月之前?”
掌柜道:“这就记不清楚了,广丰号并不是做一个人的生意。”
杨迅道:“你对他的印象,是不是相当深?”
掌柜道:“对于与我们有过大交易的客人,我们通常都尽可能记下他的容貌,以便第二次到来的时候招呼,务求给客人一个良好的印象,这是做生意的一个秘诀。”
杨迅道:“那一次他与你们交易的数目是多少?”
掌柜思索道:“三千两银子。”
杨迅点头笑道:“很好。”
掌柜奇怪道:“什么很好?”
杨迅道:“这证明这件事并非完全出于虚构。”
杜笑天一旁接口道:“如果想进一步证明,却非要弄清楚确实的日期不可。”
掌柜道:“杜捕头?”
杜笑天道:“你有没有认错人?”
掌柜道:“惊动到两位捕头,这件事相信非常严重。”
杜笑天道:“所以你们最好能够尽量帮忙。”
掌柜道:“这个不用说,我们也晓得应该怎样。”
杜笑天道:“尚未请教……”
掌柜道:“姓汤,这里的掌柜。”
杜笑天道:“汤掌柜,关于日期那方面……”
掌柜抢着应道:“其实也简单,翻阅这两三个月的账薄,就可以查出来。”
他一顿又道:“当然最好就有那张银票来照对。”
银票早已交还史双河。
史双河并没有跟他们进城,不过票号与银票开出的日期,他们都曾经过目,都稳记心中。
银票开出的日期是十二月十五,票号是丰字二百肆拾玖。
汤掌柜翻查十二月十五日的账薄,再对照丰字二百肆拾玖那张银票的存根。
一切与史双河所说的符合。完全事实,并非虚构。
郭璞的确在十二月十五日的那天到广丰号,兑了那张三千两银子的银票!
账薄存根在柜台上摊开,杜笑天、杨迅眼底分明,常护花同样清楚。
郭璞也没有例外,他面色惨白,目光已凝结,呆望着柜台之上的账薄与存根。
杜笑天、杨迅的目光却开始移动,移向郭璞。
常护花不约而同,目光亦转了过去。
郭璞仿佛完全没有感觉。
杨迅一声冷笑道:“你看到的了。”
郭璞颔首。
杨迅冷笑着又道:“这件事你又如何解释?”
郭璞道:“我无法解释。”
杨迅道:“你认罪?”
郭璞摇头道:“我没有犯罪,这是一个预布的阴谋,他们阴谋陷害我!”
杨迅道:“他们?谁?”
郭璞惨笑答道:“我希望自己能够知道。”
杨迅道:“你已经知道,他们其实只是一个──你自己!”
郭璞惨笑不语。
杨迅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郭璞无话可说。
杨迅连随一声呼喝:“来人!”没有人来。他话刚出口,才想起身旁只有杜笑天一个手下。
杜笑天应声上前,道:“什么事?”
杨迅挥挥手,道:“将他抓起来,先收押牢中。”
杜笑天一笑。
他一直就抓住郭璞的肩膀,现在却并不是在衙门之内。
杨迅这下亦想起自己仍然在广丰号,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案件真是把我弄胡涂了。”
常护花淡应道:“这件案也实在令人头痛。”他的目光仍留在郭璞的面上。
郭璞也正在望着他,眼神异常复杂。
常护花试探若问道:“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
郭璞道:“只有一句话。”
常护花道:“说。”
郭璞道:“我并没有杀害崔北海。”
常护花凝望着他。
郭璞没有回避常护花的眼光,从他的表情看来,并不像说谎。
常护花轻叹一声,缓缓道:“到这个地步,我实在难以相信你说的话。”
郭璞没有作声。
常护花接道:“不单是我,任何人只怕也一样,一件事,两件事都可以说巧合,事事巧合这就说不过去了。”
郭璞仍然没有作声。
常护花又道:“即使真的是冤枉,在目前,也只好暂时委屈,待查清楚的确与你无关,官府方面一定会将你释放。”
郭璞叹了一口气。
常护花还有话说:“是这样或是那样,事情始终有一个明白!”
郭璞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义的剑客!”
常护花无言。
郭璞徐徐接道:“我并无他求,只望你主持公道。”
常护花颔首。
一行人离开广丰号,回到衙门之际,黄昏已逝去,夜色已降临。
更更更漏月明中,夜已深。
平日这个时候太守高天禄已经休息,今夜却例外,三更已将尽,人仍在偏厅。
除了他,还有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他们仍然在谈论吸血蛾这件事。
这件事也实在太诡异,恐怖。
高天禄睡意全消,常护花三人更是全无睡意,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妖魔鬼怪?
易竹君、郭璞是不是真的是两个蛾精?
杀害崔北海的元凶是不是真的是他们两人?他们的谈论中心也就是这三点。
忽一阵夜风吹透窗纱,四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颤。
高天禄轻搏胡子,倏地道:“对于这件事,我们应该有一个结论了。”
杨迅道:“卑职早已经有了。”
高天禄道:“杨捕头怎样看法?”
杨迅道:“卑职认为元凶就是易竹君、郭璞两人!”
高天禄道:“杨捕头是否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
杨迅想想,点头。
高天禄转顾杜笑天,道:“杜捕头意下又如何?”
杜笑天道:“卑职正好相反。”
高天禄道:“不相信?”
杜笑天道:“完全不相信。”
高天禄道:“原因?”
杜笑天道:“世间虽然不少关于妖魔鬼怪的传说,但是又有谁真正见过妖魔鬼怪?”
杨迅截口道:“崔北海!”
杜笑天道:“我们之所以认为崔北海曾经遇上妖魔鬼怪,完全是因为看过他那份记录,相信那份记录所记载全是事实,被那份记录影响所致。”
杨迅道:“然则你怀疑那份记录是假的了?”
杜笑天摇头道:“除非崔北海故弄玄虚,否则那份记录应该是没有问题。”
杨迅道:“故弄玄虚?拿自己的生命?”
杜笑天道:“所以我相信那份记录没有问题。”
杨迅道:“这个与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有何分别?”
杜笑天道:“大有分别。”
杨迅道:“分别在什么地方?”
杜笑天道:“那份记录所载的事实,崔北海所见的未必是事实。”
杨迅道:“你最好说清楚一点儿。”
杜笑天道:“我意思是说,崔北海在写那份记录之时,未必每一次都在正常情况之下。”
杨迅道:“我仍然不明白。”
杜笑天道:“写那份记录之时,我以为有几次他所看见的东西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杨迅看样子仍然不明白,却没有再问下去,转过话题道:“依你说妖魔鬼怪不存在,那这些事又怎会发生?”
杜笑天道:“我认为是人为。”
杨迅道:“什么人?”
杜笑天道:“或者,就是郭璞、易竹君。”
杨迅道:“我方才不就是说真正的凶手就是他们两个人?”
杜笑天道:“我却没有肯定是他们,也并不认为他们是两个是蛾精。”
杨迅道:“依你说,他们两人如果是凶手,怎样杀死崔北海。”
高天禄亦道:“是了,你就将自己的见解详细说出来,给大家参考一下。”
杜笑天道:“是。”他一声轻咳,接下去:“卑职认为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奇怪,之所以变成如此诡异,如此曲折,完全是由于崔北海的心理作用。”
高天禄愕然道:“心理作用?”
常护花亦露出了诧异之色,杨迅就更不用说。
杜笑天解释道:“无论什么对于人畜,以至任何东西,都必然有所嫌恶或喜爱,譬如说我本人,看见某人,立即就会产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
高天禄笑问道:“你是说城北天发大押的老板张富?”
杜笑天道:“正是。”
高天禄道:“张富一副福相,笑起来又和气,又慈祥,本来并不讨厌。”
杜笑天道:“可是一看见他的脸,我恨不得狠狠地打他一顿。”
高天禄道:“这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他笑里藏刀,私底下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却又找不到他犯罪的把柄,将他绳之于法。”
杜笑天道:“这个人的确狡猾。”
高天禄道:“所以,你越看他就越讨厌。”
杜笑天道:“这也就是心理作用。”
高天禄常护花不约而同一齐点头。
杜笑天道:“心理作用并不就只是厌恶这一种。”
他脸上忽露惊悸之色,道:“又说我,一看见壁虎,不由自主就恐惧起来,甚至看见类似壁虎的颜色,接触类似壁虎的东西,那种恐惧的感觉亦会涌上心头,只是还不至于作呕。”
杨迅忍不住问道:“这件事与崔北海的死亡有何关系?”
杜笑天道:“崔北海相信也有一种使他非常恐惧的东西。”
杨迅道:“是什么东西?”
杜笑天道:“蛾!”
杨迅一怔道:“吸血蛾?”
灶笑天道:“未必是吸血蛾,对于任何一种蛾,他也许都会心生恐惧。”
杨迅道:“哦?”
杜笑天望一眼常护花,才回头对杨迅,忽然道:“那种吸血蛾的形状与颜色是否比较一般的飞蛾惹人注目,令人感觉到妖异?”
常护花不由点头,杨迅亦道:“何止妖异,简直恐怖。”
杜笑天点头道:“的确恐怖。”
杨迅不耐烦地问道:“这又怎样?”
杜笑天没有回答,连随又问道:“我们之中大概没有人害怕一般飞蛾。”
没有人回答害怕。
杜笑天接道:“连我们这种对一般飞蛾完全不感觉害怕的人,看见那些吸血蛾尚且生出恐怖的感觉,一个连一般飞蛾都害怕的人,你以为他看见那些吸血蛾又会有什么反应?”
杨迅道:“当然更感觉恐怖,恐惧到极点。”
杜笑天道:“任何一种情绪,一达到极限,都足以导致神经失常。”
杨迅道:“崔北海依我看并没有变成疯子。”
杜笑天道:“他无疑没有,因为他武功高强,神经比常人坚韧,可是在看见那些吸血蛾的时候,强烈的恐惧所产生的刺激也未必是他的神经所能够抵受。”
杨迅道:“不能够抵受又如何?”
杜笑天语声一沉,道:“那片刻之间,他的神经不难就发生短暂的失常。”
他语声更沉,道:“一个人在神经失常的状态下,往往都会看见很多奇怪的事物。”
杨迅道:“到底是什么事物?”
杜笑天道:“现实不存在的事物,只有他自已可以看见的事物。”
杨迅道:“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杜笑天道:“那些事物其实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幻想,他所谓看见,其实亦只是一种幻想。”
他笑笑又道:“这种情形就正如我们在夜间做梦一样,在梦中,我们不是也往往看见很多现实不存在东西,遭遇很多没有理由发生的事情?”
高天禄点头笑道:“我昨夜就曾经做过一个梦,自己背插双翼,一飞冲天。”
杜笑天道:“崔北海那一段日子的遭遇,也许如此,他将之记下来的时候是在他神经完全回复正常的时候,却不知自己记下来的所谓事实完全是神经失常那片刻的幻想。”
他徐徐接道:“在神经失常的时候看见可怕的事物,在回复正常的时候却又完全消失,一而再再而三,不以为自己遇上了妖魔鬼怪才奇怪。”
这个解释不能说没有可能是事实。
杜笑天的口才也很好,由他口中说出来,更增加了几分真实感。
常护花高天禄不由地微微颔首,只有杨迅例外,冷瞅着杜笑天。
杜笑天继续道:“所以方才我说那份记录所载的是事实,崔北海的确在写他所见的事物,只是所见的并非事实。”
高天禄道:“何以他会生出那么恐怖的幻觉?”
杜笑天道:“这大概是由于他听得太多关于吸血蛾的恐怖传说。”
杨迅实时道:“听你说得倒有道理。”
杜笑天听得出杨迅的话中还有话,没有多说。
杨迅冷冷地接道:“什么心理作用,什么神经失常,挺新鲜,你哪来这许多如此新鲜的名堂?”
高天禄不由亦说道:“我也是首次听说。”他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杜笑天。
常护花却是无动于衷,仿佛在他来说己经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杜笑天不慌不忙地道:“大人相信还记得卑职曾经因为一件大案,奉命上北京城去调查。”
高天禄点头,说道:“我记得是有这件事。”
杜笑天道:“北上的途中,卑职认识了一个西洋传教士,那个传教士本来是一个医生。”
高天禄道:“是那个西洋传教士告诉你这些?”
杜笑天道:“正是。”
杨迅闷哼道:“洋鬼子的东西只是对洋鬼子才中用。”
常护花一旁插口道:“这个未必。”
杨迅又闷哼一声。
常护花不理他,转对杜笑天道:“即使是那样,也是在遇上吸血蛾他才会神经失常,那些吸血蛾是毫无疑问存在。”
杜笑天笑道:“你我的眼晴相信还没有问题。”
他们都同时看见而且是一而再看见那群吸血蛾。
常护花道:“在神经正常的时候崔北海的眼睛当然也没有问题。”
杜笑天道:“如果是事实,崔北海应该在看见那些吸血蛾之后才神经失常。”
常护花道:“他既害怕飞蛾,当然不会将那些吸血蛾养在家中。”
杜笑天道:“那些吸血蛾应该是一心要杀害他的那个人养的。”
常护花道:“换句话,那些吸血蛾的主人就是杀害崔北海的真正凶手了。”
杜笑天道:“应该就是。”
常护花道:“凶手大概不会又是一个心理变态,神经错乱的人。”
杜笑天笑道:“怎会这么巧?”
常护花道:“既不是,凶手杀害崔北海应该有他的动机。有他的目的。”
杜笑天道:“这是说蓄意杀人?”
常护花道:“我绝不认为崔北海的死亡是出于误杀。”
杜笑天道:“我也不认为。”
常护花道:“一切显然都是有计划的行动。”
杜笑天道:“根据我的经验,杀人的动机一般不外乎几种。”
常护花道:“是哪几种?”
杜笑天道:“报仇其一……”
常护花道:“以我所知,他的仇家都已经尽死在他剑下,根本就不知道仇人是他。”
他一声叹息,又说道:“昔年他行走江湖,剑下从来都不留活口。”
杜笑天道:“史双河却例外?”
常护花道:“也许他并不以为这是一回事,无需以武力来解决,杀史双河以绝后患。”
杜笑天道:“也许他根本就不将史双河放在眼内。”
常护花再补充一句,道:“也许他近来性情已大变,不再是往日一样。”
杜笑天接道:“利害冲突其二……”
常护花道:“这应是你们才清楚了。”
杜笑天道:“在这里他似乎与人并无任何利害冲突……”
常护花道:“其三又是什么?”
杜笑天道:“财色惹祸。”
常护花道:“崔北海是一个男人。”
杜笑天失笑道:“即使他装扮成女人也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所以见色起心,因奸不遂杀人绝对没有可能,不过他那份庞大的财产,都足以导致杀身之祸。”
常护花道:“在未进那个地下室之前,你知否他拥有那么庞大的财产?”
杜笑天摇头。
常护花道:“你是他的好朋友,可是你完全不知道,崔义是他的亲信却也一样不知道,有谁会知道?”
杜笑天道:“有一个我认为很可能知道。”
常护花道:“易竹君?”
杜笑天道:“一个男人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往往都无所保留。”
常护花没有否决杜笑天这句话。
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那些男人为了要得到他所喜爱的女人的欢心,吸引他所喜爱的女人的注意,往往就像雄孔雀在雌孔雀的前面抖开它美丽的翎毛一样,尽量弦耀自己的所有。
崔北海是不是这种男人?他不敢肯定。
在他们还是朋友的时候,崔北海从来没有家室观念,一直是逢场作戏,好象这种人,竟也会成家立室,娶了易竹君,是否喜爱易竹君,根本已不必置议。
至于崔北海用哪种方法来博取易竹君的欢心,相信也就只有崔北海与易竹君两人才清楚了。
杜笑天接道:“我们不妨就假定易竹君知道崔北海的财产秘密,崔北海那份记录说及易竹君与他之间的关系又是事实……”
常护花一声叹息。事情一如杜笑天所说就简单得多了。
杜笑天又道:“崔北海爱易竹君,易竹君爱的却是郭璞,她若是觊觎崔北海的财产,却又不愿意侍候崔北海一辈子,最好的办法你以为是怎样?”
崔北海没有作声,杨迅脱口道:“勾引奸夫,谋财害命!”
高天禄亦道:“对,崔北海一死,所有的财产便属于易竹君了。”
杜笑天道:“类似这种案件已实在太多,是以我并不以为没有这种可能。”
常护花仍然保持缄默。
杜笑天继续说:“我们如果是这样假设,前此发现的好几个,原可以指证易竹君郭璞两人罪行的理由,就显得更充份。”他一清嗓子又道:“我们不妨想一下,除了崔北海,能够随意在聚宝斋内走动,驱使吸血蛾到处出现的人有谁?”
杨迅抢着道:“易竹君!”
杜笑天又道:“能够将吸血蛾收藏在寝室衣柜之内,收藏在易竹君胸膛的人有谁?”
杨迅道:“只有易竹君本人!”
常护花沉默到现在,才开声说道:“易竹君知道崔北海的财产秘密也许是三年之前的事情。”
杜笑天道:“也许,但她知道却并不是立即能够下手。”
常护花道:“一等三年?”
杜笑天道:“三年还不算一段很长的日子。”
常护花望着杜笑天,说道:“听你说话的语气,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很好的理由解释。”
杜笑天道:“即使一开始就有了杀害崔北海的念头,在未确定几件事之前,她一定不会下手。”
常护花道:“你说。”
杜笑天不卖关子,随即说出来:“首先她必须完全弄清楚崔北海的底细,确定他是否真的并无其它妻妾,并无儿孙,死后财产一定可以完全落在她的手上。”
常护花道:“其次?”
杜笑天道:“她必须有一个妥善的办法。”
常护花道:“还有?”
杜笑天道:“就是那两点,已经费上她相当时间,何况杀死崔北海,未必是她的主意。”
他忽亦叹息一声,道:“老实说,我也不大相信她那么心狠手辣。”
常护花道:“你怀疑这一切都是出于郭璞的唆使?”
杜笑天道:“我是有这种怀疑。”
他却又随即叹息一声,道:“可惜的是连这个小子都不像那种人。”
常护花一笑。
高天禄及时道:“如果他们两人当真是杀人的元凶,他们杀害崔北海的过程,以你的推测,是怎样?”
杜笑天道:“以我的推测,易竹君也许嫁后一直与郭璞暗通消息,在她弄清楚崔北海对飞蛾的恐惧之后,两个便拟定计划逐步进行,准备时机成熟然后杀害崔北海!”
高天禄道:“计划大概如何?”
杜笑天道:“第一步,郭璞自然必须先去搜集吸血蛾。”
高天禄道:“为什么一定要搜集吸血蛾?”
杜笑天沉吟道:“这也许易竹君在崔北海平日的言谈里发现在蛾类中,崔北海最恐惧的就是吸血蛾,又或者郭璞也曾到过潇湘,见过吸血蛾,认为吸血蛾才可以令崔北海神经错乱。”
高天禄道:“第二步计划又怎样?”
杜笑天道:“自然是练习操纵那些吸血蛾。”
高天禄道:“那些吸血蛾真的也可以操纵?”
杜笑天道:“相信也可以,就正如操纵蜜蜂,肯苦心研究,清楚它们的习性,经过相当时日的训练,始终会成功。”
高天禄道:“下一步……”
杜笑天道:“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们便开始进行杀害崔北海的行动,首先他们利用崔北海对吸血蛾的恐惧,安排吸血蛾在崔北海面前出现,所有的行动都尽量做到与崔北海在潇湘所听到的传说一样,迫使崔北海相信自己已被蛾王选择为蛾群吸血的对象。”
他一顿,又接道:“为了方便进行这计划,郭璞在三个月前租下丁史双河的云来客栈,假称要提炼某种药物,将他搜集来的一大群吸血蛾养在客栈内。”
杨迅道:“对于这件事,我们几乎可以找到整个村的证人,根本不容他狡辩。”
高天禄道:“广丰号的汤掌柜及几个伙计也是很好的证人。”
杨迅道:“我已经查明汤掌柜他们是这儿的一等良民,绝对没有问题,绝对不会胡言乱语,故意诬陷郭璞。”
高天禄道:“还有那个卖兔子的小贩,也可以证明郭璞曾经在他们那里买了千百只兔子。”
杨迅道:“我也已调查过他们几个人,都没有问题。”
杨迅、常护花、杜笑天押着郭璞回去衙门的途中,他们曾经遇上了好几个卖兔子的小贩。
那几个小贩一看见郭璞便拥上来,说他们已经替郭璞又留下好几百只兔子。
杨迅当然不会放过那些个小贩。
一问之下,就问出郭璞先后从那些个小贩手中买下过千只兔子。
这样的客人,那几个小贩印象岂能不深刻?
郭璞在买兔的时候还吩咐他们保守秘密。
这个就不用郭璞吩咐,他们都会守秘密的。
郭璞并不与他们计较价钱,付钱既爽快,买的数目又不少。
好象这样的客人,他们还是第一次遇上。
在附近贩卖兔子的却并非只是他们几个人。
他们当然不希望这样的好买卖落到别人的手上。所以他们只是暗中替郭璞收购兔子。
买卖已经持续了十多次,可是这十几天,郭璞却不见了人。
他们收来的兔子这十几天下来已经有好几百只,看见了郭璞,那还有不涌上去的道理。
杨迅当然不会放过他们。
经过调查,他们显然全都没有问题。
他们中亦没有人知道,郭璞买下那么多的兔子有什么用途。有人怀疑郭璞开的是兔子店,专门收购兔子大批转卖到远方。有人则怀疑郭璞在经营一间以兔子肉做招徕的酒楼。
这种推测自然完全是错误。
那些兔子其实都送去云来客栈,由史双河每十只一次,逐日送入那间养着千百只吸血蛾的房间。
那些兔子,只是郭璞用来做吸血蛾的食粮。
杨迅一声冷笑,接道:“人证物证俱在,姓郭的居然还不肯认罪,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人回答。
郭璞在打什么主意,相信就只他本人才明白。
高天禄目光一落,旋即又对杜笑天说道:“说下去。”
杜笑天颔首道:“有易竹君作内应,计划当然进行得非常顺利。易竹君非独安排那些吸血蛾在崔北海面前出现,而且在崔北海每一次见到吸血蛾,问她是否看见之时,她总说没有看见。”
高天禄道:“这样做有什么作用?”
杜笑天道:“这使崔北海相信那些吸血蛾是魔鬼化身。崔北海对于吸血蛾本就已心存恐惧,如此一来更吓得发疯。”
他缓缓接道:“他们日渐增强崔北海对吸血蛾的恐怖感。易竹君将吸血蛾收藏在寝室的衣柜中,收藏在自己的衣服内,出其不意地惊吓崔北海,进而借口找郭璞来诊治,在用膳之际,让郭璞以第三者的姿态出现,强调吸血蛾的不存在,令崔北海的自信心完全崩溃,到这个地步,崔北海必定神经错乱,在极度恐惧之下不难就自我毁灭。”
高天禄道:“这个的确不难。”
杜笑天道:“他们的本意必也是如此,因为崔北海倘使真的如此死亡,绝对没有人怀疑到他们的头上,即使有,亦不能够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
高天禄点头道:“因为崔北海如果是自杀,杀人凶手就是他崔北海本人,与任何人都无关。”
杜笑天接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高天禄道:“哦?”
杜笑天道:“在吸血蛾第二次出现之时,他们想不到崔北海是来找我,因为我在场,所以也看见了那两只吸血蛾,并且将其中的一只抓在手中。”
高天禄道:“这有什么影响?”
杜笑天道:“证明了吸血蛾的确存在,巩固了崔北海的自信心,是以其后易竹君说没有看见吸血蛾的存在,崔北海并不相信,怀疑易竹君说谎,他本是一个疑心极重、有点神经质的人,一动念自然杂念纷纷来,在神经失常,整个人陷入幻境之际,就将易竹君与郭璞看成了两只蛾精,生出杀死两人的念头。”
他口若悬河,接又道:“易竹君、郭璞是必亦发觉崔北海有这种企图,乃取消原来计划,实行亲自动手杀害崔北海。”
高天禄道:“大有可能。”
杜笑天继续说道:“崔北海武功高强,他们当然亦知道,如果正面与崔北海发生冲突,无疑自取灭亡,因此只有利用吸血蛾来惊吓崔北海。到了十五的那天,崔北海在经过接连十四天惊心动魄的恐怖生活,神经已陷于分裂的边缘,清醒的时候相当清醒,神经一失常,便变成另一个人,心目中只有吸血蛾的存在。”
他吁过一口气又道:“由于他一心想着十五月圆之夜蛾王必会出现,蛾群必会吸尽他的血液,在当天晚上,一看见飞蛾,精神便完全崩溃。”
杨迅道:“不是说你们当夜并没有看见吸血蛾飞进书斋。”
杜笑天摇头,道:“只有妖魔鬼怪才可以穿墙入壁,我们已经否认那些吸血蛾是妖魔鬼怪的化身。”
杨迅道:“这么说完全是他幻想出来的了。”
杜笑天摇头道:“也不是。”
杨迅瞪着他。杜笑天缓缓解释道:“易竹君已然知道崔北海财富的秘密,自然亦知崔北海收藏财富的地方。那个地下室虽则机关重重,对她也许已经完全不发生作用。”
杨迅道:“她也懂得机关控制?”
杜笑天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杨迅道:“然则是哪个意思?”
杜笑天道:“她是崔北海最心爱的人,照你说,如果她立志套取那个地下室的机关控制,经过三年的时间,是否会全无收获?”
杨迅道:“我说就不会了。”
杜笑天道:“她知道怎样控制那个地下室的机关,就等让郭璞知道,在十五那天之前,我猜想郭璞已经暗中偷进书斋,打开地下室那扇暗门,潜伏在地下室之内,一看准机会,就从里头将暗门打开,将吸血蛾放出去。”
杨迅道:“之后呢?”
杜笑天道:“崔北海骤见吸血蛾在书斋内出现,必然以为大限已到,精神终于完全崩溃,还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想象不出来?生死关头,任何人只怕都难免那两种反应。”
杨迅道:“哪两种?”
杜笑天道:“一就是拼命,一就是逃命。”
杨迅道:“嗯?”
杜笑天道:“能够拼命就拼命,不能够拼命就逃命,崔北海并没有例外。首先他拔剑出击拼命,发觉没有效,当然就逃命。”
他一顿接道:“整个书斋最安全的无疑就是那个地下室,因为里面有他精心设计的机关,所以除非他不逃命,否则一定会逃进那个地下室去,而郭璞已经等候在里面!”
杨迅道:“这个当然在崔北海的意料之外。”
杜笑天道:“再加上又是在仓惶之下,精神错乱之中,崔北海又如何能躲开郭璞的袭击,终于死在郭璞手上。”
杨迅道:“郭璞如何杀得他?”
杜笑天道:“不错,他武功高强,不过在当时来说,只怕与常人无异。”
杨迅道:“郭璞用什么杀他?”
杜笑天道:“也许是用毒,也许是用重物先将他击倒,再将他扼杀,无论真正的死因是怎么,我们现在都无法在他的尸体上找得出任何痕迹。”
杨迅打了一个冷颤。他并没有忘记崔北海的尸体怎样。
头已经变成了骷髅,身子也只剩骨胳,各部分的肌肉亦已经开始腐烂,要从这样的一具尸体之上找出死因实在困难。
杜笑天同样打了一个冷颤,跟着道:“到我与传标、姚坤破门进去的时候,郭璞已经将地下室的暗门关上,所以我们完全没有发现。”
他沉声接道:“这也许就是十五月圆之夜,崔北海在书斋之内神秘失踪原因。”
杨迅道:“如此他何不将崔北海的尸体留在地下室里面?”
杜笑天道:“也许他担心我们找到那个地下室,找到崔北海的尸体,发现崔北海真正的死因。”
杨迅道:“于是他只有寻找机会,乘你们离开的时候将尸体搬出外面。”
杜笑天点头道:“如果他将尸体搬出聚宝斋,不难就被人察觉,所以他将之搬到易竹君寝室后面那个小室内阁楼上,有易竹君合作,这件事自然是轻而易举。”
杨迅道:“聚宝斋地方广阔,何以他不选择第二个地方?”
杜笑天道:“有什么地方比书斋那个地下室更秘密,连那个地下室他都放心不下,还有什么地方放心得下。”
杨迅说道:“我们一样会找到那个寝室。”
杜笑天道:“在看见那份记录之前,我们只怕根本就不会怀疑到那寝室。”
杨迅道:“这个倒未必。”
杜笑天反问道:“那之前,我们有没有怀疑到易竹君是一个杀人凶手,杀夫凶手?”
杨迅不能不摇头。
杜笑天接道:“我们当然更不会想到崔北海的尸体竟藏在他们夫妇的寝室之内,我们根本就不会进去搜查。”
杨迅只有点头。
杜笑天道:“我们进去之际,以郭璞估计,崔北海的尸体已经被那一群吸血蛾吞噬。”
杨迅道:“崔北海尸体并没有……”
杜笑天截口道:“这是他估计错误,也成了整件事情的致命伤!”
他的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道:“他发觉估计错误之时我们已经拘捕易竹君。”
杨迅道:“其实他既然已经准备用吸血蛾吞噬崔北海的尸体,何不将尸体留在地下室之内,这一来,非独可以避免易竹君被牵连,而且即使我们很快就找到地下室的所在,发现崔北海的尸体,对他们也并无影响。”
杜笑天道:“以我推测,这也许是因为地下室那些珠宝的关系。”
杨迅道:“哦?”
杜笑天道:“那些吸血蛾本身或者排泄物,也许能够损害地下室那些珠宝。”
杨迅摸着下巴道:“你说的每件事都似乎非常充分,这件事难道就真的如此。”
杜笑天道:“这完全都是推测,事实未必就一样。”
高天禄实时说道:“杜捕头,你推测得很好。”
他的目光缓缓向常护花道:“常兄!”无论说话、态度、称号,他对常护花都非常和气。
因为他虽然以前并没有见过常护花,对于常护花这个名字,却也不怎样陌生,多少已知道常护花的为人。他敬重侠客。
这年头,江湖上的侠客,尤其是真正的侠客,已实在太少。
常护花应声欠身道:“高大人……”
高天禄立即打断了常护花的说话,说道:“年青的时候,我也曾走马江湖,虽然日子短,勉强亦可以称得上是半个江湖人。”
常护花道:“不说不知。”
高天禄道:“是以除了在公堂之上,常兄无妨将我视作半个江湖人,不必太拘束。”
常护花笑道:“即使在公堂上,我这种人,也不会怎样拘束。”
高天禄道:“那么称呼就应该改一改了。”
常护花立时改了称呼,道:“高兄有什么指教?”
高天禄说道:“相反,我是要请教常兄。”
常护花笑道:“江湖人的说话哪里有我们这么客气。”
高天禄一笑,道:“常兄是否同意杜捕头的见解?”
常护花不假思索,道:“不同意。”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道:“杜兄的推测不错,理由都相当充分,却疏忽了几点。”
高天禄道:“请说。”
常护花道:“武功高强,纵然在神经错乱之下,一般的毒药也绝对难以将他当场毒倒。”
杜笑天道:“郭璞岂会不兼顾到这方面,如果他使用毒药,一定不是普通的毒药。”
常护花道:“不是普通的就是极其厉害的毒药了。”
杜笑天道:“也许厉害到崔北海一中毒立即就死亡。”
常护花道:“有那么厉害的毒药,他随时随地都可以毒杀崔北海,又何必如此麻烦?”
杜笑天道:“他未必是用毒药。”
常护花道:“击昏然后再用扼杀相信更困难,在到衙门的途中;我已经暗中试过郭璞。”
杜笑天道:“有何发现?”
常护花道:“他与普通的人并没有分别,纵使他曾经习武,也不会强到什么地方,对于这方面,其实从史双河以铁环将他击倒这件事已可以知道。”
杜笑天道:“我还疏忽了什么?”
常护花道:“如果郭璞、易竹君两人是杀害崔北海的凶手,没有理由将尸体留在那个阁楼之上,要知道不发觉犹可,一发觉、易竹君便脱不了关系……”
杜笑天截口道:“其中原因方才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
常护花道:“你没有解释一件事。”
杜笑天道:“什么事?”
常护花道:“郭璞为什么将我们引去史双河那里?他这样做岂非就等于自挖坟墓?”
杜笑天沉吟道:“这件事我也曾经想过,以我推测,他本来势必安排妥当,嫁祸史双河──史双河与崔北海的结怨并不是一个秘密,是以如果说史双河杀害崔北海,即使没有证据,相信也会有不少人相信。”
他又一顿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其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以致他非独嫁祸史双河失败,而且暗露了本身的罪行了。”
常护花道:“即使是这样,由租屋到买兔子,将兔子送到云来客栈,他都是自己动手,就不怕别人认识他的本来面目,日后指证他?这样做,与一般罪犯完全两样,是不是大有疑问?”
杜笑天道:“也许他初次犯罪,还未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罪行,而心情紧张之下,兼顾不到那么多,这亦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常护花道:“我看他是一个聪明人,再讲,有计划的行动,每一个步骤在事前都经过审慎的考虑──方才你不是也这样说?”
杜笑天苦笑道:“也许因为思想过度,他亦已神经错乱,很多事情都违背常规。”
常护花道:“这其实,才是最好的解释。”
杜笑天道:“我只是疏忽这一点?”
常护花道:“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杜笑天道:“哪一点?”
常护花道:“郭臻若是曾经伏在地下室里,为什么不毁去崔北海留在桌上的遗书以及那份记录?”
杜笑天道:“或者他没有在意。”
常护花道:“那份记录他不在意不奇怪,因为写在书轴之内,那封遗书却不是,而且还放在明显的地方。”
杜笑天道:“或者他当时的心情实在太紧张,并没有发觉。”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或者他只是在暗中潜伏,根本就没有踏入地下室之中。”
常护花道:“或者?”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道:“这样解释却未免太过勉强。”
常护花道:“否则郭璞绝对没有理由不毁去那封遗书。”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桌上。
崔北海的两封遗书都已在桌上摊开。
遗书虽然有两封,内容却完全相同,一如崔北海所说。
崔北海的字,常护花当然熟悉,高天禄也并不陌生,遗书上的印鉴亦没有问题。
毫无疑问,是崔北海的遗书。
高天禄的目光相继落在遗书上面,道:“说到遗书,实在很奇怪。”
常护花道:“奇怪在什么地方?”
高天禄道:“在这两封遗书之内都附有一张清单,列明他所有的财产。”
常护花道:“你奇怪他这么多的财产?”
高天禄摇头道:“我奇怪的是两件事情。”
常护花道:“哪两件?”
高天禄道:“第一件,他那么多的财产,竟连半分也不留给他妻子易竹君。”
常护花道:“他既然认定易竹君与郭璞是妖精,合谋杀害他,这样做并不难理解。”
高天禄道:“半分都不留,这也未免太过,那到底只是推测,未能够证实。”
常护花道:“第二件又是什么事?”
高天禄道:“他选择的三个遗产承继人。”
常护花沉默了下去。
高天禄接道:“龙王波、阮剑平、朱侠──在未看过那份遗嘱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有这三个人的存在,他亦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这三个人,由此可见这三个人,与他的关系并不怎样密切,而他却将庞大的财产,遗留给这三人均分。”
常护花道:“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高天禄道:“我认识他差不多已有四年。”
常护花道:“在这四年之中高兄可曾听到他提及我这个人。”
高天禄不假思索道:“没有。”
他随即又问道:“你们认识义有多少年?”
常护花道:“即使没有二十年,十八九年也应该有的了。”
他似乎无限感慨,轻叹了一口气,才接下说:“我们认识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高天禄道:“有这么多年的交情,相信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常护花道:“本来是的。”
高天禄道:“崔北海失踪之前,也曾对杜捕头提及你将会到来,似乎也曾说过他与你是很好的朋友。”
常护花道:“好象这样的一个朋友,他居然从来都没有对你们提及,是不是很奇怪?”
高天禄点头。
常护花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道:“因为在三年之前,我们己经不是朋友。”
高天禄道:“可是……”
常护花转道:“即使如此,在他有难的时候,我不知道,否则我也一定会到来,他也知道我一定会到来。”
高天禄道:“为什么?”
常护花道:“因为他知道我绝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高天禄道:“他对你有恩?”
常护花道:“救命之恩。”
他一顿又道:“就是没有这一种关系,只要我们曾经是朋友,知道他的生命有危险,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除非错的一方是他,错的又实在不值得原谅。”
高天禄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义的剑客。”他看着常护花的眼睛,试探着问道:“你们究竟为什么反目?”
常护花道:“对于这件事,我认为没有再说的必要。”
高天禄道:“与现在这件案,有没有关系?”
常护花道:“相信没有关系。”
高天禄道:“这就不必说了──我并不喜欢听别人的隐私。”
常护花道:“我也不喜欢揭发别人的隐私。”
高天禄道:“彼此。”
他一笑,转问道:“龙玉波、阮剑平、朱侠三人是不是也是崔北海的朋友?”
常护花道:“并不是,所以他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提及这三个人,这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高天禄又问道:“他们与崔北海有什么亲戚关系?”
常护花道:“崔北海与他们绝对没有任何亲戚关系。”
高天禄诧异道:“然则崔北海为什么将如此庞大的财产留给他们?”
常护花沉默了下去。
高天碌追问道:“你也不知道?”
常护花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高天禄道:“是为什么?”
常护花道:“他这样做是为了赎罪。”
高天禄道:“这么说,他曾经做过对不起那三个人的事情。”
常护花默认。
高天禄连随又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常护花道:“这件事与他的死亡我看并没有关系。”
高天禄道:“所以你并不打算说。”
常护花点头。
高天碌沉吟道:“以那么庞大的财产来赎罪,那事件势必非常严重。”
常护花无言。
高天禄接道:“他们对崔北海必定恨之刺骨。”
常护花仍不作声。
高天禄忽问道:“难道他们一直都没有对崔北海采取报复的行动?”
常护花这才应道:“以我所知,一直都没有。”
高天禄道:“想必因为崔北海武功高强,他们对崔北海没有办法,才由得崔北海,却是必时思报复。”
常护花道:“这是人之常情。”
高天禄道:“崔北海的死亡也许与他们有关系。”
常护花摇头道:“相信没有。”
高天禄道:“你凭什么相信?”
常护花道:“因为那件事本身就是一个秘密。他们三人也许现在都还未知道真相。”
高天禄道:“也许,你自己其实也不敢肯定。”
常护花道:“我是一个凡人,并不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天仙。”
高天禄道:“秘密也许现在已经不是秘密。”
常护花道:“就算这样,吸血蛾这件事与他们相信也绝对没有关系。”
高天禄道:“绝对?”
常护花道:“他们要杀害崔北海,根本用不着这样。”
高天禄道:“你是说,他们都是有一身本领,无须用到旁门左道的伎俩,也可以杀死崔北海的了?”
常护花点头道:“以我看阮剑平与宋侠联手,崔北海已经难以抵挡。”
高天禄道:“龙玉波又如何?”
常护花道:“一个人就可以击倒崔北海。”
高天禄道:“这个龙玉波真的有这么厉害?”
常护花不答,反问道:“你怀疑我的话?”
高天禄摇头,道:“我只是惊奇,据我所知崔北海是一个高手。”
常护花道:“龙玉波却是高手中之高手。”
高天禄道:“怎么?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杜笑天亦道:“我也是。”
常护花道:“龙三公子大概总听说过的了。”
高天禄面色立时一变。
杜笑天耸然动容,道:“江南龙三公子?”
常护花道:“正是。”
“龙玉波与龙三公子是什么关系?”
常护花道:“龙玉波,就是龙三公子!”
杜笑天怔在当场。
高天禄接口道:“传说龙三公子富甲江南,武功亦独步江南。”
常护花道:“这个传说是事实。”
高天禄道:“据讲他曾经赤手空拳,连挫江南十大高手之中的七个……”
常护花道:“九个。”
高天禄道:“那两个败在他的手下,大概是近年来的事情。”
常护花道:“金鞭尉迟信,是三年前被他击倒,毒童子的受挫,则是去年的事情。”
高天禄听说点头笑道:“连这两件事我都不知道,看来我已经三四年没有过问江湖上的事了。”
常护花道:“这个是自然的趋势,相反的,高兄若是仍在江湖,即使不过问,也有人说与高兄知道。”
高天禄道:“十去其九,江湖十大高手,还未败在他手下的就只有一人,如果我记忆没有错误,这个人应该就是双刀无敌马独行。”
常护花道:“你的记忆没有错误。”
高天禄道:“相信他迟早总会找到马独行的头上。”
常护花道:“他早已经找到了。”
高天禄道:“莫非他竟死在马独行的双刀之下?”
常护花道:“他找到马独行是在击败尉迟信之前。”
高天禄道:“难道马独行并没有与他交手?”
常护花道:“马独行想与他交手也不成。”
高天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护花道:“他找到马独行的时候,马独行已经是半个死人。”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道:“马独行当时正卧病在床。”
高天禄道:“病得很重?”
常护花道:“很重,据讲在龙玉波走后不久,他就病死了。”
高天禄道:“龙玉波这岂非就真的独步江南武林?”
常护花道:“如果江南武林就真的只有十大高手,应该是的了。”
高天禄道:“崔北海的武功比所谓江南十大高手如何?”
常护花道:“半斤八两。”
高天禄道:“这若是事实,龙王波杀害崔北海,的确是轻而易举。”
常护花道:“所以我才那么说。”
高天禄道:“不过这两三年间,崔北海可能朝夕苦练,武功已今非昔比。”
常护花道:“这个大有可能。”
高天禄道:“甚至有可能,他的武功已凌驾龙玉波之上。”
常护花道:“你的意思是崔北海的武功真可能已高到龙玉波一定要用阴谋诡计才可以杀他的地步?”
高天禄颔首。
常护花道:“我不敢说,这个没有可能。”
高天禄道:“是不是这样?龙玉波也许知道你是崔北海的好朋友,生怕杀了他让你知道,不难就死在你的剑下,是以不敢明着来。”
常护花没有作声。
高天禄接道:“至于崔北海那些财产,他也许没有时间带走,或者他已经看过崔北海的遗书,知道那些财产迟早在自己的手上,才没有动它。”
常护花道:“那两封遗书都是用火漆封口。”
高天禄道:“火漆是新封的,两封遗书却显然不是在同一时间写下来的。”
常护花道:“我看得出。”他的目光不觉落在那两封遗书之上。
那两封遗书内容一样,信封信纸亦是一样,可是,从笔迹看来,却仍然可以分辨得出,并非同时写下,其间必然相隔一段日子。
高天禄道:“崔北海写下一封遗书也许就在三月初,龙玉波也许就在封口之前偷看到那封遗书。”
常护花道:“龙玉波偷看到那封遗书,郭璞易竹君一样可以偷看到的了。”
高天禄道:“如果那两封遗书是还存在,这无疑就是郭璞易竹君杀害崔北海最好的理由。”
常护花道:“两封遗书却没毁去。”
高天禄道:“所以龙玉波的嫌疑并不比他们两人为轻。”
常护花道:“还有朱侠、阮剑平。”
高天禄道:“不错。”
常护花道:“这一来,连我都有嫌疑了。”
高天禄一怔。
常护花接道:“遗书上写的不是很清楚──崔北海死后,所有财产平均分给龙玉波、朱侠、阮剑平三人,如果三人已死亡,则传给三人的子孙,倘使三人并没有子孙,所有的财产完全送给我?”
高天禄道:“崔北海在遗书上是这样写,不过龙玉波、朱侠、阮剑平三人现在都没有事发生。”
常护花道:“你怎么知道?”
高天禄又是一怔,道:“这只是推测,我并不知道。”
常护花道:“你知道龙玉波、朱侠、阮剑平这三个名字还是今夜的事情。”
高天禄点头道:“我就只知道这三个名字。”
常护花道:“所以他们三人现在有没有出事,你根本不能够肯定。”
高天禄只有点头。
常护花缓缓接道:“我现在倒希望他们三人完全都平安、无事,否则我的嫌疑就重了。”
高天禄沉吟道:“杜捕头方才的推理我原也同意,但现在,我看非要重新考虑不可了。”
杜笑天应道:“大人是担心崔北海的死亡,与龙玉波、阮剑平、朱侠三人有关系?”
高天禄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杜笑天道:“易竹君、郭璞两人犯罪的证据岂非已经很充分?”
高天禄道:“就是太充分了,我才担心。”
杜笑天会意道:“事情也的确未免太巧合。”
高天禄道:“所以我怀疑其中可能有蹊跷。”
杨迅一旁忍不住插口道:“然则大人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怎样处理这件案子?”
高天禄道:“先找龙玉波、阮剑平、朱侠这三个遗产继承人,查清楚他们与崔北海的死亡无干,再行定夺。”
杨迅道:“如此一来,只怕要花上相当时日。”
高天禄叹口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回顾常护花道:“常兄当然认识他们三人。”
常护花道:“碰巧见过一面,却是旁人指点,才知道是什么人。”
高天禄道:“三人都是?”
常护花道:“都是。”
高天禄道:“然则,你们彼此互不相识的。”
常护花点头。
高天禄道:“也不要紧,只要常兄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就成。”
常护花道:“详细的住址虽然不清楚,不过他们全都是名人,在附近一问,不难有一个明白。”
高天禄道:“一会常兄给我写下,我着人通知他们到来。”
常护花道:“这个简单。”
高天禄转问道:“对于这件案,常兄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常护花道:“没有了。”
高天禄又再问道:“常兄现在准备如何?”
常护花道:“留下来,一直到整件案子水落石出。”
高天禄道:“很好。”
他点点头又道:“这件案我看绝不简单,有很多地方,也要藉重常兄的武功、机智。”
常护花道:“高兄言重。”
高天禄一笑又道:“我这里地方多着,常兄就留在这里如何?”
常护花笑道:“官宅警卫森严,不方便出入,我还是住在外面方便。”
高天禄问道:“常兄准备住在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聚宝斋。”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道:“我准备再一次彻底搜查那个地方。”
高天禄道:“你担心今日的搜查有遗漏的地方?”
常护花道:“匆忙之中在所不免。”
高天禄道:“那也好,如果发现了什么线索给我这里通知一声。”
常护花道:“当然。”
高天禄道:“我这里如果需要你的帮忙,也是着人到聚宝斋去找你了。”
常护花道:“碰巧我有事走开,将说话留给崔义就是。”
杜笑天实时插口,道:“一个人未必兼顾到那许多,我着姚坤侍候你差遣怎样?”
常护花道:“岂敢。”
高天禄道:“杜捕头这个主意很好,常兄身边实在也需要人使唤。”
常护花道:“这个……”
杜笑天道:“常兄不必再推辞了。”
常护花一笑应允,他并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
杜笑天道:“姚坤相信也一定很高兴追随常兄出入。”
常护花道:“差遣、追随什么,实在担当不起……”
杜笑天道:“说是派姚坤协助常兄调查,总该可以了。”
常护花道:“这才是说话。”
他忽然想起什么,道:“郭璞、易竹君现在怎样了?”
杨迅抢着回答道:“他们两人已给关入大牢。”
常护花道:“大牢?”
杨迅补充道:“大牢就是囚禁重犯的地方,守卫森严,我还特别在他们两人的门外,加派两个守卫。”
高天禄突然问道:“哪两个守卫?”
杨迅道:“张大嘴、胡三杯。”
高天禄道:“又是他们!”
杨迅道:“他们其实也不错。”
高天禄道:“你是说喝酒方面?”
杨迅吶吶道:“他们在刀上也下过一番功夫……”
高天禄道:“只可惜他们一喝酒,就连刀都拿不起。”
杨迅道:“我已经严令他们,不准喝酒。”
高天禄道:“据我所知,这两个人一向很健忘。”
杨迅道:“这一次,相信他们一定稳记在心了。”
高天禄道:“最好就是。”
他摇头接道:“张大嘴一喝非醉不可,胡三杯三杯必倒,他们两个不是第一次坏事的了。”
杨迅嗫嚅着道:“他们……”
高天禄截口道:“我知他们是你的好朋友,可是公还公,私还私,焉可以公私不分?”
杨迅道:“不过大牢不啻铜墙铁壁,就算他们两人又喝醉了,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高天禄道:“话不是这样说。”
杨迅道:“大人放心好了,关在大牢之内,郭璞、易竹君两人就是身插双翼,亦难以飞得出去!”
高天禄道:“变做两只蛾就可以飞得出去的了。”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杨迅当场就变了面色。
常护花、杜笑天两人面色也很难看。如此深夜,高天禄的说话听来特别恐怖。
一阵难言的死寂。
杜笑天打破这种死寂,说道:“大人,你也认为他们两人有可能是两只蛾精化身?”
高天禄叹息道:“是与不是,在目前来说,谁敢肯定?”
没有人敢肯定。
高天禄叹息接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情未得到一个解答之前,我们就将他们两人当做两只蛾精的化身,亦无不可。”
杜笑天、杨迅一齐点头。
常护花却没有任何表示。
高天禄又道:“所以我现在就有些担心。”
杜笑天道:“大人担心什么?”
高天禄又打了一个寒噤,道:“担心他们已变回两只飞蛾,飞出了窗外。”
杜笑天变色道:“大人的意思现在进牢去看看?”
高天禄道:“正是!”
杜笑天道:“我也有这个意思。”
高天禄转问常护花,道:“常兄意下如何?”
常护花想想道:“去看看也好。”
高天禄道:“不看不放心。”他第一个举起脚步。
吸血蛾--十一
十一
常护花不由自主亦起步,走在高天禄身旁。
杜笑天当然没有例外,他的脚步才跨出,就给杨迅拉住了。
杜笑天诧异地望着杨迅。
杨迅握着杜笑天的右臂,没有作声,表情很奇怪。
杜笑天更奇怪,正想问,杨迅已摇头示意他不要问。
常护花、高天禄脑后并没有长着眼睛,他们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人一心尽想快到大牢一看究竟,只知杜笑天、杨迅两人一定会随后跟来,所以也没有回头招呼。
一直等到两人转入了堂外的走廓,杨迅才一声冷笑。
杜笑天再也忍不住,脱口问道:“总捕头……”他的话随即给杨迅哼一声截断。
杨迅旋即道:“这个称呼我看迟早要改一改了。”
杜笑天诧异道:“总捕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迅道:“你不懂?”
杜笑天摇头道:“不懂。”
杨迅冷声道:“姚坤一直都是跟着你出入?”
杜笑天道:“一直都是。”
杨迅道:“他是你的手下?”
杜笑天道:“是。”
杨迅又问道:“你的上司又是谁?”
杜笑天道:“当然就是总捕头。”
杨迅道:“你应否听我吩咐?”
杜笑天道:“应。”
杨过道:“你要做什么,是不是必须先问取我的同意?”
杜笑天道:“是。”
杨迅道:“姚坤呢?”
杜笑天道:“更应该。”
杨迅道:“你方才吩咐他侍候常护花出入,有没有先问准我?”
杜笑天道:“没有。”
杨迅道:“也算你坦白。”
杜笑天道:“我……”
杨迅又截道:“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总捕头存在?”
杜笑天这才明白是什么一回事,他叹了一口气,道:“总捕头这是误会了。”
杨迅道:“我误会什么?”
杜笑天道:“当时我原想先行请示总捕头,然后再由总捕头指派。”
杨迅道:“为什么不来请示。”
杜笑天道:“因我必须把握当时的机会,提出那意见,实是来不及先行请示总捕头的答允。”
杨迅冷笑道:“你先行给我一个明白,化得上多少时间?”
杜笑天道:“这其实并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我当时根本不能够将事情给你一个明白。”
杨迅道:“你那么做,不成是别有用意?”
杜笑天道:“正是。”
他将嗓子压得低低的,道:“我派姚坤侍候常护花左右,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在协助常护花调查。”
杨迅道:“是在什么?”
杜笑天道:“监视常护花的举动。”
杨迅一怔道:“你在怀疑他?”
杜笑天道:“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们。”
杨迅道:“看来,你的疑心比我还大。”
杜笑天道:“这未尝不是好事,即使结果证明他完全没有问题,对我们亦没有任何损失。”
杨迅点点头,道:“这个倒不错。”
他干咳一声,瞪着杜笑天,接说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有可能最好通知我一声。”
杜笑天心中暗自一声叹息,说道:“是。”
杨迅道:“这还等什么,走!”
他一面举起脚步,一面又说道:“否则大人还以为我们俩出了什么事。”
杜笑天无言。
杨迅神色忽一变,道:“若是大人那边出了事,你我更就不得了。”
杜笑天苦笑道:“你担心常护花对我们大人不利。”
杨迅道:“这个还用说。”
杜笑天摇头叹气道:“常护花真的有这意思的话,你我在一旁,对于他也是一样。”
杨迅道:“哦?”
杜笑天道:“以他的武功,对付我们简直就比吃白菜还要容易。”
杨迅道:“你先已灭了自己威风。”
杜笑天道:“事实就是事实。”
杨迅也知道是事实,闭上嘴巴。
杜笑天还有话,道:“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杨迅道:“什么事?”
杜笑天道:“张大嘴,胡三杯两人安全。”
杨迅道:“嘎?”
杜笑天道:“易竹君、郭璞如果真的是两个蛾精,不现形犹可,否则张大嘴,胡三杯两人就凶多吉少了。”这句话出口,杨迅立时马一样奔了出去。
此际月正在中天,凄清的月色,照白了室外廊外。
也不知是否就因为映着月色的关系,杨迅的面色亦已苍白起来,苍白得一如死人。
冷月照凄清,月光从大牢天窗射入。
牢中有灯,两盏长明灯分嵌在大牢入口左右的墙壁上。
灯光惨白,从天窗射入来的月光中,简直就没有存在一样。
本来已经阴森的环境,却似乎因此更阴森。
墙壁是黑色,暗哑的黑色,灯光照上去,也几乎不见光泽。
牢房前的铁栅却闪烁着令人寒心的光芒。左右两排一共二十间牢房。
犯人却只有两个──郭璞,易竹君。
他们分别困在左右的第一座牢房之内。
牢房之内有一张不大不小的木床,有一张不大不小的木桌,当然少不了一张凳子。
床上有一条不新不旧的被子,桌上居然还有一壶茶,两只杯。
重犯所犯的罪不用说出普通犯人重得多,在牢中所获得的待遇却反比普通犯人好得多。
普通犯人还有释放的一日,重犯一关入大牢,通常就只有一种结果。
对于一个将被处决的犯人,待遇好一点又有何妨。这种待遇再好事实也不会持续多久。
郭璞易竹君两人并没有在床上。两人都是坐在桌旁,神态都已变得呆木。
他们并没有相望。
郭璞眼望牢顶,易竹君头下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那样子己有相当时候。
漫幔长夜,难道他们就那样子渡过?这只是他们关在牢中的第一夜。
灯嵌在大牢入口左右,虽然是两盏长明灯,灯光其实并不怎样明亮。
牢房内当然比牢房外更阴森。
灯固定,月却一直在移动。
从天窗射入来的月光终于移入了囚禁易竹君的牢房移到了易竹君的身上。
易竹君整个身子,徐徐抹上了一层幽辉。
人在凄冷苍白的月色之下,竟仿佛已完全没有人气。
在平时易竹君看来已没有多少人气了,现在简直就像是地狱出来的幽灵。
幸好她人够漂亮,所以张大嘴尽管心里发毛,还是忍不注不时偷看一眼,胡三杯也没有例外。
大牢入口的一旁也有一张桌子,几张凳子。
桌上只有一壶茶,没有酒。
两人居然就真的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奇怪的是两人都没有睡意,也没有说话。
更鼓声又传来。
张大嘴歪着脑袋,忽然道:“二更三点了。”
胡三杯“嗯”的一声。
张大嘴随即压低了嗓子,道:“小胡,你有没有留意那个姓易的女人?”
胡三杯漫应道:“我……”
一个“我”字才出口,张大嘴便已一声轻叱:“你说话轻一点成不成。”
“成!”胡三杯尽量将嗓子压低:“我一直都在留意。”
张大嘴道:“有没有发觉什么特别的地方?”
胡三杯道:“没有,你呢?”
张大嘴摇头道:“也没有。”
胡三杯道:“老杨说她是一个蛾精的化身,你我留意了她这么久,一点迹象都瞧不出来,也许弄错了。”
张大嘴道:“这个未必,一样东西成了精怪,不是你我这点道行可识破的。”
他一顿又道:“她看来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月光下,简直就一身妖气。”
胡三杯打了一个冷颤,道:“我并不希望那是事实。”
张大嘴道:“哦?”
胡三杯道:“如果她真的是一个蛾精,你我就惨了。”
张大嘴道:“怎么惨?”
胡三杯道:“她除非不现原形,否则不难就吸干你我的血液。”
张大嘴一连打了几个寒噤,由心寒了出来,嘴巴却仍硬,道:“我们都带着利刀!”
他的手已握在刀柄上。
胡三杯的手却在桌旁,摇头道:“据讲妖魔鬼怪根本不怕刀剑之类的东西。”
张大嘴的脸立时青了。
他看看门那边,勉强一笑,道:“幸好我们还可以逃命。”
胡三杯叹了一口气,道:“你似乎又忘记了一件事。”
张大嘴吃惊问道:“什么事?”
胡三杯道:“老杨为防万一,早已在门外上了锁。”
张大嘴一张脸立时又青了几分,道:“幸好门外有守卫。”
胡三杯叹口气道:“到守卫开门进来救我们的时候,我们的血液,只怕已经被吸干净了。”
张大嘴这才明白了,颤声道:“你小子在胡说什么?”
胡三杯道:“我也希望,自己是在胡说。”
张大嘴又打了几个寒噤。他偷眼再望易竹君。
易竹君仍在月光中,一身的妖气,仿佛更浓重。
张大嘴握着刀的手不觉间颤抖起来,就连声音也起了颤抖,道:“我看她快要现形了……”
胡三杯给他这句话吓了一跳,道:“你……你在说什么?”
张大嘴方要回答,胡三杯却又想起张大嘴说的是什么,转问道:“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
张大嘴道:“我只是感觉这里越来越寒冷!”
胡三杯道:“这有什么关系?”
张大嘴道:“故老相传,妖魔鬼怪出现的时候岂非大都是阴风阵阵?”
胡三杯不由点头。
张大嘴死瞪着易竹君。
易竹君仍是那个样子,一点异动都没有。
张大嘴却还是不敢疏忽,目不转睛。
大牢中这片刻仿佛又寒了几分。
月光终于从易竹君的身上移开。寒气亦好象因此逐渐消去。
易竹君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整个人仿佛已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张大嘴的目光,这才收回,吁了一口气。
胡三杯旋即开口,道:“这也许只是你的心理作用。”
张大嘴道:“我现在仍然觉得寒寒冷冷。”
胡三杯道:“哦?”
张大嘴的咽喉忽然“骨嘟”的一声,道:“现在如果有壶酒就好了。”
胡三杯失声笑道:“原来,你只是想喝酒?”
张大嘴瞪眼道:“难道你不想。”
胡三杯道:“怎么不想。”
张大嘴道:“酒能够驱除寒气。”
胡三杯补充道:“酒还能够增加勇气。”
张大嘴道:“有一杯下肚,我的胆子最少可以大一倍。”
胡三杯道:“可惜老杨有话在先,不许我们喝酒。”
张大嘴道:“我们喝了,他也未必知道。”
胡三杯叹息道:“我喝了他却一定会知道。”
胡三杯道:“没有人叫你非喝三杯不可,你可以只喝两杯半,那就没有人看得出你曾经喝过酒的了。”
胡三杯道:“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张大嘴叹息道:“没有酒我却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他又是一声叹息,道:“老杨找我们到来之时,并没有检查我们,我原可以在身上藏几瓶酒。”
胡三杯道:“你有没有?”
张大嘴道:“没有,一来赶时间,二来老杨他有话在先,实在有些担心他检查后,才放我们进来。”
胡三杯道:“其实你应该就带在身上,博一下自己的运气。”
张大嘴道:“你就是懂得说。”
胡三杯道:“不是懂得说。”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古怪。
张大嘴看着他,忽然站起半身,悄声道:“你莫非已经将酒带在身上?”
这句话还未说完,在他面前的桌上已多了两个不大不小的酒瓶。
酒从胡三杯奇阔的官服内拿出来,居然还有第三瓶。
这三瓶居然还是好酒。
张大嘴的眼睛立时发了光,嘴巴都开了花。
他一手一瓶,拿起了桌上那两瓶酒,格格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他实在开心。
连易竹君、郭璞都给他的笑语声惊动。
胡三杯赶紧道:“说话放轻一点,若是老杨在外面走过,给他听到,你我这三瓶酒就喝不成了。”
张大嘴立时又将嗓子压下,却说道:“你放心好了,这个时候老杨相信已经入睡。”
胡三杯道:“还是小声一点的好,你看,他们两个都给你惊动了。”
张大嘴偷眼一望,就接触到一双冰冷的眼睛。
易竹君的眼睛。她只是望一眼张大嘴,又将头垂下,张大嘴却又打了一个寒噤。他的嗓子压得更低,道:“别管他们,喝酒喝酒!”
胡三杯的左手早已在瓶塞之上,应声将瓶塞拉开。
一阵芬芳的酒气立时飘入张大嘴的鼻端。
张大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精神大振,脱口道:“好酒。”
胡三杯道:“当然是好酒。”
张大嘴道:“这么好的酒,你在哪里弄来的?”
胡三杯道:“买来的。”
张大嘴道:“这种酒,依我看并不便宜。”
胡三杯道:“便宜的就不是好酒。”
张大嘴道:“有道理。”
他忽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阔气?”
胡三杯笑道:“今天早上,买酒的时候。”
张大嘴道:“这其实是什么酒?”
胡三杯道:“对于酒,你不是很有经验?”
张大嘴腼腆着道:“我只是对廉价酒有经验。”
胡三杯道:“你这还问什么?”语声一落,他就大大地给自己灌了一口。
张大嘴还有话,道:“喝完了你准得告诉我。”
胡三杯道:“你打算再去买?”
张大嘴咽着口水,道:“只闻这酒气,我就知道是好酒,喝过如果真的好,省一点我也要再买瓶尝尝。”
胡三杯没有回答,“骨嘟”又是一口。
张大嘴吃惊地望着他,道:“你这样喝法,一口看来就是一杯,你已经喝了两口,不能再喝了。”
胡三杯道:“谁说我不能再喝?”
张大嘴道:“你再喝便得醉倒。”
胡三杯道:“这样好的酒,喝醉了也是值得。”
张大嘴如何还说得下去?他左看一眼,又右看一眼。在他的左右手中,各有一瓶酒。
他原想放下其中的一瓶,腾出一只手来拉开瓶塞子,却又怕那瓶酒放下时给胡三杯拿回。
幸好他还有一张大嘴,他用口咬着瓶塞子。
“吱”一声,瓶塞子被他用口咬开。一股酒气,立时从瓶中冲出,冲入鼻腔!
张大嘴怎肯错过,大大地嗅了一下。这一嗅,他整张脸的肌肉几乎都收缩起来。
那股气并非酒气,也绝不芬芳。是一股恶臭。一股任何文字语言都无法形容的恶臭。
张大嘴剎那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一个好几年没有清洗的粪缸里头。他终于忍不住呕吐。
胡三杯望着他,神色非常特别。
张大嘴呕吐着问道:“这瓶子里头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道:“酒。”
张大嘴强忍呕吐,叱道:“胡说。”
胡三杯道:“不是胡说。”
张大嘴道:“你难道没有嗅到那股恶臭?”
胡三杯道:“我只是嗅到一股芬芳的酒香。”
张大嘴道:“你移开你手中那瓶酒再嗅嗅清楚。”
胡三杯道:“我已经嗅得非常清楚,说到我手中那瓶酒,不是已经移开了?”
张大嘴横着眼望去。
胡三杯手中那瓶酒果然已不知何时,移放在桌上。
张大嘴顿足道:“你真的没有察觉,这瓶酒有古怪?”
胡三杯反问道:“你自己觉察有什么古怪?”
张大嘴道:“这瓶根本就不是酒。”
胡三杯道:“不是酒是什么?”
张大嘴道:“不知道,你拿去嗅嗅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一只手正空着,他就伸出那只手从张大嘴手中接过那瓶酒,移到鼻下面一嗅。
他没有呕吐,却问道:“你说这个瓶子载着的不是酒?”
张大嘴道:“酒怎会是那样?”
胡三杯奇怪地望着他,道:“你的鼻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张大嘴一怔,道:“你究竟嗅到什么味?”
胡三杯道:“芬芳的酒香。”
张大嘴脱口道:“什么?”
胡三杯道:“这分明是一瓶酒。”
张大嘴道:“与你那瓶完全一样?”
胡三杯点头道:“一样的瓶子,一样的气味,错不了。”
张大嘴板起脸,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胡三杯亦正色道:“谁在开玩笑?”
张大嘴道:“你!”他的手差一点没有指在胡三杯的鼻尖上。
胡三杯没有反应。
张大嘴瞪着他,说道:“你终于默认了。”
胡三杯目光落在那瓶酒之上,道,“你一口咬定,这不是一瓶酒,我也没有办法。”
张大嘴生气道:“这若是一瓶酒,怎会臭得那么厉害?”
他随即将另一瓶的塞子也拉开。
又是一阵恶臭从瓶中涌出。
这一次张大嘴早已有防备,那一股恶臭总算没有冲入他的鼻子。
他更加生气,道:“这一瓶又是,你到底怎样搞的?”
胡三杯不答反问道:“你真的只觉得?”
张大嘴怒道:“连苦水都已呕出来,你以为我在装模作样?”
胡三杯一点头,忽然说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人的感觉原来真的有不同。”
张大嘴听得清楚,忍不住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胡三杯又不回答,自顾道:“现在我知道你是什么感觉的了。”
张大嘴听不懂。
胡三杯接着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也没有欺骗你,在我们来说,这的确是酒。”
张大嘴诧声地问道:“你们?你们又是……”
胡三杯截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我的确嗅到酒气的芳香,尝到酒质的美味。”
张大嘴道:“你是说第一瓶?”
胡三杯道:“三瓶其实都一样。”
张大嘴道:“我却只嗅到那一瓶酒的香。”
胡三杯道:“因为那一瓶始终在我的手中,没有经过你的手。”
张大嘴道:“这有什么关系。”
胡三杯道:“关系就大了,一经你的手,酒就会变质。”
张大嘴说道:“你那些到底是什么怪酒?”
胡三杯道:“也不是什么怪酒,是蛾酒。”
张大嘴愕然道:“你是说什么酒?”
胡三杯道:“蛾酒。”
张大嘴道:“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有这种名字的酒。”
胡三杯道:“很多人都没有听过。”
张大嘴道:“一经我的手就变质,我的手难道有什么魔力?”
胡三杯摇头。张大嘴道:“不然是因为什么?”
胡三杯道:“也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你那双是一双人的手。”
张大嘴一怔道:“你那双难道就不是人的手?”
胡三杯点头。
张大嘴又是一怔,道:“这是说,你并不是一个人的了。”
胡三杯再次点头。
张大嘴道:“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胡三杯道:“绝对没有。”
张大嘴终于发觉胡三杯并不是在跟他说笑的样子。他不由一再打量胡三杯。
胡三杯并没有异样,可是多看了他两眼,张大嘴的心中不知怎的就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打了一个寒噤,试探若问道:“不是人,难道是妖怪?”
胡三杯一笑。这一笑简直就不像是人的笑。
张大嘴与胡三杯相识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胡三杯的面上露出这种笑容。
这种笑容已不是恐怖诡异这些字眼所能够形容。一笑之下,胡三杯根本就不再像胡三杯。
也根本就不再像一个人!那张笑脸赫然整张都在波动,就像是海中的水母,不停地变易。
张大嘴的脸却又白了。他瞪着胡三杯,吃惊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道:“蛾!”他的声音已变得古怪非常,已不像人的声音。
张大嘴的声音也变了,道:“莫非就是一只蛾精?”
胡三杯道:“正是!”
正是两字由低沉而尖锐,铁锥样刺入张大嘴的耳膜。
他的脸开始剥落!粉屑一样簌簌地剥落。
这张脸之后,也许就是一个蛾精的面庞。蛾精的面庞又会是怎样?
张大嘴的好奇心本来也不轻,他实在很想知道。他却没有再留意。
在现在来说,当然是逃命要紧。再不走,蛾精说不定就会吸他的血。
他开始后退。胡三杯亦开始迫前。
张大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嘶声道:“你真的就是胡三杯?”
胡三杯道:“胡三杯是你的好朋友,是一个人。”
张大嘴急问道:“你不是……”
胡三杯道:“当然不是,否则我早已吸干你的血……”
张大嘴道:“胡三杯哪里去了?”
胡三杯道:“去了你现在非去不可的地方。”
张大嘴道:“什么地方?”
胡三杯道:“地狱──他这个人,依我看只能够进地狱,你也是!”
张大嘴道:“他……他怎样死的?”
胡三杯“吱吱”笑道:“他被我吸干了身上的血液!”
张大嘴几乎没有吓晕,他面无人色,一退再退。再退两步,他的背脊已碰上墙壁。
胡三杯又是“吱吱”一笑,道:“你还能够逃列哪里去?”
他将手中的两瓶酒往身旁的桌上放下,又一步迫上。
张大嘴退无可退,面色亦变无可变,眼看胡三杯迫近,整个身子立时大公鸡一样弓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牢外还有守卫逡巡,一一此时不呼救还待何时?
他开口呼救,可是一开口,他就觉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已变得嘶哑,嘶哑得根本再发不出声响。
他这才真的慌了。
这片刻胡三杯又已迫近了两步,那张脸剥落得更多。
那张脸,现在你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张大嘴心胆俱裂,一一“我跟你拼了!”他心中狂吼,将握在手中那瓶酒迎头掷了过去。
胡三杯没有给掷中,也没有闪避,他只是一抬手,那瓶酒就落在他手中。
瓶中满载的蛾酒竟连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这简直就是玩弄魔术一样,他岂非正是一个魔鬼?
张大嘴跟着拔刀出鞘,刀光闪亮夺目,好锋利的刀!
胡三杯视若无睹,一步步迫前!
张大嘴装腔作势,这当然吓不倒胡三杯。更近了!张大嘴大叫一声,一刀劈过去!
他咽喉发不出声音,气势已经弱了几分。
不过这一刀,却是他生平最尽力的一刀!
他现在正在拼命,非拼命不可!
胡三杯竟用接在手中的那瓶酒去挡这一刀!“刷”一声,那瓶酒在刀光中斜刺里变成了两片!
瓶中酒刀光中飞过!血红色的酒,透着强烈的腥臭气味,仿佛洒下了漫天血雨。
这到底是蛾血还是蛾酒!酒射在张大嘴的面上,恶臭攻心;这一次反而没有呕吐。
他根本已忘记了呕吐!那剎那之间,胡三杯竟凌空飞了起来。
张大嘴看得已不怎样清楚,蛾酒射上了他的面庞,射入了他的眼晴。
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但仍然睁得开!他勉强将眼睁开。
生死关头,不睁开也不成,他眼前一片血红。
他忽然发觉,胡三杯就在这一片血红之中,“霎霎”地凌空向自己扑来!
他大叫,手中刀乱砍!
刀光血光乱闪,血雨狂飞!红,一片血红!
三更,常护花、高天禄、杜笑天、杨迅四人来到大牢的时候,已经敲响了三更。
大牢门外的篝火燃烧得正猛烈。火舌嗤嗤地作响,静夜中听来份外清楚。
门漆黑,是铁门,上面嵌着百余颗铜钉,火光中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铁门的上首有一个铁打的虎头,在簧火的照耀下留在闪着光。
一片肃杀的气氛。
门外却没有守卫逡巡。
九个守卫,全都集中在门前的石阶上。五个站着,四个坐着。站着的手执缨枪,身子却挺得比枪还要直。坐着的抱膝而坐,头垂下,似乎已入睡。
常护花他们迎面而来,坐着的四个守卫竟全无反应,站着的五个也是视若无睹。
莫非他们都睡着了。
杨迅看见就有气,嘟喃着道:“他们到底在看守大牢还是在睡觉,实在太不象样了。”
高天禄忽问道:“平日他们是不是这样子?”
杨迅连连摇头道:“如果是这样我早已不用他们看守。”
高天禄道:“这就奇怪了。”
常护花一旁实时接口说道:“只怕已出事!”
高天禄不由颔首。
四人几乎同时加快了脚步。
一走近大门,他们就发觉,站着的那五个守卫全都闭上眼睛,似乎已入睡。
他们站立的姿势并不自然。神态虽然自然,却非常奇怪,有两个分明在说话,其它的三个却是在听别人说话的样子。
杜笑天一看见这种情形,面色就变了,顿足道:“糟!”
他随即一个箭步,纵上了石阶,正待走近其中的一个守卫身旁,杨迅那边已拍掌大叫:“醒来醒来,全都给我醒来!”
他的嗓门向来都够大,现在这一叫,只怕连棺材里的死人也不难给他叫起来。
那九个守卫并不是死人,他们竟然似乎真的是入睡,给杨迅大声一叫,全部醒转。
其中的三个更吓得跳起来。
一睁眼看见非独正副捕头,连太守高天禄都到来,那几个守卫腿都软了。不等高天禄出声,一个个便自跪了下去。
高天禄没有作声。
杨迅大声叱喝:“你们睡的好!”
九个守卫面面相觑,似乎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已入睡。
高天禄鉴貌辨色,挥手阻止杨迅再说话,两步上前道:“你们都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九个守卫个个都摇头。
高天禄接问道:“谁是领队?”
一个守卫膝行前一步,道:“卑职邱顺。”
高天禄道:“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邱顺叩头道:“卑职该死。”
高天禄淡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邱顺道:“卑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卑职甚至不知道怎么会睡在石阶上。”
高天禄道:“你本来在什么地方?”
邱顺道:“卑职本来带四个手下在大牢围墙之外逡巡……”
高天禄接问道:“有没有遇上可疑的人?”
邱顺道:“一个都没有。”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实时插口道:“你们本身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邱顺望了常护花一眼。
这人声音陌生,人同样陌生,却是与高天禄、杜笑天、杨迅走在一起,来头当然也不会小的了。
所以他还是回答,道:“说奇怪,有一件事情实在奇怪。”
高天禄催促道:“快说。”
邱顺道:“卑职等九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初更过后就特别觉得疲倦,不住打呵欠,未几甚至连眼盖都无法挣开。”
高天禄追问道:“然后又怎样?”
邱顺道:“守在门前的四人不知,卑职与随同到处逡巡的四人先后挨着墙壁躺下,卑职是最后的一个,卑职合上限之前,他们四人已先我卧倒。”
常护花道:“当时你是否发觉周围有异?”
邱顺道:“我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周围,一心只想着睡觉。”
常护花道:“随同你到处逡巡的是哪四个?”
邱顺还未回答,在他身后的四个守卫已越众移前。
高天禄目光一扫,问道:“是你们四个?”
那四个守卫一齐应道:“是!”他们仍跪在地上。
高天禄似乎是现在才想起,挥手道:“都起来说话。”
邱顺与八个守卫应声,诚惶诚恐地一齐起了身子。
高天禄目光仍然徘徊在那四个守卫的面上,说道:“你们当时又有什么发现?”
那四个守卫一齐摇头,各自道:“卑职当时的情形与邱头儿一样。”
高天禄摆手道:“给我退过一旁。”
那四个守卫应声退开。
高天禄的目光转落在还留在原地的其它四个守卫的脸上,道,“你们四个守在门外?”
“是!”
“你们又如何?”
“与他们一样。”那四个几乎就是异口同声。
他们的话虽然稍有出入,意思却相同。
九个人当时的情况竟一样,未免太巧合、奇怪。
高天禄一脸的迷惑之色。
常护花沉吟不语,杜笑天双眉紧锁。
三人显然都大感头痛,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这件事。
只有杨迅例外,他面色一变,忽然叫了起来道:“这岂非就是被鬼迷的样子?”
常护花三人没有作声,也没有否认。
无论杨迅是怎样说话,目前他们也只有暂时接受。
邱顺与八个手下入耳惊心,全都怔住在当场。
也不知是否因为杨迅这句话,他们忽然都觉得周围的环境已变得诡异起来。
簧火“嗤嗤”地犹在燃烧,火舌飞扬,众人的投影相应不住在变动。
最少有一半的人忍不住偷眼望身后──没有鬼。
高天禄沉吟半晌,倏地道:“无论怎样我们现在都应该进去瞧瞧。”
常护花、杜笑天、杨迅不约而同地一齐点头。
高天禄随即一声呼喝:“来人,将门打开!”
大牢的锁匙在杨迅的腰间。
杨迅总算还没有忘记应声走前去。他用三柄钥匙打开了那扇铁门。
每一柄钥匙大小不同,次序也有分先后,一弄错次序,门非独无法打开,而且会因此牵动门附近的一个大钟的发条,发出一连串奇响的钟声,引来整个衙门的守卫官兵。
大牢设在衙门的中央,由外面进来,最少要经过三度围墙,四重守卫。
好象这样一个地方,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了。所以看见铁门并没有异样,杨迅几乎就完全放心。
但到铁门一打开,他放下的心不由又吊起来,他的面色旋即亦变了。
铁门一打开,一股异样的恶臭就从牢内冲出,这种恶臭在他已并不陌生。
在发现崔北海的尸体之时,在踏入云来客栈那间饲养吸血蛾的厢房之际,他嗅到这种恶臭,先后已两次!印象犹新!
常护花、杜笑天亦变了面色,他们同样没有忘记那种恶臭。
常护花纵身一掠丈半,飞鸟般落在铁门之前,右手一伸,抓住杨迅的肩膀,将他拉往一侧。
恶臭之后,也许就是一大群吸血蛾!
他挡在杨迅身前,另一只手已握住剑柄。
那边杜笑天几乎同时一声暴喝:“邱顺,带着你的人小心保护大人!”
语声一起一落,他人已飞身落在铁门的另一侧。
邱顺居然也不慢,应声马上一个箭步窜到高天禄身旁,手下八个守卫相继亦围了过来。
高天禄却是双手一分,将他们分到两旁,手旋即落在腰间。
在他的腰间,挂着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
他手握剑柄了无俱容。从他握剑的姿势,已可看出他在剑上也曾下过一番功夫。
他面上虽无惧容,鼻子已皱了起来。无论什么人,对于那种恶臭都不会感觉好受。
夜风吹飘,恶臭在风中逐渐淡薄。
牢内灯光昏黄,一片寂静。
恶臭中并没有吸血蛾飞出,一只都没有。
常护花已放开抓着杨迅肩膀的手,杨迅却仍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碰一次钉学一次乖。
牢内说不定真的藏着一大群吸血蛾,一有人踏入就蜂拥扑上去。他实在不想再出丑了。
杜笑天却不在乎出丑与否,他已经采取行动。
常护花比杜笑天更先一步。他的手握在剑柄之上,剑却始终没有出鞘!
即使他的手没有在剑柄之上,他的剑亦可以迅速出击。
练剑十年,他最少有两年只是练习拔剑。
他拔剑速度之快,已达到了人力的极限。
杜笑天并没有常护花这种本领。他自己也明白,所以一举步,刀就“呛啷”出鞘。
两人一步又一步,先后跨过了门槛,终于踏进了牢内。
牢内的恶臭仍然浓郁,没有蛾,近门的地上却有一滩蛾血水。
血水在灯光下闪着妖异的血光,并没有凝结。恶臭正是从血水中散发出来。
一个手握利刀身穿官服的人倒在血水之上,面仰起,一脸的血污。──张大嘴。
常护花在那蛾血之前收住了脚步,道:“这个是不是被派来牢内看守的两个人之一?”
杜笑天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点头道:“他就是张大嘴。”
常护花道:“那边的一个想必就是胡三杯了。”
左边第一间牢房的铁栅边,倒着另一个。
那个人也是一身官服,却敝着胸膛,一大半钮子没有扣上。
杜笑天急步走过去。
那个亦是仰面倒卧,他的面上却没有血污,比张大嘴当然容易辨认得多了。
杜笑天随即点头,道:“他正是胡三杯。”
他蹲下半身,伸出手按着胡三杯的胸膛。胡三杯的心房已停止跳动。他浑身不由一震。
常护花看在眼内,道:“怎样?”
杜笑天道:“死了。”
常护花道:“张大嘴还有气。”
“当真?”杜笑天应声一个纵身,跃落在常护花的身旁。
常护花双手已在张大嘴身上穴道推拿起来。
张大嘴果然还有气,但已很微弱。
这时,高天禄、杨迅等人亦已相继进入。
高天禄目光一扫,惊讶道:“发生了什么事?”
杜笑天方待回答,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竟然是来自张大嘴。
杜笑天刚要出口的话不由就咽回去,瞪着张大嘴。
张大嘴的眼盖实时一阵颤动。
杜笑天脱口呼道:“张大嘴!”
张大嘴脸上的肌肉应声一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睁开眼。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
杜笑天连忙叫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大嘴的眼瞳,露出了惊惧之色,哑声说出了一个字:“蛾!”
杜笑天追问道:“什么蛾?”
张大嘴眼瞳中的恐惧之色更浓,又说出了一个字:“酒……”
杜笑天一怔,道:“什么酒?”
张大嘴断断续续地道:“蛾酒……血红的蛾酒……面庞不……不停在剥落的蛾精,吸……吸血……”
杜笑天青着脸道:“吸血蛾?”
张大嘴浑身一震,突然大叫一声道:“吸血蛾!”
语声也是充满了恐惧,他突然从地上坐起身,一坐起又倒了下去。
常护花、杜笑天扶都来不及。“砰”地张大嘴后脑碰地倒下,一动也不再动了。
他的眼仍然睁大,瞳孔已失去神彩,周围的血丝却更明显。
常护花急探张大嘴的气息。他的手一样突然停顿。
杜笑天忙问道:“怎样?”
常护花说出了两个字:“死了!”
杨迅不由就插口问道:“伤在什么地方……”话才说到一半就给高天禄打断。
高天禄脱口大喝一声道:“先看犯人怎样!”
不等他开口,常护花人已从地上飞起来。
他的语声落下的同时,常护花人已落在胡三杯的尸体旁边。
杜笑天居然也不慢。相继窜到常护花身侧。
常护花往铁栅内望去。牢房并没有人。他不由问道:“人是否关在这个牢房之内?”
杜笑天点头,道:“易竹君关在这里头。”
常护花道:“记清楚了?”
杜笑天答道:“我的记忆,向来都很好。”
常护花道:“现在人呢?”
杜笑天哑口无言。
常护花检查铁栅上面的锁。锁仍然锁在铁栅上面,没有异样。
杜笑天也看在眼里道:“我们搜!”
常护花却道:“且慢!”
杜笑天道:“发现什么?”
常护花一指房中的桌子。一柄锋利的长刀,正钉在那桌子之上!刀尖下赫然钉着一只蛾!
鲜血一样的眼晴,碧玉一样的吸血蛾!
杜笑天面色由青转白,死白。他霍地回首,大叫道:“快拿牢房的钥匙来!”
在他的身后正是杨迅,他简直已忘记了杨迅是他的长官。他叫得这么大声,大大地吓了杨迅一跳。
杨迅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是杜笑天的上司,应声上前去,拿钥匙将锁打开。
杜笑天一手推开铁栅,三步变作两步,冲入牢房,冲到那张桌子的面前。
这么近,他当然绝不会看错。
方才他也根本就没有看错,一只吸血蛾正是被那锋利的长剑钉在桌子的上面。
蛾身已几乎断做两截,断口的附近一滩血水。鲜红的血水,透着强烈的腥臭。
这莫非就是蛾血?蛾血又怎么会是红色?红得就像是人血一样。
杜笑天霍地回顾胡三杯的尸体。尸体的腰部挂着一个刀鞘,刀却不是在他的手中,也不在附近。
杜笑天回头仔细地再观察钉在桌面上的那柄利刀。
常护花实时问道:“这是否胡三杯的佩刀?”
杜笑天道:“我看就是了。”
常护花道:“这柄刀显然就是脱手掷出,飞插在桌上。”
杜笑天道:“从尸体的姿势与及刀插的角度来看,显然是你所说的一样。”
常护花道:“他的眼力实在不错。”
杨迅突然道:“就算他的眼力并不怎样好,也一样可以掷中。”
常护花道:“哦?”
杨迅解释道:“因为他本来的目标并不是这样小。”
常护花道:“那么有多大?”
杨迅道:“有人那么大,他本来就是一个人。”
常护花道:“谁?”
吸血蛾--十二
十二
杨迅道:“易竹君!”他的面色跟着变了,瞪着那只吸血蛾,道:“他与张大嘴两人正在牢中逡巡,忽然发觉易竹君在变,于是就冲到铁栅面前。易竹君当时势必准备向他袭击,他因此一刀飞出,击杀易竹君!”常护花道:“那么易竹君的尸体在什么地方?”杨迅指着刀下的那只吸血蛾,大叫道:“在这里!它就是易竹君!”这句话出口,非独他变了脸色,就连常护花、杜笑天的面色也铁青了。他颤声接道:“易竹君本来便己经准备变回原形,飞出牢外,给胡三杯发觉一刀击杀,就是想变回原形也不成了。”易竹君是被关在这个牢房内,现在铁栅既没有损毁,人却已消失不见,牢房内却多了一只吸血蛾,钉在胡三杯的佩刀之下。人怎能够消失?蛾何以会如此出现?这件事难道就真的一如杨迅所说?常护花实在无法下一个判断。
杜笑天也一样,却问道:“那么胡三杯又何以会死在牢房前面?”
杨迅道:“我们莫忘了易竹君这个蛾精之外,还有一个郭璞!”
话一出口,他的面色又一变。
杜笑天失声道:“郭璞?”
他们现在才想起郭璞!杨迅第一个转身冲了出去,杜笑天是第二个。
常护花比他们还快,他最后一个冲出牢房,却是最先一个落在对面牢房前面。
可惜他并没有钥匙,所以他只有站在那里。他当然先探头内望,那间牢房之内同样没有人。
郭璞人哪里去了?莫非他真的也是一个蛾精,已变回了原形,飞出了牢外?
桌上没有刀,大牢内只有张大嘴、胡三杯两把刀,张大嘴的佩刀仍握在手中。
桌上也没有吸血蛾,地上好象也没有。
杨迅只比常护花慢了两步,他走到铁栅面前,随即用钥匙将门锁打开。
三个人急不可待地冲了进去!
杨迅虽然粗心一些,但到底也是一个有经验的捕头。
杜笑天更精明,再加一个常护花,合他们三人之力搜查一个地方不彻底才怪。
连床他们都倒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郭璞如果已死亡,也应该留下一具死尸。
看来他的修为比易竹君更高强,非独扑杀了胡三杯、张大嘴,还可以离开。
他们仍不死心,连同一众守卫,穷搜整个大牢,始终没有发现。
一番搜索下来,杨迅已累得不住在喘气。
他扶着旁边铁栅,喘着气,道:“铁门已经锁上,这小子如何能够离开?”
杜笑天仰望着墙壁上的透气天窗,道:“如果他真的变成了一只吸血蛾,并不难从上面的天窗飞出牢外。”
杨迅一言惊醒,仰首上望,大叫道:“不错,那些天窗!”
常护花的目光却落在张大嘴卧尸的那滩血之上,忽然道:“我们疏忽了一个地方。”
畅迅霍地回头,道:“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尸体之下!”话还未完,杜笑天那边已将胡三杯的尸体翻转。
胡三杯的尸体之下什么东西都没有。
常护花随即亦翻转张大嘴的尸体。
张大嘴的尸体之下赫然压着一只蛾一一吸血蛾!
蛾身已被压扁,一只膀子折断。
常护花似乎想不到自己的说话竟变成事实,怔在当场。
杜笑天、杨迅双双抢上,杨迅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在这里!”
杜笑天却沉吟道:“看来似乎就是它在扑杀胡三杯之后,亦伤在张大嘴的刀下,它虽然再将张大嘴重创,在张大嘴倒下,倒向它之时,也许因为负伤转动不灵,又或者一时大意,闪避不及,给张大嘴倒下的身子压在下面,生生压死了。”
杨过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常护花立时问道:“你们莫非认为易竹君、郭璞真的是两个蛾精?”
杨迅第一个点头。
杜笑天没有表示意见,他虽然那么说话,心里仍然在怀疑。
常护花看着他们,又看看地上的两具尸体,不禁苦笑道:“世间难道真的有妖魔鬼怪的存在?”
杨迅道:“否则,这件事应该怎样解释?”
常护花无法解释。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也不敢肯定没有了。”
他一顿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情实在奇怪。”
杨迅道:“是什么事情?”
杜笑天道:“以崔北海的本领,尚且对付不了那两个蛾精,他们两人竟能将那两只蛾精杀死,未免太难以令人置信。”
杨迅道:“你似乎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杜笑天道:“我没有忘记,这又有什么关系?”
杨迅道:“大牢是囚禁重犯的地方,你说煞气重不重?”
杜笑天点头道:“重。”
杨迅道:“除了煞气之外,大牢内还有正气。”
杜笑天道:“哦?”
杨迅道:“大牢所囚禁的是有罪的人,也就是代表法律,代表正义的地方。”
杜笑天不能不点头。
杨迅道:“邪魔外道自然避忌这种地方,被关入这种地方之内,自然就无所施其技的了。”
他摸摸下巴又道:“不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两只吸血蛾的修为到底还未够,是以虽然一到了夜间,又可以变回人形,本领已打折扣,张大嘴、胡三杯能够与他们拼一个同归于尽,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他说得倒有道理。杜笑天连连点头,常护花却在苦笑。
杨迅继续道:“至于郭璞、易竹君两人的本来面目,我以为是不必再怀疑的。”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张大嘴的尸体之上,道:“张大嘴的身上丝毫酒气也没有,眼瞳中同样也没有丝毫醉酒的迹像,这是说,他的神智一直都保持清醒,这你说,他的说话是否值得相信?”
杜笑天只有点头。
──血红的敬酒!
──面庞不停在剥落的蛾精!
──吸血蛾!
这是张大嘴临终的说话,一个人临终的说话大都真实。
临终仍然要说谎,开玩笑的人,毕竟是绝无仅有,张大嘴并不是这种人。
如果他没有喝酒,神智一直都保持清醒,他的说话当然是值得相信。
他的说话如果是事实,郭璞、易竹君两人当然也就是两个蛾精了。
世间难道真的有妖魔鬼怪?
常护花目光一闪,亦向张大嘴尸体之下落下,沉吟道:“说到他的话,倒令我想起了一件事。”
杨迅道:“什么事?”
常护花道:“方才他不是曾经提及蛾酒?”
杨迅补充道:“血红的蛾酒。”
常护花道:“这当然是一种酒。”
杨迅道:“当然。”
常护花道:“他临终仍然记着这种酒,说出这种酒,这种酒给他的印象无疑非常深刻,与他的死亡也许亦大有关系。”
杨迅道:“也许是那两个蛾精知道胡三杯都喜欢喝酒,所以将酒变出来──这当然就是一种好酒,令他们无法抗拒,而两个蛾精就在他们拿酒来喝之际,突然发难,他们既然是因此招至死亡,对于这种酒,如何不印象深刻?”
常护花对于这番话没有表示意见。
高天禄一旁听着,一直都没有开口,现在突然道:“然则杨捕头肯定易竹君、郭璞是蛾精的了?”
杨迅不假思索道:“是。”
高天禄转首问过:“杜捕头呢?”
杜笑天沉吟道:“我虽然从来都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的存在,但事实放在面前,却又不能不相信,不过我……”
高天禄截口道:“不过你对于这件事仍然有怀疑?”
杜笑天颔首。
高天禄道:“你在怀疑什么?”
杜笑天说道:“也就是妖魔鬼怪的存在。”
高天禄道:“没有了?”
杜笑天道:“那些守卫的突然昏迷也是一个问题。”
高天禄点头道:“我们都忘记了这一点。”他目注杨迅。
杨迅对于这一点居然也有一番解释:“这个其实也简单,郭璞、易竹君的被捕,蛾王势必亦知悉,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蛾王虽然道行高深,亦无所施其技,惟有到夜间再作打算。可是到夜间,蛾王来到了牢外,就发觉牢外警卫森严,而牢内煞气正浓,不能用法术闯进牢内,于是只好先将牢外的守卫迷倒,再来想办法打开牢门──当然,如果那些守卫横七竖八地倒在门墙之外,除非没有人经过,否则一定会引起骚动,所以它就将他们完全集中在门口附近,弄成好象在聊,在休息的样子,那么使值夜的更夫看见,也不会怀疑,它也就有足够的时间将门弄开了。”
高天禄道:“它却没有将门弄开。”
杨迅道:“如果它真的不能使用法术,要将门弄开谈何容易,而且我们很快就来了。”
这番解释也一样大有道理。
高天禄微微颔首,转顾常护花,道:“常见对于这些事,又是怎样意思?”
常护花道:“我个人从来没有见过妖魔鬼怪,也从来不信有所谓妖魔鬼怪的存在。”
高天禄道:“从来没有过的东西未必就一定不会存在……”
常护花笑接道:“从来不信也不就等于永远不信。”
高天禄道:“你要亲自看见妖魔鬼怪在面前出现,才相信这些事是妖魔鬼怪的作为?”
常护花道:“高兄难道没有这个意思?”
高天禄笑道:“知我者常兄。”
他随即问道:“常兄是准备继续调查下去,一直到妖魔鬼怪出现或者找到妖魔鬼怪为止?”
常护花道:“正是!”
高天禄点头道:“很好!”
他霍地转身,吩咐杨迅道:“立即派人去,给我将衙门所有仵工全都找来。”
杨迅道:“大人要仵工验尸?”
高天禄道:“非验不可。”
杨迅道:“只怕仵工也不能找到他们的死因!”
高天禄道:“只怕并不等于一定。”
杨迅道:“是。”
高天禄道:“如果仵工仔细检查之下,仍然无法找到死因,妖魔鬼怪作祟这个可能性岂非更大?”
杨迅道:“是。”
高天禄再顾常护花,忽然微笑道:“果真是妖魔鬼怪作祟,事情现在就简单的了。”
常护花明白高天禄的说话,不禁亦一笑,法律不外要杀人者死。
杀人者如果真是易竹君、郭璞,他们两个如果真是两个蛾精,现在已经死亡,事情现在根本就已经解决!事情是不是就这样简单?
漫漫长夜终于消逝,晨星寥落,晨风萧索。
常护花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心头亦不免有些萧索之意,虽则已一夜未睡,他仍然精神奕奕。
姚坤同样精神抖擞,一个人睡眠充足,精神不充沛才怪。
昨日将易竹君押回衙门之后,便已没有他事,常护花高天禄等人在研究案情的时候,他却在梦中。
今天早上他如常回到衙门,杜笑天就交给他一项任务,──协助常护花调查。
私下当然还有话说,是以一离开衙门,他就亦步亦趋跟着常护花。
杜笑天私底是吩咐他密切注意常护花的行动。所谓协助也就是等于监视。
杜笑天这个人天生就是多疑的性格,在事情未获得证实之前,对于任何,他都是心存怀疑。
常护花在他心目中,一样也没有例外。
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常护花索性走在街道中心。
他仍然在思索着那些事情,脚步一时慢,一时快。
姚坤跟得实在不怎样舒服。
转过了街角,常护花的脚步又慢了下来,忽然笑顾姚坤道:“杜笑天派你来相信并非只是协助我调查。”
姚坤一怔。他很想点头,但终于还是一笑,不作任何表不。
常护花又笑道:“一个人如果疑心不重,根本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捕头,所以他在怀疑我,实在是意料中事,我当然也不会因此怪他。”
姚坤惟有笑。
常护花接道:“不过这一次,他却是怀疑错了。”
姚坤“哦”一声,反问常护花:“然则应该怀疑哪一个才对?”
常护花道:“我知道就好了。”
姚坤忽然压低了嗓子,道:“莫非这真的是妖魔鬼怪作祟。”
常护花道:“在目前,谁也不敢肯定是不是。”
姚坤道:“甚至连你也包括在内?”
常护花无奈点头,道:“昨夜大牢之内发生的事情相信你都已清楚的了。”
姚坤道:“值夜的兄弟已经对我说得非常清楚。”
常护花道:“除了妖魔鬼怪作祟之外,你能否找到第二个更合理的解释?”
姚坤摇头道:“我不能。”他沉吟又道:“最奇怪就是好些仵工再三细心检查,竟然没有人能够找出张大嘴、胡三杯两个人的死因。”
常护花颔首道:“这件事的确最奇怪不过。”
那些仵工接到命令,昨夜赶回衙门,足足花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将张大嘴、胡三杯两人的尸体再三彻底检查,却始终并无发现。
常护花他们当时也在一旁,以他们丰富的经验,细密的心思,也一样找不到两人的死因。
他们只有暂时同意两人的死亡是由于妖魔鬼怪的作祟。
至于那两只蛾,他们也只有暂时认正就是易竹君、郭璞的本来面目。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聚宝斋的门前。
姚坤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他们的死真的是因为妖魔鬼怪的作祟。”
常护花亦自叹气,道:“只可惜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妖魔鬼怪杀人,否则我说不定就同意你的说话。”
姚坤道:“如果常大爷见过,当然知道妖魔鬼怪的杀人是否这样?”
一顿他又道:“不过妖魔鬼怪据讲有多种,杀人的方法并非完全一样。”
常护花道:“据讲是的。”
姚坤转问道:“常大爷是否准备重新搜一次聚宝斋?”
常护花道:“我是有这个打算。”
姚坤道:“聚宝斋地方很大,彻底搜一次我看最少要多几天时间。”
常护花道:“不要紧,反正去找龙玉波,阮剑平,朱侠三人的官差也要好几天的时间才可以回来。”
他缓缓接道:“到他们找到人回来,只怕又是一种局面。”
姚坤道:“事情还有变化?”
常护花道:“依我看一定有。”
他回忆着道:“事情到现在为止,已经一变再变的了,再变一次,亦不算一回事。”
姚坤道:“越变却是越奇怪。”
常护花道:“这件事倘使是人为,这个人若不是一个天才,就是一个疯子。”
姚坤道:“哦?”
常护花微喟道:“天才与疯子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分别,两个所做出的事情往往同样是吓死人没命赔。”
姚坤道:“常大爷何以怀疑这件事可能是人为?”
常护花道:“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有所谓妖魔鬼怪。”
姚坤道:“我也是。”
常护花道:“这正如二减一等于一,不是妖魔鬼怪作祟,当然就是人为的了。”
姚坤道:“现在常大爷就是在想办法证明这件事是人为?”
常护花道:“如果我有办法证明是妖魔鬼怪作祟,我也一样想办法,这并无分别。”
姚神道:“可惜你从来都没有与妖魔鬼怪打过交道。”
常护花微笑道:“这未曾不是一种幸运。”
姚坤道:“嗯。”
常护花一转话题道:“杜笑天是怎样吩咐你?”
姚坤道:“尽力协助常大爷调查。”
常护花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尽力而为。”
姚坤道:“上级既然是这样吩咐,不尽力怎成?”
常护花道:“如果我的调查一直到晚上……”
姚坤道:“我也只好逗留到晚上。”
常护花道:“看来我得让崔义给你准备一个房间。”
姚坤道:“好在聚宝斋内空的房间不少。”
三日前,他已经随同杜笑天搜查过聚宝斋一次,聚宝斋的情形他当然清楚。
聚宝斋的地方实在大。搜索了整整四天,常护花、姚坤两人才搜遍整个聚宝斋。
他们并没有任何收获,甚至再也找不到崔北海的片言只字。
也就在第四天的傍晚,他们方待离开聚宝斋,外面走走,便见傅标来了。
博标踏上门前的石阶之际,他们正好从内里出来。
常护花眼利,一收脚步道:“来的不是你的老搭档?”
姚坤应声望去,脱口道:“傅兄,什么事情?”
傅标收住了脚步,道:“奉命来请常大爷到衙门走一趟。”
常护花一想,道:“是不是派去找龙玉波,朱侠,阮剑平的官差都已回来?”
傅标点头道:“先后都已经回来了,是以大人才着我来请常大侠你,到衙门一叙。”
常护花道:“龙玉波,阮剑平,朱侠三人是否也来了?”
傅标道:“只来了一个龙玉波。”
常护花道:“朱侠,阮剑平两个怎样?找不到他们?”
傅标道:“找虽然是找到,可惜他们都己经不能到来。”
常护花道:“他们莫非有病?病得很重?”
傅标道:“的确重,已无药可救。”
姚神不耐烦地道:“说话明白一点可以不可以?”
傅标道:“你就是这个脾气。”
姚坤道:“既然知道,你还不快说清楚?”
傅标一正面容,说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常护花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傅标道:“早在两、三年之前,朱侠已卧病在床,三个月不到,就病死了。”
常护花道:“阮剑平也是病死?”
傅标道:“不是。”
常护花道:“那么他死亡的原因又是什么?”
傅标道:“他是被仇家击杀。”
常护花道:“这个人据讲一向嚣张,正所谓得罪人多,称赞的人少,仇家到处都是。”
傅标道:“根据调查得来的消息,阮剑平的确是这样的一个人。”
常护花道:“就不知他是被哪一个仇家下的手。”
傅标道:“我们也不知。”
常护花道:“查不出来?”
傅标道:“我们只查出,他是死在回程途中?”
常护花道:“当时的情形如何?”
傅标道:“据讲当日傍晚他那匹马突然从城南冲入,才冲到街口,人便从鞍上倒下,附近的人前去一看,就发觉他后背鲜血淋漓,后颈一道血口有四五寸之深。”
常护花道:“那么深,我看他的头差不多要断了。”
傅标道:“据说已垂在胸膛之上,只差一点没有断。”
常护花道:“这件事,官府有没有追究。”
傅标道:“有,仵工检验的结果,确定是利剑弄出来的伤口。”
常护花道:“杀他的无疑是一个用剑的高手。”
傅标道:“我也是这样认为──以当时的情形来推断,对手必然是在他飞马入城之际,从背后一剑将他击杀,凶手可能骑马,亦有可能伪装路人,行走之间突然发难,凌空飞身一剑,无论怎样,那一剑的速度必定闪电一样,以至他中剑之后,动作仍然继续,直奔入城。”
常护花道:“傍晚时分,入城的人相信不少。”
博标道:“城南之外是山野。”
常护花道:“没有人目击他被杀?”
傅标道:“没有。”
常护花傅标道:“有没有人知道他到城南干什么?”
傅标道:“很多人知道。”
常护花道:“哦?”
博标道:“城南有一间飞来寺,寺中有一个老和尚,与他是朋友,煮得一手好斋菜,除非他远行,否则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一定走一趟飞来寺吃斋,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常护花道:“这个人居然吃斋。”
博标道:“也许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希望因此而得以减轻。”
常护花道:“凶手大概是知道他那个习惯。”
博标道:“大概是,所以在城南门外伏击他。”
常护花问道:“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博标道:“约莫是七八个月之前。”
常护花沉吟一下,又问道:“朱侠、阮剑平两人有没有儿子?”
博标道:“根据调查所得,两人都没有,阮剑平死前甚至还是独身。”
常护花喃喃自语,道:“这是说,崔北海所有的财产都是龙玉波承受了。”
他随即又问:“龙玉波现在在衙门之内?”
傅标道:“是。”
常护花道:“方到?”
傅标点头道:“方到不久。”
常护花道:“见过你们大人没有?”
傅标道:“没有,大人的意思,是等常大爷你到了之后才与他会面,我离开衙门的时候,只是总捕头在跟他说话。”
常护花道:“他大概想从龙玉波的说话之中找线索。”
博标遇:“依我看总捕头是有这个打算。”
常护花说道:“杜捕头又是怎样的意思?”
博标道:“杜捕头根本不在衙门。”
常护花问道:“他不知道龙玉波的到来?”
博标道:“相信是不知道,整个下午他都不见人。”
常护花道:“去了哪里?”
博标道:“不清楚,早上见到他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他提及要去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哦?”
博标想想道:“我猜大概是有事一时走开,我们到衙门,也许他亦已回去。”
常护花道:“也许。”
他抬眼望天,沉默了下去,天上正在下着雨。
细雨逐黄昏,虽然是细雨,走上一段路,只怕亦难免一身湿透。
幸好在常护花他们离开聚宝斋之前,雨已经落下,崔义这个管家又岂会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他拿来了雨伞,一顶雨伞姚坤便认为已经足够,他替常护花拿伞。
经过四日的相处,他对常护花的武功已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常护花在这四日之内,也实在指点了他不少练功的秘诀。
傅标却不用崔义操心,他打着雨伞到来。
走在街上,常护花也不知何故,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他知道杜笑天是一个非常尽责的捕头,在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没有事,应该是不会离开衙门。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他走着忽然问道:“杜捕头平日没有事时,多数到什么地方?”
傅标连想也不想,道:“即使没有事,他也是留在衙门的多,否则大都在离开之前嘱咐一句,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常护花又问道:“类似今日这种情形,以前有没有发生过?”
傅标摇头,道:“绝无仅有。”
常护花再问道:“这几天有没有其它的案件发生?”
傅标道:“一件都没有。”
常护花道:“有没有其它尚未解决的案件,必须尽快去调查解决?”
傅标应道:“没有,就是吸血蛾这一件。”
常护花沉吟道:“莫非就是这件案,他发现了线索?”
傅标道:“问他才知了。”
常护花再次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是否真的有所发现?
这个发现是否有危险?现在他的人又在什么地方?
除了杜笑天本人,有谁能够解答常护花心中这些疑问?
杜笑天现在正在云来客栈的围墙之外。
雨水已湿透他的衣衫。在未下雨之前他已经来到这附近。
午后他本来习惯在衙门附近转两圈,今天也没有例外。
行走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郭璞曾经将吸血蛾养在云来客栈,在他们找来云来客栈之时,群蛾不知何故一下子完全飞走。
──他们飞去了什么地方?
事后有没有回云来客栈?他想知道,所以决定走一趟。
如果郭璞真的是群蛾的主人,又或者郭璞真的是一个蛾精,是群蛾的主宰,他一死,群蛾自然就大乱。
除非蛾王才是真正的主宰,还有蛾王来统帅群蛾,否则群蛾不难就飞回云来客栈。
它们在云来客栈已经逗留了相当的时候,进进出出也已有好几次,对于云来客栈这个地方当然熟识得很。
何况此前他们在云来客栈食物丰富,对于这个地方的印象应该就比较深刻。
再从近日所发生的事情看来,那些吸血蛾显然比蜜蜂还胜一筹,它们如果真的想回云来客栈,绝对没有理由不认得路。
杜笑天只希望找到云来客栈的时候,群蛾亦已在客栈之内。他无意将群蛾完全拘捕。
因为他自知没有这种本领,也不懂得如何才能控制群蛾,要它们服从自己的命令。
他却希望能够抓住其中一只。
三月初二的那天,在城外湖边一株树之上,他已经抓住了一只,却给那只吸血蛾刺了一下,在他惊慌放手的时候飞走。
这一次如果再抓住,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了。
只要抓住其中的一只,就可以设法证明这种吸血蛾是否真的会吃人的肉,吸人的血。
他的目的就在这里。在未来到云来客栈之前,他已经遇上一只吸血蛾。
只是一只吸血蛾,在路旁的野花之上飞过,一直向前飞去。
杜笑天本来就想抓住这只吸血蛾作罢,可是伸手一连几次抓去都落空,他只好追着那只吸血蛾,结果就追到他一心要来的地方──云来客栈。
这时候雨已经落下,那只吸血蛾飞得更快,雨水并没有将它打下。
它飞过云来客栈后院的转墙,飞入一个窗户内。
杜笑天认得那个窗户。那个窗户也正就是那间用来养蛾的厢房的窗户,群蛾当日也正就是从那窗户飞出。
现在却只有一只吸血蛾回去,其它的吸血蛾在什么地方?
是不是早已经回到那间厢房?如果是,现在它们又是以什么维持生命?是不是以史双河的血?
杜笑天站在围墙外,目送那只吸血蛾飞入那个窗户,在想着这问题。
他想着忽然打了一个冷颤。群蛾在饥饿之下,吸食史双河的血肉实在大有可能。
史双河的血肉吸食干净之后,它们不难就打附近村人的主意。
到其时,……杜笑天不敢想象。他下意识左右望一眼。
云来客栈的后面是一片野草,左右都是其它民房的后墙。
没有人在附近走动,民房的屋顶却有炊烟升起。
他总算松一口气,目光又回到那个窗房之上。
那个窗户与当日一样大开,窗内异常的阴暗。群蛾会不会真的在那里头?
他倏地一笑,这实在简单,只要他进去一看,就会有一个解答。
云来客栈后院的围墙相当高。
杜笑天站在三丈之外才可看见那个窗户。
窗下是什么情形完全无法看见,整个后院都尽被围墙隔断。
雨落在围墙之内,响起了一片虫蛾噬桑一样的声音。
杜笑天并没有忘记整个后院都种满了那种奇怪的花树,可是那种声音入耳,仍不免寒心。
那种声音简直就像是群蛾在吸噬人兽的血肉。
围墙之内隐约有烟雾升起,也不知道是雨烟还是晚雾。
整间客栈也就因此分外显得神秘。
杜笑天本来准备绕到客栈的前面,叫门进去,现在也不知是否因为这种神秘的影响,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决定翻墙进去。
对于这间云来客栈他已经大起疑心、他天性本就多疑。
雨渐大,杜笑天深深吸了一口气,两三个箭步标前,“一鹤冲天”,纵身一跃。
这一跃居然给他跃上了墙头。他双脚一落,双手亦落下,抓住了墙头的瓦脊,稳住了身形。
他的轻功其实并不怎么好。
墙内并没有任何改变,那一片奇怪的花树迎着雨水,沙沙作响。
整个院子也就只有这种声音。
鲜黄色的花朵雨中颤抖,那种奇怪的花香仍旧蕴斥整个院子。
花径上,花叶中并没有人,走廊那边也没有。
没有雨的日子史双河也躲在店堂内喝酒,下雨天难道反而就例外?
杜笑天在围墙上再三张望,才翻身跃下。
花树叶中,花香自然更加浓郁?
杜笑天双手分开花树,缓步走出了花径,踏上了走廊。
门虚掩,杜笑天推门而入。
客栈内一片黑暗,向后院那边,虽然有两扇窗户半开,只可惜现在已经傍晚时分。
本来已经阴暗的天色,现在更阴暗。
夜色也开始降临,客栈并无灯火,如何不一片黑暗?
杜笑天的脚步更缓慢,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客栈内非独黑暗,而且静寂,坟墓一样的静寂。
杜笑天的记忆相当好,即使不好也不要紧,由后院到前堂只有一条信道。
信道两旁都是房间,所有的房间全都毫无声息,一折再一折,杜笑天终于来到客栈的前堂。
堂中也没有燃起灯火。微弱的天光从天窗射下,杜笑天借着天光,勉强仍然可以看清楚。
堂中没有人,椅桌差不多都是那个位置。
史双河哪里去了?
杜笑天目光移动,移到连接楼上的那道梯子,莫非在楼上?杜笑大举步走向那道梯子。
堂中更静寂,杜笑天尽量放轻脚步,一踏上梯级,他脚步放得更轻。
梯级仍然发出微弱的“依呀”之声,到底已相当日子。
还未到梯级尽头,他又已经嗅到那种腥臭的气味,却相当淡薄。
楼上也差不多,那种腥臭的气味还不如当日的浓郁。群蛾飞走后莫非没有回这个地方?
杜笑天继续向前,脚步起落得更轻。
楼上只有一条走廊,这条走廊即使大白天亦不怎样光亮,现在更不在话下。
杜笑天用足眼力才勉强看远多几尺。
两旁的厢房一样声息全无,他尚然就是在那间养蛾的厢房门前收住脚步。
再过些就是走廊的尽头,几个铁笼子仍然放在那里。
断折的门环连带的那把铜锁亦是仍挂在门上。一切与他们当日离开之时并无两样。
枕笑天横移两步,耳贴着门板凝神细听。
他听到了阵阵“霎霎”的声音。在他来说,这种声音已并不陌生。
这声音与吸血蛾扑翼之时所发出的声音完全一样,就在这个地方他也已听过一次。
只是那一次声音相当激烈,这一次却显得单调而微弱。
这一次到底有多少吸血蛾在里面?
杜笑天并没有忘记门上的那方活门,他轻轻将活门推开探头望去。
天色这时候又已暗了几分,雨势亦大了几分。
窗户虽然大开,从窗外进来的天光却是淡薄非常。
杜笑天只能勉强看见房中的东西。他瞇起眼晴,凝神再望去。
房中的东西与当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竹架仍然在当日那个位置,却只有两三只吸血蛾在竹架之上飞舞。
其它的吸血蛾哪里去了?是不是藏在竹架之下?
杜笑天张望了一会,又等了片刻,才将活门放下,转将房门推开。
他相当小心,房门并没有发出多大声响。飞舞在竹架之上的吸血蛾恍如未觉。
他蹑足而入,一踏入房内,他又嗅到了恶臭。
那种恶臭与当日显然不同,当日他们所看见的兔骨并未移去,仍在竹架的前面。
那种恶臭似乎就是从兔骨之中散发出来。
杜笑天的目光落在兔骨之上,却只是一瞥,又回向飞舞中的吸血蛾。
他再次举起脚步,走向那个竹架。三步,四步!他四步走到竹架之前,竹架之内全无动静。
飞舞在竹架之上的,就只是三只吸血蛾。
只是三只,杜笑天绝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数错。
难道整个房间就只有三只吸血蛾?其它的哪里去了?
杜笑天突然起脚,一脚将身前的一堆兔骨踢入竹架之内!
一声恐怖的声响立时从竹架之内传出来。是兔骨散落竹架之内的地上。
“霎”一声,一只吸血蛾随即从竹架之内飞出,却就是一只!
加起来一共才有四只,杜笑天一颗心放下了一半。四只吸血蛾他自信可以应付过来。
他心中的疑惑却更重了。──其它的吸血蛾现在在什么地方?
眼前四只吸血蛾留在这个地方又有什么目的?
也就在这时,四只吸血蛾突然向他迎面飞来!
扑翼声之外,好象还有一阵阵虽然轻微,却又异常尖锐的声响。
那种声响好象就是发自四只吸血蛾的口中。
杜笑天当场打了一个冷颤。那种声响也实在恐怖,尤其是在静寂的环境之下。
因为那声响简直就像是一个人极度饥饿之下,突然发现水粮之时从咽喉研发出来的声响。
杜笑天听过那种声音,也有过那种经验。
那四只吸血蛾如果一直都留在这个房间之内,现在当然已经饥渴得发疯。
它们饮的是血,吃的是肉,房间之内就只剩下一堆兔骨头。
它们最少已饿了六天,杜笑天来得岂非正是时候?
四只吸血蛾,眨眼间扑到杜笑天的前面!
杜笑天几乎同时暴退,一退就半丈,几乎退出房门之外。
他的反应可以说相当灵敏,那四只吸血蛾却一样灵敏,翼一拍一张,追扑杜笑天。
它们怎肯放过杜笑天。对它们来说,杜笑天无疑是一份很好的食物。
一个身体强壮的人,肌肉纵然粗了一些。血液却必定特别鲜美。
肉食它们并不在乎,只要血液鲜美就已足够。它们是吸血蛾,并不是吃肉蛾。
现在它们是否已经嗅到杜笑天体内血液的芬芳?
杜笑天早有准备,退后时有手已握住了刀柄,脚步一收,刀亦出鞘!
匹练一样的刀光一闪,一只吸血蛾变成两片!好利的刀锋,好快的刀法!
他的左手同时挥出,宽大的衣袖激起一股劲风,“拍”一声横扫!两只吸血蛾应声凌空落下!
还有一只!那只吸血蛾从杜笑天的头顶上空飞下,落在杜笑天的鼻梁之上!
一种难言的感觉立时散布杜笑天的全身。在那剎那之间,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也就在那剎那之间,他感觉鼻梁之上一下刺痛,仿佛刺进了什么东西,然后他感觉附近的血液仿佛在开始外出。
这感觉他已经有进一次,那一次是在指头之上。
当时他的手中正握着一只吸血蛾,那只吸血蛾在挣扎之余,就将吸管刺进他的指尖,吸他的血。
──现在这只吸血蛾莫非就已经将它那只吸管刺进他的鼻梁之内。
他一惊一呆,左手就一翻,抓向那只吸血蛾。一抓就给抓在掌中!
他随即将手拉开,鼻梁之上立时又一下刺痛。
那只吸血蛾显然真的已经将吸管刺进他的鼻梁之内。
他的目光自然就落向抓在掌中的那只吸血蛾之上。
那只吸血蛾没有在他的掌中挣扎,也根本不能够挣扎。
他已经将那只吸血蛾握紧。
只有蛾头在他的掌握之中露出来。那条吸管正在蛾口中不停伸缩。
尖锐的吸管,尖端上仿佛在闪动着血光。
杜笑天不由又打了一个冷颤。
他实在很想看清楚蛾口中是否还有牙齿,是否能够咬噬东西。可惜周围的环境太暗。
他瞪着那只吸血蛾的头,虽然看见那条不停在伸缩的吸管,却不能清楚蛾口的情形。
那只吸血蛾也在瞪着他,血红的蛾眼仿佛充满了惊惧。
杜笑天有这种感觉。他心中一阵快意,脱口道:“你是否还想吸我的血?”
那只吸血蛾的口中实时响起了轻微的“嘶嘶”之声!莫非这就是“蛾语”?
它又是怎样回答?杜笑天听不懂,冷笑又道:“当然你很想吸,可惜,现在你已经落在我的掌握之中。”又是一阵“嘶嘶”之声。
杜笑天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回答的只是“嘶嘶”之声。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道:“你好象听得懂我的说话,可惜你的说话我却完全听不懂。”
现在如果有人看见他,不难就当他是疯子,幸好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接道:“要是我听得懂你的说话,这件事纵然再复杂,现在也变得简单。”
因为他是一个有经验的捕头,他懂得如何套取口供,也懂得如何追问口供。
那么大的人他都有办法,蛾这种小东西他又岂会束手无策,对付不了?
又是杜笑天听不懂的回答。
蛾口发出的嘶嘶声响逐渐强烈起来,那只吸血蛾开始拼命挣扎。
杜笑天察觉,冷笑道:“这一次我不会放手的了。”他的手掌握得更紧。
那只吸血蛾挣扎得也更加厉害,口中的吸管一吞一吐,刺向杜笑天的手指。
这一着已在杜笑天的意料之中。
那只吸血蛾的吸管方刺出,他那只手的拇指已推前,抵住了蛾头。
蛾头立时便被推得仰起,不能再移动,刺出的吸管当然落空。
杜笑天冷笑,又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那只吸血蛾完全没有办法。
杜笑天等了片刻,想想忽又道:“我倒想看看你的口内是不是还有牙齿。”
嘶嘶的声响再起,这一次似乎有点讥讽的意味,杜笑天有这种感觉。
他嘴角一咧,道:“你是否认为在这种环境之下,我的眼睛根本不能够看清楚你口内的情形?”
嘶嘶的声响实时停下,那只吸血蛾莫非在默认了。
杜笑天一笑接道:“你这样认为也不能说是错误,我的眼晴在这种环境之下的确已不能发生多大作用,不过我虽然不可以改善自己的眼睛,却可以改变现在这个环境。”
那只吸血蛾没有发出声响,血红的那双眼仿佛充满了疑惑。
杜笑天竟然能够改善环境。他如何改善?那只吸血蛾也许就是奇怪这一点。
杜笑天又是一笑道:“其实这也很简单,方才我忽然想起身上有一个火熠子,剔亮了火熠子,是不是已可以改善当前的环境?”
仍没有回声,杜笑天也不多说什么,反手将刀插回刀鞘内,伸手入腰囊,取出那个火熠子。
他随即将那个火烟子点亮,整个房间逐渐明亮起来。
火光照耀下,那只吸血蛾的颜色更显得瑰丽夺目,碧绿的蛾身更像碧玉,鲜红的蛾眼更像鲜血。
那只吸血蛾的神态在火光下却更显得狰狞。
它的眼中仿佛充满了怨毒,口中不住在动,仿佛在诅咒什么。
杜笑天捏着火熠子的那只手并没有移向那只吸血蛾。
他的手垂向地面,目光亦下落。他的人也相继蹲下去。
在火熠子闪亮那剎那,他的眼睛已经被一样东西吸引,──血!
血从他一刀斩成两片的那只吸血蛾的体内流出,两片蛾尸赫然都是浸没在血泊之中。
人血一样的蛾血,散发着非常奇怪的臭味。
蛾血怎会是这样?杜笑天的目光移向给他用衣袖击下的其余两只吸血蛾之上。
那两只吸血蛾给他的衣袖一扫,双翼俱折,一只当场被击毙,一只仍活着,犹自在地上打转。
没有了双翼的蛾身本来就已经难看,这一动,更显得丑恶。丑恶而诡异。
杜笑天瞪着那条犹自在地上打转的蛾身,突然挥手,将手中熠子往地上的板缝一插。
一插就松手,腾出来的手,再拔刀出鞘,刀光又一闪!
“哧”一声轻响,犹自在地方打转的那只无翼的吸血蛾,刀光中一分为二,断为两片!
血淋淋的两片!吸血蛾断口涌出了鲜红的一如人的鲜血!
他看得非常清楚,蛾血真的是人血那样。他怔在那里。
也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下非常奇怪的声音。
那一下异响似乎遥远,却似乎就在隔壁。
他却听得出既不遥远,也不是隔壁,而是从楼下传来,在这个房间之下传上来。
他的耳目本来就灵敏,记忆力也好,他记得,现在处身的这间厢房的位置,下面就是楼下的一间厢房的位置。他心中忽然一动,因为那种声音他也不是一次听到。
聚宝斋那个书斋之内的两道机关活门,打开之时岂非就发出那种声音?
那一声异响本来并不大,但是静寂中,仍不难觉察。却只是一声,实在难以下一个判断。
不过无论是否机关活门发出的声响,杜笑天也准备下去看一个究竟。
这念头一生,他的手立即伸前,捏灭那个火熠子。他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窗外雨未歇,夜色已降临,他正待站起身子,楼下又有声音传上来。这一次的声音更微弱。
他不假思索,整个人伏倒在地板上,耳贴着地板凝神静听,是脚步声!
脚步声一顿,“呀”的又是一声。这一声并不难听由是开门之声。
到底谁在下面那厢房?是不是史双河?史双河到底在下面干什么?
杜笑天本就多疑,这疑心一起即使是杀机四面,他也会追下去,何况现在这地方虽然诡异,并不见怎样危险?
他缓缓爬起身子,站起。每一个动作也都极尽小心,务求不发出声响。
然后他踱足走向门那边。一边走他一面留意楼下的脚步声。
楼下的脚步声是朝向店堂那边。他闪身走出门外,就看见了微弱的光芒。
昏黄的光芒在楼下越来越光亮。没有多久,他就看见了一盏油灯。
这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来到梯口。他贴着一边的房板,又蹲下身子。
如果他的身子不蹲下来,掌灯在楼下走动的那个人一抬头,不难就发现他的存在。
油灯在一只非常稳定的手掌之中。人虽然走动,油灯摆动得并不怎样。
那个人一身惨白的长衫,头发蓬乱,头顶束着一个道士髻,束得并不好,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只看背影,杜笑天也已认出这个人是──史双河!
灯光忽然停顿,人就在柜台前收住脚步。他俯身从柜台后抓起了个竹篮,随即转身。
灯光照着他的脸,果然就是史双河!
灯光又开始转动,史双河一手掌灯,一手提着竹篮,回头走。
社笑天又伏下,细听脚步声。脚步声没有回楼下那个房间,直向后面的院子而去。
史双河拿竹篮到后院去干什么?杜笑天大感奇怪。
脚步声渐趋微弱,很快就消失,照估计,人应已进入后院。
杜笑天飒地起身,一个箭步窜到栏杆的前面,偏身一个翻滚越过栏杆,跃下店堂!
他在尽量争取时间。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留意,是以这一跃虽然匆忙,并没有踢倒任何东西!
然后他灵蛇一样标向楼下那个房间。他是用脚尖起落,起落间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门半开,杜笑天一闪而入。
一踏入他就听到一阵阵“霎霎”的声响──这一次的声响就像是那一次他们在史双河的指引之下,在上面那间厢房所听到的一样。
蛾群难道在这里?杜笑天浑身毛管逆立,一个身子不由自主地走来。房内并没有蛾在飞舞。
声响在同一位置发出,他望向那个位置,就看见一道微弱的光芒。那光芒竟是从一面墙壁上发出。
光芒虽然是微弱,但对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杜笑天来说已经足够。
他已经能够看见房内的情形。
吸血蛾--十三
十三
左面有一张床,床上放着枕头被褥。右面有一张桌子三四张凳子。
桌子上还放着茶壶、茶杯,不过桌子不远的墙壁之上赫然有一道门户。
门户已打开,光芒正是从门内透出。杜笑天一个箭步窜到门边。
墙壁之后还有墙壁,入暗门就是一条三尺宽阔的甬道,杜笑天并不觉希奇。
因为在聚宝斋他已见过这样的复壁,这样的甬道。
他不禁踌躇,一时也不知进去还是不进去的好。看情形,这间房显然是史双河的寝室。
在他的寝室怎会有这样的复壁,这样的甬道?是他自己建造还是本来就有?这复壁之内的甬道,到底通往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到底用来做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杜笑天一脑子都是问题。
──相信史双河不会那么快就回来。杜笑天决定进去!
也只有进去才可以解决问题。
他只希望这条甬道不是像聚宝斋书斋之内那条甬道那样,遍布杀人的机关,一进去就将他射成刺猾。
时间并不多,杜笑天明白,是以一下了决定,他就窜入去,这无疑就是拼命。
他并非不怕死,只是这样甬道,甬道之内传出来的那种“霎霎”的声响,对于他的诱惑实在太大。
何况他干了十年捕快,不是第一次冒险犯难了。
“噗”的身形落下,那剎那之间,他的整颗心几乎都在收缩。
没有乱箭飞刀向他射来,这条甬道也许真的并不同聚宝斋书斋内那条甬道;也许史双河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将机关再次开放。
如果是这样,史双河一定会很快就回来,杜笑天无暇思索,飞步向前去。
他的行动并没有遭受任何阻截,甬道之内也没有其它的人。
甬道并不长,尽头是一道石阶,斜往下伸展。
杜笑天走下石阶,进入一个地牢。怎么这设计与聚宝斋书斋内那条暗道如此相似?
杜笑天好不奇怪。
还有更加奇怪的事情!
地牢相当的宽敞,这并不奇怪。
杜笑天见过远比这个宽敞的地牢,奇怪的是这个地牢的陈设。
杜笑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陈设,地牢的四壁简直就像是夜空。
深蓝的夜空,顶壁也一样,正中嵌着一盏灯。灯嵌在壁内,外面隔着一轮通明的水晶。
灯光透过水晶射出来,柔和瑰丽,就像是一轮明月。
有这一盏灯,整个地牢就像浴在月色之中。杜笑天现在就像置身在月夜之下,恐怖的月夜之下!
深蓝的夜空之中,没有云,一片都没有。
一大群吸血蛾围绕着那一轮明月,飞舞在夜空之下。
碧绿的翅膀,血红的眼晴,翅膀上血红的眼状花纹,在月色中特别鲜明,却并不美丽,只显得恐怖。
杜笑天只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进入了魔鬼的世界。
一轮明月之下是一张青苔一样颜色的桌子,就像是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大石头。
桌面并不平,凹凹凸凸的一如石头的表面,凹下的地方不少都盛着薄薄的一层血红色的液体。
那种液体就像是鲜血一样。是什么鲜血?杜笑天走了过去。
一接近他就听到了一阵“吱吱”的轻微声响,是什么声响?
杜笑天走到桌前,探手蘸向那些血。
他的手才一接近,“霎霎霎”的一阵乱响,桌子的附近突然多出了二三十只吸血蛾!
那二三十只吸血蛾本来伏在桌面上,现在大半都被杜笑大惊得飞起。
杜笑天吓了一跳,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凝神再望向那张桌子。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桌面上赫然还伏着好几只吸血蛾。
那些吸血蛾的眼晴鲜红如鲜血,碧绿如碧玉。
桌子上却是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一样,凹陷的地方则盛着血红的液体,那些吸血蛾伏在上面,一个不留神,的确容易疏忽过去。
杜笑天再望清楚,就发觉那几只吸血蛾,都在将口中那条吸管吐进血红的液体中。
那种血红的液体到底是什么东西?
杜笑天忍不住用手指蘸去。着指是清凉的感觉,就像是将指头浸在水中。
杜笑天将手举起,那种血红的液体已染红他的手指,竟象是颜料一样。
他再将手指移到鼻端,入鼻是一种怪异的恶臭。
杜笑天全无判断,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莫非是那些吸血蛾的饮料,如果是,那些吸血蛾的饮料又是什么?
杜笑天心念方动,鼻子又嗅到另外的一种气味。那种气味其实一直蕴斥着整个地牢。
杜笑天却是到现在才觉察。
他的注意力以前一直集中在那张满布青苔的石头一样的桌子之上,一心想嗅一下那种血红的液体,到底是什么气味,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甚至在未以手指蘸上那种血红的液体之前,他已经嗅到那种怪异的恶臭。
事实他已不是第一次接触那种血红的液体。对于蕴斥在整个地牢的那种气味他反而没有感觉。
这也是一种心理作用,现在他突然察觉。
旋即他察觉地牢的四壁之下堆放着不少花叶,叶子已枯萎。
花亦大都已凋残,不过仍然分辨得出是黄色。这难道就是种在后院那些花树的花叶?
杜笑天这才觉察那种气味其实就是那种花香。这难道就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
他张目四顾,整个地牢连一块骨头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动物的尸骸。
他这种想法无疑是大有可能。
那些花叶如果不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还有什么理由堆放在地牢里面?
──那些吸血蛾吃肉之外,莫非还吃素?
杜笑天举步想走过去,只要走过去一看,便可以进一步来证实。
如果那些花叶真的是那些吸血蛾的食料,上面一定有吸血蛾在吸噬花叶。
这如果被证实,那些吸血蛾的主人就不是郭璞,是另有其人──史双河!
杜笑天对史双河的疑心这剎那最少重十倍。
他的脚步已举起,举起又放下。
史双河如果要回来,现在正是时候的了,若两个一碰头,史双河一定不会放过他。
是否是史双河的对手他并不知道,不过这下子,对于史双河这个人,他突然有了恐怖。
一种强烈的恐怖。他必须尽快离开。
这无疑是一个大发现,如果他被史双河看见,这不难又变回一个秘密。
有过一次经验,史双河一定会从新部署,一定会更加小心。
如果纵然有第二个怀疑到这地方,要再次发现这个秘密,就不会这样容易的了。
甚至有可能,这个秘密成为永远秘密。
杜笑天正想转身,左手的食指突然一痛。
他的目光不由落下,握在他左手之中那只吸血蛾的吸管已刺入他左手指的皮肤。
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那只吸血蛾,抵着那只吸血蛾的拇指早已移开。
他一痛松手,只是松开少许,一有了可以挣扎的余地,那只吸血蛾又开始挣扎。
杜笑天的手掌随收紧,冷笑道:“一次的经验已经足够,现在就是蛾王落在我的手中,也休想逃走。”
一个声音实时响起。不是“嘶嘶”的蛾声,是人声!阴森森的人声。
章音从后面传来,道:“给我看见,你也是一样!”
杜笑天一惊回头。
史双河正站在地牢的入口!
月白的灯光之下,史双河本来已经苍白的脸庞更显得苍白,苍白得简直不像是一个活人。
他脸上的神情与他说话的话声同样阴森,浑身上下仿佛笼罩着一层白气──鬼气!
他的人仿佛也因此飘忽了起来,飘忽得就像是冥府出来的幽灵。
他的出现根本就已是幽灵一样。
杜笑天虽然因为手中那只吸血蛾分心,耳目到底是灵敏过人,以他耳目的灵敏也竟然要到史双河出现在地牢门口,开口说话才察觉。
史双河左手的油灯已不在,右手仍提着那个竹篮。
竹篮中盛着花叶,后院那种花树的花叶,青绿色的叶,鲜黄的花。
淡淡的花香已经在地牢中散开。
绕月飞舞的群蛾似乎就因为地牢中多了这新鲜的花叶而变得更加活跃。
“霎霎”的声响逐渐强烈起来。
杜笑天心都乱了。他盯着史双河,不觉地开声道:“史双河……”
史双河死眉死眼,面无表情,“嗯”一声道:“什么事?”
杜笑天满肚子话,一时间却又不知道先从哪里说起。
史双河也不追问,目光斜落在那个竹篮之上,说道:“我本来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杜笑天随口道:“这么早,你就睡觉了。”
史双河笑道:“早睡身体好。”
杜笑天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白己的身体?”
史双河道:“不是现在。”
杜笑天道:“何以你不睡。”
史双河道:“睡不着怎样睡?”
杜笑天道:“你有什么心事?”
史双河道:“什么心事也没有。”
杜笑天道:“那么是什么原因令你睡不着?”
史双河道:“我那些宝贝吵得实在太厉害。”
杜笑天道:“你是说那些吸血蛾?”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追问道:“是你的宝贝,还是郭璞的宝贝?”
史双河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听清楚我的说话?”
杜笑天闭上嘴巴。他听得非常清楚。
史双河继续他的说话,道:“到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才是吸血蛾的主人了。”
杜笑天茫然点头,忽说道:“你是否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
史双河不假思索,道:“可以。”
杜笑天却沉默了下去,亦不知从哪里问起好。
史双河给他提示,道:“你是否已经知道我那些宝贝为什么吵得那么厉害?”
杜笑天道:“为什么?”
史双河却回问道:“依你看,一个人大多数在什么时候脾气最不好,最没有耐性,吵得最厉害?”
杜笑天道:“肚子饿的时候。”
史双河道:“蛾也是一样。”
杜笑天道:“你忘记了给他们补充食物。”
史双河道:“这几天我实在太忙。”
杜笑天道:“忙着干什么?”
史双河道:“这个问题你可不可以等一会才问我?”
杜笑天道:“为什么要等一会?”
史双河道:“我方才要说的还没有说完。”
杜笑天叹一口气,转回话题道:“你那些宝贝的耐性其实也不错的了。”
史双河道:“哦。”
杜笑天道:“换转是我,相信绝不会等到现在才吵闹。”
史双河道:“它们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吵闹,只不过这几天我都是昼伏夜出,回来的时候都是倦得要命,一躺下就睡着了。”
杜笑天道:“今天却是例外?”
史双河道:“只是今天例外。”
杜笑天道:“所以你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给它们食物。”
史双河道:“其实我早已在地牢之内存放了足够的食物,只不过几天下来,变得不新鲜罢了。”
杜笑天奇怪地道:“它们也会择饮择食。”
史双河道:“与人一样。”
杜笑天摇摇头,道:“这种东西实在奇怪。”
他随即问史双河:“它们的食物难道就是后院那种花树的花叶?”
史双河道:“正是。”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个竹篮之上,道:“我本来打算采满这个竹篮。”
杜笑天这才留意到那个竹篮的花叶,不过半满,信口问道:“为什么你不采满它?”
史双河道:“因为我正在采摘花叶时候,突然有只吸血蛾飞来。”
杜笑天道:“这有什么关系?”
史双河道:“你知道的了,它们本是潇湘山林的野生动物,生命力极强,与其它蛾类迥异,不大畏阳光,大白天一样到处飞翔,即使被关起来,只要还有飞翔的余地,每天也总要飞翔相当时候,非到疲倦不肯罢休。”
他一顿,又说道:“它们虽然是野生动物,经过我长时间的训练,已懂得服从我的命令,是以地牢的门户尽管大开,如果没有突然的事物惊动他们,绝不会飞出外间。”
杜笑天道:“是么?”
史双河道:“是以我立即知道有人偷进地牢。”
杜笑天道:“你怎知道一定是人,不是老鼠。”
史双河道:“地牢的入口我放置了一种蛇鼠辟易的药物。”
杜笑天道:“蛇鼠辟易的药物对其他的动物未必有效。”
史双河没有否认。
杜笑天道:“闯进地牢的也许只是一只猫,一条狗。”
史双河道:“我这里并没有养着这两种动物。”
杜笑天道:“附近的人家一定有。”
史双河道:“当然有,没有猫狗怎算得是乡村地方?”
他忽然一笑,道:“纵然真的是瞄狗偷进去,我也要回来一看才放心。”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
史双河笑着又道:“不回来一看,又怎能知道偷进的是狗还是人?”
杜笑天又叹了一口气,道:“由始至终我都非常小心,完全没有意思惊动它们,也根本不打算惊动它们。”
史双河道:“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的小心。”
杜笑天说道:“它们的胆子却未免太小,我不过伸手准备去蘸一点桌子上那些鲜血般的液体,是什么东西,谁知道就吓了它们一跳,竟然还有些一口气逃出牢外。”
史双河道:“难道你起初没有看见它们伏在桌面上?”
杜笑天道:“没有。”
史双河道:“你的眼睛不是一直都很好。”
杜笑天道:“它们的颜色与那张桌子的颜色却实在太相似。”
安双河道:“在潇湘的山林间,它们原就喜欢停留在与它们同样颜色的东西之上,因为它们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抵抗敌人的侵犯,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存在,藉此来迷惑敌人的眼睛,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它们口中的牙齿、吸管是不是厉害的武器?”
史双河又笑。这一次他的笑容显得非常诡异。他笑道:“你以为它们真的能够噬肉吸血?”
杜笑天道:“难道不是?”
史双河只笑不答,转问道:“你突然走来这里干什么?”
杜笑天道:“侦查你的秘密。”
史双河道:“我的秘密?”
杜笑天点头道:“也就是吸血蛾秘密?”
史双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与那些吸血蛾有关系?”
杜笑天道:“早已开始。”
史双河道:“早到什么时候?”
杜笑天道:“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我就己经对你生疑。”
史双河惊讶地道:“莫非我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
杜笑天点头。
史双河追问道:“是什么破绽?”
杜笑天回答不出来。
史双河望着他,忽然摇头叹息起来。
杜笑天看见奇怪,诧声问道:“什么事情这样感慨?”
史双河叹息道:“你本来是一个老实人,现在怎么变得如此狡猾?”
杜笑天佯作一怔。
史双河的目光凝结在杜笑天的面上,道:“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并无其事。”
杜笑天仿佛听不懂史双河的说话。
史双河接道:“只可惜你的表情虽然十足,说谎的本领还未到家。”
杜笑天仍然怔在那里。
史双河继续他的说话,道:“一个真正懂得说谎的人,先必骗倒自己才骗别人,连自己都骗不倒的谎话,又怎样能骗倒别人?”他好象担心杜笑天不明白,随即解释道:“这个意思其实是,出口的话自己第一个必须先相信,说起来似乎简单,其实也并不简单。”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因为并非口说相信就可以,那些说话必须能够将自己说服。”
杜笑天道:“自己的话自己相信,别人不相信也有关系?”
史双河道:“大有关系。”
杜笑天道:“我自己相信不相信,只有我自己清楚,除非说了出来,否则,谁知道?”
史双河忽问道:“你有没有朋友?”
杜笑天道:“有,有很多。”
史双河又问道:“知己朋友?”
杜笑天道:“也有。”
史双河道:“你是否说谎,他们是否能够听得出来,看得出来?”
杜笑天道:“也许能够。”他随即又一笑,道:“你却不是我的知己朋友。”
史双河道:“方才你那番说话不必知己朋友,即使普通朋友也可以听得出来你是在说谎。”
杜笑天一怔道:“为什么?”
史双河道:“你性子怎样,对你只要稍为注意的朋友,相信都不难知道。”
他一顿才接下去,道:“以你的性子,如果一开始便已有所发现,又岂会等到现在才来调查?”
杜笑天没有回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史双河数遍,突然这样说道:“你我以前并不是朋友,普通朋友也不是。”
史双河没有作声。
杜笑天道:“我的性子怎样你却如此的清楚,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史双河道:“奇怪的事情,岂只这一件。”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我还知道你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也只是一个到来。”
杜笑天心头一凛,神色仍能够保持镇定,淡笑道:“不错,我一向喜欢独来独往,这一次却是例外。”
史双河道:“是么?”
杜笑天道:“明知一踏入这里,不难不招致杀身之祸,以我这样小心的人,又岂会不有所防备?”
史双河忽地一笑,道:“纵然你说的是事实,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
这句话说完,史双河的脚步就开始移动了,一步,两步……
杜笑天瞪着史双河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惊心。两步跨出,史双河突然又停下来。
在他后面那扇地牢的门户实时关闭!毫无声息地自动关闭!门后也是被漆成墙壁一样。
整个地牢变成一片天空,深蓝的天空,深夜的天空。
明月一样的壁灯仿佛又明亮了几分。两人就像是置身在深夜月下的荒郊。
冷月凄迷,如此深夜荒郊却并不静寂。
一大群吸血蛾仍绕着明月一样的壁灯飞舞,“霎霎”的扑翅声就像是魔鬼的笑声。
血红的蛾眼,碧绿的蛾翅,灯光下闪烁着红绿两色的幽芒,就像是闪烁在天上的群星。
星光又怎会是这样两种颜色?这若是真的天,真的月,真的星,也不像人间所有。
杜笑天只觉得就像是置身魔界。
──这个史双河难道就是来自魔界的魔人?
杜笑天想着不觉由心寒了出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他的手已经紧握在刀柄上,一双眼鸽蛋一样瞪大,瞪着史双河。
史双河的一双眼都是在瞪着“夜空”中的“明月”。他的眼本来满布红丝,苍白的月色之下,却完全不觉,整个眼球仿佛都通透。
这双眼并不像人的眼。一声叹息突然从他的齿缝漏出。
飘忽的轻叹,亦仿佛来自幽冥。
他叹息着道:“什么地方你不去,怎么偏偏要走来这个地方?”
杜笑天苦笑,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史双河叹息又道:“本来我完全没有杀害你的意思,但是现在给你发现了这个地方,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除了灭口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杜笑天亦白叹息,道:“我也想不出,否则我定会告诉你。”
史双河微微笑道:“你这是赞成我杀害你的了。”
杜笑天道:“难道我说不赞成,你就不会杀害我?”
史双河道:“怎么不会。”
杜笑天淡然一笑转问道:“对于我的性情你那么清楚,我的武功你是否一样清楚?”
史双河道:“一样清楚。”
杜笑天再问道:“杀我,你有几分把握?”
史双河想也不想,立即道:“十二分把握!”
杜笑天又是一怔,忍不住问道:“凭什么如此肯定……”
史双河淡淡一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杜笑天奇怪地望着史双河道:“我的武功怎样,你真的如此清楚?”
史双河道:“现在你可以不相信。”
杜笑天道:“你我以前并不相识,彼此之间,根本没有利害冲突。因我是一个捕快,崔北海这件案一定会落在我的手上,但你也没有理由,一开始就研究我的武功高低,准备对付我。”
史双河道:“如果我们以前真的并不相识,这的确没有理由。”
杜笑天试探问道:“难道不是?”
史双河道:“不是。”
杜笑天沉吟着说道:“我实在全无印象。”
史双河说道:“很快,你就知道的了。”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鬼神据讲都能够知道过去和未来。”
杜笑天这才明白,淡笑道:“我这个人并不坏,死在我刀下的也全都是坏人,所以死后入地狱的可能性不太大。”
史双河道:“我只是送你上路,至于你此去碧落还是黄泉与我可没有关系。”
杜笑天微微笑道:“这个我明自。”
杜笑天笑着又道:“你怎会及时现身,已经解释得非常详细,我也非常明白了。”
史双河说道:“你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道:“现在大概可以请你解答其它的问题。”
史双河却道:“不可以。”
杜笑天又是一怔。
史双河道:“我知道现在你已经想到先从哪里问起。”
杜笑天点头,正准备开口,史双河的话已经出口,道:“只可惜现在我根本不打算再回答你任何问题。”
杜笑天脱口道:“为什么?”
史双河道:“因为,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不明白。
史双河接着道:“聪明人绝不会做傻事。”
杜笑天还不明白。
史双河道:“现在我突然想起,实在没有道理跟你说那么多的话。”
杜笑天不由又问:“为什么?”
史双河道:“因为你很快就变成一个死人!”
杜笑天恍然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史双河道:“正是!”他的目光终于落下,接道:“跟你说话根本已经全无意思。”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道:“听你的说话,今夜我必然九死一生……”
史双河立即打断了杜笑天的说话,道:“九生一生到底还有一线生机,我却是认为一线生机都没有。”
杜笑天道:“这你更就非要回答我的问题不可。”
史双河道:“怎么?”
杜笑天叹息道:“否则我死不瞑目,你如何过意得去?”
史双河道:“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只可惜这件事实在太复杂。”
杜笑天道:“这个无妨,你尽可以慢慢解说,反正我已然在你的掌握中,时间充足。”
史双河道:“我的耐心却是有限。”
杜笑天道:“如此可以扼要……”
史双河又打断了杜笑天的说话道:“这当然可以,但要我大伤脑筋。”
杜笑天道:“我知道你脑筋灵活,口齿灵活。”
史双河道:“现在,我并不想再伤脑筋。”
他笑笑道:“在我大伤脑筋,大费唇舌之余,你不难有可乘之机。”
杜笑天道:“你放心,我答应,在你未将话说完之前,纵然有很好的机会,我也绝不会发难。”
史双河又笑。
杜笑天连忙又道:“我这个人的信用向来都很好。”
史双河道:“这一点我知道。”
杜笑天道:“这你还不放心?”
史双河道:“我放心,只是……”
杜笑天急问道:“只是什么?”
史双河又是一笑,道:“我为什么冒这个险?”
杜笑天叹息,道:“难道你真的要我死难瞑目?”
史双河笑道:“为安全设想,对不起也只好如此了。”
杜笑天只有叹息。
史双河又道:“何况反正是一个死人,瞑目不瞑目又有什么分别?”
杜笑天道:“就不怕我因此阴魂不散,化成魔鬼,向你索命!”他说得煞有介事。
史双河反而又笑起来了,道:“你以为人世间真的有所谓妖魔鬼怪?”
杜笑天反问道:“你肯定没有?”
史双河立即摇头,道:“不能够。”
他的语声随即就起了变化,阴森而恐怖。他冷峻道:“我倒希望,真的有这种东西。”
杜笑天愕然。
史双河接道:“因为我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见过妖魔鬼怪,难道有这个机会,岂有错过的道理?”
杜笑天苦笑。
史双河还有话说,道:“如果你死后真的化为厉鬼,最好第一个就来找我。”
杜笑天只有苦笑。
史双河再说一声:“请!”这是请杜笑天出手。
杜笑天应声拔刀出鞘!他的人仍站立在那块石头一样的桌子之前。
明月一样的壁灯正嵌在桌子之上,惨白的刀锋映着“月光”,闪着耀目的寒芒。
“霎霎霎”,几只吸血蛾立时飞投在刀身之上。
碧绿的蛾翅在刀身之上展开血红的蛾眼,仿佛都在瞪着杜笑天。
杜笑天握刀的手不自由主颤抖起来。其它的吸血蛾相继扑下。
整个刀立时碧绿,碧绿之中却闪动着血红的光芒。
这完全不像是人间的兵刃!这简直就是一柄蛾刀!杜笑天不觉由心寒了出来。
他突然大喝一声,劲透右腕,迎空虚砍几刀!
喝声霹雳一样,就连杜笑天自已也给这一声吓了一跳。
地牢四下密封,这一声大喝,实在惊人!
喝声未落,四壁已然激荡起阵阵的回声,刀风同时呼啸激荡!
伏在刀身之上的吸血蛾完全惊飞,其它的吸血蛾亦被惊动,四下狂舞!
杜笑天随即收刀,刀锋上赫然鲜血点滴!
那四刀乱砍,已经有好只吸血蛾浴血在刀锋之下,蛾血已经溅上了刀锋!血红的蛾血!
蛾血在“月色”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飘浮着妖异的恶臭!
刀锋上虽然已经一只蛾都没有,杜笑天仍在颤抖。
剎那之间,情景又是何等恐怖,若是换上胆子比较衰弱的人,只怕已经被吓得昏倒。
杜笑天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史双河。他是怕史双河;乘机偷袭,那无疑也是一个机会。
史双河似乎不懂得利用机会;也许他成竹在胸,根本不将杜笑天放在眼内,也许他早已看出杜笑天已经在防备,他只是站在那里。
一直到杜笑天收住刀势,他才笑一笑,道:“你的武功还是那样子。”
杜笑天没有作声。
史双河笑容一敛,猛一声暴喝,手一挥,提在手中的那个竹篮就向杜笑天迎面飞去!
杜笑天手急眼快,手中刀再次劈出!
“刷”一声,整个竹篮齐中分成了两片。
盛在竹篮之中的花叶漫天飞扬,纷纷向杜笑天迎头落下!一时间满室花香!
竹篮一飞出史双河的手,群蛾就齐飞,连静伏一旁的蛾也都飞了起来。
蛾群全都是追着那个竹篮飞去。花叶一飞扬,群蛾的去势更加急劲。
那种花对蛾群来说,显然有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史双河似乎真的没有说谎,那种花似乎真的就是那些吸血蛾的食物。
花叶落在杜笑天身上,蛾群亦因而纷纷扑向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没有再次出力,只是身子往后一缩。
因为史双河那只手一挥,掷出了竹篮,脚步已开始移动!
后面就是石头一样的那张桌子、杜笑天那个身子一缩不过半尺;后背巳挨上了桌沿。
他正要旁移,蛾群已追着漫天降下的花叶纷纷落在他的身上。
杜笑天没有理会。
史双河已经踏前三步!
在杜笑天一刀将那个竹篮劈成两片,花叶漫天飞扬的时候,无疑又是他出击的一个好机会。
因为漫天飞扬的花叶已足够扰乱杜笑天的视觉,他却仍没有利用这个机会采取行动。
现在他甚至又再停下脚步。这个人的举止也实在奇怪。
是不是他又看出杜笑天在他大喝一声,将那个竹篮掷出之际,已经在准备应付他的突击?
这片刻之间,最少有二三十只吸血蛾伏上了杜笑天的衣帽,甚至还有一只伏上了杜笑天的耳尖。
杜笑天居然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停留在史双河的面上。
虽然史双河己经收住脚步,他仍然小心看他。他已经发觉史双河的眼瞳之中杀机大露!
夜无疑已深,客栈外面是否仍然下着雨?外面的天色又是如何?
纵然外面的天色泼墨一样,又大雨倾盆,如果由得他选择,杜笑天也宁可留在外面,最低限度,他可以远走高飞。
现在这地牢,即使他背插双翼,也飞不出去,要离开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杀死史双河!
只不知他是否有这种本领。
夜空蓝如水,没有一片儿云彩。一轮明月高悬在中央,月光却是雾一样。
如此月夜,又是何等美丽。只可惜夜空并不是真正的夜空,明月也并不是真正的明月。
人为的夜空,人为的明月,纵然再相似,也不如真正的天然的美丽。
没有风,空气仿佛在凝结,那种妖异的恶臭非独令人心胸发闷,更几乎令人窒息。
杜笑天仍然支持得住,手中刀始终紧握。
他尽量稳定自已的情绪,一双眼睛死盯着史双河,丝毫不松。
史双河同样盯紧杜笑天,眼瞳的杀机越来越强烈。
他双手已经开始移动,左一扫,右一拂双袖。每一个动作都是异常缓慢。
杜笑天握刀更紧。
史双河那么一扫一拂双袖,无疑就是表示准备出手了。
他却没有立即出手,还等什么?
杜笑天正在奇怪,左耳突然针刺一样的一痛!他这才想起左耳尖之上停伏着一只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是不是已经吐出口中的吸管,刺破那里的皮肤,吮吸自己的血液。
他又生出了那种体内的血液被吮吸出去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连忙一抬手扫向左耳,那只吸血蛾“拍”地被他扫下。
“铮”一声轻响实时传来!史双河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支剑,“铮”的那一声,正是剑出鞘之声!
剑长足三尺,是一支软剑,宽阔才不过两指的剑身匹练也似,在“月光”下闪闪生辉。
剑是从史双河的腰间抽出来,他的手一抖,抖得笔般直。
杜笑天都看在眼内,他的头几乎同时又一痛。
另外一只吸血蛾已爬上他的后颈,嘴里吐出的吸管,刺入了他后颈的肌肉。
这一次杜笑天没有去理会。
史双河的兵器已经在手,他怎敢再分心!
兵器已经在手,史双河仍然不出手。
杜笑天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准备杀我?”
史双河以指弹剑,道:“我决定了的事情绝不更改!”
杜笑天道:“怎么你还不出手?”
史双河道:“因为我在等你出手。”
杜笑天道:“我也是在等你出手。”
史双河道:“你我这样客气下去;这场架如何打得成?”
杜笑天道:“所以我认为你最好就快出手!”
史双河道:“恭敬不如从命!”他随即一声轻叱!
轻叱声未落,人剑已飞出,箭一样射向杜笑天!这一剑并不复杂,剑势却实在迅速!
剑上的力道显然也不小,剑锋始终笔般直,刺破了空气,“哧”的迸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剑锋距离尚远,剑气已经迫入眉睫!
杜笑天到底也是一个识货之人,一听这破空所响,再看来势,就知道厉害!
他大叫一声:“好剑!”一个身子突然矮了半截!
“噗”的整个人伏倒地上,肩肘、腕、腰、膝一齐用力伏地挺身,疾向史双河下盘滚去!
刀亦随着他的滚动滚出了一身刀轮,削向史双河的双脚!这是地趟刀法的其中一式!
他本来就精通地趟刀法!这一滚之间,他最少砍出了十六刀。
刀刀落空,没有一刀砍中史双河的双脚。
刀轮方滚到,史双河的背后就像是突然长出一双翅膀,整个身子平空疾向上飞了起来。
他的背后当然不会突然长出了一双翅膀,只不过他的轻功实在不错,一吸气,平空就升高了尺把两尺高。
这已经足够。
杜笑天那一个刀轮,就因为突然多出了尺把两尺高的距离而从史双河脚上滚过!
两个人身形上下这一样交错,位置便互易!
史双河凌空落下,脚尖打沾地,反从左腋下刺出!
剑尖一刺出,他的身子已经转回去,简直就像是旋转中的碟子!
这个碟子却只是一转,又向着一点前去,一剑之后又一剑,再一剑!连接三剑都落空!
杜笑天并非与他一样,根本没有站起来!刀轮虽则滚空,刀势仍然继续。
他继续向前滚去,飞快地滚到地牢那扇门户之前。
那扇门本来亦漆蓝,一关上就和墙壁合成一片夜空,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是墙壁,哪里是门户。
在那扇门关上之前,杜笑天却已经将那门的位置稳记在心中!
他的记忆力向来很好,现在他的确已是在那扇门户之前,他这才跳起身子。
这一跳他整个身子就伏向那扇门户之上,一声也不响,反肘猛撞去!
那扇门户纹风不动,他的手肘却在发痛!是石门!
杜笑天心头凉了半截。他仍不罢休,双手抵在那扇门户之上,左右上下推托!
完全没有反应,剩下来的半截也凉了。
史双河的语声也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你还想逃走?”
杜笑天应声回头,道:“当然想,只可惜没办法将这扇门打开。”
史双河笑道:“如果随便就能够将这扇门户打开;我十年苦学,岂非是一种浪费?”
杜笑天试探着问道:“你十年苦学,究竟是苦学什么?”
史双河道:“还要问我?”
杜笑天道:“莫非就是机关设计?”
史双河道:“正是。”
杜笑天不由叹息,他嘴唇微动,仿佛还有什么话要问,要说。史双河又道:“你离开这里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杜笑天道:“哦?”
史双河道:“最低限度有一个办法你可以试一下。”
杜笑天道:“我知道是什么办法。”
史双河似乎不相信,问道:“什么办法?”
杜笑天道:“杀你!”
史双河放声大笑道:“正是这个办法,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
杜笑天道:“本来就是。”
史双河道:“这个办法好不好?”
杜笑天道:“好极了,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彻底解决问题。”
史双河点头。
杜笑天接道:“只可惜这个办法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得到。”
史双河道:“你认为自己可以不可以?”
杜笑天道:“就算明知不可以,我也要试试。”
史双河道:“欢迎!”
杜笑天道:“幸好我还有一个补救的办法。”
史双河道:“可以不可以说出来让我听听。”
杜笑天道:“没有什么不可以。”
史双河压低了声音,道:“到底是什么办法?”
杜笑天道:“拼命!”
史双河大笑道:“原来是这个办法,欢迎,欢迎之至!”
杜笑天道:“这我就不客气了!”他再次举步,走向史双河。这一次是他采取主动。
他脚步起落更加缓慢,一张脸木无表情,手背的青筋却已根根毕露。
看来他真的准备拼命,事实现在是他亦只有拼命这一个办法。
是不是这样可以杀死史双河,逃出生天,杜笑天完全没有把握。
史双河说欢迎,表现得也实在够镇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杜笑天这条命却还是拼定了。
“夜空”始终没有变,“月光”也始终一样,它们根本没有变化。
花香已经淡薄,空气中却多了一股妖异的血腥,吸血蛾的血腥。
血腥从杜笑天身上散发出来,他滚身地上出刀之时,伏在他身上的吸血蛾最少有十多只给活活压死。
鲜红的蛾血染满了他的衣衫,他实在奇怪自己居然忍受得住没有呕吐出来。
即使他真的呕吐,现在也没有时间了。
史双河的剑已凌空飞来!
杜笑天嘶声大喝,连人带刀迎上去!他果然在拼命!
他没有施展擅长的地趟刀法,那张刀在他的手中也根本已没有刀法。
他挥刀乱砍,简直就像是劈柴一样。
刀光在“月光”下乱闪,刀风“虎虎”地在地牢中激荡!
周围的吸血蛾全都被他这一轮刀惊吓得满室乱飞。
他只希望能够将史双河当做木柴一刀壁开两片!
斩成几截当然也一样,他却是只有希望。
一轮乱刀虽然将他的剑挡开,将他的人迫退好几步,并未能将他的人砍倒!
他的步伐甚至也没有能砍乱。
杜笑天心都寒了,他这边刀势一慢,史双河那边便迫过来!
剑光一闪,剑锋继刀势的空隙闪入,直取杜笑天胸膛!
杜笑天心急眼快,手中刀急忙招架!“铮”的一声居然又给他挡住,第二剑却又立即刺来!
剑锋一被架开,便倒卷而回,一卷一弹,又刺向杜笑天的胸膛!剑势的变化,简直就像是毒蛇的蛇舌,迅速而刁钻!
杜笑天这一剑就挡不住了,幸好他的眼睛跟得住,他连忙闪避。
“哧”的一声,剑尖刺穿了他肩头的衣服,但总算给他闪避过去!
第三剑又到。
杜笑天这一次只有退后。
史双河第四剑追踪刺去,一取回主动,他就把握着不放。
那柄软剑在他的手中刺出,一剑比一剑迅速,一剑比一剑刁钻!
第五剑开始,杜笑天根本就没有招架的余地,他只有步步后退。
史双河却是步步紧迫,一步也不肯放松,剑快,剑毒!
十二剑一过,杜笑天身上已经多了一个伤口,衣服上亦多了六个洞。
伤口并不深,在左臂,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惟一影响的只是斗志。
他本来准备拼命,现在这种拼命的心情已经开始崩溃。
对方武功的高强,实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一交手,他就已发觉双方的武功有一大段距离,再多接几剑,更发觉这种距离越来越大。
十二剑之下,他几乎可以肯定就算拼命,眼前也只是一条死路。
他清楚自己的武功,十分清楚,对于别人的武功,他下的判断向来亦是准确得很。
这未曾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可就大大不好了。
一个人明知道拼命都没有用,又岂会竭尽全力?
方才他全力搏杀也招架不住刺来的软剑,再拼力,岂非就更加危险?
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最好当然就是拔脚开溜。周围却无路可走。
幸好这个地牢够宽阔,他的身法也还算敏捷!他东闪西避,居然又再闪避开好几剑。
史双河一时间也没有杜笑天的办法。他突然收剑,一声冷笑道:“你不是说要跟我拼命?”
杜笑天松了一口气,道:“拼不来不拼了。”
史双河冷笑道:“拼要死,不拼也要死!”
他的剑冷笑中又刺出,“哧”的响起了尖锐已极的破空声!这一剑当然更加狠劲!
杜笑天不等剑到,一个身子已疾往下伏倒。
他伏地滚身,却不是又施展那一套地趟刀法,也不是滚向史双河。
一滚他滚到那张石头一样的桌子后面;随即就从地上弹起来!
“哧”又是一剑,几乎同时飞过桌面,刺向他的胸膛。
杜笑天一刀架开,“哧哧哧”又来三剑。
杜笑天手中刀左挑右抹,挡开其中的两剑,半身同时一沉,第三创办躲开。
这一次他招架闪避得从容不迫。下半身有桌子作掩护,他只需照顾上半身,当然容易应付得多!
史双河看在眼内,又一声冷笑,道:“隔着桌子我一样可以杀你!”
杜笑天道:“无论如何,没有方才那么容易。”
史双河道:“是么?”语声一落,他又是一剑刺过去。
杜笑天一声:“来得好!”用刀将那一剑接下。
史双河冷笑道:“这一剑才算好!”
“才”字出口,他的人还在地上,“好”字出口,他的人已在天空!
惨目的“明月”,暗蓝的“夜空”之下,他的人就像是一头怒鹤,一片飞云,却更像是幽冥出来的恶鬼!
他半空中挥剑,电剑般击下!
杜笑天舞刀护身,绕着桌子一转,转到桌子的另一面。
史双河半空中一连三剑,全都落空。
三剑出手,他的人已落下。两人之间仍然隔着那张桌于。
杜笑天那边立时笑道:“这张桌子原来还有这般妙用。”
史双河冷笑,人剑又飞上了半空。
杜笑天蓄势以待!“哧”的一声,史双河果然又一剑凌空电疾击下!
杜笑天偏身闪开,脚步已准备移动,手中亦已准备招架。这一次却只是一剑。
史双河一剑刺出,就势凌空一个风车大翻身,竟是向桌面落下。
他若是站在桌面之上,形势便扭转。
杜笑天当然不会让他那么顺利落下,大喝一声,挺身挥刀砍去。一口气他连砍三七二十一刀。
史双河一一消解!他人在半空,一柄剑旋展开来竟一样灵活。
接到第二十二刀,他的一只脚已然踩在桌面之上。
他就用一只脚支持着身子,身形如飞,桌面之上跳跃腾椰,再加上灵蛇一样的一支剑,杜笑天的攻势虽然凶狠,对他完全都没有作用。
杜笑天刀势一缓,他的另外一只脚就落下。
一稳定身形,他的剑势更灵活,再挡杜笑天的两刀,猛一声暴喝,剑就从空门之中刺入!
杜笑大眼快,反手一刀就将来剑接下。
刀剑“铮”的交击,没有弹开,史双河那柄软剑的剑锋剎那突然一卷,蛇也似缠住了杜笑天的刀。
杜笑天大吃一惊,他连忙抽刀。
史双河的左掌几乎同时一翻,拍向杜笑天。
相距虽然接近,并不是探手可及,史双河这一掌根本就拍不到杜笑天身上。
掌风尽管激烈,一样不足伤人。
杜笑天一瞥之下,却变了面色!
吸血蛾--十四
十四
史双河左掌的指缝间,赫然闪烁着点点寒芒!
手掌一拍出,寒芒就飞出,──暗器!
尖锐已极的破空之声暴响!
杜笑天大惊失色,一声惊呼却还未出口,身上好几个地方已经鲜血飞激!
相距如此近,一用到暗器,本来就不易闪避阻挡。
杜笑天非独手中刀给缠住,身形亦已被牵制,更无法抵挡闪避。
此刻史双河非独突然发难,本身显然是一个暗器高手!
好象这样的暗器,一颗已经够应付,几颗一齐来,就是杜笑天的刀没有被史双河的剑缠住,也一样应付不了。
暗器的力量相当强劲,穿过衣衫,嵌入肌肉,眨眼间,杜笑天就已变成一个血人。
他的腰背旋即就佝偻起来,面庞的肌肉几乎全都扭曲。
一下子连挨七八道暗器痛击,身负七八处重伤,就是铁人也禁受不住。他的面色已变得苍白。
七八个伤口一齐鲜血狂喷,这片刻之间,只怕已喷掉他身上三分之一的血液。
史双河左手击出暗器,右手亦同时透劲,斜刺里一抽,“铮”一声,杜笑天手中刀就给他抽飞,射人了“夜空”,“夺”地钉在“夜空”中!
他浑身的气力最少也不见了三分之一,但如果他将余力集中在手上,史双河未必能够这么轻易就将他的刀抽掉。
那会子,他却仿佛巳失魂落魄,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掩着那些仍然在冒血的伤口。
不过掩亦难以掩得住,他只有两只手。
幸好那些暗器都不击在致命的要害之上,他仍然支持得住没有倒下去。
也许他就因为周围都无路可走,到这个地步只有等死,所以他也就连闪避都没有去闪避,木然呆立在当场。
他的眼晴睁得大大的,死盯着史双河的脸庞。
史双河现在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再来一剑就是了。
他即没有再出手,横剑当胸,右手拇食指捏着剑尖,就站在那张石头一样的桌子之上,笑吟吟地望着让笑天,眼睛充满了讥诮。
杜笑天的眼神却复杂之极,也不知是恐惧,是诧异,抑或是悲愤。
这片刻,他的面色又白了几分,身上的衣衫却是更红,鲜血已湿透他的衣衫。
仍然在地牢中飞舞的群蛾似乎也嗅到了血腥味,一只又一只,“霎霎”地飞向杜笑天,有的就伏在杜笑天的身上,有的绕在他的周围飞翔。
鲜血对于它们的诱惑竟然是如此的强烈。
那些伏在杜笑天身上的吸血蛾是不是就在吮吸杜笑天身上流出来的血液?
对于这些吸血蛾,社笑天却竟似完全已没有感觉。
白月,蓝空,碧绿的蛾翅,鲜红的蛾眼,鲜红的血液。
散落在地上的花叶,叶是青绿色,花是鲜黄色。
史双河一身白衣,杜笑天身上的官服则紫黑。
地牢中七峰缤纷,非常的美丽,美丽而妖异。
史双河的表情也妖异,本来已妖异。
现在就连杜笑天的表情也变得妖异起来。他张口欲言,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史双河的话反而先来了:“我可有夸口?”
杜笑天廊道:“没有,。他的语声已不像方才朋么响亮,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还能够有气力来说话,已经不容易。史双河又道:“你没有乒刃,身上又中了我的暗器,还能够怎样?”
杜笑天道:“等死。”他的确现在只有等死。
史双河大笑,他大笑着道:“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很辛苦,因为我的暗器上从来没有淬毒!”
杜笑天道:“我知道。”他的面上突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道:“暗器没有毒,毒在你心中!”
史双河道:“无毒不丈夫!”
杜笑天道:“我实在想不到……”
史双河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杜笑天点头,说道:“这到底为了什么?”
史双河道:“你人都快要死了,还问作甚?”
杜笑天问道:“正因为快要死了,我才非要问一个清清楚楚不可,我实在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史双河叹息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只可惜我的想法和你不同。”
杜笑天道:“反正我都已难逃一死,你迁就我一次又何妨。”
史双河道:“本来无妨。可惜现在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剩下。”
杜笑天道:“你还有事情,等着去解决?”
史双河道:“必须去解决。”
杜笑天忍不住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史双河道:“你又来了?”
杜笑天不禁一声叹息,就连他的叹息现在都巳变得微弱。
他的面色更苍白,苍白如死人,身子亦开始摇摇欲坠。
周围的东西在他的眼中看来,就好象在空气中飘浮一样,而且每一样东西都好象变成了两份。
史双河也变成了两个。
杜笑天知道自己失血实在太多,神智已开始陷入昏迷,他猛地一咬下唇,皮开肉绽。
血从他的嘴角流下,也透过牙缝,流入了他的口腔,他还有疼痛的感觉。
这感觉已不怎样强烈,但可以令他的神智一清,他咽了一口鲜血,凝神再望去,这一望,他由心一寒。
史双河的剑已然举起!
嗤一声,剑闪电一样刺出。
社笑天眼睁睁地望着那柄剑向自己刺来,一动也不动。
他不是不懂闪避,也不是不能够避闪。
他仍然可以控制、调动整个身体的机能,只是他已绝望。
因为他知道纵然能够躲开这一剑,未必能够躲开第二剑,始终要死在史双河的剑下。
是以他索性完全放弃挣扎。
史双河没有理会,更没有将剑停下,他显然已经立下决心,非杀杜笑天不可。
剑既是闪电一样,自然剎那就刺到!他的剑一直刺入杜笑天的胸膛!血飞激,血量却不多。
杜笑天体内的血液实在已没有多少。
剎那间,他感觉就是胸膛突然刺进了一根冰刺,残余的血液仿佛全都已开始凝结。
然后他的神智又开始昏迷。他仍然感觉刺痛,这种刺痛的感觉旋即就被愤怒取代。
他突然嘶声大叫:“我死不瞑目!”叫声未绝,人已倒下。
史双河已将剑拔出。
杜笑天本来就无力支持着身子,之所以仍然站得稳,不过是依史双河这柄剑的支持。
杜笑天并没有立即就死去。
史双河那一剑,并不是刺在致命的地方。
是不是一剎那,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想杜笑天死不瞑目,才剑下留情,准备告诉杜笑天他所有的秘密?
杜笑天的醒转,不过是片刻之后的事情。
他是在一连串刺激之下从昏迷的状态之中突然醒转过来。
知觉是有了,他却没有将眼晴睁开,哑声叫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地狱?”
他竟然以为已经进入地狱。
一个声音立时进入他的耳朵,道:“是不是,你何不睁开眼看一看?”
杜笑天勉强睁开眼晴。他人已经衰弱不堪,连睁开眼睛的气力几乎都没有。
一眼开眼睛,他就看见了一片深蓝色的夜空,一轮苍白的明月。
他的记忆力并未完全衰退。昏迷之前他人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仍然还有印象。
他立时就知道自己仍在云来客栈的地牢之内。
他当然想起,那一片夜空并不是真正的夜空,那一轮明月也不是真正的明月。
自己还是在人间,他勉强一转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这一转他就看见了史双河。
史双河木然站立在那里,左手捧着一个小而长的铁盒子,右手食拇中三指捏着一支五六寸长的银针。
银针“月光”下闪闪生辉,末端尖锐,头都却大的出奇。
这种银针到底有什么作用?
史双河拿来这种银针到底在干什么?杜笑天瞪着史双河。没有神彩的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史双河狂笑,那种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杜笑天挣扎着想坐起身子,但就连抬一下头,都感觉非常困难。
也就在这时,他感觉浑身都在痉挛,体内的血液不住在被抽出去。
“夜空”只有十多只吸血蛾在飞舞,其余的哪里去了?
──是不是都伏在我身上,将它们的吸血管刺入我的肌肉,吸我的血液?杜笑天竭尽余力,将头抬起来。
在他的身上,果然伏满了成群的吸血蛾,一大片碧绿,无数点血红。
碧绿的蛾身,血红的是蛾眼。
碧绿血红中银光闪闪,在他身上,赫然还插着十多支与史双河拇食中三指之中那支银针一模一样的银针。
银针的头都一股鲜血喷泉一样射出。
那种银针显然中空,一插入肌肉内,肌肉的血液就经由针管射出。
针管虽然并不大,杜笑天体内的血液亦所剩无多,十多支那样的针管同时抽取,并不难抽干他体内所余的血液。
杜笑天面色死白,死命地挣扎,一心只想拔去插在上面的银针,他并不喜欢这种死法。
他却是只有一个头还能够自由移动,双手仿佛已麻木完全不接受他的意志控制。
胸腰膝脚也一样,他甚至转身都不能够。
他不禁一声叹息,就连抬头的气力也在叹息声中散去。
一个头于是“噗”地落回地上。
史双河看出他在挣扎,道:“你不愿意这样死?”
杜笑天喘息着哑声道:“愿意的是龟孙子。”
史双河接道:“这样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保证你不会死得太辛苦。”
杜笑天道:“你何不让我死得痛快一点。”
史双河道:“你希望痛快地死去?”
杜笑天道:“这是我惟一的希望,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史双河沉吟着道:“听你这样说,如果我不给你一个痛快,未免太过不去。”
杜笑天道:“你就赶快下手。”他的面庞已扭曲,扭曲得不成人形。
鲜血徐徐被抽出的感觉其实并不好,这样死虽然不怎样痛苦,亦绝对谈不上舒服。
史双河看着他,忽然一笑,道:“可是这一来,就不像了。”
杜笑天道:“不像什么?”
史双河目光落在群蛾之上,道:“不像被吸血蛾害死的样子。”
杜笑天恍然大悟道:“就是这个原因,你才这样来放干我的血?”
史双河并不否认,道:“正是!”
杜笑天道:“你……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史双河道:“没什么,只不过要别人相信你的死亡是由于被吸血蛾吸干了体内的血液。”
杜笑天想想,又一声叹息,道:“真有你的!”
史双河道:“好说。”
杜笑天惨笑接道:“我体内的血液现在大概已所剩无几,你就是现在下手,也已差不多的了。”
史双河目光一转,忽然又一笑,道:“好罢,我就成全你!”
他右手旋即一飞,捏在拇食中三指之间的那支银针嗤的就射了出去。
“月光”下银芒一闪,一脱手就向杜笑天的眉心射了出来!
那支银针赫然插在他的眉心之上!一针绝命!
杜笑天完全没有闪避,面上居然还透着一丝笑容,他含笑迎接死亡。
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能够早一点死亡,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的眼晴却仍然没有合上,一双眼睛老样子睁大,只是眼瞳已完全没有生气,呈现出一种令人恶心的恐怖光芒。
史双河竟然无动于衷,他直视杜笑天反白的眼睛,甚至还笑得出来。
他笑着,道:“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怎么仍然一样不瞑目?”
杜笑天完全没有反应。
死人又岂会有什么反应?他的口鼻中仿佛冒出了一丝淡淡的白气。
这莫非就是尸气?“月光”也不知是否因为这种尸气,逐渐也变得朦胧起来。
风在吹,雨在下,风势并不急,雨势也不怎样大。
常护花、传标、姚坤三人回到衙门的时候,雨势更逐渐减弱。
减弱的就像是雾,就像是烟。灯光在烟雨中也变得朦陇,朦陇的就像是雾夜里天上的淡月。
三人雨烟中走过一条花径、两道月门,终于进入了大堂。
高天禄、杨迅已经等候在大堂之内。除了高天禄之外。
大堂之内还有三个人。
两个一身侍候在高天禄的左右。他们,正是高天禄的两个近身心腹侍卫。
还有的一个人却是一身的锦绣,一副公子哥儿的装扮。
那个人无论怎样观察,都不像衙门之人,也不像宾客。
没有宾客在别人的客厅仍头戴竹笠。
那个人头上老大一顶竹笠,不过竹笠的周围还悬着一层纱。
人面隔着一层纱已经不大清楚,竹笠的暗影亦是一层障碍,迷蒙的灯光之下,分外显得他神秘。
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就是龙玉波?
常护花的目光,落在那个人的面纱之上。那个人,仿佛也隔着面纱在打量常护花。
高天禄那边实时一欠身,道:“常兄来得倒快。”
常护花应声转过头去,道:“不快,有劳久候,实在过意不去。”
高天禄道:“那来这么多客气话,请坐。”
常护花道:“谢坐。”
他两步上前,在下首一张椅子坐下,正好对着那个锦衣人,目光再落在锦衣人附面纱之上。
高天禄目光一转,亦转向锦衣人,道:“这位就是龙玉波公子。”
常护花道:“是么?”他的语声之中充满了疑惑。
锦衣人的面目隐藏在面纱后面,是否龙玉波,他实在不敢肯定。对于龙玉波这个人他并不熟识。
高天禄对龙玉波道:“龙公子对于常兄是否还有印象?”
龙玉波点头,道:“我的记性向来都很好,尤其是对于名人,除非没有机会看见,否则一定加以留意。”他一顿,又道:“常兄是名人中的名人!”
常护花一笑,说道:“龙兄何尝又不是?”
龙玉波道:“常兄对我,只怕不会在意。”
常护花道:“相反,只是现在……”
龙玉波截口道:“现在,我的头上戴着竹笠,面前垂着纱巾,是以常兄无法肯定。”
常护花道:“正是。”
龙玉波道:“即使我将竹笠取下,常兄未必能够将我认出来。”
常护花道:“我的记性,相信不比你差。”
龙玉波道:“这与记性,完全没有关系?”
常护花道:“然而什么原因?”
龙玉波道:“我的脸庞已不是当年的脸庞。”
常护花诧声道:“哦?”
龙玉波知道他不明白,探手缓缓抓住头上的竹笠。
高天禄眉心随即一蹙,杨迅那边却偏过半脸。
常护花都看在眼内,心里实在觉得奇怪,下意识盯了龙玉波抓住竹笠的那只手。
那只手缓缓将竹笠取下来。
竹笠一取下,龙玉波的脸庞就暴露在灯光下。
常护花的心房立时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整颗心都缩起来。
姚坤的一个“鬼”字到了唇边,几乎就没有出口。
暴露在灯光之下的龙玉波那张脸庞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的脸庞,亦不像鬼脸。
常人所描画的鬼脸,最少也比他那张脸好看十倍。
那张脸就像是一个烂开的西瓜,这却不是一个通常的譬喻。
西瓜是红色,那张脸却是白色。令人毛骨惊然,令人恶心的惨白色,白得像灯光一样散发着暗哑的寒芒。
脸上已没有眼眉,也没有胡子,眼晴并不是一样大小,左眼角的肌肉裂开,向下斜裂开了条沟子,那条沟子深浅也不一,深的地方已露出了惨白的骨头。
右眼还像是人眼,左眼就什么眼都不像,眼瞳乳白色,就像一颗石子。
鼻子只是两个洞,嘴唇一大半翻起,左边缺了一片肉,缺口中牙齿隐现。
灰黄的牙齿,部份已崩断。
头顶也有一条沟子,随时似乎都会裂开两边,前半截只有疏落的几根头发。
好象这样的一个头如果还有人认为是人头,这个人的脑袋只怕有问题。
常护花他们的脑袋却全没有问题。
这个头的嘴巴正在跟他们说人话,他们不认为这个头是人头也不成。
突然看见这样的一个人头,相信谁都难免大吃一惊。
常护花也没有例外。
龙玉波实时摸着头顶那条沟子,道:“我这里本来用线缝着,我那个老婆,却认为不缝着比较好看,所以我才将缝线拆下。”
常护花订了一个寒噤,淡淡应道:“哦?”
龙王波一笑,道:“常兄以前见的我是否这个样子?”
他不笑还好,一笑嘴角就裂开,肌肉折叠起来,好象要剥落样子。
常护花不忍再看,一声叹息道:“不是。”
龙王波接道:“常兄是完全不认识我这张脸了?”
常护花没有否认。
龙王波又道:“如此我是否龙玉波本人,常兄势必非常怀疑。”
常护花道:“在所难免。”
龙玉波又是一笑,道:“幸好我还有办法,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常护花道:“什么办法?”
杨迅那边插口道:“他的身上有三条纹龙!”
常护花尚未回话,龙王波那边左手一分一卸,已将上半身的衣衫褪至腰间。
他内里并没有另外穿衣服。一卸下衣衫,他的半身的肌肉就暴露灯光之下。
他头下的肌肉才像是人的肌肉。肌肉上果然有三条纹龙。
张牙舞爪,色彩缤纷的纹龙,位置不同,形状各界,却全都栩栩如生。
龙玉波目光一落,道:“我排行第三,江湖中人因此称呼我龙三公子。”
常护花道:“这件事我听人提及。”
龙玉波接道:“也因此我特别找人在身上纹上这三条龙,我本人实在喜欢龙。”
常护花道:“我也听说。”
龙玉波又道:“这三条龙是出自京城余夫人之手,图形却是我本人设计。”
常护花道:“余夫人的一双手名满京城,纹身的技术据讲已经登峰造极。”
龙玉波道:“所以我才会找上她。”
常护花道:“以她这样的高手,自然就心思慎密,模仿力极强。”
龙玉波道:“你是担心她会替别人刺下这样的三条龙?”
常护花淡淡谊:“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龙玉波点头通:“你这样担心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一件事你必须先清楚。”
常护花道:“什么事?”
龙玉波道:“余夫人替我刺下这三条龙之后不久,一双手就已瘫痪,以后不能够再替人纹身,这三条龙已是她最后作品,我也是她最后的一个客人。”
常护花道:“哦?”
龙玉波笑接道:“所以你仅管放心,天下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身上有我这样的三条龙。”
常护花忽问道:“你说的之后不久其实多久?”
龙玉波道:“三日。”
常护花道:“这又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
龙玉波道:“约莫是七八年之前。”
常护花道:“你好象不大肯定?”
龙玉波道:“七八年之前的事情谁能够肯定。”
常护花奇怪道:“怎么三日你又说得如此肯定?”
龙玉波一笑不答。
常护花又道:“余夫人一双手据讲向来都非常健全,替你纹身之后三日即瘫痪,这件事倒也巧合。”
龙玉波道:“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合。”
常护花试探问道:“是不是你担心她替别人刺下你身上那样的三条纹,所以请她提早退休?”
龙玉波道:“好象不是。”
“好象?”
常护花淡然一笑,道:“龙兄的手段,江湖中早巳传声。”
龙玉波道:“是么?”
他语声一沉,道:“我这次到来,并不是为了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常护花颔首。
龙玉波接道:“就仅这三条龙已足以证明我的身份。”
常护花没有作声。
龙玉波缓缓将衣衫拉好,又道:“这是否事实并不难查清楚,因为余夫人尚在人间。”
常护花沉吟问道:“官差在什么地方找到龙兄?”
龙玉波道:“在我家中。”
常护花沉吟又道:“以我所知龙兄非独拳剑上登峰造极,还善用暗器,十二枚子母离魂梭在手中据讲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龙玉波笑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往我面上贴金。”
语声一落,他的手中已多了十二枚长短各半的金梭。
常护花目光落在金梭之上,道:“果然是子母离魂梭。”
龙玉波反问道:“常兄凭什么肯定就是子母离魂梭。”
常护花道:“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正与五严双雄较量武功。”
龙玉波思索着道:“当时,我记得他们两个纠缠不情,最后还用上暗器,我一怒之下,也就每人赏了他们一支子母离魂梭。”
常护花道:“我最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于特别的东西,印象却也总是比较深刻。”
龙玉波接着又问:“你是否也曾留意我用的是什么兵刃?”
常护花道:“龙形剑!”
这句话出口,龙玉波的手中就多了一支长剑。
剑身比较一般的来得狭窄,剑脊两旁全都刻上了鳞片,灯光下一闪一闪,竟像活的一样。
常护花的目光亦一闪,缓缓点点头。
龙玉波实时问道:“常兄现在对我是否还有疑问?”
常护花头一摇道:“没有了。”
龙玉波一面收剑,一面道:“常兄倒小心得很。”
常护花道:“事关重大,怎可以不小心。”
龙玉波淡应道:“一个人到底小心点的好,一个不小心,日后一定会后悔。”话中似乎还有话。
常护花没有在意,道:“武林中的兵器几乎就等于生命,除非命都没有了,否则绝不会计它落到别人的手上。”
龙玉波一拍插回鞘内龙形剑,道:“这柄剑在我也是一样,它最少救过我两次性命。”
常护花道:“所以只有杀了你,才可以得到你那柄龙形剑。”
龙玉波一笑道:“只有这个办法。”
常护花道:“能够杀你的人,我看并没有几个。”
龙玉波道:“也许有很多个,只不过到现在我仍然都没有遇上。”
常护花道:“有本领杀你的人根本就不必冒充你。”
龙玉波道:“是以,你根本就不必怀疑。”
常护花的目光立时转回龙玉波脸上,道:“你的脸怎会变成这样?”
龙玉波徐徐戴好竹笠,道:“以你看,这是什么形成的结果?”
常护花道:“是否毒药?”
龙玉波道:“好眼光。”
常护花道:“什么毒药这么厉害?”
龙玉波道:“五毒散!”
常护花一惊,说道:“毒童子的五毒散?”
龙玉波道:“正是!”
常护花道:“难怪。”
龙玉波道:“中五毒散必死无救,我能保住性命已经万幸。”
常护花点头。
龙玉波又道:“他毁我的脸,我要他的命抵偿,这趟交易其实也并不吃亏。”
他忽然一声叹息,道:“不过我倒也意料不到,脸庞竟变成如此。”
常护花说道:“这个,也不必耿耿于怀。”
龙玉波说道:“很多人,都奇怪我变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勇气活下去,却不知……”
常护花替他接下去,道:“好死不如坏活。”
龙玉波仰天大笑,脸庞又露了出来。他大笑的样子更难看。
常护花不由又打一个寒噤。
龙玉波笑着又道:“但我若是一个女人,只怕就走去跳河。”
常护花道:“一个人最重要的并不是相貌。”
龙玉波道:“话是这样说,真正这样想的又有多少人?”
常护花道:“不多。”
龙玉波道:“我现在简直就像是幽冥出来的恶鬼。”
常护花没有作声。
“幽冥出来的恶鬼只怕比你还要好看!”杨迅这句话险些出口。
高天禄实时插口道:“龙公子的身份,既然已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崔北海的遗产如何处置了。”
常护花点头。
杨迅转顾龙玉波,问道:“对于这件事,龙公子知道多少?”
龙玉波道:“很少。”
杨迅道:“所谓很少,到底多少?”
龙玉波道:“我只从找我的官差口中知道崔北海将我列为他的遗产继承人。”
杨迅道:“你这就来了?”
龙玉波道:“崔北海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财主,近日我又在闹穷,他这样关照,我不来实在对他不起。”
杨迅又问道:“你与崔北海本来是什么亲戚关系?”
龙玉波道:“完全没有亲戚关系。”
杨迅道:“你是他的好朋友。”
龙玉波道:“我只是知道江南地面有他这样的一个人。”
杨迅道:“完全没有见过面?”
龙玉波道:“见过两面。”
杨迅道:“在什么地方?”
龙玉波道:“如果我记得没有错,都是在路上。”
杨迅道:“你怎会知道,他就是崔北海?”
龙玉波道:“第一次我是与好几个朋友走在一起。”
杨迅道:“你那些朋友,有人认识他?”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你是因你那些朋友指点,才知道他这个人。”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除此之外你们就完全没有瓜葛。”
龙玉波道:“没有。”
杨迅道:“这就奇怪了,他竟然指定你做他的遗产承继人。”
龙玉波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才走来一看。”
杨迅道:“哦?”
龙玉波道:“这其实才是我来的最主要原因。”
他随即问道:“崔北海的遗嘱到底是怎样说的?”
杨迅道:“遗嘱上写得非常清楚,在他死后,所有的遗产,悉数留给三个人平均分。”
龙玉波道:“还有两个是谁?”
杨迅一时竟答不出来,他的记忆力似乎不怎么好。
常护花替他回答,道:“朱侠、阮剑平。”
龙玉波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杨迅接着说道:“都死了。”
龙玉波点头。
扬迅道:“朱侠是两、三年之前病死?”
龙玉波道:“不错。”
杨迅接着又道:“阮剑平七八个月之前亦被仇人暗杀。”
龙玉波道:“不错。”
杨迅道:“对于他们两人的死亡,你可有补充。”
龙玉波道:“朱侠的确是病死,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因为我们几个朋友当时都在病榻之旁。”
杨迅道:“阮剑平的被杀又如何?”
龙玉波道:“对于他的被杀我却是不大清楚。”
杨迅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所得,他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到城南的飞来寺去吃斋……”
龙玉波道:“飞来寺那个妙手和尚的斋菜实在弄得不错。”
杨迅道:“你知道他这个习惯?”
龙玉波道:“当然知道。”
他一顿又道:“我还知道他是吃完斋回城的途中被人从背后一剑击杀。”
杨迅道:“你还知道什么?”
龙玉波道:“这已是我所知道的全都了。”
杨迅转问道:“他的仇人你认识不认识?”
龙玉波道:“大都认识。”
杨迅道:“存心杀他的仇人,有哪几个?”
龙玉波道:“他的每一个仇人对他都是恨之刺骨,每一个都存心杀他。”
杨迅道:“以你看,那一个最值得怀疑?”
龙玉波道:“每一个都值得怀疑。”
杨迅道:“其中有没有与崔北海的遗产有关系的人?”
龙玉波道:“没有!”
杨迅再问道:“他的朋友?”
龙玉波道:“有。”
杨迅追问道:“谁?”
龙玉波道:“我!”
杨迅道:“我是问除了你之外。”
龙玉波道:“没有了。”他随即一声轻笑,接着:“崔北海的遗产继承人,只是我,朱侠,阮剑平三人,朱侠已死,有关系的人岂非就只有一个我?”
杨迅“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龙玉波接道:“崔北海的遗产到底是怎样分配?”
高天禄应道:“在他的遗书上清楚地这样写着,他死后所有的遗产平均分给你、朱侠、阮剑平三人……”
龙玉波截口问道:“倘若我们三人之中有一个不幸死亡?”
高天禄道:“交给那个人的子孙。”
龙玉波道:“我们三个人都死亡的话,则全交给我们三人的子孙平分了?”
高天禄道:“正是。”
龙玉波说道:“但朱侠并没有成家立室……”
高天禄道:“那么由你与阮剑平或者他的子孙来均分。”
龙玉波道:“阮剑平亦都是一直独身,后无继人。”
高天禄道:“那就由你或者你的子孙承受。”
龙玉波一笑道:“很巧,我与他们一样,一脉单传。”
高天禄道:“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龙玉波道:“难道崔北海的所有遗产就由我一个人承受?”
高天禄道:“一点不错!”
龙玉波一怔,失笑道:“幸好我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们两个的死亡只怕我脱不了关系。”
高天禄一笑。
龙玉波连随又问道:“如果连我都死掉,崔北海那些遗产又如何处置?”
高天禄接口道:“完全送给他的好朋友……”
他还未说出名字,龙玉波的目光已转向常护花,道:“是不是常护花兄?”
高天禄道:“不错。”他随即回问:“你也知道他们是好朋友?”
龙玉波道:“当然知道。”
高天禄道:“常兄是日前才读到崔北海的遗书。”
龙玉波道:“是么?”听他说话的语气,好象并不怎样相信。
常护花听得出来,道:“你怀疑我杀害阮剑平和朱侠?”
龙玉波道:“没有这种事情。”他一笑接道:“朱侠毫无疑问是病死,至于阮剑平,以常兄的本领,也根本就不用背后暗算。”
常护花淡笑。
龙玉波倏地一声叹息,这样说:“崔北海留下这封遗书却也实在没有道理。”
常护花道:“哦?”
龙玉波道:“他那封遗书实在不应该这样写。”
常护花道:“应该怎样写才对?”
龙玉波道:“应该前后倒置。”
常护花是“哦”的一声。
龙玉波解释道:“这是说,遗书上应该是这样写,在他死后所有的遗产全都留给常兄,常兄万一有不测,才由我与阮剑平、朱侠三人均分。”
常护花道:“是么?”
龙玉波道:“这一来,现在我最低限度没有那么危险。”
常护花道:“你是担心我为了崔北海那些遗产谋杀你?”
龙玉波道:“非常担心。”
常护花淡笑道:“那些遗产我还未放在眼内。”
龙玉波转问道:“那些遗产到底有多少?”
杨迅那边接口道:“七大箱珠宝玉石,黄金白银,另外奇珍异宝数十件。”
龙玉波听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到底是一个惊人的数目,难得他竟然无动于衷。
常护花一直留意着龙玉波的态度,随即就问道:“你好象并不放在心上。”
龙玉波笑道:“这对于我来说已不是一种刺激。”
杨迅接口问道:“你无端得到这么大的一笔财富;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龙玉波道:“我担心都还来不及,如何还高兴得出来。”
杨迅道:“你真的这么担心?”
龙玉波道:“难道假的?”
杨迅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你这种恐惧?”
龙玉波道:“将遗书所列的承继人的次序倒置。”
杨迅道:“只是这个办法?”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这除非崔北海重生……”
龙玉波道:“崔北海如果重生,他的财富却不用我来承受了。”
杨迅道:“这还有什么办法?”
龙玉波耸耸肩膀。
杨迅忍不住又问道:“你真的这样担心,……常大侠杀你?”
龙玉波又是那句话,道:“非常担心。”
高天禄实时插口,道:“常兄岂是这种人?”
龙王波道:“最好当然就不是。”
高天禄道:“你对他,似乎特别有成见。”
龙玉波并不否认。
高天禄道:“这是心理问题还是另有原因?”
龙玉波道:“怎样也好,在未接受崔北海的遗产之前,除非我平安无事,否则他休想脱得了关系。”
高天禄、杨迅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常护花身上。
常护花并无任何表示。
龙玉波接道:“能够杀我的,只他一个人,我死后惟一得到好处的亦只他一个人。”
常护花淡笑,道:“武林中卧虎藏龙,能够杀你的岂会只我一个人,说到崔北海的财富我更就不放在眼内。”
龙玉波道:“放不放在眼内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他的每一句说话都显然针对着常护花,似乎与常护花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常护花却是若无其事的,也没有再作声。
龙玉波还有话说,道:“不过常兄就完全不放在眼内我也不奇怪,因为常兄找钱的本领说不定比崔北海还高明,如此区区之数目自然就不当作一回事。”
常护花仍不作声。
高天禄、杨迅等人的目光不由都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眼瞳之中都带着疑惑的神色。
常护花、龙玉波两人态度与说话实在是有些奇怪。
高天禄方待探问,龙玉波已转向他,道,“既然我的身份证实已没有问题,应该就是崔北海遗产合法的继承人了?”
高天禄道:“不错。”
龙王波说道:“现在我是否可以去看看崔北海遗留给我的那些珠宝玉石,黄金白银?”
高天禄一怔道:“现在?”
现在是什么时候?
杨迅插口道:“现在已经是夜深,还是明天去好了。”
龙玉波道:“说方便当然就是明天,不过……”
杨迅截住了他的说话,道:“我知道你心里急着想尽快去一看,不过就算急,也不急在这一夜。”
龙玉波立时一笑,道:“反正是自己的东西,现在明天去其实都是一样。”
杨迅道:“可不是。”
龙玉波道:“我却担心有失。”
杨迅大笑摇手道:“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原来担心这件事。”
龙玉波道:“那些金银珠宝放在什么地方?”
杨迅道:“书斋内。”
龙玉波道:“以我所知他并不是这样粗率的人。”
杨过道:“你以为他就将那些金银珠宝随随便便地放在那里?”
龙玉波道:“难道不是?”
杨迅摇头道:“当然不是。”
他一顿接道:“在书斋的地底下,有一个地下室。”
龙玉波道:“他是将那些金银珠宝藏在地下室?”
杨迅点头。
龙玉波道:“地下室的进出口当然很秘密。”
杨迅道:“当然。”
龙玉波道:“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再秘密也一样可以找出来。”
杨迅道:“你放心,地下室的进门布满了机关,不先将机关封闭就踏入,必死无疑。”
龙玉波道:“那么先将机关封闭就成了。”
杨迅道:“这谈何容易。”
龙玉波道:“怎么?”
杨迅道:“你可知道崔北海是哪一个的弟子?”
龙玉波道:“哪一个?”
杨迅道:“玄机子!”
龙玉波一怔,说道:“我知道有这个人。”
杨迅道:“还知道什么?”
龙玉波道:“还知道他精通机关。”
杨迅道:“崔北海是他嫡传弟子,你认为,他会不会将这方面的学问传给他?”
龙玉波道:“一定会。”
他沉吟又道:“崔北海安排在书斋内的机关相信也一定很精细,很厉害。”
杨迅的心中犹有余悸,连连点头道:“的确很精细,很厉害。”
龙玉波道:“那些机关,当然一直开启。”
杨迅道:“否则又设来何用。”
龙玉波又道:“你们当然进过那个地下室。”
杨迅道:“嗯。”
龙玉波连随又问道:“你们怎能够进去?”
杨迅目光转向常护花,道:“这完全有赖常兄帮忙。”
龙玉波道:“是么?”
杨迅接说道:“常兄与崔北海是老朋友,对于机关方面,自然也有研究,”龙玉波道:“你们离开之后有没有将机关重新开启?”
杨迅一点头,方待说什么,龙玉波已抢着说道:“在外面也加派官差看守了?”
杨迅道:“嗯。”
龙玉波旋即转顾常护花道:“常兄这几天在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大半时间,在那个书斋内。”
龙玉波脱口问道:“你耽在那里干什么?”
常护花道:“查案。”
龙玉波道:“常兄什么时候投入公门,怎么江湖上完全没有消息?”
常护花道:“我并没有投入公门。”
高天禄接上一句,说道:“常兄这次是应崔北海之邀到来,可是,他到来之时,崔北海已经死亡,死亡的原因匪夷所思,到现在仍未能找出真相,是以才留到现在。”
龙玉波道:“没有其它的目的?”
这个问题只有常护花能够回答,常护花却一些反应都没有。
龙玉波盯着常护花,又问道:“常兄这样卖力到底为了什么?”
常护花淡淡地道:“只为了崔北海曾经是我的朋友。”
龙玉波道:“我知道你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常护花点头。
龙玉波接道:“我却也知道,你们三年多之前已经反目,之后一直都没有再来往。”
常护花一声冷笑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龙玉波道:“的确不少。”
常护花道:“你是否也知道他曾经救过我的命,到现在我仍然没有机会还他那份情?”
龙玉波道:“那就不知道了。”
他嘿嘿一笑,才接上说话,道:“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话中显然还有话。
常护花没有理会。
龙玉波目光一转,道:“若不去一看,我实在放心不下。”
高天禄沉吟应道:“既然你是崔北海财产合法的承继人,当然有权去看一看崔北海留给你的财物,虽则现在是不大方便,你一定要去的话,亦未尝不可。”
龙玉波笑道:“人说高大人通情达理,果然是通情达理得很。”
吸血蛾--十五
十五
高天禄淡淡一笑,道:“反正是闲着,我也一起去看看。”
龙玉波一怔。
杨迅一旁却大惊,摇手道:“大人千万不要去。”
高天禄道:“为什么不要去?”
杨迅道:“地下室机关密布,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大人是什么身份,岂可以走去那种地方?”
高天禄道:“我正要见识一下那些机关。”
杨迅道:“这个……”
高天禄截口道:“何况还有常兄一旁打点,就算危险也不会危险到哪里去。”
杨迅道:“这个……”
高天禄截口道:“不要这个那个了,你立即去传我命令,着人准备轿子。”
他说得非常坚定。
杨迅只好点头一声:“遵命。”
高天禄随即又吩咐道:“普通轿子好了,我不想太惊动。”
杨迅道:“人手方面?”
高天禄反问道:“杜笑天已回来了没有?”
杨迅道:“与龙公子进来之前,已曾让人去找他,却仍然没有回来,现在可就不知了。”
高天禄道:“你顺便叫人一问,如果还没有回来的话,就你与姚坤两个随我去算了。”
杨迅又一声遵命,退出了大堂。
高天禄目送杨迅,沉吟道:“杜笑天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常护花听在耳内,道:“也许他真的有所发现。”
高天禄道:“如是这样,更应该通知一声。”
常护花道:“或者他是在途中突然发现线索,又必须追下去,根本没有时间先通知一下。”
高天禄微喟道:“孤身犯险,不难出事,那一来就算真的是有所发现,于事亦无补。”
常护花道:“杜捕头向来谨慎小心,这一次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
高天禄道:“只怕他怎样小心谨慎亦无用。”
他一顿,又道:“要知道我们现在要应付的并不是一个普通凶犯。”
常护花道:“不过事情到这个地步,我们就是担心也担心不了。”
高天禄点头轻叹。
常护花也没有再说什么,仰眼向窗外望去。
窗外夜色深沉。
雨己经停下,风仍急,云却已开始消散。
云开见明。
常护花只希望事情现在开始亦明朗。
杜笑天是不是真的已有所发现?
常护花不知道,有谁知道?只有一个人!
杜笑天的确有所发现。
只可惜无论他发现了什么,也已无法将之带回来。
事情在常护花他们来说,亦不是现在开始明朗,反而更复杂。
尤其常护花,再回到聚宝斋的时候,一个头最少大了两倍。
聚宝斋又已出事!
出事的地方就是聚宝斋之内那个地下室之中。
地下室的机关完全没有问题,但到他们进入地下室,一室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竟然间完全消失。
烟一样的完全消失。
地下室的事实完全没有问题。
常护花用力震开壁内的机括,那两扇有弥勒佛与千手观音的木刻的暗门就一齐打开。
他握着千手观音结印在膝上的那一双母陀罗臂往上一托,千手观音面上那一双清净宝目之中的瞳仁“格”地就从眼眶之内弹了出来。
那一对瞳仁其实是两条铁支。
将铁支由左推到右,一阵鼠群正在用爪撕噬着尸体的声响即从甬道之内传出。
并没有鼠群出现,那种声响只是甬道之内有的机关在陆续关闭。
常护花已经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自然比上次来得简单。
那种怪异的声响过后,他随即举步踏进暗门。
没有乱箭,没有飞刀。
一切的机关正如前次一样,在常护花推动千手观音那一双铁铸的瞳仁之后,完全关闭。
杨迅第二个跟了上去。
在高太守面前,他这个总捕头无论如何都非要大胆一些不可。
何况他已经知道跟在常护花后面,实际上安全得多。
龙玉波是第三个。
他小心翼翼,紧跟在杨迅后面。
没有人看见他面上的表情。
他并没有脱下戴在头上的那顶垂着纱的竹笠。
即使他将竹笠取下,只怕也没有人能够分辨得出他面上的表情。
好象那样的一张面庞,根本已没有所谓表情。
他两步跨前,就说道:“这个机关倒精巧。”
在他前面的杨迅“嗯”地应了一声。
常护花却没有任何表示,继续走前去。
龙玉波说话的对象却是常护花,他见常护花没有反应,立时提高了嗓子,道:“常兄没有听到我的说话?”
常护花道:“你是对我说话?”
龙玉波道:“正是。”
常护花道:“杨总捕头却是已经替我应了。”
龙玉波道:“我还有话。”
常护花闻言停下脚步,道:“有话请说。”
龙玉波道:“一面走一面说无妨。”
常护花道:“我没有这胆子。”
龙玉波道:“哦?”
常护花道:“这里有些机关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说话一分心,行差踏错。我们几个人就遭殃了。”
龙玉波还未接上说话,走在两人之中的杨迅已叫了起来:“有话到下面说,或者回头去说好了,崔北海这些机关可不是闹着玩的。”
龙玉波笑道:“你好象已经知道这些机关的厉害。”
杨迅道:“我当然知道。”
杨迅脱口道:“上次我几乎就给这些机关弄出来的乱箭射成刺谓。”
龙玉波道:“你到底挨了多少箭?”
杨迅道:“一箭都没有。”
龙玉波道:“你的本领也不小。”
杨迅道:“本来就不小,不过常兄若不是旁边及时拉我一把,就是变成半只刺谓也不奇怪。”
龙玉波道:“这一次你紧跟着他敢情就是这个道理?”
杨迅道:“我……”
龙玉波笑笑道:“你实在是一个聪明人。”
杨迅索性闭上了嘴巴,龙玉波也没有再说下去,转望着常护花。
龙玉波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知道你对于这里的机关怎会这样熟悉?”
常护花道:“谁说我熟悉了。”
龙玉波道:“现在你不是轻而易举就将暗门打开,机关封闭,随随便便走进来?”
常护花道:“这是事实。”
龙玉波道:“如果不熟悉,怎会这样的轻易?”
常护花道:“先前你一定听漏了一句话。”
龙玉波道:“什么话?”
常护花道:“此前,我们已经进来过一次。”
他冷笑。又道:“有过一次的经验,再来一次自然就轻易得多。”
龙玉波道:“是么?”
常护花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
龙玉波又问道:“前后你一共进来过多少次?”
常护花道:“连现在这一次,一共是两次。”
龙玉波道:“这是说那一次之后,你没有再进入这个地方?”
常护花道:“没有。”
龙玉波道:“这几天你在聚宝斋,难道一直都没有再研究这个地下室?”
常护花道:“没有。”
龙玉波道:“难道你认为这个地下室根本已没有问题?”
常护花道:“不是。”
龙玉波道:“那么什么原因?”
常护花道:“这几天高大人并没有时间,杨杜两位捕头,亦没有空闲。”
高天禄在后连续接上说道:“事实是这样,这几天城中又出了好几件案子,恰巧上头又有公文发下来,需要我亲自打点几件事,我固然抽不出时间来,杨杜两位捕头亦忙得不可开交。”
龙玉波道:“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常护花道:“大有关系,一室的都是金银珠宝,没有可以作得主的官府中人在一旁,我实在不便入内。”
龙玉波道:“你是避嫌。”
常护花道:“不错。”
龙玉波转问道:“这几天你在聚宝斋查勘,是否也有官府中人追随左右?”
常护花道:“有。”
姚坤后面实时接上一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常大侠左右。”
龙玉波回头道:“奉命?”
姚坤不由面露槛尬之色,没有回答。
这无疑就是默认。
龙玉波鉴貌辨色,说道:“是谁的命令。”
姚坤仍没有回答,杨迅替他回答道:“是杜笑天的主意,他认为,这样比较妥当。”
龙玉波道:“他并不信任常护花?”
杨迅道:“什么案也好,未破之前,任何人他都不会信任。”
龙玉波道:“这个人的疑心,倒是不轻。”
杨迅道:“最低限度比我重几倍。”
龙玉波淡笑道:“空穴来风,岂会无因,他这样怀疑,必有他的见地。”
杨迅道:“也许。”
龙玉波道:“再问书斋之内,官府又有没有派人看守?”
杨迅道:“有四个。”
龙玉波道:“如何看守?”
杨迅道:“他们轮流值班,日夜不离书斋半步。”
龙玉波接问道:“他们的人如何?”
杨迅道:“武功虽然不大好,却是我的手下之中相当聪明的四个。”
龙玉波又再问道:“他们比较姚坤如何?”
杨迅道:“自然是姚坤优胜一筹。”
龙玉波忽然一笑,道:“只希望他们五人能够看得住常护花。”
杨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事实上对姚坤五人他也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因为他见识过常护花的身手。
常护花同样没有说话,却一声冷笑。
龙玉波亦再一笑,笑顾常护花,道:“以常兄身手,有没有把握遣开他们五人的耳目?”
常护花冷笑不答。
龙玉波替他回答,道:“当然有把握,只要常兄你喜欢,莫说五人,就是五十人,相信亦未能够看得住。”
常护花只是冷笑。
龙玉波还有话,又道:“现在,你最好就希望那些金银珠宝,仍然在地下室之内。”
常护花道:“我当然希望。”
龙玉波道:“否则的话我可就替你担心了。”
常护花道:“你尽管放心。”
龙玉波道:“在未见到那些金银珠宝之前,我绝不放心。”
常护花冷笑再次举起了脚步。
甬道不过两丈长短。
常护花再上几步,已经来到甬道的尽头。
在他的面前是一道石级。
石级并不长,不过三十级。
石级的尽头是一道石门,左右打开,淡淡的灯光正从石门之内透出。
常护花拾级而下,看到了左右打开的那两扇石门,整个人就呆住在当场。
他清楚记得,上次他们完全是因为门那边“格格格”的一阵异响仓惶离开。
在他们冲出石门之后,那两扇石门就左右缓缓关上。
可是那两扇石门现在却又打开。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不是那两扇石门还有时间装置,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左右关闭,而过了那时间又会再次开启?
又莫非地下室的内外还有什么巧妙的装置,在他们进出之时不觉触动了,因此影响到那两扇门的开关?
他不能肯定,也不大相信天下间有人能够在这里造得出这样巧妙的机关。
因为这个聚宝斋之内并没有充足的水流,书斋的内外亦没有任何能够利用风力的装置。
机关缺乏动力,根本无法发动。
除了风力与水力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力量能够推动机扭,使两扇那么厚、那么重的石门自行开关,玄机子这个崔北海的师傅也许别出心裁,有他的一套,能够不倚赖任何外来的动力。
崔北海这个玄机子的徒弟也许会例外。
在现在来说,常护花都不能不怀疑。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机关。
杨迅在后面也看见了。
他脱口叫了出来,道:“这两扇石门不是己经关闭的了,现在怎么又开启?”
常护花摇头道:“我也不懂。”
杨迅道:“莫非真的出事了?”
常护花皱眉道:“进去方知。”
杨迅连忙道:“那么快进去瞧瞧。”
他说得响亮,一双脚都好象在地上长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
他不动,常护花动,他一个箭步进了石门之内、灯光之中。
一样的灯光,淡溶如晓月。
常护花身形方落,人又呆住在当场。
灯光依旧,石室的陈设也没有改变,一室的金银珠宝却已完全消失,一件都不见。
一室的金银珠宝哪里去了?
帏幕织绵,厚厚的地毡殷红如鲜血,轻柔如柳絮,石室中的陈设无一不华丽。
灯在石室的中央。
八盏长明灯七星伴月般挂在一个环形的铜梁上。
铜架则钩悬在石室的顶壁下。
七星无光,一月独明,八盏灯只是燃着了正中的一盏。
一切与常护花他们第一次进入这个石室的时候所看见的完全一样。
灯下的七椅一桌,周围二三十张形状各异的几子似乎也都是放在原来的位置。
桌面上本来放着十四卷记事的画衲,一封崔北海的遗书,这些都已经在第一次他们离开这个石室的时候拿走,带回衙门呈交高天禄过目。
他们没有带走放在那些几子上的奇珍异宝。
那些几子之上本来放着鸽蛋一样大小的明珠,烈焰一样辉煌的宝石……现在却全都空着。
一室的珠光宝气荡然无存,整个石室笼罩着一种难言的凄清的寂寞。
堆放在墙角那七个满载金银珠宝的箱子幸好还在。
常护花的目光落在那七个箱子之上。
他正想举步走前,杨迅已然奔马一样从他身旁冲过。
他一脸喜色,一直冲到墙那边。“幸好这七箱金银珠宝还在这里。”
他的手放在箱子之上,一脸的喜色更浓。
他欢喜得未免太早。
一个人欢喜之下,往往都会疏忽了很多事情,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锁着那七个箱子的七把大铜锁全都散落在地上。
那些铜锁本来就只是虚锁着,所以那一次他们轻易将铜锁拿下,将箱子打了开来。
现在铜锁都是在地毡之上,是谁将那些铜锁拿下?
杨迅没有在意,常护花却注意。他的双眉终于皱了起来。
杨迅却已准备将箱子打开。
他虽然粗心大意,可是到他的手摸上扣子,亦发觉有些不对头了。
“这些箱子不是全都用铜锁扣着?”
他的目光一落下,到底看到了散在地毡之上的铜锁,更觉得奇怪。
“我记得我们上次离开的时候已经将那些铜锁放回原处。”他毕竟记起来了。
“也许是那个贼将铜锁拿下。不过他未必就来得及,也未必就有力气将七箱子那么多金银珠宝一下搬走。”
他自我安慰,脸上已淡了几分的喜色又浓了起来。
这刚浓起来的喜色立即又淡下去。
他已经将箱子打开,是空的箱子。
他赶紧将这个箱子拿过一旁,回身将第二个箱子打开,第二个箱子之内一样一无所有!
“怎么完全是空的?”
杨迅怪叫一声,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只猴子。
“砰砰砰”一阵乱响,所有箱子全都给他搬下来,一个个打开。
应了他那句话,所有的箱子完全都是空的。
杨迅整张脸部僵硬,整个人都僵硬。
这一动一静,竟然是如此强烈,就连常护花都给他吓了一跳。
杨迅一静,整个石室亦静下来。
听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七个箱子之上。
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有呼吸声此起彼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打破这种静寂。
这个人是龙玉波。
第一句话他就问:“珠宝呢?珠宝在什么地方?”
他的语声急速而尖锐,乱箭一样石室中四射。
其它人全都惊动。
杨迅第一个回答,他一手指着那些箱子,还有一只手却四下乱指,道:“上次我们离开的时候,那些珠宝仍然放在这七个箱子之中,那二十三张几子之上,可是现在全都不见了!”
龙玉波大声道:“真的?”
杨迅双手抓头,嘶声叫道:“当然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玉波突然一声冷笑,道:“要知道怎么回事,得问一个人!”
杨迅道:“谁?”
龙玉波目光霍地一落在常护花面上,戟指道:“他!”
杨迅一只手不由地亦指了过去,道:“他?”
龙玉波道:“就是他,这件事只有他才知道!”
他两步上前,手指几乎指到常护花的鼻子上,道:“你到底将那些珠宝拿到什么地方去了?”
常护花面无表情,冷冷道:“我没有拿走珠宝!”
“你没有拿走!”
龙玉波仰天大笑。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讥诮的意味。
常护花不笑也不怒。
龙玉波的笑声忽一落,他将手收回,叉在腰肢上,正想说什么,杨迅那边已叫道:“你凭什么肯定一定是他将那些珠宝取走?”
龙玉波道:“凭什么?”
杨迅道:“不错,凭什么?”
龙玉波道:“三个理由!”
杨迅道:“你说来听听。”
龙玉波道:“第一,只有他才能瞒过留守在书斋之内那些官差的耳目!”
杨迅点头道:“他的身手无疑是非常轻捷。”
他却又连随摇头,说道:“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因为武功好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个。”
龙玉波也不分辩,接道:“第二,只有他才懂得将暗门打开,将机关封闭,进来这个地下室。”
杨迅连连点头道:“这个理由好得很,还有没有更好的理由?”
龙玉波道:“还有一个。”
杨迅道:“你不是说过有三个理由,第三个理由又是什么?”
龙玉波盯着常护花,目光如电,道:“他本来就是一个贼!”
除了常护花,所有的人几乎都一怔。
杨迅脸上露出了怀疑之色,道:“你说他是一个贼?”
龙玉波一再点头,道:“而且是一个大贼!”
杨迅道:“说话可不能乱讲!”
龙玉波道:“你以为我这种人也会乱讲话。”
杨迅道:“然则你有什么证据?”
龙玉波道:“一个贼做案之后,如果有证据留下,根本就不配称为大贼。”
杨迅道:“那么你怎会知道他是一个大贼?”
龙玉波道:“我穷三年之力,综合所有证据,才敢大胆如此肯定!”
杨迅忽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龙玉波几眼,道:“你好象并不是官门中人。”
龙玉波道:“本来就不是。”
杨迅道:“既然不是怎么你这样调查一个人?”
龙玉波道:“我非调查不可!”
杨迅道:“为什么?”
龙玉波道:“我与他有过节。”
杨迅道:“什么过节?”
龙玉波道:“他曾抢过我的东西!”
杨迅接问道:“什么东西?”
龙玉波道:“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
杨迅道:“有这种事情?”
龙玉波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就是不大喜欢说谎。”
杨迅“哦”一声接道:“就因为他抢去了你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黄金白银,所以你那样调查他?”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微微颔首,道:“这件事,只怕就是事实,否则相信你绝不会调查他整整三年!”
龙玉波道:“绝不会!”
他冷笑一声又道:“不过我却也不是三年的时间都是调查他一个人。”
杨迅又是“哦”的一声。
龙玉波道:“除了他之外,我同时还在调查另外一个人。”
杨迅道:“那个人又是谁?”
龙玉波道:“崔北海!”
杨迅第三次怔住。
龙玉波冷笑接道:“这本来不必用三年的时间,问题在三年前他们两个人便已经闹翻,一南一北,我分身乏术,一个人奔波往返,不觉就三年。”
杨迅试探着问道:“莫非崔北海也是一个贼?”
龙玉波道:“一个大贼!”
杨迅道:“听你的口气,崔北海好象就是常护花的同党!”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突然板起了脸道:“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先弄清楚!”
龙玉波道:“什么事情?”
杨迅一字字地道:“你所说话必须完全负责。”
龙玉波沉声道:“这个当然。”
杨迅这才转回原来的话题,道:“你是说常护花、崔北海两人合伙抢去你价值连城的大批珠宝玉石、黄金白银?”
龙玉波道:“那些珠宝玉石、黄金白银其实也不是我个人的东西。”
杨迅道:“然则是几个人的东西?”
龙玉波道:“三个人。”
杨迅道:“还有两个是谁?”
龙玉波道:“阮剑平,朱侠!”
杨迅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崔北海遗书将所有的财产留给你们三人平分。”
龙玉波道:“这只是还给我们,亦所谓物归原主。”
杨迅道:“你说的简直真的一样。”
龙玉波道:“如果你还有怀疑,不妨一问常护花。”
杨迅的目光立时转到常护花的身上,话都还未出口,龙玉波已然盯着常护花,冷冷地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也应该敢认。”
常护花冷笑一声,说道:“你尽管放心!”
龙玉波道:“能够放心最好。”
杨迅随即接上口,道:“难道你真的是一个贼?”
常护花竟然点头,说道:“可以这样说。”
杨迅问道:“崔北海也是。”
常护花道:“也是!”
杨迅叹了一口气,道:“我倒是看错了你。”
常护花淡笑不语。
杨迅又问道:“三年前你是否真的与崔北海联手合谋,劫去了龙玉波他们三人的财物?”
常护花颔首。
杨迅瞪着他,道:“也就是放在这个地下室之内的东西?”
常护花道:“差不多。”
杨迅道:“差不多?还有的在什么地方?在你那里?”
常护花道:“我那里一件都没有。”
杨迅道:“哦?”
常护花道:“那些东西由始至终一件都没有在我手上。”
杨迅道:“全都给崔北海拿去了?”
常护花道:“不错。”
杨迅道:“那次的劫案,到底由谁策划?”
常护花道:“由他。”
杨迅道:“你这个同党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
常护花道:“什么好处也没有,反而失去了一样东西。”
杨迅道:“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朋友,一个朋友!”
杨迅道:“崔北海?”
常护花默然。
杨迅瞪着他,摇头道:“你这个大贼看来做得并不高明。”
常护花淡笑。
杨迅再摇头道:“难道你就由得他带走?”
常护花道:“他走了之后很久我才觉察。”
杨迅又摇头,道:“你的身手虽然轻巧,头脑还是不够灵活。”
常护花道:“不是不够灵活,而是一直都有病,老毛病。”
杨迅眼睛下意识往上一抬,道:“什么老毛病?”
常护花道:“太过信任朋友,尤其是老朋友。”
杨迅道:“信任朋友也是病?”
常护花颔首,道:“而且是死症。”
他淡然一笑,又道:“幸好我这个病已经痊愈得十分之八。”
杨迅紧接又问道:“怎么你不去追回来?”
常护花又是一笑,说道:“反正不是自己的东西,他既然喜欢,由得他拿去好了。”
杨迅道:“对于别人的东西,你倒是慷慨得很。”
常护花道:“何况因此而认识一个朋友的真面目,岂非已经是一种收获?”
杨迅一点头,倏地板起了脸孔,说道:“你又可知,为非作歹一定要受法律的制裁?”
常护花道:“知道。”
杨迅微微一怔,大声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又知道不知道?”
常护花道:“知道。”
杨迅道:“你……”
一个“你”字才出口,常护花已然截断他的说话,道:“对于法律方面相信你一定非常明白。”
杨迅一挺胸膛,道:“当然。”
常护花接道:“那么我先请教你一个问题。”
杨迅道:“说!”
常护花道:“打劫贼脏是否犯法?”
杨迅又一怔,道:“这个……黑吃黑一样犯法!”
常护花笑笑,道:“如果将我当作贼,这个当然就是黑吃黑。”
高天禄亦是一笑,道:“只要是据为已有,一样叫做黑吃黑。”
常护花道:“不据为己有,就不是了?”
高天禄道:“只有送到官府,发回原主才不是。”
常护花道:“是这样的话,我这个贼名是无法开脱的了。”
高天禄颔首道:“我知道江湖上侠义中人,向来有所谓锄强扶弱,这其实完全都是犯法的行为,惩恶除奸应该是官府的事情,是官府的责任。”
常护花道:“应该是的。”
高天禄忽然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官府中人大都胆小怕事,负责的实在不多,而官场黑暗,纵然有胆大负责的人,亦未必能够放得开手脚。”
常护花道:“这一点我明白。”
高天禄又叹息道:“是以江湖上还少不了锄强扶弱的侠义中人,对于这些人,只要与官府方面没有直接发生磨擦,官府方面一样都不会加以干涉。”
常护花道:“似乎就是如此。”
高天禄接道:“这些人的作为在法律上虽然说不过去,人情却是大有道理。”
他一顿,缓缓接上一句,道:“法律不外乎人情。”
常护花笑道:“这我可放心了。”
杨迅随即接上口道:“你方才说是打劫贼赃。难道龙玉波、阮剑平、宋侠三人也是贼?”
常护花道:“你不问他?”
他目注龙玉波,接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也应该敢认,可是你说的。”
龙玉波嘿嘿一笑,说道:“你一样放心。”
常护花道:“当然。”
龙玉波说道:“这件事,其实是这样的……”
杨迅抢着道:“怎样?”
龙玉波沉吟着道:“金雕盟这个名字你是知道的了?”
杨迅变色道:“漠北金雕盟?”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以我所知道,那是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
龙玉波点头,道:“它是由所谓十二金雕的十二个武功高强,无恶不作的大贼统率,盟下总共有一二千个来自各地的盗匪。由于他远处漠北,又人多势众,官府方面一直都没有它的办法。”
杨迅道:“不错,是这样。”
龙玉波道:“十二金雕南奔北走,东抢西掠、十多年下来实在收集了不少金银珠宝,他们将这些珠宝堆积在盟中一个秘密的地方,而且在外面设下了重重机关,这也就是所谓金雕盟宝藏。”
他歇了一歇,接下去道:“消息传出去,不少人都在打那个宝藏的主意,却没有人敢采取行动,因为十二金雕联手,能够抗拒的人,非独万中无一,千万中亦无一。”
杨迅道:“真的有这么厉害?”
龙玉波冷冷道:“你可以不相信。”
杨迅闭上嘴巴。
龙玉波接道:“十二金雕本来是结拜兄弟,感情据讲向来都不错,只可惜,亲生兄弟尚且也会阎墙,结拜兄弟更不用说了。”
他缓步踱了出去,继续道:“终于在三年之前十二金雕分成两伙,在盟内火并起来,这一次火并结果,金雕盟伤亡惨重,为首的十二金雕亦只有六雕活下去,其中两雕而且身负重伤,他们几年下来实在开罪了不少江湖朋友,消息如果传出去,仇人必然乘机赶来报复,是以上下都严守秘密,问题却是在失散的那一伙并未被斩尽杀绝,有五六个人侥幸逃了出来,消息也就传开了。”
说话间,他已经到了那边墙壁面前,说话仍继续:“当时我与好几个结拜兄弟正在附近……”
杨迅忍不住插口问道:“你也有结拜兄弟?”
龙玉波道:“难道我不能有。”
杨迅连忙摇头,说道:“找不是这个意思。”
他转口问道:“你一共有多少个结拜兄弟?”
龙王波道:“六个!”
杨迅道:“连你在内你们兄弟一共是七个了。”
龙玉波道:“六加一当然就是七。”
杨迅道:“阮剑平、朱侠是否都是你的结拜兄弟?”
龙玉波道:“都是。”
杨迅又问道:“你们兄弟是否也是金雕盟的仇人?”
龙玉波立即摇头,道:“不是。”
杨迅还待说什么,龙玉波的话已经接上来,道:“我们兄弟虽然也知道所有金雕盟宝藏,当时却没有打那个宝藏的念头,直至听了那个消息,才大生觊觎之心。”
他转身过来,又说道:“我们找到了其中一个逃出金雕盟的人,问清楚的确是事实,就迫他带我们到金雕盟去。”
他的语声逐渐激动起来:“在他的引导之下,我们轻易就偷入金雕的重地,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举歼灭了残余六雕,再毁去重重机关,闯进金雕盟宝藏。”
杨迅道:“金雕盟宝藏于是就落在你们的手中?”
龙玉波微微颔首道:“我们七兄弟却也只剩三人。”
杨迅道:“朱侠,阮剑平与你?”
龙玉波颔首,道:“在毁去机关之时,朱侠一个不小心,且被乱箭射去了半条人命。”
杨迅道:“你们的损失也不算轻的了,不过到底得到了金雕盟的宝藏,总算是有些安慰。”
龙玉波一声冷笑,道:“所以我们虽然失去了四个兄弟,也并不怎样痛心,高高兴兴地将那些宝藏白银,一箱箱搬到外面,谁知道乐极生悲,正当与阮剑平将最后的一箱珠宝搬出外面,两个蒙面人就鬼魅一样出现,一句话也不说,我与阮剑平方踏出,他们就动手,双剑齐施,几剑就迫得我们将箱子放下,退回去,我们取出了兵刃方喝一声什么人,还未准备厮杀,宝藏库本来已给我们弄坏了的暗门竟然又发生了作用,突然关上,将我们关在宝藏库内。”
杨迅道:“你们就这样给关起来?”
龙玉波道:“这事太过突然,而且我们正因为对方的武功如此的高强大感震惊,一心在想看对方到底是何方人士,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然被迫入了宝藏库之内。”
杨迅替他补充道:“何况你们又一心认为那扇门已经被弄坏。”
龙玉波道:“正是。”
杨迅道:“你们结果被关在宝藏库之内多久?”
龙玉波道:“整整一天。”
杨迅道:“怎样能够出来?”
龙玉波道:“我们化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暗门弄开。”
他又是一声冷笑,道:“到我们下次出来,所有的金银珠宝都已失去,一件都不剩。”
杨迅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厉害!”
龙玉波道:“的确厉害。”
杨迅道:“你方才并没有再提及朱侠,他是否也被困在宝库之内?”
龙玉波道:“不是。”
杨迅道:“在什么地方?”
龙玉波道:“伤卧在宝藏库的出口之外。”
杨迅道:“那么他是看见那两个蒙面人在宝藏库暗门关闭之后的举动的了?”
龙玉波遁:“他眼巴巴地望着那两个蒙面人将所有的珠宝分别装在一大群骆驼的背上离开。”
杨迅道:“没有去阻止。”
龙玉波道:“能够保住性命,他已经万幸。”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他那条命虽然留下来,亦保不了多久,我与阮剑平出到宝藏库门外之际,他已在昏迷状态之中。”
杨迅道:“是不是伤得太重。”
龙玉波道:“这是一个原因,最主要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他脾气暴躁,胸襟又狭窄,眼看已到手的金雕盟宝藏这样被人取去,不气病才怪,回到家不久,也就病死了,其实亦可以说是活活给气死。”
杨迅道:“崔北海留给你们三人平分的莫非就是金雕盟的宝藏?”
龙玉波道:“错不了。”
他目光一扫,道:“否则我们与崔北海既非亲又非故,为什么他竟会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遗留给我们?”
一顿他又道:“一个人明知将死,难免有悔过之意,他大概觉得实在太对不起我们兄弟,所以有这个举动。”
杨迅再问道:“你又凭什么肯定当日截劫你们的两个蒙面人,就是常护花、崔北海?”
龙玉波道:“能够一出手将我与阮剑平击退的用剑高手,以我所知普天下最多十三人,这十三人之中,相互有连系的最多只得四组八个人,我化了整整三年,多方面观察,再将收集得来的资料整理一番,就发觉只有常护花、崔北海一组最值得怀疑。”
他冷笑一声,接下去:“何况我本身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对方的剑路如何,当时已是心中有数,那三年之中,我亦已经见过两人的出手。”
杨迅道:“是不是一样。”
龙玉波点头,道:“我本来还有怀疑,可是到现在终于完全证实,此前我的怀疑并非只是怀疑,完全是事实。”
杨迅道:“看来你实在费了不少心思气力。”
龙玉波一声叹息。
杨迅接道:“这笔帐我却也无法替你们算清楚。”
他比了一个手势,又道:“金雕盟宝藏无疑就是贼赃,你们兄弟,毁了金雕盟,将那些金银珠宝据为己有,已经是黑吃黑!”
龙玉波没有否认。
杨迅继续道:“常护花、崔北海再来一个黑吃黑,单就是这几重关系已够人头痛了。”
“不过……”
杨迅一顿才接下去:“在当时的情形来说,那些金银珠宝可以说是无主之物,因为到底未离开金雕盟,所以并不能说是常护花、崔北海抢劫你们。”
龙玉波挥手道:“是也好不是也好,现在都无关轻重,我们现在要解决的只是一个问题。”
杨迅道:“哪一个问题?”
龙玉波道:“在未说那一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得明白那些金银珠宝根本不能够当做贼赃看待。”
杨迅道:“哦?”
龙玉波道:“金银珠宝之上并没有任何的记认,任何人都不能够证明那些金银珠宝是贼赃,因为金雕盟的首脑都已死亡,我的兄弟亦没有一个存在,除了我。”
杨迅道:“你当然不会指证那些金银珠宝是贼赃。”
龙玉波道:“绝对不会,至于常护花,片面之词又何止为凭──是以现在来说,那些金银珠宝只能够当做崔北海的遗产来处理。”
高天禄那边应声道:“不错。”
龙玉波道:“这也就是说,那些金银珠宝现在完全是属于我所有,是我的财产!”
他的语声陡高,道:“在现在来说,也只有我才能够承受崔北海的遗产。”没有人否认这个事实。
龙玉波接道:“现在那些金银珠宝却不知所踪,在官府、在我两方面当然都要追究。”
龙玉波目光一扫,道:“问题是谁偷了那些金银珠宝?”
杨迅无言,其它的人也没有作声。
龙玉波缓缓接道:“这也就是我们现在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
他说着目光又再一扫,道:“根据我方才说的三个理由,盗宝贼不是别人,显然就是他──常护花!”
他再次戟指常护花。
常护花没有理会,他仍然站立在原来的地方,仰首望着钩悬在顶壁之下,嵌着八盏长明灯的那个环形铜架之上。
没有人知道他在望什么,但显然已经望了相当时候。
看他的样子,他分明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那个环形铜架之上,对于其它的事情仿佛完全没有在意,所以才对龙玉波的说话、举动完全没有反应。
是不是他又有所发现?
杨迅并没有留意常护花的神态怪异,看见他没有反应,立时接上说话,道:“你方才的三个理由无疑都非常好,不过你也得注意一件事情。”
龙玉波道:“请说。”
杨迅道:“凭他的身手,不错,可以瞒过我那些手下的耳目偷进来,可是那么多的金银珠宝,他一个人如何能够完全搬走。尤其是那些奇珍异宝,如果堆栈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会弄坏,几乎要一件一件的搬运,来来回回最少要好几十次,他哪来时间,何况那些金银珠宝并不是搬出这石室就可以,还要搬到书斋外,还要藏起来,这又要多少时间?你不妨仔细想一想。”
龙玉波的眼中露出了诧异之色,似乎在奇怪眼前这个人怎会又变得精明起来。
杨迅哼一声又道:“我那些手下不是睁眼瞎子,也不是只懂得睡觉。”
龙玉波冷冷一笑,道:“这件事一个人来做当然是困难,多几个人的话却就十分容易了。”
杨迅道:“你是说他还有同党?”
龙玉波道:“谁敢说他没有。”
杨迅道:“在哪里?”
龙玉波道:“你何不去问他?”
杨迅竟然就真的又问常护花道:“你是不是还有同党一起来,他们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常护花没有回答,仍然聚精会神地望着上面那个环形铜架。
一旁,高天禄看见奇怪,忍不住问道:“常兄在看什么?”
他特别提高嗓子。
常护花应声垂下头来,竟然道:“那些金银珠宝的来源你们都清楚了。”
对于龙玉波、杨迅他们方才的说话,他莫非真的完全没有在意?
高天禄点头,道:“清楚与否都无关重要,我们目前要解决的只是那些金银珠宝如何被窃,下手的又是什么人。”
常护花道:“下手的是什么人,目前实在难以确实,不过如何被窃。现在却已有眉目。”
高天禄正想问什么眉目,龙玉波那边已然插口道:“何只眉目,你根本就清楚得很?”
常护花只当没有听到,目注高天禄,道:“留在书斋之内看守四个官差,以我看,都是老实人,他们说这几天并没有失职,书斋内平安无事,应该是可以相信得过。”
高天禄诧异道:“这个石室就只有一个出入口,那些金银珠宝的失窃,难道是妖魔鬼怪作祟。”
常护花道:“哪有这么多的妖魔鬼怪?”
高天禄道:“然则那些金银珠宝如何离开这个石室?”
常护花道:“这个石室并不是只有一个出入口。”
高天禄一怔,道:“你是说还有第二个出入口?”
常护花点头,道:“希望我的推测没有错。”
高天禄追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些什么?”
常护花抬眼望着钩悬在顶壁之下,那上面嵌着八盏明灯的铜架,道:“就是这个铜架。”
高天禄的目光不由落在铜架之上。
仔细打量了一会,道:“这个铜架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常护花道:“铜架之上是否积尘?”
高天禄道:“不错。”
常护花说道:“你仔细看清楚那些积尘。”
高天禄再仔细打量,终于发觉铜架上的积尘,不少已经脱落。
铜架上的积尘本来就不多,脱落与否如果不小心,实在不容易察觉。
无论是什么地方,只要暴露在空气之中,不经常打扫清洁的话,多少难免都会有积尘,所以铜梁上积尘,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是铜架高悬,探手不到,上面的积尘竟会如此脱落?
高天禄摸摸下巴,道:“铜架上的积尘似乎被什么擦掉。”
杨迅一旁道:“也许是只老鼠在上面走过。”
常护花淡淡一笑,道:“如果是老鼠,那只老鼠一定有人那么大,而且还懂得倒行。”
杨迅哼一声,正想回他几句说话,常护花已然纵身拔起来。
一拔丈二三,常护花双手暴展,抓住了那个环形铜架,身形旋即就往下一沉。
他并没有连人带铜架因此就跌下。
那个铜架非独承受得住他的整个身子的重量,而且在他那一沉之下,一动也都不一动。
好象这样坚固的铜架实在罕见。
常护花一沉没有作用,整个身子连随向上拔。
这一拔之力并不在那一沉之下。铜架仍然是没有反应。
杨迅一旁看见奇怪,信口问道:“你在干什么?耍猴戏?”
常护花没有回答,左右手一错,试试能否转过那个铜架。他虽然人在半空,但双手一转,双脚亦同时交划,惜力使力,一样强劲非常。
“格”一声轻响,实时从旁边的一幅幔幕后面传来。
那个一动也不动的铜环竟然被他这一转转动了。
常护花整个身子亦随着那个铜环的转动在半空中由左往右一转。
吸血蛾--十六
十六
他没有松手,双手再用力,再一次转动那个铜环。
这一次,铜环没有再转动,那幅幔幕后面继续发出声响。
一种非常奇怪,令人听来心悸的声响,就像是一大堆毒蛇,在那边幔幕后面婉蜒。
杨迅是惊弓之鸟,脚步旁移,就想开溜。
可是他的身子才转过一半,便自转回去。
高天禄正站在他身后,他如何敢开溜。
他的目光当然随即就落在那幅幔幕之上,只希望并不是真的一大堆毒蛇在后面。他没有失望。
高天禄的目光,亦是落在那幅幔幕之上,其它人也是,没有一个例外。
那种奇怪的声响很快就停下,幔幕那边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每一个人都想走过去拉开那幅幔幕一看究竟,却没有一个人走过去,龙玉波也不例外。
这样一个打遍江南武林无敌手的武林高手,怎会如此胆小?
莫非他已经知道幔幕后面设置了厉害的杀人机关?
常护花仍挂在铜架下面,他的眼鸽蛋一佯睁大,也是盯着那幅幔幕,居高临下,他看见的当然是比别人多得多。
只可惜那幅幔幕由石室的顶端垂下,他虽然居高临下,一样无法看见幔幕后面的东西。
那幅幔幕只是在他身形着地的时候,微微起伏了一下。
幔幕后面依然是一片平静,他一声不发,倏地一拂袖,一股劲风立时扬起了那幅幔幕。
没有蛇,幔幕后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墙壁却消失,原来是墙壁的地方竟开了个洞。
高七尺,阔不过两尺的洞,这个石室竟然真的有第二个出人口。
墙洞内黑暗之极,黑暗中仿佛堆满了寒冰,那些寒冰又仿佛正在溶解。
常护花在墙洞之外,已仿佛感觉寒气扑面。
里面到底是怎样情形,可收藏着什么东西?
他的眼晴虽然非常好,亦未能真的清楚,扬起的幔幕很快落了下来。
常护花实时一错步,闪到幔幕的另一边,顺手将幔幕拉起来。
这一拉那幅幔幕比方才那一扬张展得更高阔,铜架上那盏灯的光芒,于是更深入。
借着这灯光,他终于分辨得出眼前的墙洞连接着一条地道。
地道笔直地向前伸展,也不知多长,灯光由明而暗,陷入漆墨也似的一片黑暗之中。
这条地道到底是通往什么地方,有什么作用?
常护花实在想进内。
他正在沉吟之间,各人已拢到他的身旁。
姚坤、传标的手中都提着灯笼,一接近地道入口,地道入门附近更明亮。
灯光所及的范围更远,再远仍然是陷入黑暗之中。
高天禄张头探脑,忍不住说道:“这好象是一条地道。”
常护花道:“好象是的。”
说话问他的手一松,那幅幔幕又滑下来。
高天禄目光一闪,一声轻喝道:“撕下来。”
常护花正想将那幅幔幕撕下,高天禄这样叫到,他更就不必考虑,反手撕下了那幅幔幕。
他将那幅幔幕丢在脚旁,一递手,道:“给我灯。”
姚坤立时将灯递前。
常护花接在左手,右手已握上剑柄。
他拔剑虽然迅速,可是那么狭窄的地道内,动作多少都难免有些影响,蓄势待发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一手掌灯,一手按剑,随即就举起脚步,跨入地道内。
杨迅旁边看得真切,一颗心几乎没有跳出来。
他一个身子不由自主旁边一缩。
这一来,纵使地道内装置了非常厉害的杀人机关,常护花一踏入机关就发动,暗器四射,倒霉的只是常护花和站立在地道出口之前的人,绝不会射到他的身上!
除非那些暗器还能够转弯。
没有人留意他的举动,所有的目光全都注视着常护花。
常护花已经跨过墙洞,进入地道。
地道的入门不过两尺宽阔,却只是入口之内约莫三尺的地方,三尺之后便左右开展,宽阔了差不多四尺,高也高出了三尺之多。
左右上下全都嵌着石块。
青白色的石块,灯火的映像下,散发着凄冷的光芒。
寒气似乎就是从那些石块之上散发出来。
地道之内没有寒冰,那些石块也只是普通的石块,方才那种仿佛寒气扑面的感觉,只是一种感觉。
可是再深入,常护花却真的感觉阴风阵阵。
灯火也开始微微跳跃,但是完全分不出方向。
风简直就像是从四面八方吹来。
常护花实在奇怪,他放目四顾,终于发觉地道内两旁石壁的上方,每隔六尺就有一个圆圆的小洞,风肯定是从那些小洞中透出来。
他一笑,脚步又继续。
除那些圆洞之外,地道四壁再没有其它空隙,是以他的脚步起落,虽然非常轻,仍然发出“嚓嚓”的一阵阵清楚的声响。
常护花脚步不停,片刻人已在两丈之外。
地道中仍然是保持平静,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似乎并没有设置什么杀人的机关。
除常护花的脚步声之外也再没有任何声响。
各人都看在跟内。
龙玉波第一个忍不住,两三步跨过墙洞,追在常护花后面。
他的脚步声特别来得响亮。
常护花走在前面,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偏头一望。
看见追上来的是龙玉波,他的眼中忽然闪出了一丝非常怪异的神色,脚步又一缓才继续下去。
高天禄是第二个跟着走入地道。
看见高天禄动身,杨迅如何敢怠慢,一闪身,抢在姚坤、传标的前面,紧跟着高天禄。
姚坤、传标也先后跟了上去。
高天禄前行一丈,忽然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奇怪!”
他的嗓子本来就很大,现在听来,更就是雷霆一样,连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
常护花应声一收脚步,问道:“奇怪什么?”
高天禄道:“这条地道四面密封,空气竟如此清爽。”
常护花道:“高兄有没有留意左右壁上面的小圆洞?”
高天禄抬头一望,道:“那些小圆洞有什么作用?”
常护花道:“通风。”
高天禄抬手往旁边的一个小圆洞上按去!
一阵清冷的感觉。
他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随即他又问道:“那些小圆洞通往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地面,何处地面现在虽然不清楚,要清楚却也不是一件难事。”
高天禄道:“这个无关要紧,我们目前必须先弄清楚这条地道到底通往什么地方。”
常护花一笑,道:“无论什么路,只要是人间所有,都一定有尽头,我们现在只要向前走就可以。”
他继续前行。
龙玉波步步紧追在后面。
他忽然将头上戴着的竹笠取下。
地道中就像是立时多了一个鬼怪。
丑陋无比的鬼怪,恐怖已极的鬼怪!
事实上,这世间纵然真的有妖魔鬼怪,看见他这张脸,只怕也要退避三合。
他虽然没有回头,高天禄后面看见,已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杨迅一颗心,更仿佛开始收缩。
他们都没有忘记,龙玉波的一张脸是怎样恐怖。
常护花走在最前,以他感觉的敏锐,龙玉波在干什么又岂会不知道。
他却也没有回头!
因为没有这种需要,而且他的胆子虽然不小,在目前这种环境之下,并不想看到龙玉波那样恐怖的一张脸。
入地道三丈,路仍然笔直,三丈过后就开始出现弯角。
一个弯角之后又一个弯角,接连十多个弯角。
转到第十四个弯角,常护花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条地道,到底怎样搞的。”
高天禄在后面亦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有些头昏眼花了。”
常护花说道:“幸好,这条地道没有岔路。”
高天禄道:“这已经足够,我方才还在称赞这条地道设计得不错,现在那句话我看要收回了!”说话间,又已转过了一个弯角。
前面两丈的地方,隐约出现了一道石级。
常护花不由加快了脚步。
这一快,后面龙玉波竟追他不及。
果然是一道石级。
前面己没有路通,地道已到了尽头。
常护花不觉脱口叫了出来,道:“有石级!”
龙玉波后面追了上来,应声道:“已尽头了么?”
他的话声已有些嘶哑,气息亦己经变得浓重。
似乎这加快脚步一追,已经耗去了他的不少气力。
人在远处还不觉,一接近,莫说常护花,普通人相信都不难听出来。
他恐怖的脸庞上竟然还有汗珠流下!
无论怎样看,他都不像是一个武林高手。
完全不像。
常护花的眼中又露出了奇怪之色。
他没有回头,目光也不是落在石级上,而是注视着手中那盏灯笼。
那盏灯笼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他虽然望着那盏灯笼,眼中并没有那盏灯笼存在。
他是在想着一件事情。
一直到高天禄、杨迅他们都来到,他的目光才移到石级上面。
高天禄脚步一放,就问道:“这道石级到底是通往什么地方?”
龙玉波一旁插口说道:“上去就知道了。”
常护花没有再说什么,举步踏上了石级。
三十多级石级斜斜地往上伸展。上面是个平台。
见方差不多有六尺的平台,三面的石壁,对着石级的那面石壁有一块亦是两尺左右阔,七尺上下长的石门,四边向外突出了约莫三四寸。
石门的中央嵌着一个铁环。常护花耳贴石门,凝神听了片刻,才伸手抓住那个铁环。
他试试后拉。
石门一些反应都没有,推前也一样。
他只有扭动那个铁环,看有没有反应。
那道石门立时发出了“格”一声轻响,缓缓向后面开启。
门外一片漆黑──到底是什么地方?
常护花放开了握着铁环的那只手,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左手灯笼,先伸了出去。
灯光照亮了门外的地方。
描花的地砖,常护花并不陌生,一时却又想不起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他举步走了出去。
举动看来是轻率,事实他已经非常小心。
高天禄、龙玉波紧跟在后面,杨迅更不甘人后。
他们五人先后方踏出门外,就听到常护花意外非常地“哦”了一声。
高天禄脱口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崔北海夫妇寝室后面那间堆放杂物的小室。”
杨迅、传标、姚坤三人这下子也已识出了,异口同声道:“不错,就是那间小屋。”
石门的向外那一面其实也就是那间小室左侧的一块墙壁!
阁楼也就在他们的头上。
高天禄虽然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对于整件案件与案发现场的情形,他已经了如指掌。
杜笑天所做的报告非常详细,在杜笑天那些报告之上,他也实在化上了不少时间。对于现场情形的了解,他只怕还在杨迅之上。
一听说,他立时就抬起头来望着上面那个阁楼,道:“崔北海的尸体及那一群吸血蛾莫非就是在这个阁楼之内被你们发现?”
杨迅一旁忙应道:“是。”
他整个身子几乎同时跳起来。
那道暗门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蓬”声关上。
所有人应声一齐回头。
杨迅吃吃地道:“我们六个人都已出来,是谁……在里面将门关上?”
常护花道:“这并不是人为。”
杨迅变色道:“难道是妖魔作怪?”
常护花谈笑道:“那扇石门之上装有机簧。”
杨迅似乎不大相信,道:“真的?”
常护花道:“就因为装上机簧,那扇门才能够自动关上。”
杨迅这才松口气,立即问道:“你怎会知道?在什么时候知道?”
常护花道:“将门拉开的时候我已经知道。”
龙玉波一旁突然插口一声:“也许在更早的时候他已经知道。”
杨迅道:“哦?”
龙玉波接道:“否则他又怎样会对于一切如此熟识?”
杨迅一个脑袋立时侧起来,斜眼看看常护花。
常护花闭上嘴巴,一声也不发。
龙玉波得意冷笑。
高天禄一旁倏地截断了龙玉波的笑声,说道:“石门关好了,墙壁上多少都应该有一些痕迹留下,现在,怎的竟完全没有。”
常护花回答高天禄的说话,道:“如果有,当日我们搜查这个小室的时候已经察觉。”
高天禄一声微喟,道:“崔北海在机关设计方面实在是一个天才。”
常护花并不否认,道:“以我看,他这方面的成就,还在他那个师傅玄机子之上。”
高天禄点头道:“青出于蓝,天才毕竟天才!”
龙玉波又插口道:“这里还有一个天才之中的天才。”
谁都明白他说的是谁。
常护花一声冷笑,道:“你的疑心倒不小。”
龙玉波道:“的确不小。”
常护花道:“你这是肯定,是我偷去石室所有的金银珠宝?”
龙玉波道:“早已肯定。”
常护花道:“除了方才那些理由之外,你还有什么理由。”
龙玉波道:“你能够将我们带来这里,岂非已经又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常护花道:“这也是理由?”
龙玉波道:“如果你不是已经进出过这条地道,又怎会如此轻易将我们经由地道引到这里?”
常护花冷笑一声,说道:“你觉得我轻易?”
龙玉波道:“轻易非常。”
他一顿又道:“纵然真的有所谓妖魔鬼怪,也绝不会偷窃人间的金银珠宝,那些吸血蛾即使也一如传说的一样,吸人血,吃人肉,也绝不会吸吃人的金银珠宝。这事毫无疑问,是人所为。”
他的语声陡沉,道:“只有人才喜欢珠宝,打别人的财宝的主意。”
常护花嘴唇嗡动,话还未出口,龙玉波的话已经接上来,道:“不过要打崔北海这个石室所藏的珠宝金银的主意并不容易,这个人必需懂得机关,身手灵活不在话下,还要有几分小聪明。”
他的语声更沉,又道:“符合这些条件的,在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就是你常兄。”
常护花冷笑问道:“你的所谓这个地方是包括哪些地方?”
龙玉波道:“当然包括整个县城。”
常护花说道:“你只是今天傍晚才到来?”
龙玉波道:“不错。”
常护花道:“一到来你就进衙门没有离开?”
龙玉波道:“不错。”
常护花道:“你居然就对这个地方这样熟悉了?”
龙玉波没有作声。
常护花道:“这个地方的人也许大都具备大智能的。”
龙玉波一声冷笑道:“在目前来说,最值得怀疑的只是你常大侠一个人!”
常护花道:“那你准备怎样?”
龙玉波道:“我龙某人只是一个平民,能够怎样?”
他目光随即一转,转落在杨迅的面上,冷冷说道:“这里负责治安的人,是杨总捕头。”
杨迅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龙玉波接问杨迅:“于这样一个嫌疑犯,总捕头认为应该怎样才好?”
杨迅冲口而出道:“当然是先行扣押起来……”
这句话一出口,他才想起常护花是怎样厉害的一个人,慌忙闭上了嘴巴。
龙玉波却立即接上说道:“总捕头何等经验,既然认为这样最好当然就是最好的了。”
杨迅吶吶道:“这个……”
龙玉波道:“这个什么?”
杨迅道:“他武功高强,如果他不肯就范,我们也就没有他的办法。”
龙玉波“哦”的一声道:“总捕头原来担心这个问题……”
他下面还有话,却还未接上,已经被杨迅打断。
杨迅突然间眉飞色舞,说道:“我几乎忘记了龙公子,龙公子乃是江南第一武林高手,有龙公子在旁协助,这件事就简单得多了。”
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想将常护花扣押起来了。
事实这件案,来了常护花之后,他这个总捕头几乎已没有说话的余地,心中早就已不大舒服,也不知多少次想抓个机会,要常护花摔一跤。
现在,难得有这个机会,他又怎肯错过。
龙玉波既然打遍江南无敌手,纵然还没有常护花那么厉害,打一个平手应该没有问题。
再加上他的长刀,姚坤的一错短枪,傅标的一条铁索,常护花即使不肯束手就擒,他们四人亦不难将之拿下来。
他主意一定,随即向傅标、姚坤两人打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也就是暗示他们准备出手。
姚坤、傅标两人立时都一怔,尤其是姚坤,神色更显尴尬。
杨迅的目光一转,又回到龙玉波的面上。
只等龙玉波出手,他就与姚坤、传标杀奔前去。
龙玉波仍然没有反应。
杨迅再等了一会,忍不住一声招呼:“龙公子!”
龙玉波面上的肌肉应声跳动了一下,却是一声也不发。
反而常护花接上话,道:“如果他可以出手,他早已出手。”
扬迅道:“为什么他不可以出手?”
常护花道:“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龙玉波。”
杨迅更加诧异道:“他的身份不是证实并没有问题?”
常护花道:“我没有说他的身份有问题,他无疑就是龙玉波。”
杨迅道:“那么他到底与当年有什么不同?”
常护花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转落在龙玉波的面上,道:“这件事龙兄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龙玉波面上的肌肉又一跳,不答反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
常护花道:“你一踏入地道,我便已怀疑。”
龙玉波道:“是因为我沉重脚步声?”
常护花道:“这是一个原因,到我发现了石级,你追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肯定。”
龙玉波微喟。
常护花旋即问道:“是不是毒童子的五毒散影响?”龙玉波道:“不错。”
常护花惊道:“好厉害的五毒散!”
龙玉波道:“的确厉害,一把五毒散非独毁了我面庞,还散去我一身功力。”
他半身一转,道:“我现在手无绳鸡之力,与当年打遍江南无敌手的我简直就是两个人。”
杨迅这才明白,“哦”的一声立时变了面色。
少了一个龙玉波,他们三人如何对付得了常护花?
也就在这个时候,常护花突然回头,盯着寝室的门户那边,轻叱道:“谁?”
一个人应声推门而入。
崔义!
灯光照亮了崔义的脸。
也不知是否灯光影响崔义的脸,似乎在发白,神态却稳定。
常护花还未开口责问,杨迅已抢先开门问道:“崔义,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外干什么?”
崔义摇手道:“我不是躲在门外。”
杨迅道:“不是什么?”
崔义道:“方才我在房外走过,无意发现房里头隐约有微弱的灯光在移动,以为入了贼,所以走进来瞧瞧。”
杨迅道:“你的眼力倒不错。”
常护花道:“身手也不错,若不是方才你的身子碰在那扇门上,我也不觉察门外有人。”
崔义笑笑道:“主人在世的时候,实在教了我好几年的武功。”
常护花道:“怎么我一喝,你立即推门进来,就不怕喝问的人是贼?”
崔义大笑道:“贼怎会这样大胆。”
笑声忽一落,他目注高天禄道:“大人也来了?”
高天禄淡应一声,道:“方才你去了什么地方?”
崔义道:“吃过饭出外走了个圈。”
高天禄道:“你没有吩咐其它家人一声?”
崔义道:“因为不是去远,所以没有吩咐下来。”
高天禄道:“你回来的时候,其它家人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到来?”
崔义道:“我是从后门回来,并没有遇上他们。”
高天禄忽又问道:“怎么你看见我们在这里竟然完全都不觉得意外?”
崔义轻叹道:“这些日子令我意外的事情已实在太多了。”
高天禄微微点头道:“你知否你家主人存放珠宝的那个地下石室之中有一条地道通到这个小室。”
崔义一怔,道:“地道?”
他连忙摇头。
高天禄接问道:“你家主人难道没有跟你提及?”
崔义道:“没有。”
高天禄道:“为什么?”
崔义道:“主人平日说话并不多,所说的亦大都是一般日常琐碎事情。”
高天禄没有再问下去,摆手道:“你一旁暂时退下。”
崔义非常顺从地退过一旁。
高天禄目光转回龙玉波的面上。
龙玉波实时说道:“我方才的话,大人都已经听到了?”
高天禄颔首。
龙玉波接道:“现在我与一般人并无不同,已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
高天禄道:“这又如何?”
龙玉波道:“当然必须依赖法律保障,就像一般人一样。”
高天禄道:“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龙玉波又道:“大人对于我当然亦是一视同仁。”
高天禄道:“这个当然。”
龙玉波道:“也就是说这件事大人一定主持公道的了。”
高天禄道:“一定。”
他淡淡接道:“本官为官十年,不管是对事抑或对人向来都必定秉公办理。”
龙玉波道:“我这就放心了。”
高天禄道:“你尽管放心。”
龙玉波随即问道:“如此大人目前准备怎样处置常护花?”
高天禄沉吟起来。
龙玉波又道:“大人是否认为常护花并不值得怀疑?”
高天禄道:“不错。”
龙玉波道:“什么理由?”
高天禄道:“我相信不会看错人。”
龙玉波道:“大人难道就只凭自己的观感处置这件案。”
高天禄道:“非也。”
龙玉波冷笑接道:“依我看,大人还是将常护花扣押起来的好,好象这样一个嫌疑犯,如果不将之扣押起来,大人的公正之名只怕就此……嘿嘿!”
杨迅一旁亦帮腔道:“大人对于这件事的确要认真考虑。”
高天禄一再沉吟。
常护花在旁边突然插口说道:“龙兄似乎一定要我尝尝坐牢的滋味?”
龙玉波冷笑道:“这种滋味常兄早已习惯。”
常护花道:“相反,完全陌生。”
龙玉波大笑,道:“我几乎忘记了常兄是怎样本领,好象常兄那样本领的大贼,即使案发了,又有哪一处官府能够绳之于法?”
常护花没有说话。
龙玉波道:“这次只怕不会例外!”
常护花忽地一笑;道:“是非黑白始终有清楚明白一日,常某人自问清白,坐牢就坐牢去。”
这句话出口,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常护花笑接道:“反正我老早已经准备找一个机会,尝尝坐牢的滋味。”
高天禄道:“常兄……”
常护花道:“高兄不必替我费心。”
他仰天吁了一口气,道:“何况监牢总比一般的地方清静,我现在也实在需要一个非常清静的地方歇下来好好地想想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
龙玉波立时曲肘一撞杨迅,道:“总捕头还等什么?”
杨迅一怔,动口而出一声:“来人呀,锁起来!”
姚坤、传标身上都带着锁镣,也听得非常清楚,却仍然木偶一样站在那里。
杨迅话出口才知道那一句是什么话,不过话已出口,要收也收不回来。
他惟有硬着头皮,盯一眼傅标、姚坤,再一声呼喝,道:“你们干什么呆在那里,还不将他锁起来。”
姚坤一脸的尴尬之色,脚步举起又放下,傅标却已呛啷抖出腰间缠着的锁镣。
他与常护花之间到底没有什么交情,并不像姚坤。
常护花望着那条锁镣,面上仍然有笑容,道:“怎么?还要用到这种东西?”
傅标陪笑道:“总捕头这样吩咐,我们做下属的只有这样做。”
龙玉波插口一句道:“刑具代表的就是王法,你若不是将手伸出来,就真的目无王法的了。”
常护花一笑将手伸出。
对于这些事情他似乎完全都不在乎。
傅标随即两步上前,第三步方跨出,就给高天禄喝住:“且慢!”
博标当然立即收住脚步。
高天禄接道:“常大侠是什么人,答应了我们,就绝不会反悔,也不会半途开溜,人家既然是这样合作,你们怎么还给人家添这些麻烦。”
傅标瞟一眼杨迅,垂下头。
杨迅亦将头垂下,衲衲道:“这个是规矩。”
高天禄道:“什么规矩?天大的事情都有我来承担。”
他的话声一沉又道:“有我在这里,怎轮到你作主,拙!都给我退下,退下!”
杨迅慌忙退下去,傅标更就不用说。
高天禄回对常护花道:“常兄即使不进牢也不要紧。”
常护花道:“还是进好。”
高天禄道:“只怕委屈了常兄。”
常护花道:“高兄好象已经肯定我与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高天禄道:“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
常护花笑笑,道:“不过正如龙兄说的,目前嫌疑最重的人就是我,好象我这样一个嫌疑犯,不关进大牢怎成。”
高天禄见他笑得开心,不禁叹息道:“听你的口气,,你好象非常高兴坐牢。”
常护花道:“现在高兴。”
高天禄道:“我为官十年,高兴坐牢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常护花道:“我有一位朋友曾经这样说,无论是什么坏事情抑或什么坏地方,不懂,不去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能说见识浅薄。有过经验而又不再做,才算得本领。”
他一笑接道:“我正好从来都没有过坐牢的经验。”
高天禄道:“所以你就趁这个机会来吸取经验?”
常护花颔首。
高天禄立即摇头道:“你那朋友一定是一个年青人。”
常护花道:“何以见得?”
高天禄道:“只有入世未深的年青人才会那样说话。”
常护花道:“哦?”
高天禄道:“因为也只有入世未深的年青人才不知道有些事情,有些地方,不必多做,不必多去,一次就足够痛苦一生及后侮一生了。”
常护花道:“我应该也这样对他说,当时却没有想起来,只希望现在他已经明白,而又不是因为已经有过了可怕的经验才明白。”
高天禄道:“我却希望你自己先彻底明白。”
常护花道:“坐牢难道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高天禄道:“我也是全无经验,但据我所知,有经验的人出狱之后,都不大愿意再次进去。”
常护花道:“如果牢狱的待遇好一些,相信他们会重新考虑。”
高天禄笑道:“是这样的话,我保管你出牢之后很快又回来。”
常护花道:“哦?”
高天禄笑接道:“因为我一定会关照他们好好地侍候你。”
常护花不禁失笑,他笑着举起脚步。
高天禄两步追前,走在常护花身旁,道:“常兄还打算搜查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我现在只打算好好地休息一下。”
高天禄心念一动,道:“常兄莫非已经有头绪?”
常护花沉吟不语。
高天禄追问道:“到底发现什么?”
常护花沉吟半晌,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
高天禄道:“怎会这样?”
常护花道:“不错,我现在找到了好几条值得怀疑的线索,但仍未能够将头绪抽出来。”
高天禄看着他,一声轻叹,道:“这件案非独诡异,而且复杂,能够找到线索,已经够本领的了。”
他一笑又道:“看来你真的需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地整理一下那些头绪。”
常护花道:“牢狱岂非就是最适当的地方?”
高天禄笑道:“你倒会选择。”
常护花一笑,脚步又继续。
走出了房间,高天禄就一声呼喝道:“传标!”
后面傅标忙应道:“在!”
高天禄道:“来。”
博标上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高天禄立时吩咐道:“你先回衙门找几个人将最好的那个牢房打扫干净,再着人在客院那边给龙公子准备一个房间。”
傅标一声“是”,方待退下,龙玉波旁边突然道:“这个我以为不必了。”
高天禄道:“为了方便照应,龙公子,还是住在衙门内的好。”
龙玉波道:“珠宝已被窃,我现在一无所有,难道还有人来打我的主意。”
他目光一闪,忽然一声冷笑道:“莫非大人认为我也有嫌疑,留在衙门之内才方便监视。”
高天禄淡淡地道:“龙公子不肯屈就,本官也不会勉强。”
龙玉波道:“是么?”
高天禄没有再理会他,回顾傅标,一挥手,道:“快去!”
博标应声马一样奔了出去。
崔义实时一呆,上前道:“大人……”
高天禄回头道:“你还有什么事?”
崔义道:“小人没有事,只是想知道,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
高天禄道:“目前就只有一件事。”
崔义欠身道:“大人请吩咐。”
高天禄道:“送我们到门外。”
崔义道:“这个大人不吩咐,小人也当做。”
高天禄道:“除了这件事之外,目前暂时就没有你的事了,不过你平日还是多留在聚宝斋之内的好,因为本官随时都会传你去问话。”
崔义道:“小人除了偶然外出走走之外,其它的时间一直都是留在家中,大人现在这样吩咐了,小人从现在开始,一步也不出家门就是。”
高天禄道:“能够这样合作,当然就是最好,破案之后,自然还你自由。”
崔义道:“大人言重。”
高天禄挥手打断崔义说话,道:“引路。”
崔义一声:“是!”走在前面。
即使没有他,常护花,其至姚坤亦知道如何离开。
经过这几天反复搜查,对于聚宝斋这个地方,他们两个已了如指掌。
傅标对于这个地方也不算陌生了,最低限度也已进出好几次。
可是他反而走回头路。
常护花他们才走出内院,便看见傅标从那边花径转出,向他们走过来。
杨迅的眼睛也算厉害,第一个叫了起来:“那个不是傅标?”
高天禄道:“正是傅标。”
姚坤一旁接上口,道:“怎么他走回来,难道他竟也不知道怎样离开?”
高天禄道:“没有这个道理……”
常护花突然截断了高天禄的说话,道:“他不是迷了路走回来。”
高天禄道:“然则……”
常护花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他是带人来见我们。”
在傅标后面的确是跟着两个女孩子。
她们从容转出了花径,人还未走近,笑声已来了。
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
她们都是年轻而美丽,美丽如春花,笑起来更有如春花开放。
对她们崔义并不陌生,常护花更不用见面,就只听笑声已知道来的是她们。
她们就是万花山庄那两个花奴,常护花那两个侍女小挑和小杏。
──她们怎会走来聚宝斋?
常护花的眼瞳中一抹疑惑之色。
小杏笑着老远就娇声叫道:“庄主,我们都来了。”
高天禄听在耳中,不由奇怪道:“她们跟谁说话?”
常护花回答道:“跟我。”
高天禄一愕道:“她们是什么人?”
常护花道:“我的两个朋友。”
龙玉波一旁即道:“这所谓朋友,也就是同党!”
常护花没有理会。
他双眉锁在一起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龙玉波还有话,道:“我早就说过,他是有同党的了。”
杨迅插口道:“这只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
龙玉波大笑,道:“她们如果是弱不禁风,总捕头只怕是风吹得起了。”
杨迅板起脸,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龙玉波不答反问道:“总捕头可知道江湖上有所谓“横江一窝女黄蜂”。”
杨迅道:“据我所知,那是很厉害的一群女贼。”
龙玉波道:“她们也就是“横江一窝女黄蜂”之中的两只恶蜂。”
杨迅道:“这看来不像。”
龙玉波道:“你如果不相信,不妨去试她们的武功。”
杨迅道:“这……”
龙玉波冷笑接道:“去试试无妨,不过你必需当心,莫给她们叮上一口,否则你这条命就完了。”
杨迅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胸膛仍挺得老高。
龙玉波信口吟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杨迅听着又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龙玉波又道:“她们两个既是黄蜂,又是妇人,如果你完全没有把握,我以为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杨迅一动也不动,高挺的胸膛不觉已内缩。
龙玉波跟着问道:“好象这样的两个同党,你以为能否搬空那个石室的金银珠宝?”
杨迅没有回答。
因为那两个女黄蜂已来到。
她们本来是在傅标后面,可是一见常护花,脚步便快了。
常护花一直等到她们来到面前,才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来?”
小桃、小杏一怔,异口同声道:“庄主不曾派人通知我们尽快赶来帮忙?”
常护花一怔道:“没有这种事。”
龙玉波冷笑一声,插口道:“到这个地步,常兄就是否认也没有用的了。”
他不等常护花分辨,跟着问小桃、小杏道:“常庄主派去的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们,他是要你们赶去帮忙什么?”
小桃脱口道:“搬走一些东西,却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东西……嗯!”
她话刚出口,才注意问她话的人,一看见龙玉波的样子,当场就心寒了出来,“嗯”一声,忙躲到小杏的后面。
女孩子的胆子本来就比较小。
小杏这时候也已看清楚龙玉波,她的胆子似乎比小桃大,并没有躲避,一张脸却已青了。
她青着脸道:“你是什么东西?”
她居然还懂得说话,这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变得多么难听。
龙玉波奇怪地盯着她,道:“我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个人。”
小杏道:“不是鬼?”
龙玉波微喟道:“不是。”
小杏这才松过一口气。
龙玉波接道:“你的胆子倒不小。”
小杏道:“本来就不小。”
龙玉波道:“很多女孩子看见我躲避都犹恐不及。”
小杏尚未回答,小桃突然从她的后面伸头出来,道:“她并不是不想躲避,只是我在后面紧抓着她,不让她躲避。”
龙玉波奇怪道:“为什么不让她躲避?”
小桃道:“因为如果她也躲,我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才好。”
龙玉波不禁失笑,大笑。
笑声说不出的苍凉。
小桃亦笑道:“不过我在后面抓着她,对她也不全无好处。”
龙玉波笑声一顿,道:“哦?”
小桃解释道:“其实她的一只脚就已经发软,若不是我在后面抓着,她早就已经摔在地上……”
她显然还有话说,但尚未接上,已给小杏喝住了。
小杏顿足娇喝道:“你再说,准给你好看!”
她的两条脚必已经恢复了气力,只顿得地下震天价响。
小桃伸了伸舌头,一个字都不敢再出口。
这样看,小杏平日生气起来必定很厉害。
龙玉波奇怪地道:“你们现在怎又好象一点也都不害怕了。”
小桃又开口,道:“知道你不过是一个人,我们当然就不再害怕了。”
龙玉波笑道:“你的胆子,原来并不小。”
小桃道:“胆子小的人根本不能够在江湖上闯荡。”
龙玉波接道:“据我所知道,你们本是横江一窝女黄蜂之中的两只恶蜂!”
小桃一板脸,道:“你知道最好。”
龙玉波道:“我还知道的你们非独武功高强,还有一身气力,尤其是小桃姑踉,简直比景阳岗打虎的武松还要厉害,当年一脚将终南山那条吊睛白额虎踢下山。”
小桃诧异道:“这件事你也知道!”
龙玉波道:“终南山附近的人到现在仍然时常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小桃道:“你住在终南山附近?”
龙玉波道:“不是。”
他咧嘴一笑,接说道:“我还从来没有到过终南,不过上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在我的身旁恰好有一位来自终南山的朋友。”
小桃偏头盯着他,道:“到现在我却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龙玉波道:“我姓龙,名玉波,江湖上的明友大都是叫我龙三公子。”
“你就是龙三公子?”
小桃一脸的疑惑之色。
龙玉波轻抚丑恶的脸庞微喟道:“一个人的脸庞想不到原来真的这么重要。”
小桃试探着问道:“你的脸庞怎会变成这样子?”
龙玉波道:“这件要你那位庄主巳经非常清楚,无须我累赘。”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小桃、小杏两眼,笑接道:“你们无疑都是常护花的得力助手,只可惜来的已经不是时候,那些东西他已经另外找人搬走了。”
小桃、小杏不由都望着常护花。
常护花轻叹一声,道:“到底是什么人通知你们赶来的?”
小杏道:“是驿站的人。”
常护花道:“信件还是口讯。”
小杏道:“口讯。”
常护花道:“你们这就相信了?”
小杏道:“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
常护花道:“哦?”
小杏道:“因为那人的确是驿站的人,平日也会给我们送来信件。”
常护花道:“是谁叫他带的口讯?”
小杏道:“是庄主。”
常护花一愕,道:“哦。”
小桃接口道:“庄主亲口吩咐他,而且还给了他十两银子。”
常护花道:“他真的见过我?”
小杏道:“难道不是?”
常护花点头。
小杏奇怪道:“他已经见过庄主几次,怎会认错人?”
常护花无言。
他随即发觉,其它的人目光都已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每一对眼瞳之中都充满了疑惑。他不禁苦笑,也只有苦笑。
高天禄目光实时一转,落在傅标的面上,道:“人既然带到,这儿就没有你的事了,快回去!”
傅标一声“是!”转身奔出去。
转身的一剎那,他仍然怀疑地盯一眼常护花。
常护花都看在眼内,苦笑道:“我这个牢看来是坐定的了。”
龙玉波、杨迅一齐冷笑。
小杏小桃吃惊地望着常护花,差不多同时脱口,道:“庄主……”
常护花截口道:“聚宝斋失去了一大批珠宝,嫌疑最重的就是我,你们这一来,我更就无法分辨,非坐牢不可。”
小杏道:“但是庄主并没有盗去那些珠宝。”
杨迅马上插口道:“你们怎知道?”
小杏道:“那些珠宝如果是我们庄主盗去,他一定承认。”
杨迅笑道:“我做了这么多年捕头,抓住的盗贼就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每一个盗贼被找抓住的时候,几乎都矢口否认所做过的事情。”
小杏瞟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迅道:“杨迅,这地方总捕头。”
小杏道:“我还以为你是杜笑天。”
杨迅道:“你认识杜笑天?”
小杏道:“不认识,只是听过他的名字,我也就只知道这附近一带最出色的一个捕头就是杜笑天。”
杨迅闷哼一声。小杏接道:“如果你就是杜笑天,你的说话我或许会考虑一下,只可惜你不是。”
杨迅道:“我也很可惜。”
小杏道:“你可惜什么?”
杨迅道:“怀疑他的不止我一人。”
小杏目光一扫众人,道:“你们难道全都怀疑我们的庄主?”
杨迅抢着回道:“你现在知道一些不迟。”
小杏忽一笑,道:“胡涂虫本来就多得很。”
杨迅板起脸,道:“你蔑视公人,该当何罪。”
小杏居然还笑得出来,道:“你难道承认自己是胡涂虫?”
杨迅闭上嘴巴。
小杏笑接道:“如果是我们庄主偷去,他又承认的话。怎会还站在这里,让你们抓入监牢?”
杨迅道:“你不知他突然想尝试一下坐牢的滋味?”
小杏奇怪地望着常护花,道:“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常护花点头。
小杏苦笑道:“坐牢的滋味听说并不怎样好。”
常护花笑顾高天禄道:“我也听说过,可是这位高大人已吩咐了属下将地方打扫干净,好好侍候我。”
小杏道:“哦?”
吸血蛾--十七
十七
常护花笑接道:“这种牢不怕坐。”
小杏苦笑摇头。
小桃随即道:“我们是你的同党,是不是也要关进牢中?”
杨迅脱口道:“一样要……”
后面的话还未接上,给高天禄截断。
高天禄道:“目前我们一点证据也有,常兄如果不喜欢,根本就不必坐牢,两位姑娘更就不用说。”
小桃目光转向高天禄,道:“你就是高大人?”
高天禄颔首道:“正是。”
小桃娇笑道:“一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官。”
高天禄不禁莞尔。
小桃笑接道:“我们也很想尝尝坐牢滋味,只不知大人是否答应?”
高天禄方待回答,杨迅旁边已笑道:“这个好极了!”
小桃不管他,只望着高天禄。
高天禄道:“你们想侍候庄主?”
小桃、小杏一齐点头。
高天禄道:“这个无妨,只要你们不怕委屈就成。”
小桃、小杏同声道:“我们不怕。”
高天禄道:“我以为你们也得先问问你们的庄主。”
小桃笑道:“不用问,庄主一定会准许我们……”
话口未完,常护花就笑道:“恰好相反。”
小桃、小杏一齐问道:“庄主……”
常护花道:“不必多说。”
他随即举步。
小桃、小杏跟了上去,杨迅、龙玉波双双抢前,高天禄、姚坤、崔义反而走在最后。
一路上常护花只是笑。
他笑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小桃、小杏当然不甘心,可是无论她们说什么,常护花除了笑之外,并无任何表示。
出了聚斋宝大门,常护花仍然在笑。
小桃再也忍不住了,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常护花只笑不答。
小桃道:“如果真的有好笑的事情,你应该说来,让我们也开心一下。”
小杏跟着道:“难道那件事你不能够让我们知道?”
常护花终于开口。
他摇头道:“绝对不是。”
小杏道:“是什么事情你这样高兴?”
常护花道:“谁说我高兴了。”
小杏道:“你一直在笑。”
常护花立时收起一脸笑容,道:“我之所以笑,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种比较好看的表情。”
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头痛得简直要命。”
小杏道:“是因为坐牢。”
常护花道:“坐牢我是出于自愿。”
小杏道:“到底为什么?”
常护花道:“我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地休息一下。”
小杏道:“我们也需要。”
小桃一旁又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留在你的左右?”
常护花又笑,道:“有你们在左右,我如何还能够清静下来。”
小桃笑嗔道:“我们其实也并不怎样多口。”
小杏跟着道:“这一次我们保证很少说话。”
常护花道:“只是很少说话,不是绝不说话。”
小杏想想,说道:“我们也可以绝不说话。”
常护花摇头道:“不管怎样,我都绝不会让你们留在左右。”
小杏的眼圈忽然一红,道:“庄主是讨厌我们了。”
常护花柔声道:“我是另外有事情要你们做。”
小杏发红的眼睛立时一亮,道:“原来是这样。”
小桃面上也有了笑容,道:“庄主怎么到现在才说出来,害得我们这样担心。”
常护花道:“因为,到现在我才方便说。”
小桃、小杏不约而同地往后面的人瞟了一眼。
杨迅、龙玉波亦步亦趋,正跟在他们身后七尺。
小桃随即压低了嗓子,道:“现在是否便说?”
常护花点头。
小杏却摇头道:“龙玉波的武功据说很厉害,不怕他听在耳内?”
常护花道:“他中了毒童子的五毒散,非独面目溃烂,一身武功亦已丧失,耳目已大不如前。”
小杏道:“这样,庄主说好了。”
常护花脚步加快,道:“你们是否还记得张简斋这个人?”
小桃道:“是否那做大夫的老头?”
常护花道:“你对他还有印象?”
小杏插嘴道:“他好象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张一帖。”
常护花道:“你的记忆力也不错。”
他点点头又道:“他的医术造诣,的确已到了一帖见效药到回春的地步。”
小杏担心道:“庄主不是有病吧。”
常护花道:“我这人如果有病,又要叫张简斋,一定已经病入膏盲,无可救药,哪里能够这样跟你们说话?”
小杏道:“然则庄主突然提起他,是什么原因?”
常护花道:“我要你们拿一样东西给他。”
小杏道:“是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一朵花。”
“一朵花?”
小杏、小桃一齐瞪大眼。
常护花道:“张简斋非独医术高明,对植物也有相当研究,尤其花卉方面。”
小杏道:“与庄主如何?”
常护花道:“只怕更胜一筹。”
他随解释:“因为他前后到过不少地方,有些地方我甚至听都没有听过,对于那些地方的花卉,当然亦全无认识。”
小杏道:“庄主不知那朵花来历?”
常护花点头。
小杏道:“所以庄主要我们去查那朵花来历?”
常护花道:“不错。”
小杏又问道:“那朵花与目前这件案莫非有很大的关系?”
常护花道:“也许是这件案的一个主要关键。”
小杏道:“一朵花竟这样重要?”
常护花沉声道:“所以你们一定要将事情弄妥。”
小杏道:“我担心一件事。”
常护花道:“是不是担心他对那种花也全无认识?”
小杏点头。
常护花笑道:“这却是无可奈何,不识就不识,他没有印象的东西我们总不成一定要他认识,再讲这个人的性格我非常清楚,没有印象的东西他绝不会信口胡诌,强装认识。”
小杏道:“这种人最好说话。”
常护花道:“如果他认识的话,你们就请他将知道的全都写下来。”
小杏道:“不知他是否记得我们。”
常护花道:“你们放心,这个人的记性比我还要好。”
小杏道:“这最好不过,因为好些人对于陌生人都深怀戒心。”
常护花道:“说话到此为止。”
他随即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包。
那本来是一方手帕将那朵花包起来,那朵花来自云来客栈后院种着的那些花树上。
花本来鲜黄,放在他杯中那么多天,一定已褪色。
这样的一朵花张简斋是否还能够分辨得出它的来历?
常护花并不担心,因为当夜他已将那朵花用一种药物处理。
经过那种药物处理的花朵,色泽通常都可以保持一年半载。
有一花一叶,张简斋除非根本没有印象,否则应该可以认出来。
小杏才将那个小包接在手中,后面就传来杨迅的一声暴喝:“是什么东西?”
他的人也立即奔马一样追了上来。
这个总捕头的头脑虽然不大灵活,眼睛实在够尖锐。
小杏的身子应声飞了起来,一飞三丈,飞上了路旁一家民房的屋顶。
小桃的身手并不在小杏之下,也跟着飞起。
小杏才落在屋顶之上,小桃的人亦凌空落下。
杨迅没有追过去,站在常护花身旁,厉声喝道:“下来!”
小杏咭声道:“我才不下来。”
杨迅道:“为什么?”
小杏道:“因怕你抢我的东西。”
杨迅道:“你不下来我追上去了。”
小杏娇笑道:“你追得到我,不用抢,我将这样东西送给你。”
她一扬手中那个小包,与小桃双双又再飞身。
杨迅口里说的虽响,并没有追上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轻功还未到那个地步。
他眼巴巴地瞪着小桃、小杏蝴蝶一样半空中飞舞,瓦面过瓦面,一下子就消失在夜色深处,整张面孔几乎都发了青。
他霍地回头,瞪着常护花,道:“你给他们的是什么东西?珠宝抑或玉石?”
常护花道:“绝不是珠宝玉石。”
杨迅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常护花道:“现在不能够说出来。”
龙玉波这时候已经走进来,冷笑道:“如果是正当得来的东西,有何不可说。”
他的武功显然已散尽,常护花三人方才的说话他竟然一句也听不到。
常护花闭上嘴巴,不与龙玉波分辨。
龙玉波却不肯放过他,冷笑着又道:“你不能够说我替你说出怎样?”
常护花并没有任何表示。
龙玉波说下去:“即使不是珠宝玉石,也定是贵重的赃藏物,你担心一入监牢就给搜出来,所以叫两个同党先行带去。”
常护花仍然不作声。
龙玉波恼道:“为什么不回答我。”
常护花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你原来是一个不肯动脑筋的人,跟你这种人说话,简直浪费唇舌!”
龙玉波戟指常护花却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常护花目光转落在杨迅脸上道:“如果是我做的案,那如果是赃物,我早已远走高飞。”
他一声冷笑,又说道:“连我的同党你们都没有办法,如果我要走的话,你们就能够将我留下来了”杨迅整张脸恼得发红道:“不管怎样,走了同党,你这头儿非留下来不可。”
常护花道:“我根本就没有说过不留下来。”
他再次举起脚步。
杨迅忙道:“哪里去!”
原来他比龙玉波更少动脑筋。
常护花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一个声音实时从后面响起来,替他回答道:“常兄现在就是去衙门,这件事你难道忘记了。”
听到这声音,杨迅气焰弱了一半。
高天禄缓步走向常护花,道:“常兄请!”
常护花一笑举步。
高天禄就走在常护花身旁。
──常护花真的与那些珠宝的失窃无关?
──难道我的判断完全错误?
杨迅不由对自己怀疑起来。
──如果不是常护花,又是什么人偷去那些珠宝?
──莫非是妖魔?是鬼怪?
杨迅心里猛一寒。
他不由自主张目四顾!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前面巷口人影一闪!
他脱口大喝一声:“谁?”
喝声方出口,那条人影已凌空飞扑过来。
人未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已直追咽喉!
杨迅不由一声怪叫:“鬼!”
常护花、高天禄方在说话,就听到了杨迅“谁”那一声怪叫,立时都一怔。
几乎同时,常护花已发觉一条人影从前面巷口扑出来。
他的耳目本来就够灵敏。
他的身手又是何等矫捷!
剑方待出鞘,杨迅那一声“鬼!”就来了。
那一声是杨迅恐惧之下出口,已不像人的声音,如此深夜听来更觉得恐怖!
“鬼”这个字本来就已经是恐怖的象征了。
杨迅那样叫出来,无论什么人,只怕都不免大吃一惊。
常护花并没有例外。
等他一定神,“鬼”已经扑到了。血腥味更浓郁,令人欲呕!
常护花到底反应迅速,他目光触及,顾不得拔剑,一掌推向高天禄。
高天禄正在常护花身旁发怔!
这一推,最少将高天禄推开一丈。
高天禄到底有几下子,整个身子虽然给推得打了一个转,左右脚仍撑得住,总算没有跌倒在地上。
常护花左手一推,身子几乎就同时一转,一旁转出去。
“鬼”亦几乎同时从两人之间扑过。
于是就变为扑向走在两人后面的杨迅!
第一个见“鬼”的是杨迅,第一个鬼叫的也是杨迅,可是现在这个鬼扑到来,他竟还站在那里,莫非他已经给吓呆了?
“鬼”立时扑在他的身上,一只手已握住了他的脖子!
冰冷的手,完全没有血温,却带着恶臭。
杨迅心胆俱寒,他居然没有给吓晕,整个身子却都瘫软了。
他瘫软在地上。
“鬼”并不罢休,相继压下去,那张鬼脸几乎就与杨迅的面庞相贴。
血腥更刺鼻。
剎那之间,他已经看清楚了那张鬼脸。
“杜笑天!”
他当场惊呼失声!
那鬼脸虽然难看,仍然可以分辨得出是杜笑天的脸。
这个“鬼”竟是杜笑天!
杨迅惊呼未绝,杜笑天的鬼就从他身上飞起来。
是凌空飞起来,并不是爬下来,站起来。
杨迅更恐惧,连声怪叫,连滚带爬,好几次爬起半身,但立即又跌回在地。
他浑身骨头似乎全都软了。
幸好鬼飞起之后,并没有再次扑下。
杜笑天的鬼其实并不是自己凌空飞起来,是给人抓住领子硬拉起来。
除了常护花,谁还有这个胆量。
高天禄看在眼内,实在佩服极了。
他脱口称赞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常护花却应道:“你看出这只是杜笑天的尸体了?”
高天禄点头。
他们已经都看出那并不是杜笑天化成的厉鬼,只是杜笑天的尸体。
在杨迅失声惊呼之际,他们已留意。
常护花一把将杜笑天的鬼抓起来,就将那张鬼脸面向自己。
的确是杜笑天!
脸庞虽然已干瘪,他们仍然分辨得出来。
高天禄随即又摇头道:“我却看不出他的死因。”
常护花道:“我一样看不出。”
他皱起了鼻子。
杜笑天的尸体也实在叫人鼻酸。
惟一比较好看的还是他的脸庞。
那张脸庞其实也己不像一个人的脸庞,脸容干瘪,脸色苍白,眼眶内陷,眼珠却外突,眼瞳中仿佛藏着无限的怨毒,隐约闪烁着死鱼眼一样惨白的光芒。
除了脸庞之外,杜笑天浑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肉。
望着这样的一具尸体,常护花也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他的目光落在杜笑天的左手上。
杜笑天的肌肉上虽然没有血,左手上却是有血。
鲜红的血液,已经干涸,但仍然闪着血光,而且还带着一种妖异的恶臭。
他的手握拳,握得非常紧,就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常护花忍不住扳开了他的左手。
在他的左手之中,赫然握着一只蛾!
碧绿的翅膀,血红的眼晴。
吸血蛾!
那只吸血蛾已给他握得碎裂。
常护花第一次变了面色。
姚坤这时候亦已拉起杨迅,扶他走过来。
一看见杜笑天手中的吸血蛾,两人更是面色大变,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吸血蛾!”
高天禄听在耳内,惨笑道:“现在我知道他浑身的血液哪里去了。”
常护花道:“你是不是认为都到了吸血蛾的肚子里头?”
高天禄道:“你难道还另有解释?”
常护花摇头道:“没有。”
高天禄道:“那些吸血蛾一定还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势必被他侦破,而他却亦被发现,才变成这样!”
常护花道:“我也认为如此。”
高天禄道:“有几件事我想不通。”
常护花道:“你说好了。”
高天禄道:“杜笑天无疑已经是一个死人。”
常护花道:“而且已经死了很久。”
高天禄道:“他怎能够从前面巷口冲出来了?”
常护花不假思索道:“给人在背后推一把就可以的了。”
高天禄道:“你是说巷那边有人?”
常护花道:“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高天禄点头道:“的确大有道理!”
他随即一声:“我们搜!”
常护花伸手按住,道:“就算我的推测与事实一样,这一阵耽搁,那还不远走高飞。”
高天禄道:“我们现在该怎样?”
常护花想想,道:“先将杜笑天的尸体送回去,交仵工验尸,希望能够发现真正的死因。”
高天禄道:“然后再调查杜笑天昨日的行踪。”
常护花微喟道:“然后就将所有报告送来监牢给我。”
他随即放下杜笑天的尸体,大踏步走了出去。
高天禄叫道:“你这就去了?”
常护花又叹了一口气道:“不然还等什么?”
高天禄亦自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日在中天。
中午。
阳光从牢顶的天窗射下来,正射在常护花的面庞上。
常护花终于张开眼睛,坐起来。
现在他是精神奕奕。
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实时传来。
常护花缓步走向牢门。
两下几乎是一起来到牢门内外。
门外脚步声一落,就是开锁的声音。
常护花倒退一步。
牢门实时打开来。
四个人站在牢门之外。
高天禄、杨迅、姚坤、傅标!
他们都神态凝重。
高天禄一见常护花,立即道:“常兄醒来了?”
常护花笑道:“你知道我曾经在牢内睡觉?”
高天禄道:“只是推测。”
他的脸上并无笑容,只是优虑之色。
常护花察貌辨色,道:“又有事情发生了?”
高天禄道:“正是!”
常护花道:“什么事情?”
高天禄道:“人命案子!”
常护花急间道:“谁死了?”
高天禄道:“龙玉波!”
常护花一怔,道:“死在什么地方?衙门客院?”
高天禄道:“正是!”
常护花大叫道:“快带我去。”
语声方落,他已经冲出了牢门。
常护花再快也没有用。
他虽然也懂得多少医术,但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就是华陀再世也救不活龙玉波的了。
因为龙玉波已经是一个百分之一百的死人,死了好几个时辰的死人。
一把匕首正插在他的心房之中。
普通的匕首,没有任何的识别。
常护花盯着那柄匕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姚坤忍不住问道:“常爷是否发现了什么?”
常护花没有回答,却问道:“仵工看过了这具尸体没有?”
姚坤道:“看过了。”
常护花道:“他们认为是什么时候死的。”
姚坤道:“推测是昨夜。”
常护花又问道:“昨夜有没有人听到任何消息?”
姚坤道:“没有。”
常护花道:“要杀他的确很容易。”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应该防到这一点。”
高天禄、姚坤、杨迅、傅标四人都奇怪地望着他。
常护花没有理会,转问道:“杜笑天的尸体又如何?仵工找到了什么?”
姚坤道:“并没找到死因,只在他的靴子里抓到了一片树叶,两朵小花。”
常护花道:“拿来。”
姚坤探怀取出了一个纸包。
常护花接在手中,随即拆开来。
青绿的树叶,鲜黄的小花。
对于这种花叶他并不陌生。
他目光一寒又问道:“他昨日的行踪是否已经清楚?”
姚坤道:“不怎样清楚,只是知道他曾经从城东大门走出去。”
“城东!”
常护花几乎跳了起来。
“不错,城东!”
高天禄脱口问道:“城东又怎样?”
常护花没有回答,道:“你们先随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高天禄道:“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聚宝斋!”
高天禄又问道:“找谁?”
常护花道:“崔义!”
然后他就冲了出去,高天禄四人不由地紧迫在后面。
一行人才出衙门,两骑快马就迎面冲了过来。
马上的骑士正是小桃、小杏两人。
常护花一眼瞥见,大声道:“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的言行举动简直就似半个疯子。
小杏、小桃都柏他吓了一跳,却还未开口,常护花已抢先问道:“见到了张简斋没有?”
小杏道:“见到了。”
常护花道:“他是否认识那种花?”
小杏点头。
常护花追问道:“他怎样说话?”
小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都写在这里了。”
常护花道:“拿来!”
抢在手中。
小杏道:“你坐下来慢慢看清楚。”
常护花道:“不,我一面走一面看。”
他已经将信拆开。
小杏忙问道:“庄主去哪里?”
常护花脚步已举起来,头也不回道:“聚宝斋!”
说话间,他的目光已落在信笺之上。
一丝笑容旋即露出了他的面庞。
信笺上到底写着什么?
崔义在聚宝斋之内。
他正在后院花木丛间徘徊,脸上的神色非常奇怪,仿佛在思索什么。
一个家人从外面进来,一直走到他的身旁,才为他发觉。
他信口问道:“什么事?”
家人道:“有人找管家。”
崔义道:“谁找我?”
一个声音在那边遥遥地应道:“我!”
崔义循声望去,就看见了常护花,还有小杏、小桃、高天禄、杨迅、傅标!
他面色微变,道:“原来是常爷找我,什么事?”
常护花道:“问你一件事情。”
崔义道:“请问。”
常护花道:“你为什么杀死龙玉波?”这句话出口,在他身旁的人都一怔。
崔义面色大变,勉强笑道:“常爷的话我不明白。”
常护花道:“崔义,我这样说出口,当然已掌握充分的证据。”崔义再也笑不出来了。
常护花又道:“昨夜你在门外听到了龙玉波武功已尽散这件事。”崔义没有作声。
常护花又道:“高大人请龙玉波入住在衙门客院的时候,你也在场,这对你的计划当然大有帮助。”
崔义终于点头,道:“不错。”
这已经等于承认杀人的就是他。
常护花道:“如果你不知道他的武功尽散,你是否还敢下手?”
崔义道:“我不敢。”
常护花一声叹息,道:“想不到我的一句话,竟就是一条人命!”
崔义道:“很多事你都想不到。”
常护花道:“你愿意告诉我。”
崔义道:“不愿意。”
杨迅插口道:“不愿意也要愿意。”
崔义道:“哦?”
杨迅道:“现在你已无路可走……”
崔义又笑,道:“总捕头这样说就错了,一个人无论在如何恶劣的环境之下,最低限度都还有一条路可走。”
杨迅冷笑道:“什么路?”
崔义道:“死路!”
话未说完,他人已倒下去。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匕首,匕首现在已刺入他的心房。
崔义的“死”字出口,常护花人已飞起,“路”字的余音尚未散尽,常护花已落在崔义身旁。
他身形的迅速已不下离弦之箭矢!
只可惜崔义“死”字出口之时,匕首已入胸!
他目送崔义倒下,摇头叹息道:“你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仆人,只可惜纵然你以死封口,亦于事无补。”
其它人相继奔了过来。
高天禄看着常护花,道:“常兄凭什么肯定他就是杀龙玉波的凶手?”
常护花反问:“如果不知龙玉波武功已尽散,有谁胆敢在衙门内谋杀他?”
高天禄道:“相信没有。”
常护花接道:“龙玉波武功尽散显然还是一个秘密,否则他最少死了一百次,凶手既不迟也不早,在我揭露龙玉波的秘密当夜下手,极有可能就是听到我那些话的人,当时除了你们之外,就只有崔义在场,最可能的无疑也就是他!”
高天禄道:“我建议龙玉波入住衙门的时候,崔义也是在一旁。”
常护花道:“单凭这两点认为他是凶手,不错,是有些过份,不过,他的经验也未免太少,一吓就方寸大乱。”
高天禄道:“就这样给你吓死了。”
常护花道:“他到底不是一个老手,否则他一定知道,只要矢口否认,我们根本就完全没有他的办法。”
高天禄道:“现在我们亦是完全没有他的办法,这一吓,他这条线索也给你吓断了。”
常护花道:“未必!”
一声未必,他霍地转身,举起脚步。
高天禄问道:“你又有什么打算?”
常护花道:“去第二个地方,找第二个人!”
高天禄道:“第二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常护花道:“云来客栈。”
高天禄道:“这一次又找谁?”
常护花一字字道:“史双河!”
一行人来到云来客栈。
常护花亲自上前拍门。
“是谁?”
有人应门,声音阴阳怪气。
史双河的声音,常护花听得出。他应声道:“是我,常护花。”
门应声打开,史双河探头出来。
一股酒气扑上常护花的面门。
史双河的右手正握着一个酒瓶,他又是在喝酒。
常护花盯着他。
史双河的满布红丝的眼晴也是在盯着常护花,他忽然咧嘴一笑,道:“真是常大侠,来拿那些花树回万花庄?”
常护花立即摇头道:“我来找人!”
史双河道:“找谁?”
常护花道:“一个以前的好朋友!”
史双河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常护花道:“我要找的也就是你。”
史双河愕然地道:“我怎会是你的好朋友?”
常护花道:“现在的确不是!”
史双河道:“以前难道是了。”
常护花面容一寒,道:“崔兄,到这个地步,你还要装模作样?”
这一声“崔兄”出口,所有人齐都怔住在当场。
史双河的神情应声变得奇怪非常。
常护花盯着他道:“你戴的人皮面具自己取下来,还是由我来替你取下?”
史双河亦盯着他,好半晌才道:“常护花,你厉害!”
话口未完,史双河的脸庞就裂开,一片片剥落。
虽然是光天化日之下,看见这情形,就连常护花也为之心悸。
剥落的脸庞之后又是一张脸庞!
史双河举手左右一扫,扫下还未剥落的脸屑,隐藏在假脸之后的那张脸庞就毕露无遗。
那张脸庞除了小杏、小桃,其它人都熟悉。
也除了小杏、小桃,其它人都目瞪口呆。
常护花当然例外,他瞪着那张脸庞,神情却变得复杂非常。也不知是悲哀还是什么。
没有人说话,这剎那众人的呼吸也仿佛全都已停顿。
整个地方陷入一片怪异的静寂之中。
良久,高天禄脱口发出了一声呻吟:“崔北海!”
史双河赫然是崔北海的化身!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杨迅盯着崔北海,接口道:“你不是已经死了!”
崔北海没有理会杨迅,只是盯着常护花,倏地一笑,道:“你今天才识破我的真面目?”
常护花并没有否认,道:“不错。”
崔北海道:“我露出了什么破绽?”
常护花道:“其实一开始你就己经露出了破绽。”
崔北海道:“哪里?”
常护花冷冷地道:“在那十四卷你用来记事的画轴之上。”
崔北海道:“哦?”
常护花道:“那十四卷画轴你是否还记得什么颜色。”
崔北海道:“是碧绿色。”
常护花替他补充道:“两端还垂着红色的丝穗。”
崔北海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常护花再问道:“那些吸血蛾的眼睛与翅膀又是什么颜色。”
崔北海道:“眼睛颜色血红,翅膀颜色碧绿。”
常护花道:“害怕老鼠的人,对于老鼠相同颜色的东西大都非常讨厌,甚至毛管倒竖,恶心得要呕吐,这只是个例子,其它对于某种东西讨厌的人对于某种东西也有同样感觉,这也就是顽固的色彩观念作怪,对于这种感觉并不难理解。”
他一顿才接下去,道:“你既然如此讨厌那些吸血蛾,害怕那些吸血蛾,又怎会选择与那些吸血蛾同颜色的画轴记录那些事情?是以一开始,我就怀疑那些记录是否事实。”
崔北海微喟道:“你倒观察入微。”
杨迅一旁忍不住插口问道:“那是没有所谓蛾妖,蛾精的了。”
常护花道:“我们脑海中之所以有蛾妖、蛾精这些观念存在,完全是由于看见那些记录的影响,那些记录却是他写的。”
杨迅“哦”一声。
常护花接道:“无可否认,他实在是个写故事的天才,也是个杀人的天才,一石五鸟,这种办法也亏他想得出来。”
他叹息又道:“一直到那些金银珠宝失窃,我才怀疑他并未死亡。”
杨迅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常护花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够如此利用那个地下室的机关,将那些金银珠宝搬光?”
杨迅点头,但又随即摇头道:“你方才说的什么一石五鸟,我仍是不明白。”
常护花道:“昨夜我整整想了一夜,才想通整件事,现在我就将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如有错漏,你不妨补充一下。”
说到最后的两句,他的目光就在崔北海的脸上,这最后两句话当然也就是对崔北海说的。
崔北海没有表示。
各人店内坐定了,常护花才继续说下去,道:“事情说起来得从三年之前开始,当年我们十四个好朋友从龙玉波一伙的手中抢去金雕盟藏宝,原是约定了变换成金钱粮食,救济黄河两岸当时被洪水祸害的穷苦人家,谁知道我一时走开,我这位好朋友竟就将所有的金银珠宝据为己有,悄悄搬走了。”
他一声叹息又道:“这就是我们两个好朋友交恶的原因。”
高天禄道:“那之后你怎样?”
常护花道:“我没怎样,能认识他的真面目,已是一个收获,龙玉波他们不肯罢休,不久龙玉波就已追查到他头上。”
崔北海道:“不错。”
常护花道:“龙玉波是多方试探,以你这样精明的人,又岂会不觉查,结果你采取行动抢先下手,伏杀阮剑平。”
崔北海并不否认,道:“阮剑平的确是我杀的!”
常护花道:“你却不敢对龙玉波采取任何行动。”
崔北海道:“因为我还有自知之明。”
常护花道:“你自知不是他对手。”
崔北海点头,道:“否则第一个我就是杀他。”
常护花道:“你当然担心他找来!”
崔北海道:“不担心才怪。”
常护花接道:“当时你的心中还牵挂着一件事。”
崔北海道:“你认为是什么事。”
常护花道:“郭璞与易竹君那事。”
崔北海眼角一跳。
常护花继续说下去:“你当时一定已查清楚易竹君处子之身给了郭璞,以你的性情,当然绝不会就此罢休。”
一顿他又道:“龙玉波其时却亦已越来越迫近,要应付这个敌人,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装死,由装死而想到乘机陷害郭璞、易竹君,也是由装死你想到遗嘱,转而再想到用遗嘱设下圈套,连我也害上一害──因为我知道你的事情实在太多,无疑就是你的眼中钉!”
崔北海道:“我当然想拔掉这颗眼中钉。”
常护花接道:“计划拟好了之后,你就按照计划逐步采取行动──首先你制造吸血蛾的种种怪事,然后在十五月圆之夜,给自己制造一具死尸……”
杨迅不住截口问道:“那具死尸其实是……”
常护花反截他的话,道:“是史双河的尸体。”
杨迅道:“哦?”
常护花道:“史双河对于当年的事情必是耿耿于怀,时思报复。”
崔北海道:“事实如此。”
常护花道:“你势必已经知道史双河有这个心,索性就结果了他。拿他的尸体来顶替!”
崔北海道:“正是。”
常护花道:“你再将尸体放在阁楼之上,这一被发现,郭璞、易竹君难免牢狱之灾。何况在事前,你已经以郭璞的身份,亦安排好种种对他不利的证据,只不过三年不见,你的易容术越来越厉害了。”
崔北海道:“过奖。”
常护花道:“然后你进监牢之内,击杀易竹君、郭璞,留下吸血蛾,使别人以为他们两人真的是两个蛾精。”
崔北海默认。
常护花道:“你能够进入监牢,势必又有赖那些易容药物。”
崔北海道:“还有迷香。”
常护花道:“当时你是以什么身份混进去的?”
崔北海道:“胡三杯的身份。”
常护花道:“你事实是怎样处置郭璞、易竹君两人的?”
崔北海道:“就是击杀了他们。”
常护花道:“尸体搬到了什么地方?”
崔北海道:“城西的乱葬岗。”
常护花一声微喟,道:“事情到这个地步,无疑就告一段落,之后便是我与龙玉波登场了。龙玉波既然调查到你,又岂会不调查我,珠宝不见了,我与他不免就会发生冲突,拼一个两败俱伤。”
崔北海道:“我是这样希望。”
常护花道:“这你就只有失望,事实龙玉波一死,事情反而就变得简单了。”
崔北海一惊问道:“龙玉波死了?”
他似乎全不知情。
常护花并不奇怪,道:“还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崔北海道:“谁有这个本领杀他。”
常护花道:“崔义。”
崔北海失笑道:“崔义有这个本领?”
常护花道:“你大概也知道龙玉波曾经决斗毒童子。”
崔北海道:“我知道,所以我更担心他找来。”
常护花道:“你却不知道他中了毒童子的五毒茶,非独毁去了面目,而且散去一身的武功。”
崔北海顿足长叹。
常护花道:“可是你也不必长叹,崔义一知道这秘密,已替你当夜杀了他。”
崔北海还是叹息道:“他无疑是个忠心仆人,只是这样做于我又有何好处?”
常护花道:“于我却有一样好处。”
崔北海替他说了出来:“这使你更加肯定我仍然在人世!”
常护花点头道:“其实事情由开始到现在,要细想清楚亦不难,发觉好几处值得怀疑的地方。”
他咽了一下咽喉,接下去:“关于这方面,杜笑天与杨迅此前已说及。”
崔北海道:“你们这之前的推测无疑都大有道理,但是因吸血蛾的存在,才令你们自已都不敢肯定。”
常护花道:“这是事实,我一开始就怀疑那些画轴,是以始终都认为官方对于这件案的推测并不正确,只是我没有说出来──譬如他们曾经认为吸血蛾魔鬼一样变幻那些事情其实是郭璞、最竹君的利用,你对蛾的恐惧日夜施压力,迫使你的神经陷入错乱的状态,从而生出种种的幻觉,却不知,假如说那些吸血蛾的幻变当时连你也一样没有看见,亦大有可能。”
崔北海道:“因为你始终认为那只不过是记录下来的东西,并非现实存在的证据。”
常护花点头,一声微喟,道:“我却也不能够否认你是一个聪明人──郭璞、史双河、崔北海一个人竟有三个化身,竟变成了三个人,的确出人意料,尤其是你本身与郭璞,一个写下对那些吸血蛾恐惧的日记,一个却养着千百只吸血蛾,完全是性格相反、各走极端的两个人,根本就不可以拿来一齐说。”
杨迅又插口问道:“可是那些吸血蛾的血……”
常护花道:“不错,是吸血蛾的血。”
杨迅道:“蛾血又想会和人血一样?”
常护花道:“是因为这种东西影响。”
他拿出了小杏还给他的那个小包。
杨迅盯着那个小包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常护花将小包抖开,一朵鲜黄色的小花,一朵青绿色的小叶跌了出来。
杨迅道:“这不是客栈后院那些花树的花叶?”
常护花道:“正是。他缓缓说道:“那种花树我都不认识,那么多种在那里,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昨夜叫小桃、小杏拿去给我的一个对花草更有研究的朋友看看。”
杨迅道:“他是否知道?”
常护花点头道:“他将所知道的都写下来,交她们带回来给我。”
他目注崔北海接道:“那种花就叫做苏坊,原产于天然,带有刺花黄色,叶则是羽毛状复叶,将花茎去皮煎液,就是血一样的液体,或叫苏木水,当地人是拿来做染料,那些吸血蛾其实以植物为食物,终日吸食这种苏木水血液才变成这样。”
崔北海道:“你那朋友是张简斋?”
常护花道:“正是。他说的是否是事实?”
崔北海道:“全属事实。”
常护花道:“你在吸血蛾这方面,无疑下了不少苦心。”
崔北海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常护花叹息接道:“你到底是一个聪明人还是个疯子?”
崔北海笑了出来,道:“两种人都是,如果我不是聪明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但如果我不是一个疯子,又岂会写下日记才进行这个恐怖计划?”
常护花苦笑。
崔北海笑道:“崔义现在怎样了?”
常护花道:“他已经自杀来封口。”
崔北海无言片刻,道:“连我都想不到你有那么厉害,他当然更加想不到,无论他是死是活,对于整件事情都没有影响,结局始终是现在这个结局。”
他缓缓站起身来。
傅标、姚坤一齐跳起身,一个手握铁锁,一个撒出了双枪!
崔北海一眼也没有望他们,他目注常护花道:“珠宝在地牢下面,你随我去看看好不好?”
常护花道:“只是去看那些珠宝?”
崔北海道:“还了断你我之间恩怨,下面地牢实在是一个用剑的好地方。”
他转身举步。
常护花一声轻叹,终于亦站起身子,跟在崔北海身后。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避免!
崔北海从石缝中拔出了一柄剑。
七星绝命剑?
崔北海目光一寒,道:“你的剑?”
常护花应声拔剑。
崔北海道:“多年来,我一直都不是你的对手,现在除非会出奇迹,否则只是一个结果。”
他语声一沉,一字字地道:“我宁可接受这个结果。”
常护花明白!
崔北海身子随即凌空!
常护花的身子也同时凌空!
夜空中剎那划出两道闪电,“明月”下突然多出了七颗星星!
闪亮的星星!
如霹雳一声,金铁交击声响,“铮铮铮铮”的落星如雨!
闪电一闪而过,人影凌空落地,位置已互易。崔北海手中七星绝命剑之上的七星竟也不同了位置,竟嵌在常护花剑上!
崔北海面如死灰,盯着常护花那支剑上嵌着的七星,突然道:“好,很好!”
常护花没有作声!
一道剑光实时又划空而过。
崔北海的剑!
剑自下而上,只一剑,他几乎就将自己的上半截的身躯削开两片!
血飞激!
鲜红的鲜血,明月之下瑰丽而夺目!
一片激烈的“霎霎”声响几乎同时惊破“夜空”,围绕着“明月”飞舞的群蛾突然都发疯一样,转扑向崔北海身上喷出来的鲜血!
地牢中随即多了一种常护花没有听过的声响!
──吸血蛾!
自己的推测难道完全错误,那些吸血蛾难道真的会吸食人的血?
常护花整个身子仿佛浸在冰水之中!
地牢内是月夜,客栈外仍然是白天!阳光温暖。
走在这阳光之下,常护花的心头仍然是一片冰冷。他没有作声。
小杏、小桃左右伴着他,也一声不发。两人的面色都是一片苍白。
也不知走了多远,常护花才回头一望。云来客栈已经望不见。他只觉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恶梦现在终于已过去。
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恶梦?
常护花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这样的恶梦却就是一个也已嫌太多!